垃圾堆后,慢慢地走出了一个小童,黑影子在月下瘦弱一团。

大大出乎望月的预料。

她怔怔然地看着这个从垃圾场后走出来的小孩——

冷月无声,天幕上挂满了星河。她在村口彷徨,彷徨中,在雾中,遇见了这个小童。

看小小的孩子,站在成堆的垃圾后。看他睁着一双眼,抬头仰望她。

面对漫天的星光,望月好像看到她重生后,见到杨清的第一天晚上。她现在看到的轮廓,与那时候他初下云门、来人间走一遭时,她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星星都在他眼中。

只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

一个唇角噙笑、悠闲自得,一个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

望月脱口而出,“杨清!”顿一下,“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她走向垃圾边上的小童。

小童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衫也传出难闻的古怪味道。他的脸涂得黑一片青一片,哪里都不像那个衣白胜雪、翩若惊鸿的俊秀青年,却又哪里都能看出那么一点儿痕迹。

在她叫出“杨清”时,小童乌黑的眼睛里,出现的神情,仍然是充满警惕。少女在他面前蹲下来,按住他的肩,小孩子的身体僵硬,维持着一个随时准备逃的姿势。他明明那么惊恐,却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跟她说话,似讨好,又似试探,“姐姐,你认识我是谁?”

“当然。”望月答。

她用古怪的眼神看这个眼睛漂亮的小童——真的,二十多岁的杨清,身上哪里都是吸引她的地方。她的视线放到他身上,他太符合她看男人的眼观,迷人得让她常不知道该先看哪里。但眼前的这个小童,脸都脏的看不清楚,只有眼睛长得亮,黑葡萄一样一闪一闪。

眼睛忽闪忽闪,闪得少女心也一跳一跳。

望月心中忖度一番,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今年几岁?”

伸出了六个手指头,想一想,又缩回去了半个。

眨着眼睛看她——望月忍着揉一把这个小可爱的冲动。

“叫杨清?”

“不,不是,”小童低下头,“姐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杨清。”

望月一愣后,噗嗤一声笑,被这个小可爱逗乐了。根本不在乎他身上多脏,味道多难闻,望月一把将这个柔弱的小身体拽入怀中抱住,紧紧地抱住,哈哈笑,眉飞色舞,“杨清,你太好玩儿啦!”

五岁大一点的孩子,说话就不结巴、不含糊,逻辑还挺清楚,能跟大人对话,让大人听懂他在说什么。还会在觉得她是坏人时,骗她,说自己不是杨清。

这么可爱,不是杨清,那是谁呢?!

这个时候的杨清,可爱起来,让望月稀奇得不得了。不是心动,是心化。总是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到他面前去,逗他开心。

望月抱着小杨清就想亲,然而一看到他那脏脏的小脸,又亲不下去了。心中念头几转,觉得自己有八成可能,回到了杨清遇难的那一年。他跟她说过,他父母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后来于万难中,被云门掌门风行云带上云门,才结束了小杨清做乞儿的人生。

望月本来就不害怕任何怪异,现在又遇到小杨清,她更加没有心思想别的了。觉万一只是场梦,梦境让她与幼时的杨清碰一面,她花心思去考虑背景,浪费跟小杨清相处的一时一刻,多么可惜。

望月就当自己回到了杨清父母出事的那一年了。

对他的愧疚,有那么一点儿,却也不是很深:一,她这个时候还小,圣教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二,杨清的爹娘,从来就不是她杀的,后来她遇到他,连云门的人都全部放过。她自觉对杨清已经做得很好了,自己并没有对不住杨清过。出身那种虚无缥缈的谁都控制不了的事情,又何必自寻烦恼?

少女直接把幼童抱在怀中起身,心里满满是古怪的自得感:有一日,她能以这种抱小孩的方式抱杨清,多么稀奇!

她说,“杨清,跟我走吧。”

别去什么云门了!等我看一看,现在的圣教是什么情况,咱们直接回圣教去!你五岁大一点的时候,那我那时候也是五岁大一点。也许我们还能去拯救一把我的幼童时期呢。

小童被她强迫地抱在怀中,眸子乌黑又湿漉,小脸绷着,手扶着少女的肩头,小声问,“你、你是魔教的人吗?”

“对啊。”望月爽快应了。

就见怀里小孩的身体更加僵硬了,他眼中已经写满了害怕,小身子都在发抖了。眼里湿漉漉的,睫毛那么长,好像下一瞬,就要掉眼泪一样。

望月威胁他,“不许哭!知道我是魔教人,敢哭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眼睛里分明带着调侃的笑意,然而小童又哪里分辨的出来?吸吸鼻子,把眼泪缩回去了。

明明一个五岁大的小孩,还装作大人的样子,“我不哭,你不要杀我。”

“”太可爱了!

望月再也忍不住,不顾对小杨清的嫌弃,凑过去,就在他的小脸上啪嗒,重重亲了一口。

她亲得他眼眸大睁,长长卷翘的睫毛下,眼睛被水洗过一样清澈明亮,又是星星,又是银河,流光溢彩。望月的心都软成了一团——又情不自禁地亲了他好几口。

小童怯怯,“是不是亲、亲完我,你就要杀我?”

望月哈哈哈:“对啊。”

小童惊恐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她简直符合了小杨清对坏人的想象。长着美丽得足以诱惑人的脸蛋,欺骗他的爹娘,带那么多人追杀他们一家。笑得越无邪,坏起来越放肆。

小杨清从魔教人身上学到的——坏人不只是长着坏人的脸,也有长着好人的脸的。

他比同龄孩子早熟很多:

爹娘死了,保护他活了下来。他才五岁,坐在爹娘的尸体边上,就知道什么是“死”了。

小杨清压根感觉不到望月的可亲可近,只觉得那帮坏人,又卷土重来了。她会像杀爹娘一样杀他,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他也要死了

对于未知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强装的镇静。小童呆呆看着望月,实在无助,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小嘴突地一咧,再也忍不住,哇的大哭出声。金豆子从湿润的眼睛里掉落,落在他的面孔上,也落在少女抱着他的手背上。

烫的望月手颤。

小杨清哭得大声,毫无预兆。

望月一趔趄,耳边跟炸雷一样陡然爆发幼童的哭声,震得她头晕眼花,手一抖,差点把小杨清给丢出去。

“”夭寿啊,杨清居然会哭啊!!!

他居然在她怀里大哭啊!!!

被她吓哭的!!!

望月可从来没应付过小孩,小杨清一哭,她心都要碎了,茫然慌乱手足无措,面上还继续威胁,“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先女干后杀,死了喂狗!”

小小杨清,黑眸潮湿,心情悲戚,哪里听得懂她的“先女干后杀”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可怕的姐姐杀了。

心中悲凉,又是失望又是惊恐,哭得更大声了。

望月:“”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然她能真的杀了小杨清吗?

望月心中后悔自己对小童的威胁,想要哄他。可小孩子哭起来,真的是什么都听不到。即使杨清日后多么清冷淡定、多么睿智博雅,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无助的、被大人欺负的小孩子而已。

小杨清哭得更加伤心。

望月也开始伤心了。

那晚七手八脚,才搞定了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小杨清。倒是可以点穴,但是想到现在的杨清还年幼,点穴对身体不好,望月硬是忍了下来,没有毁掉他天生的为习武而生的好骨骼。

望月硬是又哄又吓,才让怀里的小童停了哭声。

望月哄他就哄得精疲力竭,黑着脸把小童扔在地上,擦擦自己额头的汗。每瞪一眼地上站着的小童,小童就往阴影里缩一缩。望月从来脾气就不好,哄孩子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哪怕对方是杨清,她也做不到继续把姿调放低。

冷冷问,“站那么远干什么?离我近点,这里这么安静,看上去就不同寻常,你站那么远,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

小杨清居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慢慢挪到了她身边,小声解释,“村里没有人。”

“嗯?”望月问,“你能不能话说的完整点?真是从小到大一个毛病,磨磨唧唧吭吭哧哧的。能不能果断点?”

这种话,望月可从来不敢当着她清哥哥的面说。她也就欺负清弟弟年幼不懂事,不敢对她怎样罢了。

小杨清心中委屈,金豆子已经掉了一筐,揉着眼睛,小小声地解释情况。他虽然只有五岁多,说话却是真的很不错,很少有磕绊的时候,硬是一大段话讲下来。虽然说的话,常因为有些词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偏头想一想,他这副细腻描述的样子,又显得那么博人欢心。

至少博望月的欢心。

她被他眼泪引出的烦躁,因为他软软的声音消失了。

小杨清跟她说,魔教人杀他的爹娘,爹娘死后,村里人害怕,官府的人过来管,把村人都迁走了。但是没有大人发现他这个小孩还没有死,他害怕人、怕人要来杀他,爹娘死前一直要他逃,他又不知道逃去哪里,只能躲人躲得远远的。

他在杨家村晃,去垃圾堆里扒东西吃。但是还是好饿,娘活着的时候带他去过镇上,他也想去镇子找东西吃。可是白天时看到那么多人,不知道该不该去。

小童揉着眼睛说话,望月突然蹲下来,柔软的手按在他眼睛上,帮他揉了揉。小杨清闻到少女身上的一股清香,他怔忡地看去,见刚才还对他凶巴巴的姐姐,现在帮他揉着眼睛,还凑过来对他的眼睛吹了吹。

少女的眼中满是温柔,“眼睛疼了吧?让你不要哭,你非要哭。活该!”

因为望月难得的温柔,在她之后提出要去杨清家中看时,杨清并没有拒绝。他的家其实早被魔教人毁的差不多了,房子都塌了半边,尸体之类的已经被官府带走,院门外也贴上了封条。

望月问,“贴了封条,你怎么回家?”

小杨清指指院墙一边。那里堆着几块砖,叠的整整齐齐的。望月低头,看眼这个也就比她的膝盖高一点的小童,看看高耸的院墙,看看堆起来的转头,再估量下小杨清的身高,她颇惊讶,“你这么早就习武了?”

小童点头。

望月弯眸笑,又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口,“真聪明!”再亲一口,“天资真好!”

习武并不是越早越好,大部分骨骼不合适,得长得差不多了才可以开始。杨清这么早就开始接触武功,他父母自然不会害他,只能说明他是天生的武学天才了。

望月撕开封条,推门而入。

小杨清一晚上,自碰上这个奇怪的姐姐,就被她亲了一口又一口,亲得他掩在污秽下的小脸涨红,眸子忽闪,咬咬唇。他不知道这个姐姐为什么总亲他,他以前也常被人亲,然而自从爹娘死后,他变成这个样子后,每次碰到人,人都嫌弃得躲得远远的,再没有被亲过。

奇怪的姐姐。

小杨清怕她强迫他带她回家、是要做什么,迈着小短腿,紧张地追进自己家中。他进门后,看到望月在他家中挑挑捡捡,柜子被推开,床板被掀起来,桌上的茶壶都被她拿起敲了又敲,看了又看。

本就凌乱的屋子,因为望月的进入,更加凌乱了。

小童很紧张地看着她,鼓起勇气,“我家里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找了。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你快走官府的叔叔们会抓你的!”

“噗!”望月嚣张,转头叉腰笑,又欺负这个小孩子,“那我就拿你胁迫他们!”

小杨清眼睛湿漉漉的,水雾又开始弥漫。

望月:“不许哭!敢哭我就放火烧了你家!”

小杨清吸吸鼻子,有些生气,还有些委屈。他控制不了自己,就转过身,坐在台阶上,不去看那个姐姐到底在他家干什么了。反正、反正他的命都捏在她手里,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童怔然想:娘还让我快逃呢,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死了。死,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望月身无分文,不管是做梦还是别的原因,来到陌生的地方,就要想办法活下去。她在杨清家中一番翻找,好容易凑足了一袋子铜钱,对虚空拜了拜:抱歉啊未来的公公婆婆,我是为了带你们儿子活下去,并不是贪你们家这点儿钱。

将还能看的半个屋子收拾干净,望月擦把汗,趴在窗口上往外一看,明月白光下,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膝发呆。

小杨清还在。

松了口气,望月放下心后,又进进出出,在院中井中打水,等烧好了水后,倒屋门口,把小身子往怀里一提,“过来,给你洗洗身子。一股味儿,脏死了!”

小杨清完全任由望月自由摆弄。

脱光了小童的衣服,把他丢到混好的温水中,看他打了个哆嗦。望月问,“怎么了?”

小杨清抿嘴,“水好烫。”

“”哪里烫了?摸上去差不多嘛!

但望月也没有带过孩子,不知道小孩的感受和大人不一样。她只能忍着气,又倒了些凉水进去,这个麻烦的小孩子才说“不烫了”。望月白他一眼,随手一扬,就把他脱了的衣服从窗口丢了出去,扔在了院子里。

小杨清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地观察她。看到她那个白眼时,嘴角轻轻翘了翘。

幼年时的杨清,是很聪明的孩子。他从这水热不热的问题中,就试探出了望月对他的态度。口上总是威胁他,动不动就是“再怎样怎样我就杀了你”,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姐姐做的事,好像都没有伤害到他。

所以,她应该不是要杀他的吧?

望月充满热忱地给小童洗身子。心中不停乐:从没看过长大的杨清洗澡。他武功好,从来不给她看的机会。现在,她却看到了小小的杨清。

瘦瘦的,软软的,把外面那层泥搓开,皮肤白嫩,眉清目秀。水浇上去,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落望月却还不满意,“杨清,笑一个。”

小童可怜巴巴地扬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望月伸手,就戳了戳他的酒窝,立刻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她伸手往他小身上撩水,素手伸到水中,拨弄他两腿间的小jj,突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抬眼睛看他。

望月乐得不顾脏水,就把水里的小童往怀中抱,亲了又亲,“嘿嘿,你知道么,你长大后不行哦~~可怜的杨清,噗!”

“什么不行?”小杨清乖乖问。

他这么乖,眨着眼看他,月光下,望月就忍不住掐着他的小脸,小小声地逗他,“别管那个了。以后跟着我,我来养你。别叫我‘姐姐’了,你叫得我都老了叫我‘娘子’!”

小杨清瞪大眼,看着她凑到他小脸面前的雪白面颊。

他心中想:什么“娘子”?!我爹平常就这么叫我娘啊。我爹说长得比我大的,都叫“姐姐”。为什么要叫“娘子”?不对啊!我爹娘不是这样教我的!

望月诱惑他:“想吃饭吗?想穿新衣服吗?想到处玩吗?那就喊我‘娘子’。喊我‘娘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杨清看着她,眨巴眼睛,“真的?”

“真的!”

他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娘子。”

喊完脸就红了。

望月搂着他就开始狂往他脸上亲,一点都亲不够。她好不要脸,大的清哥哥不喊的话,就逼着小杨清说。欺负他什么都不懂,想听到什么,就逼他说什么。

小杨清涨红着脸,被她亲一通。鼓起勇气,伸手推开她的脸,说,“你说喊了,我要什么你都给我。现在算数吗?”

“算啊,”望月抱着他出木盆,拿毛巾给他擦身子,心情很好,“你想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那你把你的命给我吧。”小童说。

“!”望月眼皮一跳,面无表情地扭脸看他,“你要我自杀?”

杨清还当她是坏人呢?

望月一板脸,小童立刻胆小,垂下了眼,“那、行么?”

“不行!”望月拒绝,看他垂眼的小动作。

伸出手,拨了拨他的长睫毛,抑郁的心情又得到了治愈——

杨清很喜欢垂眼睛这个动作,每次垂下眼,就显得睫毛好浓好长。原来,他真是从小到大都这么毛病啊。这么多年都改不了。一心情不好,一在想事情,就开始垂眼睛了

望月宽宏道,“换一个要求。”

小杨清偏头看她,眼睛被洗过后,更是亮得望月心尖颤抖,“那我要你离我远远的。”

“!”望月眼皮再重重一跳。

忍无可忍,在他额头上打一下,“杨清,你真是从小到大,都蔫坏蔫坏的!亏我以为你小时候可爱呢,一样的讨厌!”

总是望月带着小杨清,潇洒地离开了杨家村。在镇上去了趟赌坊,换了些银钱,给小杨清买了身衣服。成衣铺的老板娘看着小公子眉目俊秀,长到后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祸害,对着门口等着的望月一阵夸,“这是夫人的儿子吧,真漂亮!”

望月抿嘴乐,伸手绕了绕自己耳边的发丝,俏丽的模样,看得老板娘一滞。小姑娘才笑道,“看我这打扮,像是妇人吗?我可不是他娘。”

“那姑娘是?”老板娘诚心拉家常。

望月对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扬眉,坏笑招手,“杨清,告诉她,叫我什么?”

小杨清憋红了脸,被望月拽到怀中,被望月威胁地瞪着,他才张嘴,特别小声地叫了一句,“娘子。”

望月开心地丢了银票,拉着他扬长而去了。

徒留身后成衣铺中的老板娘目瞪口呆:“这姑娘有病吧?!”

不管望月有没有病,不管望月怎么逗小杨清,小杨清现在,总是她一路领着的。他失了爹娘,对周围事物总是抱有警惕心,有些害怕。见到人还会紧张。望月却从不同情他,不管他是装模作样还是怎样,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街上闲逛,她看到好玩的,就自己过去玩。不光自己玩,还强迫小杨清跟她一起玩。

小童一开始简直被她欺负哭,一路走一路眼睛红红的,然被望月打击着打击着,心脏也强大了,到后来被她抱着,拿小箭射靶子赢小泥人时,他颊畔已经露出了好看的酒窝。

望月就抱着他,亲亲他星星一样的眼睛,再戳戳他的小酒窝。

一路开开心心地抱着他回客栈,“笑起来多好看!我不喜欢你总是皱着脸,跟我在一起,你就要笑!”

小杨清发现望月心情一好,就喜欢抱着他走了。他已经五岁半了,不是三岁,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在家时爹娘都不总是抱他了。望月抱他在人群中走,他小脸红红的,很是不好意思,很是抗拒。不过抱着抱着,也习惯了。

等回到客栈时,这个对望月充满了警惕心的小孩子,已经抱着少女的脖颈,头趴在她肩上,闭眼睡着了。暖暖的呼吸喷在少女的长颈上,望月心里痒痒的,欢喜无比。

他乖乖巧巧地依偎着她,不把她当敌人,她心里是这么开心。

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呢,望月也要摘给他的。

但小小的杨清并不要天上的星星。

望月每天逗他玩,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玩具,陪他吃吃喝喝。他脸上的笑,慢慢就多起来了,也不再总是想着死去的爹娘了。

随着两人熟悉,小杨清不再害怕望月,然而,却也再不肯叫她“娘子”了。每次喊她,又恢复了“姐姐”的称呼。

望月怨恨不已,把他拽入怀里,强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叫‘娘子’!不然明天不给你吃饭!”

杨清真是长得漂亮,从小漂亮到大。

小小的孩子,玉团子般,又白又软,被望月箍在怀中,靠着她的膝盖,硬是笑着摇头,“不吃就不吃。‘娘子’是叫娘子的,你才不是我娘子。”

望月嘲笑他,“你‘娘子’来‘娘子’去,我听得头都晕了。果然是小孩子,词汇不够,话都说不清。笨蛋!”

他被她在头上打一下,却只是伸手摸了摸,依然眉目明和,既没有委屈,也没有生气。

看着他的小脸蛋望月捂脸,小声,“怎么长这么像啊”脾气都这么像。

小杨清看这个姐姐又开始犯病了,也不多问,只拉着她的手,“姐姐,你看看我昨天学的新招式,有没有练好。”

他一路练的,是他爹教他的武功心法。望月在旁边扫两眼,正好她也在学着云门的武功,指导不了长大后的杨清,现在的小杨清,她还是指导得了的。望月的脾气不好,常一点不顺心就恼怒,然而对面教授的小徒弟是叫杨清的小童,这么聪明,她教的怎么样,他都能快速领悟,让望月不得不佩服。

听他又要练武功,望月坐在借住民宅院中的一棵槐树下。夏日炎热让她昏昏欲睡,打个哈欠,“你才多大,这么勤奋干什么?别练了,出去玩吧。别把自己闷坏了。”

小杨清认真道,“我学了武,长大后,就杀掉魔教的人,为我爹娘报仇。我得快点学,变得很厉害。”

望月捂着嘴打哈欠的动作一顿,低下眼睛,看院中站在她面前的小个子男童。她用一种古怪奇异的眼神看他,慢吞吞说道,“杀了魔教的人?不,我说了,你不要跟圣教为敌。因为我是圣教的人。”

“你不是,”他说,“我在街上认出了那些人,你都不认识。”

“我又不是圣教的每个人都认识!总之你不能跟圣教为敌!”

“不!”小杨清抿嘴,态度很坚决,“我要报仇。”

望月盯着他半天,眼神几变。一时想着我在做什么,帮圣教培养一个强大敌人?一时又想着杨清报仇也没错,他被害成这样。

然后又怅然想:我想带他回圣教。他是不肯的吧?

五岁半的杨清,又软又甜。然而脾气拧起来,跟二十多岁的他一样。没主意的时候是随便你怎样,有主意的时候是全部都跟着我走。很少有绝对要做的事,然这个绝对要做的事一旦他下定决心,那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劝不了的。

他从来不曾因为她是魔教圣女,就说我父母的仇不报了。他只是在想别的解决方法而已况且他最新决定的针对魔教的复仇,让魔教付出的代价,真论起来,其实比让魔教灭门,也好不到哪里去。

望月出神地看着在树下练招式的小孩子,心想:我真的还要带他回圣教?

其实杨清不适合圣教。

圣教是什么样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的污秽肮脏可怕,没有人护着的话,会毁了现在的杨清的。这个时候,圣女望月还不是圣女,原映星也不是圣教教主。他们都还被现任教主侮辱欺负着没有强大的依靠,回去圣教,望月自己无所谓,本就是这么长大的,杨清可该怎么办?

这么漂亮的男童。

眼睛这么好看。

笑起来这么戳人。

他的眼睛,到二十多岁的时候,都像孩子一样干净,盛满了星光。

这是云门良好的成长环境带给他的。

不是圣教。

圣教永远养不出杨清来。

望月看着树下的男童,微微露出笑,想到:算了,我的清哥哥,还是回云门去吧。云门才是适合他的。

让他永远这么吸引她。

让她迷恋着他,就像迷恋着光一样。让她始终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他,拼尽全部力量,去追他,去爱他吧。

小杨清练完一段剑法,回头,看到树下的美丽少女,托腮看着他发笑。笑起来这么温柔,清恬美丽。

看到她的笑,小童以为她是赞赏自己武功练得好,于是也很高兴。跃过去,扑入她怀中,“姐姐!”

望月搂着他,任这个小火炉靠在怀里。他身体太烫了,望月平时肯定就把他拽丢出去了。现在却是一想到很快要送他去云门,满心地舍不得,就搂抱着他,觉这点儿热度,也不是忍受不了。

她又低头去亲他了。

耳边的清水滴一样摇晃的耳坠,打在小杨清的脸上。打得他的小脸红了一块,捂着脸,抬头盯着她的耳坠。

望月捏捏他的脸,得意问,“我好看吧?”

他点头。

“愿意娶我吗?”

小童愣一下,小声说,“你比我大这么多”

望月瞪他,他真的不怕她,居然还继续把话说了下去,“你比我大这么多,我能娶你?”

“你懂什么,”望月一本正经,“想娶就能娶的。小孩子也能娶大人的。”

小杨清再次被望月欺骗,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娶你。”

望月心口一跳,望他许久,无声地抱住他。

他从来没说过娶她的话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娶她

杨清性格这么慢,光熟悉她,恐怕都要熟悉好几年。他一点都不着急,她催促也没意思,跟开玩笑似的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给长大后的杨清。幼年时的杨清,却已经许愿娶她。

真喜欢他啊。

然而望月并不是喜欢多感伤的人。

她过一会儿,又开始逗小杨清了,“我耳上的耳坠好看不?”

“嗯!”

望月捏捏他的鼻子,“给你也磨耳洞,戴耳坠好不好?”

小杨清很吃惊,“男孩也能磨耳洞?”

“怎么不能?”望月心想,我们圣教的苗疆弟子,男的都戴耳环呢,诱惑他,“跟我戴一对儿!一模一样!好不好?”

她伶牙俐齿,谎言天衣无缝,骗长大后的他骗不过,骗小时候的小可爱,却是一骗一准。

小童还迟疑,望月又作伤心样,“你不愿意跟我一样吗?亏我这么疼你”

小杨清很快心软,“那好吧。”

被望月高高兴兴抱怀里亲一口。

望月做决定送杨清去云门后,就改变了自己行路的方向,一路往北而去。她以为她要将他一径送到云门山下,就跟她第一次遇到长大后的他一样,在山下与他相别。

然而还没有离开西南的境遇,他们就碰到了云门掌门风行云。

风行云正是青年模样,白衣若云,在街上跟人打听杨家村的灭门惨案,望月领着小杨清在街头玩。小杨清玩得无忧无虑,望月却是一抬头,就看到了风行云。她看着他,看他一眼,从他的轮廓面相上,看出日后云门掌门的一点儿影子来。

而且,他还在打听杨家村灭门惨案。

望月看着他,久久不语。

风行云突而转头,看向身后的街头,看到了立在一个小摊前盯着他看的少女。习武人的感应,让他自然没有错过少女的打量。

于这种意外中,双方相遇。

风行云始终是关注师弟一家的,听闻师弟家灭门的事,就亲自下山,想帮师弟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做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走师弟的儿子,教这个孩子在云门,健康平安地长大,长成杰出的人物。

望月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据实相告。双方借住一家民宅,晚上用膳时,望月将茫然的小杨清推到了风行云跟前,给双方介绍。风行云看着小而乖巧的孩子,眼眶就有些红,连连对望月道谢,并问她,“姑娘如此大义,不知是哪家弟子,我云门上下感激姑娘的大恩”

望月笑一笑,“我就是一个路人而已。”低头温柔地看着小杨清,“掌门,您要好好待这个孩子。”

她说了,又觉得自己是白说。云门对杨清是很好的,能给他的都给了,能教他的都教了。杨清之所以是杨清,他父母都没什么功劳,基本全是云门养得好。人杰地灵,指的就是这家门派了。

当晚,望月便决定告辞。送出了杨清,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打算去圣教看看。圣教不还有个幼年时受苦的她么?她去看看,能不能解救下可怜的自己。

晚上,她与风行云说好小杨清的事,回自己屋子收拾包袱,准备在小杨清知道之前,趁夜离开。然她在屋中找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放好的钱袋子。望月疑惑摸脸,在暗夜中喃声,“我记得就是放在这里啊我记性不差吧?”

有人敲门。

她去开了门,没看到人影,正要关上门,突一顿,低下头,看到小小的仰着脸的男童。

他面孔玉白,眼睛黑白分明,仰着脸看她。

他轻声问,“你是不是要走啊?”

“”杨清,真是从小就心思细腻啊。

望月板起脸,“你是不是把我钱袋子拿走了?还给我!”

小杨清看着她,说,“我、我出去买糖,花光了。”

“”

望月温柔地看着杨清:小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