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柴青凤墓前呆待了约莫一个时辰,郦伊杰方才起身,姿势迟缓笨拙。饶是江留醉内力不弱,也感双腿微胀,更担心郦伊杰体力不支,连忙过去搀扶。郦伊杰跪了多时,一个站不稳身子向下斜去,幸好江留醉一把托住才没跌下。

和豪爽张扬的燕陆离相比,郦伊杰成了日渐衰老的老人,绝非正当盛年的辅政王爷。江留醉暗暗思忖,挽澜轩内的郦伊杰会是如此毫无气势?能令嘉南王府诸多家将服膺,是否此时的他仍有拔剑四顾的另一面?

江留醉不得不找些话来掩饰心中的难过,便问:“今日是义母忌日?”郦伊杰摇头,凝视墓碑道:“这两年我都在此陪她守岁。”江留醉迟疑地问:“那么除夕晚上…”郦伊杰道:“我自是在这里。”顿了顿,看着江留醉道,“三十已近,今晚陪完我这老头子,你就回家探亲去吧。”

江留醉胸口一堵,想郦伊杰在他人举家团圆之际,仍要孤零零守在这荒山上,甚为他心酸。他一冲动,道:“我陪你!”郦伊杰一笑,“有这份心就够了,可惜逊之…”神情一黯,又改口道,“不早了,回去吧。”

两人走到山中停轿处,几个轿夫闲谈得乏了,正在打瞌睡。江留醉叫醒几人,听郦伊杰说了个地方,却不是回郦府,他心下纳闷,也没多问,上轿一任他们抬着走。

天色已暗,轿子停在西湖边一户冷清的庭院外,郦伊杰引江留醉去扣那家的大门。江留醉只觉这地方有点眼熟,拍了两声,听得里面有脚步声慢慢走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矮老头歪挂着一顶皮帽,斜睨了他们一眼,神情并不友善。郦伊杰很是客气地道:“我来看你家主人。”那矮老头将身挡在入门处,嘴一歪,没好气地道:“我家主人今日没心情,不见!”

一个看门的也敢如此对郦伊杰说话,江留醉听了有些气闷,谁知郦伊杰一点脾气也无,反陪笑赔笑道:“你去通传看看,我带了个孩子来见他。”

矮老头把一双皱眼使劲睁开三分,仔细瞧了瞧江留醉,鼻子里喷了股气,勉强对郦伊杰说道:“你等着。”竟把大门砰的得关上,撂下两人在门外吹风。

江留醉不忿他如此待客,赶上前去正想推门与那老头理论,郦伊杰一把抓紧他的手臂,摇头道:“千万不可造次!你可知他是谁?”

“我不管他是谁,没一点待客之道,实在委屈了义父!”江留醉并不在乎那人如何对自己,郦伊杰是长辈又是朝廷重臣,要看门房脸色委实说不过去。不知不觉间,他已代替了郦逊之,想真心实意地想照顾好身边这个人。

郦伊杰平静地道:“我欠他家的太多,他这般待我也是我活该。其实他辈分甚高,即便骂你我两句,也只有听着的份。”朝那大门瞥了一眼,看到门上红漆剥落,喉咙被什么阻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江留醉方欲开口,听得鞋子踢踏之声,那矮老头去而复返,对待两人的态度改观了不少,还做了个“请”的姿势,却仍不肯多说话。郦伊杰、江留醉进了门,见诺大一个照壁只剩残石半块,院中杂草丛生,一片衰败景象,均现惊疑之色。

郦伊杰是心酸对方处世心灰意冷,连门院都不打扫;江留醉则揣测主人身份,连看门者都好似来头极大,为何门庭冷落不堪凄凉?

更令江留醉心惊的是,院中处处可见打斗后留下的痕迹,这边厢留了一行整齐的脚印深嵌在青石路上,那边厢又是一只没入廊柱的掌印宛如刀刻,加上飞檐上直插着的数根“没羽针”、“情丝小箭”等诸多暗器,此地简直就是个比武场。

这些痕迹,到底是此间主人所留,还是访客为显露武功而一展身手?为什么主人毫不清理,一任门院荒芜杂乱?种种疑问在江留醉心里油然而生,不得其解。

前庭中站定一个体态修长的中年人,背影说不出的得丰神挺拔,江留醉只望一眼,顿生仰慕之情。矮老头领了两人到此,躬身对那中年人说道:“他们来了。”

那中年人回过头来,英气蓬勃,眼神如电,一袭灰袍遮不住仪态风流。他看也不看郦伊杰,只是上下打量着江留醉,问道:“你是什么人?”

江留醉急忙稽首道:“晚辈江留醉,是郦逊之的结拜兄弟,见过前辈。”他讶然发觉这人正是他小时认得的柴员外,二十年前黑道上第一位人物,空幻楼主柴青山。虽多年不见,柴青山并没有衰老的迹象,只是曾经浮现在脸上的雍容笑意,已隐在了严峻的表情之后。

“你说什么?”柴青山激动之色瞬即闪过,目露精光疾步走近,扶起他温言道,“你…逊之一向可好?”

江留醉奇怪他一听郦逊之的名字,变得如此亲切,与待郦伊杰有天壤之别,不禁暗自纳闷,答道:“逊之陪同嘉南王上京去了,他封了廉察,得皇上和太后委以重任,官场上很是如意。”

柴青山瞪了郦伊杰一眼,恨恨地道:“你还是让他做官,哼!”郦伊杰神态甚是谦恭,方欲开口,柴青山摇手道:“我不想见你,你回去吧。这孩子我瞧了可喜,想多留他聊一阵,你不用等他。”

郦伊杰叹了口气,悲戚之色又不禁流露,伤感地道:“也罢,我回去便是。”朝江留醉望了一眼,点点头,嘱他好自为之,便径自走出门去。柴青山肯见他一面,他心满意足,故并不觉得难过。相反的,江留醉见柴青山赶走郦伊杰,尴尬异常,不晓得他为何见了妹夫这等生气,又奇怪郦伊杰毫无反对,似是习以为常。

柴青山望定郦伊杰的背影,眼中充满种种复杂情绪,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不无感伤地对江留醉道:“前两年他想见我,我连面也没露。想不到吃了两年闭门羹,他还敢来…”

江留醉见过郦伊杰对柴青凤的追惜悲痛之情,心下替他惋惜,帮着郦伊杰说道:“我们刚刚拜祭了义母,义父想是思念过度,在坟前跪了许久。”又想,郦伊杰此刻摸着红肿的膝盖孤零零地坐上轿子,心情会是怎样?或许更该在他身边陪伴才是。

柴青山目中的恨意稍减,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负了手,领江留醉往内堂走去。

内堂摆设犹为简单,仅桌椅灯烛,显落得空荡荡的分外孤寂。江留醉遥想幼时,柴家华服美食,往来人流不息,是杭州府一等富户,时隔数年竟会寥落至此,不由替柴家黯然神伤。

柴青山看出他心中所思,着他坐定后,淡淡地说道:“你可认得我是谁?”

“晚辈知道前辈曾是空幻楼主,雄霸一方。也知道前辈退隐后在杭州做丝绸生意,人称柴员外。”江留醉说完自悔多言,怕他不喜。

“你可是在想,堂堂空幻楼主,怎么躲到这个地方蜗居,家境如此寒酸破落?”

江留醉一时语塞,不晓得拿什么话安慰这昔日的一方霸者。空幻楼,如传闻所言,早已不复存在于江湖,唯有过去显赫的声名提醒世人它曾经的辉煌。

柴青山哈哈大笑,须发皆张,朗声道:“二十多年前,空幻楼助你义父在浙西起兵,拥先帝为义军首领,横扫大江南北,是何等威风!”

江留醉眼前出现的是郦伊杰纵马领军的模样,身后千军万马,浴血奋战,更有像柴青山之流的江湖豪杰相助,这才百战还生,成就一方霸业。而今,昔日的兵马大元帅礼佛持斋,懒问朝政,黑道枭雄亦撤帮隐居,闲散世事,难道王霸之业真的只如昙花一现?他忽地明了郦逊之一心仕途的心境,是眼看长辈的壮志豪情不再在,而激起内心的宏愿吧?那种一振臂便有天下无数群雄呼应、千山万水任我纵横的情怀,是多么令人恣意!

“酒来!”柴青山说得激昂,忽然高喝一声,但听得一阵鞋响,半空平平飞来一个酒坛、两只大碗,力道角度恰到好处,稳稳地落在两人间的茶案上,宛如轻轻放上。江留醉忙往门外看去,那矮老头的身形一闪即没,这才知晓对方的内力与暗器功夫已臻化境,郦伊杰说他辈分甚高,看来所指是江湖上的辈分。

江留醉奇怪以这矮老头的功夫,走路尽可不露丝毫声息,却总能听到那懒散的拖鞋声,不晓得是何道理。柴青山望着那矮那老头逝去的地方,拎起酒坛赞叹道:“好,不愧是我空幻楼下的厉孤鹤,这记龙腾手威力不减当年。痛快,痛快!”揭开封纸,往案上的大碗里汩汩倒去。

江留醉一听厉孤鹤的名字,倒吸一口凉气,这矮老头竟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西域狼王厉天行的唯一后人,当年柴青山座下第一高手。有他在此,难怪庭前再多打斗痕迹,柴青山依然安然无恙。这老头的辈分算起来比柴青山还高,却因受过柴的救命之恩自甘仆役,只服他一人。江留醉要想,要厉孤鹤客气待人,只怕比登天还难。

柴青山倒满两碗,浓郁的酒香顿时四溢,引得江留醉酒瘾上来,爽快地拿过一碗,先干为尽。柴青山见状大喜,干吞了手中那碗,一拍桌子笑道:“果然是我辈中人,不拘小节,来,再和你干上一碗!”

两人把酒言欢,一气喝下大半坛。江留醉饮得兴起,道:“前辈何不请厉老前辈一同来喝酒?”柴青山摇头,“他尽忠职守,既决定帮我看园子,就不会离开一步。唉——”他不无感慨地道:“这些年他怕我寂寞,故意弄出很多声响,让我觉得这园中尚有生气。其实我有他这个知己相陪,已胜过人间无数。”

空幻楼只有厉孤鹤一人陪伴,柴青山为何落得如此寂寞光景?江留醉满腹疑问,只能顺酒水灌下肚,憋在心里。他想,如果是郦逊之,一定会问个清楚,可自己毕竟是外人,柴青山能待他青眼有加已是不易,不如日后再打听为是。

饮到酒酣,柴青山看了江留醉数眼,喟然叹道:“可惜我与你义父再不会把酒同欢。”眉头紧紧揪起,重重放下酒碗,打着拍子歌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一时间,江留醉觉得柴青山和郦伊杰颇有相像之处,让他看到了一种英雄的落寞,高处不胜寒,唯有独对明月,独饮美酒。纵然天下唾手可得,亦无人分享。

江留醉爱管闲事的性子又上来了,有心替两人解开心结,叹惜道:“以前辈胸襟,怎会放不下芥蒂,和我义父老死不相往来?”

柴青山盯住他看,道:“你可知我生平第一桩憾事,是什么?”江留醉摇头,听他继续道,“便是把妹子青凤嫁给你义父!”柴青山抓碗的手筋脉毕现,不胜追惜地长叹一声。

江留醉默不作声默不作声,想不通其中原委,只注视着柴青山,盼他能一吐心中郁结。说也奇怪,柴青山给他如同郦伊杰般的亲切感,他想为这孤独的长者分担,哪怕仅做个倾听者。他所见的郦伊杰与柴青山都向他展示了柔软的一面,是否当年华逝去,人会越来越易感脆弱,不复往日的棱角峥嵘?

柴青山道:“若论纵横疆场运筹帷幄,你义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英豪,因此当年我与他一见如故,更为他做媒。可叹,可恨!他做人虽顶天立地,却当不得一个好丈夫!”

江留醉道:“义父笃信命数,说自己是亡神入命…”他此话不说还好,柴青山一听到便恨恨地道:“什么狗屁命数,害死了他,也害苦了青凤!”忽地摔下酒碗,高喝道,“倘若我做皇帝,就要天下所有术士不得好死!”

江留醉默然不言,暗替郦伊杰惋惜。柴青山抱起坛子,猛灌下几口酒,续道:“一个江湖术士说他两句,他就信以为真,把亲生子远送他乡,苦了青凤母子分离!我…是我看错了他!我也不得好死!”

江留醉忙握住他的手,柴青山的激动稍减,道:“我不碍事。咳,她去了三年,我后悔有什么用?如今落得我一个人,这便是报应!”江留醉道:“前辈还有逊之。”柴青山黯然点头,苦笑道:“青凤因此抑郁成疾,此处离她儿子近些,故而搬来和我同住。可惜我不能还她一个儿子。”江留醉道:“既是如此,逊之的师父们应该常带他来看义母?”

柴青山木然,良久,摇了摇头,“虽然我知道逊之曾随小佛祖回中土游历,但杭州柴家,他们却一步也不曾踏进!”

江留醉不禁呆了,这其中究竟是何缘故?怪不得柴青山不想见郦伊杰。想那柴青凤贵为王妃,又是一代江湖霸主之妹,却终日不得开颜,那寂寞如雪的日子是怎生熬过?郦伊杰在她墓前的追悔,不知是后悔自己命运多舛连累了她,还是后悔错信命数误她一生?

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她大概宁愿平淡一生,守着相公儿子相亲相爱罢。

江留醉忽然觉得心痛,为柴青凤、为郦逊之,也为柴青山和郦伊杰,如今至亲至爱生死相隔,永不能弥补遗憾,也唯有像郦伊杰那样守着坟墓过除夕,才能一慰相思寂寥。他不知怎生劝解,又被弥漫着的悲伤气氛笼罩,越发思念起亲人来。

柴青山见他发呆,语重心长地道:“日后你若娶妻生子,千万莫要像他!什么国家大事、江湖盛名不理也罢,连亲人也照顾不周,绝算不上英雄好汉!”

“前辈既能放下这些俗世羁绊,何不放下对我义父的怨怼?”江留醉脱口而出,见柴青山两眼圆睁,胆气一硬,随即滔滔说道,“义父专程自京城赶来,便为在除夕替义母守墓,这些年来,他对义母的思念绝不亚于前辈。前辈既是一代宗师,气度自是超越常人,义母在天之灵也盼你二老能重修旧好。到时前辈就不是孤零零一人,起码可得回一个知己!”

说到末了,他索性一跪,毅然对柴青山道:“江留醉替义父向您赔罪,万千不是,请前辈一笑忘之!”

柴青山讶然半晌,不胜震惊,忽地清醒过来,哈哈笑了数声,竟连眼泪也笑了出来。他速行数步,背对着江留醉,向天长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方才回过头来慨然道:“想不到,想不到你能有这番言语!好,大丈夫说一不二,瞧在你的面上,我答应了便是。”扶起江留醉,眼中欣慰异常。

江留醉见他如此痛快,反而赧颜,觉得甚是唐突,忙拱手道:“前辈海量,晚辈胡言乱语,实在冒昧。”

“不用前辈长前辈短的,你跟着逊之叫我声舅父,我便心满意足。”柴青山故意掏掏耳朵,亲切地道,“自从十几年前我金盆洗手,兄弟散尽,对我直言不阿的只有你和老厉。你和逊之是兄弟,就是我的家人,以后凡事尽管直说,不必有所避讳。”

江留醉心下为难,和郦逊之认了兄弟,平白多出义父义母不算,又来个舅父。他倒不是不愿认亲,只是叫不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略一迟疑,柴青山长叹一声,“我爱屋及乌,倒叫江公子麻烦了。”

“舅父不必多虑,”江留醉硬着头皮叫了声,“叫多了便习惯了。逊之不在,我替他尽些孝道是情理中的事。”说也怪哉,叫了这声后他胸中舒坦许多,恨不能多叫两声。想到自己母亲如有兄弟,这一声想来已叫过千百回,可叹身世不明,骨肉难寻。

柴青山听他改了称呼,眉间烦恼尽消,笑得甚是畅快,将坛中所剩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江留醉忽然思及柴青山是多年前的江湖风云人物,必熟知武林掌故,正可借机引开话题,便问道:“我有一事相询,不知舅父是否知道。”

“你想问什么?”

“我师父名叫仙灵子,舅父可曾听说?”

柴青山来回踱了几步,脸色时晴时阴,江留醉兀自惊疑中,听他说道:“仙灵子这个名号,我不曾听过。你不妨把你师父教的功夫略使一二,兴许我能从武功中看出他的身份,也未可知。”

江留醉原已心灰,听到后来兴奋地道:“如此甚好,我这就献丑,请舅父指点!”

他双足轻点地面,如青烟渺渺升起,浑身看似不着力,忽地幻出七、八个身影,分不出哪是真身、哪是幻觉,在堂中游走。脚下步法更暗藏玄机,以为他要进,却蓦地飘出丈外,以为他往南,竟有若干分身化往各个方向,眼力稍差便完全失去他的踪迹。

江留醉一面施展轻功,一面叫道:“这是师门叠影幻步的轻功绝技,舅父可曾见过?”

柴青山沉吟不语间,江留醉右掌在空中缓缓一劈,接着左掌翻开划出,掌势看去极慢,偏生又躲不过。柴青山点头称许,见他不断画起圆圈来,带动四周掌风大作,周身数丈内景致模糊,再看他双掌化成千手舒展,姿态大气磅礴,不由惊异他小小年纪,造诣却是不低。

江留醉凝神道:“此乃师门金刚掌。”

说完,他变掌为指,这指法又与他常用的云行风的穿金指不同,刹那起灭,瞬息无踪,恍若因缘际会,变幻莫测。柴青山看了两眼,不觉勾起陈年往事,莺燕笑语宛在眼前,知是江留醉的指法作用,连忙摄定心神,暗赞了声“好”!又听他说了句,“这是因缘指”,想到缘起缘灭,人生无常,不由心酸叹息。

以柴青山的武功修为,本不会受江留醉所施指法控制,但一者他全无迎敌之心,全心全意凝视江留醉的一招一式;二者因他心里所藏的往事,着相受控,却也因此看出这套指法的诸多奥秘难言之处。

再看时,江留醉翻身抽出腰间小剑,点、挑、拨、勾、转、引、抹、削,忽而似棍,泛出大片光影;忽而似链,奔蹿跳脱如梭;忽而似枪,仿佛灵蛇出洞。又听“刷”的地一记,两把小剑如孔雀开屏霍然展开,舞来忽忽有声,恍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江留醉灌注内劲在手,剑身顿时扬起栗栗罡风,如狂刀劈下,他脚下的石板地顷刻间裂出一道长痕。

江留醉“哎呀”停手,颇为不好意思,柴青山说了句“无妨”,示意他继续。江留醉本也打得畅快,闻言又舞出两道青紫光芒。一开一阖合,气象万千,正是他得意的离合神剑。那夜在小镇外遇敌已对红衣使过,其剑势飘忽灵动,充满生命之气。

柴青山只看了看,便了悟创这剑法之人当时看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但求解脱自在的天道,唯江留醉心胸开阔不染尘埃,故能从另一方面将剑意舞到极致,也算殊为难得。

江留醉平素常用的功夫已然使完,见柴青山并没出声反应,又将二弟南无情的佛音掌、三弟公孙飘剑的过客剑法、四弟子潇湘的莲华拳一一舞来,比对敌时还劲力十足,忽而身形飘忽、忽而凝如泰山,打得整个内堂风起云涌,煞是好看。

柴青山心想,若不喊停,只怕他会层出不穷地打下去,直累到筋疲力尽,于是,他忙移动身形去接他下一招。

江留醉一见他迎面打来,以为是来试招,奋起精神使出全身功力,一击过去。柴青山见势不对,也不躲闪,长袖一挥,连消带挡把他的劲力都化了去。江留醉随即脚点方位,用叠影幻步追击而上,他打得兴起,竟左手佛音掌,右手金刚掌,招式未得用老,又极快变化成莲花拳,饶是柴青山刚刚看过,也要应付一阵。

他正高兴,柴青山身形一停,双臂舒展如龙吟九天,江留醉只觉眼前一花,出现千手千臂,把他所有招式都拆得了一干二净。更有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宛如游蛇缠上颈间,扣住他的大椎要穴。

江留醉颓然住手,朝柴青山拱手一笑,“我输了。”

“傻孩子,谁跟你比武?”柴青山爽然一笑,“你如想打,稍后再练也不迟。你使的这些功夫并未闻名江湖,多半以轻灵为主,想是你师父年轻时所修习。只有那金刚掌稍显稳重些,该是后来的功夫。”

江留醉又惊又喜,“说得一丝不差,师父也说他少年时悟不到这掌中精髓,授业时嘱我凝神静气,说练上十年才有小成。后来幸得云行风前辈指点,我方明白其中诸多妙处,总之这掌每打一遍,都有所领悟。”

柴青山点头,又道:“你所习武功与佛门颇有渊源,你师父难道是佛门中人?”江留醉一愣,这一层他从未深究过,但没见过师父吃斋念佛,不像礼佛之人,于是摇头道:“不是。只是舅父当真没见过这些武功?”

“这些功夫未曾扬名江湖,我的确不曾见过。佛门藏龙卧虎,许是有人知道它们的来历也未可知。我有个好友在无色寺出家,法号心净,几时你有暇路过,向他讨教看看。”

江留醉见师父的来历仍不可知,黯然点头,心念忽动,又问道:“昔日闻名江湖的剑客冷剑生,与哪些人有仇?”

“冷剑生作为先帝的贴身侍卫,入宫前曾为先帝斩杀过数个有名的魔道中人,也杀过很多无名小卒,颇有些仇家。你问这个作甚?”柴青山的脸色略略一变。

江留醉道:“没什么,我前些日子碰到冷剑生,不知为何打了一架,正自纳闷。”

柴青山冷哼一声,“他来动你?以大欺小,真是没羞!你受伤了没?”

“当时被他打得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