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不留活口。自己最不愿的猜想,竟成为了眼前事实,手足相残同根相煎,家门何其不幸!自己一直以为他们两兄弟孝悌无间,而今看来竟是自己错了!不由周身一颤,默然不语。
玉露也没料到金戈如此狠毒,连自己手下也杀,眉间一颦看向金甲王,见他木然不语,心想老头子被吓傻了么,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转念一想,终究是他家家事,当着外人的面,只怕他说不

出口下不了手,不由萌生了悄然离开之意。
金甲王回过神来,虽然已知真凶是谁,可叫他象当时对待玉露一般对待金戈,却是万万做不到,虎毒不食子,便就金戈犯下滔天大罪,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总不能为了替大儿子报仇,就杀了

二儿子啊,他毕竟年事已高,此时急火攻心,一阵晕眩上来,身子一晃,幸亏被铁笛扶住,低眼看了地上跪着的金戈,不禁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金戈虽然演了一场好戏,终究心里惴惴,听得父亲放过自己,不由大喜,忙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金甲王凝视儿子背影,手一摆,一旁铁笛忙附耳上来,“传我的话,叫铁樽铁胆铁锁看住二公子,不许他离开王府半步!”铁笛会意,领命急去了。
金甲王回身瞥见玉露,不禁十分惭愧,敛衽肃容,一揖到地,“萧姑娘,老夫错怪你了!”他久居人上,众目睽睽下当面认错,对他来说已是极至。
玉露救人心切,顾不得与他算旧帐,刚想开口叫他放了爹娘,夜拂晓从旁窥她神色已然猜到,心想都说了你失忆,你也要装得象些,便抢先问,“王爷,敢问萧茗夫妇何在?”
金甲王听夜拂晓相问,才醒道竟忘了这件大事,见铁笛正好返回来,忙从腰间解下一只金狮子的印鉴交给他,“拿这个去西山捣练寺见无计大师,只说是我的意思,请茗客伉俪回府安置,他若

问:王爷安否?你就说:咳嗽大好了,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玉露一旁听着,不禁微微惊讶,原来还有表记切口,金甲王此人也算得心思周密了,只可惜心思再周密,也架不住后院起火祸起萧墙。她想到就能见到爹娘,心中不由一喜,巴不得跟铁笛一同

前去,却听夜拂晓道,“巫女该回房歇息了,明日还要医治大公子,”马上想起二人之约,立时褪去了喜色――既然自己迟早都要回优昙崖去,爹娘却是不见也罢,免得见了徒增伤心,索性就

让他们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狠下心去,转身走开了。
翌日。金风房内。
金甲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回身出来,悄悄带上了门,便亲自守在门口。房内只剩夜拂晓、玉露和床上的金风。
夜拂晓将金风扶坐起来,自己盘膝坐到他身后,玉露对于打坐一套已是十分熟练,也按了夜拂晓的意思,面对金风跌跏而坐,却忽听夜拂晓开口问道,“你说实话,可是真心要他活么?”
玉露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金风,不由一愣,脱口答道,“那是当然!”
“你别忘了你们曾有婚姻之约,若救他活转,他痴心不改苦苦纠缠,到时候你可别寻死觅活。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萧茗绮梨儿已然安全,区区王府,还困不住我优昙崖。”夜拂晓这次

可是下了大本钱,崖中只留夜阑珊和朱衽碧裙照应,其余四个部主全部出动,又调了四个属主随行。
“优昙崖已经答应了金甲王,怎么能言而无信?我答应了救他,自然就会全力救他,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今后又会做什么,我只当他是朋友,再说就算是个陌生人,也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害他

性命!”玉露断然回绝,忽然眼珠一转,露出虎牙笑了,“不会是你不想救他吧?怕我留下来做金甲王府的小王妃,不做你优昙崖的巫女?”
“胡说!”其实夜拂晓倒真未存此念头,他一来为了激她全心医治金风,二来也忍不住借机试探,须知优昙崖巫法通天达地,若执掌之人心术不正,另有图谋,必然将优昙崖引入歧途万劫不复

,更会为害天下苍生。他见玉露不为所动,心存仁义,不禁大为宽慰,正了色道,“好生用心罢!”说罢双掌齐出,抵在金风背心。
玉露见状,便也合起双目,伸手捏了一个无量印,驱除杂念,静气凝神。优昙崖数百年以来,修为精湛的巫女,能够随心所欲地用意念控制指挥别人的意识和行动,即所谓的摄魂之术,然玉露

功力尚浅,只能尝试与金风意念相通。人的身体本就有自我治疗的机能,比如你割伤了手,不久便会愈合,这便是其中一种,只不过常人此力实在是微乎其微,不足道也。然则玉露以自己的意

念,让金风的身体先接纳夜拂晓的真气,再用这种真气唤出金风自身潜在的修复之力,引导着这股力量行遍周身,打通滞碍之处,最后回到心脉中慢慢调息,整个过程便如将迷途的羔羊领回家

,将塌倒的栅栏重新扶起一般。道理很是浅薄,可实行起来却犹如登天之难,若无玉露的至灵之气,合以夜拂晓的纯元之力,只怕也是做不到的。
却说玉露适才得了夜拂晓的提醒,脑中只想着“我要他活着,要他活着......”,她本就天赋异禀,巫性甚强,加之真心想救金风,意念之力便似水出源头,畅而无阻,渐渐进入了忘我

之境,气息只如在自己身体里不断游走,心头宛若月下雪一般澄明通透,竟是到了从没达到过的境界。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金甲王在外头等得心焦,却又不敢出声,只得悄悄在廊下踱步。眼见日头偏西暮霭沉沉,忽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却是夜拂晓走了出来,面上微带一丝倦容,看着金甲王点了点头。金甲王知道

儿子已经活过来了,不由得精神大振,也顾不得道谢,已经抢进门去。
玉露这一遭下来,也颇有些伤神,扶着金风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刚想放下床帐,却见金甲王奔了进来,便轻声道,“他很快就醒,且等一等吧,”回身想离开,却听得床上“嗯”地一声,竟

是金风苏醒了过来。
“风儿!”金甲王大喜过望,忙抢上前去,俯在儿子面前,“风儿!你认得我是谁吗?”见他眼睑微动,忙扶他起来靠在床头。
金风虽然意识清醒了,身体还未痊愈,看了金甲王慢慢开口,声音细弱,“父亲――”
“是!是我!”金甲王几要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儿子,“好儿子!”
金风的目光越过父亲肩头,落到玉露脸上,打了个转,忽然间微微笑了,像是认出了她,却没有力气抬手。
金甲王看出儿子想叫玉露,忙回头召唤她,“快来快来!”便在金风耳边道,“风儿,是萧姑娘――”想想觉得不妥,改口道,“是巫女殿下救了你。”
玉露不好拒绝,只得走上前,见金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尴尬起来,垂下眼睛静静坐到床前的圆凳上。
却说那时金风感觉自己在一片虚空之中漂浮,四面都是黑的,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却是十分惶恐,这时忽然有人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好生耳熟,引得他向来处慢慢飘去,过了

一会,就见前头立着一个人影,那人合着双手,从里头露出一线光明来,照亮了四周。他就在这光明中轻轻落下地,仔细一看面前之人,却是玉露,不由得欣喜起来,刚想叫她,却见她抬头嫣

然一笑,便消失了,自己这才苏醒过来。此刻见她就在眼前,只道魂兮梦兮玄妙至极,其实又哪里是他的魂梦,分明是玉露的意念之力。
“风儿――”金甲王的心放下了,又想起金戈,终究忍将不住,“还记得是谁向你下的毒手么?”
金风听得父亲有此一问,不由一怔,脑海里便突然浮出一连串的画面来――
――自己与玉露厮打,失手将她推了出去......
――她跌倒昏迷,自己叫她的名字,摇晃她......
――自己背心一痛,不由得手一松,转过身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二弟的面庞,那面庞上有慌乱,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得意......
“风儿,你想起来了吗?”金甲王见儿子面色变换不定,追问道。
“我――”脑中一时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最后,还是挪开了目光,“我忘了――”
“怎么会忘呢?”金甲王不信,“你再好好想想!”
“好了!”玉露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看住金甲王,电光似的眸子便是一照,“你还真希望他记得不成!”
金甲王被她当头一喝,这才醒悟过来――是啊,难道自己真的愿意看到一个儿子指证另一个儿子么,自己这个父亲,已经做得够失败的了――他的神色慢慢地黯淡下去,默然不语。
金风苏醒过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人还十分虚弱,但有夜拂晓日日为他输真气活血通脉,几日过后已是大见起色。
中庭地白,露湿草叶。
玉露静静站在月光里,脚下便是一片短短青草坪,夜深了,草丛里起了雾水,打在缎鞋上,湿湿凉凉的。
“萧玉露,”背后有人低声唤道,玉露一惊,正想着自己“失忆”,要不要回过头去呢?那人已经走到她身边来。
却是金风,看了她,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别跟我说你叫什么绮露露,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了我,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玉露也不瞒他,笑着嗔他,“早知道就不救你,一活过来就揭人家老底!”
金风也笑了,沉默一会,忽然又开了口,“我听他们说――你要回优昙崖去?”
“......”因为这个,连爹娘也不敢见――玉露无声地叹口气,点点头。
“你要是不愿意,”金风抬起眼来凝视她,这一夜的月光在她鬓旁流淌,颤巍巍水灵灵地,象一只展翅欲翔的凤凰,“就留下来。我――还在这里――”说到后一句,声音已低了下去。
玉露岂会不明,然芳心不焚已成灰,轻轻摇摇头,“我已经答应了。”
“......”那种寂寥的美丽,他不舍得不看,可又不忍多看,“是因为他吗?”
“......”她忽然淡淡一笑,“是因为命吧。”
这还是那个赌天赌地永不服输的“小幺妹”么?莫无,你到底做了什么,将她伤得如此之深?金风的心蓦地收紧了,里面一丝丝地――扯着疼。
“其实在优昙崖也不错,”玉露故意换了轻松的语调,“又清净风光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不定比你这王府公子还舒坦呢!”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王爷已经上书请皇上准你袭爵,那

你以后可就更没我轻松了!”
“是,”他点点头,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却又带着一点苦涩,“我想,做一个好王爷,总比做一个好哥哥容易吧。”
玉露早知他有意维护金戈,见他神色恻恻,便安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没听人说吗,皇帝还有三门草鞋亲呢!”金甲王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只得将金戈远送扶桑,不让他再回中原。
“呵呵,”金风忍不住笑了,“小幺妹,你比以前更善解人意了,要是这么下去,我可舍不得让你走了――”话出口才觉不妥,便又默然。
玉露不知该说什么,也一时无语。
“你那一下――”舌尖触到唇上一道浅痕,是当时玉露咬破的伤口,现在已经愈合了,他不禁微笑,“可咬得够狠的。”
玉露知道他的意思,不禁羞红了脸庞,正想看地上有没有缝可以钻进去,却听他又说,“也好――以后有人吻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玉露闻言一怔,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竟说不出话来,再抬起眼,那挺拔而落寞的背影已经去远了,她没有追上去,只是收回视线,静静地垂下了眼睛。
一段爱情里,受伤的可能是一个,或是两个,也许是三个,甚至――更多。
“小师妹,你真的不见师父师娘了么?”龙晴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口,明天玉露就要去优昙崖了,离开前约自己见一面,可是嘱咐来嘱咐去,就是绝口不提师父师娘。
“......”玉露摇摇头,“先别告诉他们,如果有一天问起,就说我已经失忆,把从前的事都忘了。爹和娘,就请大师姐帮我――”低下头去,“好好照料罢。”
龙晴怎会不明她的苦楚,见她心灰意冷听天由命的模样,心中却是十分难过,沉默半晌,“唉”了一声,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怎么样?”凤曦和见妻子走了出来,便问道。
“莫无这个混蛋!”龙晴咬了银牙,“好端端的一个小师妹,”眼圈竟不由一红,“都被他害成什么样了!”俏眉一挺,“不行!我一定要他说个明白!就是天涯海角,不管他钻在哪个耗子窟

窿里,”咬牙切齿道,“我都要把他挖出来!”说着翻身上马,一声“走!”便箭一般地去了。
“晴儿!”凤曦和见妻子置若罔闻,不由得叹口气,跳上马自言自语,“莫先生,你还是出来吧,否则全天下的耗子,都要被你连累得有洞不能归了......”说罢一夹马腹,直追了上去


却说玉露誓要摒弃爱恋痴念,回到优昙崖后便专心修行,其余则一概不问,说她意冷如灰也好,说她心无旁骛也好,总之潜心修炼之下,功力竟是突飞猛进日臻佳境。夜拂晓虽甚喜之,但每每

见她那番沉冷之色,却难免心惊,想她正当韶华,如何眼中竟静无生气,倒不是什么吉兆,因此上便常常出言相激,只引得玉露按捺不住回嘴嘲讽。夜拂晓见她略现往日泼辣跳脱的本色,这才

心下稍安。
这一日玉露打坐过后,只在崖上缓缓行来,不觉已来到“入梦海”边,她手中正拈着两三优昙残瓣,见那渠中游鱼活泼喜人,便信手撕了丢入水中,大小鱼儿见了吃的,一股脑拥上来,接喋而

食。这“入梦海”实则是个深阔水渠,底下便是玉露所居的石室,渠底正对床处是用水晶石铺成,透明通彻,底下的人若躺在床上,正可看见各色鱼儿翩然游弋,便如置身海底龙宫一般。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