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心罢了。
“深白衣!”远远传来夜拂晓的呼喊声。
这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深白衣迟疑地看向玉露,却见她抬手揩去泪痕,“让他进来。”
夜拂晓走进院子,只觉周围气氛十分古怪,看了玉露才待开口,她却干脆利落地先说了三个字――“我答应。”夜拂晓见她神色与平日大不相同,不免迟疑,想向深白衣探个究竟,便道,“你

收拾一下,我们再上路。”
“不用,”玉露一口回绝,转身看了深白衣,“您曾救我于襁褓之时,又照拂我于困境之中,玉露感激不尽,希望将来有一日,能够报答您的恩情,”说着深深施下礼去,礼罢直起身,看了夜

拂晓,神色漠然,“走吧。”
夜拂晓瞥见她眼中一抹萧索之意,心头竟不由微凛,却也只得跟上前去。
“萧玉露!”深白衣在背后唤了一声,“这信--”,颇有些尴尬地拿着,却是给她也不是,自己留着也不是。
玉露停下脚,忽地转身走了回来,接了那信在手,双手扯将下去,眨眼间已撕成了无数碎片,随手便是一扬。那漫天纸屑如雪片一般簌簌而落,她却视若无睹,向深白衣道了句“保重”,头也

不回地去了。
八 无情有情
“王爷!”门外有人高声禀报,“优昙崖的人到了!”
金甲王闻言精神一振,忙大踏步走出门去。
金风昏迷不醒,群医束手无策,作父亲的也几近绝望了。可就在前几日,优昙崖忽然派人送了书信来,拆开只有两行字――“欲公子苏醒,待优昙登门”,他知优昙崖精于异术,可唤得神灵相

助,玄妙无比,与平常医术大为不同,若他们肯出手医治,儿子的情况或有转机。其实优昙崖与金甲王府素无往来,为何突然主动相助?金甲王却也想不明白,难道是为了那个萧玉露?可她―

―已葬身深谷了......然则也无暇多想,儿子性命最是重要,只要能救醒金风,管他们有何要求有何图谋,不怕我金甲王府做不到。心下这般想着,只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优昙崖的人

,今日才终于到了。
走到府门口,就见门前一排七八匹骏马,马上有男有女,马是玉辔金缨,人则光鲜俊美,头里又停着一架马车,便见一名红衣美貌女子打起软缎子车帘,一只女子的脚探了出来。金甲王心想这

优昙崖排场倒真是不小,不知那女子又是何人?此时那人已走下车来,他定睛一瞧,不由得愣住了。
却是萧玉露。只见她披了一件莲青色的披风,此时除下了兜帽,领口隐隐露出里面玫瑰紫的裙衫来,站定看了金甲王一眼,只是淡淡的,反倒殊无惧色。
金甲王听金戈说她已经畏罪跳崖,也难免吃惊。说实话,他一觉事有漏洞,二怕金风埋怨,所以一直没敢对玉露如何,可她却突然自尽了,倒叫自己好生为难,更不能放了萧茗夫妇,否则萧家

再无后顾之忧,知道女儿死了,又岂会善罢甘休?定会纠合了三个徒弟上门算帐,今日见她好生立在眼前,先是一惊,却也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又马上想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儿子落到这一步,还不是拜她所赐,心下老大不快,便吼道,“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抓起来!”两旁侍卫闻声而动,登时刀剑出鞘,横在玉露跟前。
玉露眼睛也没眨一下,反倒是那红衣女子抢身上前,护在了她头里。便见身后诸人纷纷跳下马来,一名白衣男子走上前,停下脚,双手拈指微微一弹,便听得铮翁几声,两边刀剑都被大力弹了

开去,侍卫们只觉虎口一震,骇然向后退去。
“这便是金甲王府待客之道么?”那白衣人正是夜拂晓,“她是我优昙崖的巫女,谁敢无礼?”
“巫相!”金甲王在婚礼上曾远远见过他一面,便扬声道,“本王并非要对贵崖无礼,只是这萧玉露羞辱我儿颜面害他性命,又叫本王如何饶她!”
“她已坠崖失忆,再记不得从前的事,如今只是优昙巫女绮露露,”夜拂晓负手而立,风度潇洒之至,“此番救治贵府大公子,尚需她鼎力相助,倘若王爷不愿见到巫女,我们便就此打道回崖

,”说罢便要转身。
“巫相且慢!”金甲王何等人物,能屈能伸,救儿子要紧,小妖女的事先放一边,忙喝退左右,亲自迎上前去,却连称呼都变了,“老夫爱儿心切,适才得罪了,还请巫相不要介怀,这就进去

吧。”
夜拂晓本就是装腔作势吓唬他,当然不会一走了之,以目示意红袖照顾好巫女,便与金甲王一同走进门去。
“大公子醒了!”一时之间,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王府内不胫而走。
“真的醒了?”廊下做着针线活的老妈子停下手,念了声佛,“这下子王爷放了心,我们做下人的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可不是?”一旁俏生生的丫鬟接口道,“说是醒过来一会,可身子太弱,什么都没说就又昏过去了,我听大公子身边的铁剑说,晚上一准醒过来。”
“那个什么崖的,还真灵验,”又一个粉衣衫的丫鬟接话,手里还打着络子,“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法子,他们一来,就把大公子救活了!”
“啧啧,就说你没见识,”俏丫鬟向她额头戳了一记,“铁剑说,那叫优昙崖,可是个邪门的地儿!你没看见他们那些人,长得倒都挺好看,就是带着一股子邪气。”
“我当然没见识,”粉衣衫的丫鬟被她戳了一记,眼珠一转,反过来笑她,“又没什么铁剑啊铜剑的,巴巴得来告诉我!”
“你这个死丫头,又胡说!”俏丫鬟咬着牙想打她,却被她跳起一躲没打着,便也撂下活计追上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两个人围着柱子,一个追一个躲,嬉闹起来。
“阿弥托佛,”老妈子看她们热闹,也笑了,自言自语道,“大公子快点醒,这府里头就太平喽。”
她们都没注意到,拐弯处不见天日的地方,一个身影已经在那里悄然立了半晌,听到老妈子最后这句话,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寒光,那是――杀机。
却说这一夜金甲王守了许久,也没见儿子醒来,眼见四更已过,只得怏怏回房歇息,优昙崖诸人也各自回转,只留下两个丫鬟守着,一有消息便来禀报。
那两个丫鬟一个倚着床栏,一个坐在桌边,都是又困又乏,静悄悄地不言语,不知哪里飘来一股甜香,直游进鼻中来,忽地困意甚浓,竟不知不觉合眼盹着了。此时桌上银灯里的烛火燃到了尽

头,“噗”的轻轻一声便熄灭了,房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靠近床头的窗子无声地打开了,一道黑色影子纵进屋内,未及站定,已经朝大床奔去,那床上帏帐半垂,影影绰绰地看见锦被里睡着个人。只见那黑衣人一撩帏帐,手中寒光一闪,便刺将下去


这一下劲道十足,床上之人是必死无疑,眼看匕首就要刺入被中,黑衣人却觉一股劲道将自己手腕拨开去,便见被里那人竟一回身,反手一掌向自己肩头打来,来势如电不及躲避,他怔忡之间

,肩头已重重挨了一记,登时一阵剧痛,不由得向后一仰,此时背后风动,左右两阵罡风同时袭来,啪啪两声,自己双肋下已各着了一记,那黑衣人忍痛双手一扬,飕飕飕几道白光从指间飞出

,趁着后面两人闪身躲避,回手摸出一枚烟雾弹正想抛出,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向自己兜头罩下,他心中只叫不好,刚想就地一滚,眼前一道白影倏地掠过,胸口不由一麻,仰面直跌下去

,此时刚好大网落下,便将他牢牢罩在中央。
屋内忽然大放光明,那黑衣人眼前一花,想伸出手挡住光线,被点了穴又哪里动弹得,定睛一瞧,床后已走出几个人来,中间那人苍鬓长目,不是金甲王又是谁?只见他横眉怒目,向身旁铁笛

一摆手,铁笛会意,走上前扯掉那黑衣人蒙面黑巾,一着眼不禁讶然,“铁骑?!”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忙凝神看去,灯光底下看得分明,可不正是金戈的贴身侍卫铁骑!金甲王不由大怒,暴喝一声,“铁骑,你好大的胆子!”
铁骑却毫无畏色,反倒微微一笑,夜拂晓适才已经点了他穴道,见他神色有异,生怕他服毒自尽,飞身而至,伸手一捏他下颌,果然吐出一粒小丸来,那药丸圆圆通黑,中间一个红点殷殷似血

,夜拂晓认出是扶桑毒药“一点红”,眉头微微一凝,看了铁骑道,“梦甜香、柳叶刀、烟雾弹、还有一点红,原来你是个忍者。”
铁骑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心知大势已去,索性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却说夜拂晓诊过金风后,只怕他伤重,即使救醒也记不得以前的事,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便想出这样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来,说服了金甲王,先让铁剑铁笛在府中散布消息说金风已醒,又叫红

袖紫袂扮成丫鬟,自己则装作金风躺在床上,只要凶手一来,便可当场将他擒获。那床后本就有个隐匿夹层,金甲王带了铁笛,青衫护了巫女,均藏身其中,而真正的金风早已被挪到别的房间

,正由铁剑和蓝衿等人严密守护。
金甲王听得铁骑竟是个忍者,心中微微一凛。金戈的母亲出身卑微,芳名并蒂,善歌伶曲,本是扶桑将军府上一名歌姬,恰逢金甲王奉旨前往扶桑,将军便遣她侍寝。金甲王当时也是壮年气盛

,没什么顾忌,一夕风流珠胎暗结,便将她纳为姬妾,彼时金风之母文绛罗刚产子没有多久,丈夫便公然纳妾,她本是先皇妻妹,大家闺秀抹不下颜面吵闹,心中渐渐郁结成疾,不久竟撒手人

寰。此时并蒂已经生下金戈来,金甲王懊悔至极,迁怒于她,待她甚为冷落粗暴,那并蒂产后本就郁郁寡欢,一时想不开竟投湖自尽。只因金甲王用情不专,便害了两名好女子,金风金戈兄弟

也早早丧母,此事过了多年,加之金甲王刻意隐瞒,连兄弟俩也不甚清楚。因了并蒂这一层,金甲王十年前曾送金戈到扶桑修行,他回来时身旁便多了个铁骑,说是路上收留的,小小一个侍卫

,金甲王便也未上心。况且铁骑多年来深藏不露,旁人只道他身手平平,竟是谁也没看出他忍者的身份。
金甲王沉吟不语,想铁骑在府中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况金风与他素无冤仇,他又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莫非背后还有牵涉?他又是忍者,难道此事跟扶桑有关?见他闭目不语,便喝道

,“逆仆!你三番两次以下弑上,其罪当诛,本王念你旧日功劳,只要你说出背后主使,便从轻发落饶你不死!”
“一人做事一人当,”铁骑缓缓睁开眼,傲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金甲王怒视他,忽然大笑,“好!”双眉一凛,命令铁笛,“叫阿戈来!”铁笛听得,忙匆匆去了。
玉露一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金甲王由铁骑想到扶桑,她却想到了金戈。铁骑是他贴身侍卫,别人不知他是个忍者,难道金戈也不知?知道了又故意隐瞒,却又是为何?大叔曾说过,将自己

劫进王府的是扶桑人,岂不正是两下相合。想金戈先将自己掠入府内,让金风和自己见面争执,接着就是金风遇刺,自己被囚。而当日大叔来救,金戈指挥手下招招毒辣,恨不得直取己命,自

己以前只想是因为苍梧郡之仇,如今看来,竟是金戈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杀了金风,嫁祸自己,鬼哭崖上连逼带骗,更是想趁机灭口,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思前想后,真是越想越象,

真相呼之欲出。可针对自己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下狠心残害兄长,难道是为了王位......玉露虽这般怀疑着,却不敢贸然说出口。兄弟阋墙同室操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出缘由拿

不出证据,叫人家当爹的怎么信你?搞不好自己反倒落个诬陷之名。
她这厢正在思忖,耳听得“吱”一声,抬眼一看,房门打开,是金戈走了进来。
却说金戈在房中等铁骑回报,想到成败在此一举,不由坐立不安,忽听得铁笛叩门,说王爷有急事找二公子,他做贼心虚,便是一惊,只得硬了头皮跟铁笛前来,一路上见铁笛神色如常,料想

事情尚未败露,便稍稍安心,盘算起若父亲质问,自己该要如何推脱。
他一进门便见铁骑跪在地上,不由一悚,不敢多看,倒头跪在金甲王面前,“父亲深夜相唤,未知有何急事?”
“铁骑刺杀你大哥,被当场擒住,”金甲王看看儿子,“你是他的主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金戈听铁骑并没供出自己,心里不由一松,站起身,正待装模作样地呵斥铁骑,却听得玉露娇喝道,“铁骑,你的公子爷已经到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她这是先发制人,叫金戈以为铁骑要

与自己当面对质,狗急跳墙说不定就露出了真面目。
铁骑一愣,心想我并没什么要说的啊,便向金戈看了一眼,张口想否认,被金戈看在眼里,正象是要揭穿自己,惊惧之下,恶从胆边生,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手掐在铁骑颈间,让他说不出话来

,口中佯怒道,“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竟敢一再加害我大哥!不忠不义之徒,今日我就除了你这个祸害!”他已握住腰间短匕,此时手起匕落,便深深刺进铁骑胸膛

。铁骑早就打算牺牲自己,却未料到公子爷竟杀人灭口,不由得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瞪着金戈。金戈虽有预谋,但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也深为恐惧,手一松,铁骑应声倒地,已然气绝身亡。他

怔了一怔,回过身来,扑通跪倒在金甲王面前,“儿子御下无方,不能带眼识人,致使奸人有机可乘屡下毒手,害大哥几乎性命不保,儿子身为其主,万死难辞其咎,实在是无颜面对父亲和大

哥,就请父亲重重责罚吧!”说着叩下头去。
他这一篇言辞恳切,只说得活象真的一般,然而却已晚了。金甲王虽然想到扶桑上头,对金戈却也不乏怀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见他即时手刃铁骑,不容其吐露只言片语,分明是心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