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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刀直勒而下,裂骨之声响过以后,蒙面人的右边手臂连着肩头被卸在了地上,手指浸在血泊当中兀自扭动。
碧落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勉强稳住自己,眼中泪水一泛,生生忍了回去。她想起便是方才,眼见这个蒙面男子提剑去伤宿尘的时候,她听见的“嘎巴”那一声响。
当时碧落不知自己是当真听到了还是心中的绽裂具体了出来,她把下唇咬得泛出一丝薄血却兀自未觉。只记得侧头看去的时候,笑然目光是安静的。他望着持剑那人,波澜不兴,一派沉寂融入
进夜色,清冷得没有表情。然后碧落低下头,看到他深深嵌入树干的五根手指已然血流如注。
那个时候,是什么东西直达心底拨响了一处弦线。碧落将手搭在笑然的腕子上,忍住了一阵心潮澎湃。那时她就想那个人是死定了,笑然绝不会饶过他。但是当事情迫到眼前,半截刀锋缓缓斩
落的时候,碧落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
“小贼,我求你一刀杀了他吧。”
她咬了下唇看向别处,喃喃地说。
“杀他做什么。”笑然把刀一扔,道。那时断臂之人已经昏迷不醒,他伸足在那人胸口随便一踢,封住止血重穴,随即转身向碧落微微一笑:“阿螺,我不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你不用怕。”
碧落默默松口气,想起宿尘来,一惊,慌忙折身来到树下。此时借着月色看去,宿尘白衣染透了半边,气息已然十分微弱。碧落颤声道:“小贼,你快来……”
笑然心中当然也急,为了安抚碧落,仍然一笑,道:“放心,狐狸命大得很,区区几个毛贼能把他怎么样。”说罢口中狠狠一声哨响。远处云雾听见召唤,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往这边跑来。笑
然来到宿尘身边,素月匕首轻轻削过,将他肩头那柄支支棱棱的长剑斩去了大半截。他将匕首收回袖里,目光往地上众人一扫而过,不以为然道:“我说你们,真成啊,不知道我们是吃哪碗饭
的吗?回去练练本事再来学人暗算吧,班门弄斧,现在怎么样啦?”
其实这件事情,他与碧落身佩辟邪奇石、突然偷逃、土地老儿传讯、宿尘追来……这些关节无论少去哪个,此刻他们恐怕都是束手就擒动弹不得的局面,另外若笑然身上未带迷香,那么即便是
他两人折回来了,面对这四十来人恐怕也是于事无补。几个大运接连撞过,碧落想想都心有余悸,那小贼一番话竟然还可以说得这样坦然,仿佛事情全在自己掌握一般。
五色缸和蒙面的众人倒在地上,见那两个小魔头居然有自行离去的意思,又惊又疑,觉得此事全无可能,跟着便惨然想到:魍魉山庄使毒那可是出了名的邪门儿,他们若一走了之,那么过得一
时半刻毒性发作,大家也是个死……或者就便能活,也是武功尽废目盲音毁等等,不知还会变成如何惨怪的模样。等到云雾冲出树影呼风带雨地停在碧落身边时,有个蒙面的实在按耐不住,嘶
声叫道:“够啦,够啦!如今我们栽了,要杀要剐来得痛快些,叫林子里那班恶鬼出来,出来吧!好过在毒药上面死得难看!”众人听他这言语心中都是一悚,然生死关头,也都纷纷咬牙喊叫,
至于说了什么反而不是那么要紧了。
笑然回头瞥去一眼,笑道:“你要谁出来?陈苍鹰乌鳞龙还是土地公公?你点一个,我叫他们成全你就是了。”
他两片嘴唇随意一碰,念出的尽是江湖黑道儿上顶尖冒火的风云人物,虽然这几人眼下跟这里连边儿也沾不着,然笑然从容淡定,言语间煞有介事,仿佛他们当真就在咫尺,一个召唤便会现身
了一般。
名头压到眼前,躺倒众人一阵寒噤,纷纷住了口。嫣如此刻皱了眉,心思飞快旋转,眼见碧落容色间那七分担忧三分诧异的时候,豁然明了,淡淡笑道:“凌少主,如今我们已然动弹不得,你
又何必虚张声势?魍魉山庄的诸位若真在这里,白衣狐狸又怎么会平白挨那一下子?”说到这里眼望碧落,微笑道:“妹子,你没有中客栈里的毒,这很好。他们中了的呢,自然,魍魉山庄能
人众多,定是不愁解药的,只是我怕到时候耽误太久,可对他们气血有损害……”
她对碧落温语相告,可用意显然是要将这句话当枚筹码,抛给一旁的凌笑然去掂量的。笑然却并不买帐,他眉梢一扬,哈哈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们踏实躺着,至于气血是否有损嘛…
…我可还说不好,三日之后见分晓吧。”说着转了头去向碧落道:“阿螺,走了。”
碧落左右为难地眼望嫣如,又看看宿尘,终于一咬牙,嗯的一声,伸手要助笑然将人扶起来。
在地众人虽已恍然大悟,知晓此间除了这两个小孩子之外再无别人,却也越发没了力气,只有徒自懊恼而已。此刻眼见对头要走,想着自身剧毒从此不解,又是绝望又是恼怒,干脆破口骂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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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扶起宿尘肩臂,生怕牵动他伤势,动作极缓。正在这时,突然的,夜幕之下爆起寒星点点——“嗤嗤”几声,流光自火把之上一掠而过,扯开四五道银线向着树下的三人,径直迫来。
“阿螺,保重。”
笑然骑在马上,回首而笑。那眼底面颊的明朗清澈一如当日初见,碧落心中柔软的一阵疼痛。
第十章:皆缘
但去江湖莫复问,他朝何夕共茶缘。
“——妹子!!”
嫣如的一声惊呼当中,四五道寒光划破夜幕撕风而来。
那是地上有人猛可甩手,续了残余之力激起的一把暗器。此时出手,显然是知晓了四周再无埋伏忌惮全消,为了解药,要与眼前敌人最后一搏的。
那时笑然身子半起要去牵马,闪瞬之间流星已掠过眼前直向身旁的碧落而去。他大惊之下几乎想也未想,倏然伸手,一把将那射来之物抄在了自己掌中。三点寒光就此熄灭,而他情急之下失了
寸巧,全力相握,此刻但觉掌心一阵麻木,也不知接住的究竟是些什么。
而他也全不在乎了——惊骇当中瞪大双眼,他看到的是另外两枚暗器风声不减,直望碧落背心射去。那时她双手兀自扶在宿尘肩上,而笑然再想滕手相迎,却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他眼看着两枚流星没入碧落身子,耳边是她忍痛的一声低咽。
碧落向前扑倒,宿尘身子微微一震,那是面前的女孩子撞进怀来。碧落痛得咬唇,却生怕自己分量沉重牵动了宿尘伤势,勉力支撑起来。
……手中异物陡然入骨,笑然双目在夜色之下爆亮如雷霆。他光芒复杂地看她,片刻之后跃起身,声音炸开在一地横七竖八之人的头顶:“哪个混蛋!?给我滚出来!”说着右手一挥,方知道
掌中血肉模糊的原来是铁蒺藜,此刻夹着万钧之势丁入两人脑门手足,当即便有一个毙命。
惨呼与叫骂迭起,其中有个横躺的人物喊道:“你们走不得,解药换解药,咱们两清就是!双方各有、各有……”话到这里说不下去,因为笑然身形一晃已然迫到他面前,忽啦一声蹲下来,左
手袖腕间银光一闪。再看那人时,大张着嘴,双眼暴出,咽喉处已然豁开长长的一道口子。暗夜当中鲜血窜涌,浓得几乎也成黑色。
“还有哪一个要换解药的,尽管试试看。”
笑然站起身,眉心紧蹙,杀意怒气在双目当中波涛涌动。在伏众人一时为之震摄,悚然看着,到了这时,终于把那就口叫来的“阎罗”二字明白了一个透彻。
“你……”
嫣如张张口,却被碧落一声呼唤打断了去。碧落此刻回过身来,忍住咳嗽唤道:“小贼,你别杀人,我们……我们快把宿先生……”
笑然双唇微微一抿,片刻,目中闪电熄灭了一层。他飞身来到碧落身旁,低声道:“阿螺,你怎么样?他们暗器有毒,你挺得住吗?”
“我没事,小贼,你别、别……”碧落说到这里,目光一瞬向嫣如望去。
“我知道了,走。”笑然半分犹豫也无,一手牵过云雾来,在它耳边低语一句,那马儿竟然喷鸣一声,屈膝跪倒,十二分的精通人性。眼看碧落自己能够起身,笑燃料想是那人放暗器时劲道打
了折扣,她伤得不重,略略放下心来。伸手自对方马群当中牵来一匹,将碧落扶上,随即他自己带了宿尘身子翻上云雾。一声呼喝,云雾四足一争,从容立起。
碧落骑在别的马上,背后已不如何疼痛,只是麻木难当。她双手扶稳鞍鞯,目光却总也离不开嫣如,心中一直纠缠着那句话:姐姐,为什么?为什么?
“妹子,蒺藜之毒的解药在我身上,你来拿去。”
与她对视一眼,嫣如下定了决心似的,勉力伸手便要往怀中探去。碧落张大双眼茫然望她,然心中也终于涌起了一丝温暖——嫣如姐姐到底是顾念着我的。无论事情如何,有她这一句话,也就
够啦。
笑然却斜睨嫣如冷冷一笑:“不必了,你若真是好心,以后少来算计你这妹妹是正经的。”说罢向碧落轻声道:“阿螺坐稳了——走人!”
一声清叱之后,两骑快马陡然腾出,瞬间在林间隐没了踪迹。
* * *
“小贼,我们是要去哪里?”
眼见面前路径并非来时所走,碧落心中疑惑,驱策坐骑凑近问道。笑然稳住宿尘身子,左手把持缰绳,另边手臂垂在身旁,黑暗当中不住有鲜血跌落,却半分痛觉也无。麻木渐渐延升,他心里
知道五色缸使的这毒颇有些麻烦,却不动声色,答道:“出了这片林子,先找家医馆再说。阿螺,不用急,你让马走得稳些,牵动了伤势不好。”
碧落点点头,沉默片刻,迟疑道:“小贼,你有解毒的法子,是不是?”
“没有。”笑然眼望前路,顺顺当当地脱口而出。
碧落一惊,愕然望来,他还以一笑,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现在瞪我也没有用,安心赶路就是。”
“毒我是不怕的,解毒的法子我有,只是你……”碧落皱眉望他一眼,喃喃道:“小贼,你宁肯另想法子也不要嫣如姐姐的解药,是怕她会害我们吗?”
听闻碧落竟有解毒之法,笑然倒是一楞,而后半句话出口,他哼然笑道:“怎么,她害得还不够多?再说她说那是解药,你信了,可以,她却要你也拿解药来换,你把什么给她?问我要嘛,我
可没有。”说着向碧耸耸肩道:“周公笑再厉害,说到底不过是迷香而已,若知关节,他们五色缸中破解此术的药物法门可多了去了。你一心疼‘姐姐’,实话实说,我们还走不走啦?到那时
候,纵然云雾争气得很,能同时载动咱们三人么?”
一番话语落下,碧落哑口无言。她一低头,心说不错,若是嫣如姐姐问起身上所中之毒,那她想也不用想,必然会安慰说“并不碍事”的……
眼见碧落懊恼,笑然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用想它了,既然土地公公给狐狸传讯,那他知道我们有事,要不多久就会来人接应。五色缸那伙人反正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到时候叫别人过来料
理就是,犯不着咱们麻烦。”
“……要怎么‘料理’法?”碧落心中一沉,喃喃道:“小贼,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的,嫣如姐姐……其实她人很好,不会成心跟宿先生为难。”
“大概是狐狸惹了他们吧,不然就是没谱的事情没人认,都随便算在我们头上。那也平常。”笑然言语轻描淡写,忽而又一笑,叹道:“你眼里,谁都很好——连我们都不是坏人了,还指望你
觉着谁不好?可是阿螺,旁的人他不这么想啊。”
碧落转头望他。月华冷落下少年一身的蓬勃,笑然眼底一点清亮之上,眉是微微蹙拢的。
于是碧落知道,他心里并不好过。一意任性之后代价便是这样,宿尘受伤,砍掉人家一条胳膊作为抵偿,可最该挨刀子的人是他自己,如何能够不懊恼?魍魉山庄里胡闹惯了的小魔头,怕是难
得有这样不如意的时刻……想到这里,她轻轻唤一声“小贼”。
笑然唇畔淡然挂了一点笑容,碧落没出口的话,他听懂了似的,撇撇嘴道:“好啦,赶路,我要自打四十大板也不能在这里——”说到此处他肩头一晃,将宿尘身子支起些,叹道:“这家伙倘
若再不止血,连我衣裳也要湿了。”
一句话说得碧落心惊胆战,二人再不言语,一路望着茫茫黑暗催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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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出树林一路往西,到达附近小镇时,天方破晓。三人两骑风风火火赶到一家医馆门口,大门三砸不开,此时笑然连着手臂带半边身子均已麻木,再没了踹门的力气,实在无奈,他自怀中摸出
一锭银子来,出力向门环上敲落,扬声道:“听见财神爷叫门没有?再睡懒觉,我可走了!”
那五色缸的毒物着实霸道,碧落此刻头痛欲裂,呼吸间胸肺仿佛砂纸打磨一般难过。眼见小贼如此求医法,她捱下马来,跌撞几步上前道:“不成的,你这样……”谁知话音未落,大门咣啷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