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叉是一件沉重的武器,乔松年竟然能用它来点穴,使得比判官笔还要轻灵,娄人俊是个识货的行家,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收剑换招,乔松年迫退了娄人俊,倏地把招数由虚化实,禾叉当作杆棒来使,一招泰山压顶,硬劈下来,金发的大斫刀挡它不住,蹬蹬的退了几步,叫道:“安大哥,这老头儿甚是扎手!”

  乔松年和金、娄二人动手的时候,孟霆也拔出了紫金刀,和安达、楚大鹏展开了恶斗。

  孟霆倘若和对方单打独斗,或许可以打个平手,如今以一敌二,却是难免处在下风了。

  安达那次劫“镖”给韩佩瑛刺瞎了一只眼睛,虽说不是孟霆所为,但却是因劫孟霆所护送的“镖”而起。是以安达一来恼孟霆“不识抬举”,二来又因瞎了眼睛而迁怒于孟霆,因此一占上风,就“得理不饶人”,招招都是杀手。

  楚大鹏倒是想把孟霆生擒回去献功,听得金发呼援,便道:“安兄,你去帮一帮他们的忙,这位大镖头我谅还可以对付得了。”

  金、娄二人是安达请来的,安达自是不便袖手旁观,心里想道:“待我把那糟老头子点了穴道,回来收拾这姓孟的也还不迟,谅他也跑不掉。”

  楚大鹏练有铁砂掌的功夫,又精于大擒拿手法,满以为有把握可以胜得孟霆,哪知孟霆亦非易与之辈。

  交手数招,楚大鹏使出狠辣的分筋错骨手法,一招“铁锁横江”,欺身直进,硬抢孟霆的金刀。孟霆的招数业已使老,刀锋不着力,若不撤手,手腕就非给他拗断不可!

  好个孟霆,在这生死关头,当机立断,身子突向后一倒,翻出数丈开外。楚大鹏跟踪急上,孟霆喝道:“看刀!”呼的一声,竟然把手中的紫金刀飞出。

  楚大鹏本来是要抢他的刀的,但这刀口挟着劲风飞来,楚大鹏却是不敢硬接了。待他避开之时,只见盂霆已经爬了起来,手上多了两般兵器,左手是一面铁牌,右手是一柄短剑。

  那柄紫金刀从楚大鹏头顶上飞过,安达举起折扇轻轻一拨,金刀转了方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安达叫道:“楚大哥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孟霆已是挥牌舞剑,扑将上来,与楚大鹏再度交手。

  楚大鹏耸声笑道:“大镖头还不肯认输么?我要看看你有几条‘蛇儿’可弄?安大哥放心,楚某谅还对付得了这位大镖头的。”

  江湖上的俚语把兵器比做叫化子手上的蛇,叫化子死了蛇就没得“弄”了。楚大鹏那句话是嘲笑孟霆已经失了刀的意思。他哪知道孟霆乃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刀法固然擅长,铁牌挟剑的三十六路盘打功夫更是他的绝技,安达曾经领教过他的这套功夫,深知厉害,是以出言提醒楚大鹏。

  楚大鹏揉身扑上,孟霆微一偏头,一甩右手剑,“拨草寻蛇”,转身向对方膝盖削下。楚大鹏一撤右腿,使个“怪蟒翻身”的身法,反踢孟霆膝盖的“环跳穴”。孟霆喝道:“来得好!”左手铁牌以泰山压顶之势硬砸下去。

  楚大鹏腿上功夫也是十分了得,连环飞腿,疾发如风,这一招有个名堂,叫作“巧踹金灯”,可虚可实。倘若对方的力道不如自己,这一脚踹实,就可以重伤对方。倘若是自己力道不如对方,也可以用“巧踹”之法,借力倒纵,避过敌人的攻击。

  只听得“当”的一声,楚大鹏一脚踢着铁牌,身形倒纵出去,低头一看,只见衣襟的下摆已经短了一截,原来是给孟霆的短剑削去的。

  楚大鹏这才知道厉害,当下加了几分小心,凝神应付。擒拿手法大战铁牌,双方各展绝技,打得个难分难解。孟霆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安达加入战团,与娄人俊、金发二人合战乔松年,交手数招,这才知道乔松年确是个强手。他本以为可以在三二十招之内点着对方的穴道,如今反而要提防乔松年的禾叉刺穴了。

  但他们三人联手,毕竟是较为有利,乔松年仗着功力较深,叉法奇特,在开头数十招之内,尚还有攻有守,未现败象,数十招后,渐渐感到气力不加,只有招架之功了。

  房间里韩佩瑛听得外面的高呼酣斗之声,当真是声声刺耳,不由得胆战心惊。忽见谷啸风额角的汗珠一颗颗似黄豆般大小的滴下来,呼吸也渐渐粗重。喘气的声音就像拉扯风箱一样。这是他的气达重关,经脉将通的现象,只要把这个危险的关头一过,他的功力就可以恢复了。

  韩佩瑛知道紧要,当下用破布塞着了耳朵,强摄心神,加强运功,助谷啸风打通奇经八脉。

  安达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此时已经听见屋子里谷啸风喘气的声音,再留神一看,那间房的板壁是有裂缝的,隐隐可以察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安达只道是奚玉帆藏在里面,他只知奚玉帆是受了伤,却不知道他伤得如何的,心里想道:“原来这屋子还有他的伙伴,若是替他裹好了伤,这奚玉帆纵然武功未能恢复,亦是一个扎手的人物,不如趁他正在治伤的时候,先把他料理了再说。”主意打定,便向乔松年猛攻三招,将他迫退。说道:“娄、金二兄,你们暂且缠着这个糟老头儿,稍待片刻,我去就来。”

  乔松年已是气喘吁吁,打得筋疲力倦,安达料想娄人俊和金发联手战他,纵不能胜,至少也不会在半个时辰之内落败。而在这个时间之内,他自忖已是足够他用来“料理”业已受伤的奚玉帆了。

  安达“乒”的一脚踢开了板门,便闯进去。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说道:“你这野狐,瞎了一只眼睛还嫌不够是不是?”

  安达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在房间里的竟然不是奚玉帆,而是刺瞎他眼睛的韩佩瑛!安达吃过韩佩瑛的大亏,焉得不慌,听得她的冷笑之声,不自禁的便连忙后退。

  可是他毕竟也是个武学的行家,退了几步之后,心神稍定,已是看清楚了韩佩瑛和谷啸风乃是盘膝而坐,正在运功的。安达登时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喜出望外,想道:“原来这臭丫头正在助她情郎恢复功力,哈哈,这可不正是天赐给我的报仇良机么?”

  安达抹了冷汗,哈哈大笑,再走进去,说道:“韩姑娘,我可不想刺瞎你的眼睛,只想你做我的新娘子!”当下举起折扇,便向韩佩瑛后心的穴道点去。

  韩佩瑛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却还不能不勉强抑制怒火,以免影响谷啸风的运功。安达扇子点来,她亦已拔剑出鞘,反手一剑将安达的折扇拨开。

  本来韩佩瑛的武功是胜过安达的,但此际她只能单臂应敌,另一只手还要帮忙谷啸风运功,而且她又不能起立,仍然要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势,这样一来,当然是极难应付了。

  安达那次给韩佩瑛用银簪刺瞎眼睛,固然是由于他的技不如人,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当时尚是丝毫未知韩佩瑛的底细,只知她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子,故此冷不防就吃了大亏,否则以他的本领,至少可以与韩佩瑛周旋三五十招。

  但也正因为他曾吃过韩佩瑛的大亏,此际形势虽然对他极为有利,他的心中也是不免有点怯意,不敢放胆进攻。这就给了韩佩瑛一个喘息的机会了。

  韩佩瑛一掌运功,一剑应敌,头也不回,只凭对方折扇打来的风声,便即发招抵挡。她的家传剑术精妙无比,居然在斗室之内,人未起立,一样挥洒自如。

  激战中,韩佩瑛听风辨器,觅得一个破绽,唰的反手一剑,径刺安达的小腹,这一剑来得迅如闪电,安达想要后退已来不及,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安达外衣给剑尖挑破,剑尖恰好刺着他束腰的皮带。此时安达业已退开一步,低头一看,只见皮带上只是有个小小的裂口,还未割断。

  韩佩瑛一剑未能刺伤敌人,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安达抹了一额汗之后,却是瞿然一省,喜出望外。因为韩佩瑛这一剑割不断他的皮带,已是露了“底”了。

  安达喜出望外,心里想道:“我真是糊涂,这臭丫头如今正在助她的情郎运功,焉能全力与我周旋,我怕她作甚?但我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迟必生变。”

  安达去了怯意,全力进攻,数招之后,便即抓着一个机会,韩佩瑛长剑划了半道弧形,横削出去,这是寓守于攻的剑招,安达看出她功力不足,折扇便硬按下去,搭着剑身。这是硬拼内力的打法,力强者胜,力弱者败,绝无侥幸可能。

  韩佩瑛的内功本来是在安达之上,但此际她以真力助谷啸风运功,倘若多用几分力道来对付安达,只怕谷啸风就有走火入魔之险,她又怎能冒这个险?

  眼看手中的长剑已是给安达那把折扇压得一寸一寸的下沉,韩佩瑛正道要糟,忽觉一股热气传入掌心,霎时间遍流全身,韩佩瑛精神陡振,“当”的一声响,长剑削断了对方的折扇,剑尖顺手一伸,刺进安达的眼眶,安达血流满面,一声惨叫,掩面飞逃。

  谷啸风却站了起来,笑道:“瑛妹,多谢你啦!”原来他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奇经八脉蓦地打通,功力恢复之后,以真力输送给韩佩瑛,助她克敌制胜了。

  韩佩瑛大喜道:“可惜给这野狐逃了。咱们赶快出去助孟霆一臂之力吧!”正是:

  深情不自觉,患难共扶持。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暗室运动惊恶斗

  明珠虚掷说英雄

  谷啸风道:“不错,还有这位屋主人咱们也应该多谢他呢。”

  院子里孟霆和楚大鹏正在恶斗之中,一时尚自难分胜负,乔松年以一敌二,却已占了上风,即将可以取胜了。

  乔松年的功力本来远在娄人俊和金发之上,是以去了一个安达之后,他便能够好整以暇的调匀气息,在最初三二十招之内,采取只守不攻的战术,恢复体力,三十招过后,乔松年的气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精神一振,登时反守为攻。

  娄人俊练成了一套八仙剑法,本来以为可以报得了乔松年的一掌之仇,哪知他和金发两人联手,兀是感到抵敌不住,他的剑法竟然给乔松年的一杆禾叉迫得施展不开,金发的大斫刀,更是不敢和乔松年的禾叉硬碰,碰上了就是“当”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金发的虎口就是一阵火辣辣的作疼。

  娄人俊心里不由得暗暗发慌,只盼安达赶快出来,但听得屋里也是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似乎安达亦已碰上了强敌。

  娄人俊正自发慌,忽见安达满面流血,飞跑出来。金发大吃一惊,叫道:“不好了,安大哥的两只眼睛都瞎了!”

  安达轻功甚好,眼睛虽瞎,轻功仍在,他生怕韩佩瑛追出来,凭着“听风辨器”之术,避免走近斗场。跑到墙边,飞身一跃,跳过墙头,这才松了口气,在墙外叫道:“风紧,扯呼!”声犹未了,谷、韩二人亦已出来了。

  娄、金二人吓得魂飞魄散,陡听得乔松年喝道:“兵刃留下,给我滚吧!”禾叉一振,当当两声,把娄人俊的长剑和金发的大刀一齐打落,左手抓起娄人俊,右手抓起金发,就像提起两只小鸡似的,作了一个盘旋急舞,双臂一甩,登时把这两个人抛出墙外!

  娄人俊和金发跌在地上,却并不觉如何疼痛,竟似是给人轻轻提起,又给人轻轻放下似的。原来乔松年不愿与他们更结深仇,是以从轻发落,有意放过他们的。娄、金二人喜出望外,爬起身来,一溜烟地跑了。

  楚大鹏也想跟着逃走,可是他却没有娄、金二人幸运了。韩佩瑛叫道:“这老狐狸最可恶,不能让他跑了。”

  楚大鹏刚刚猛扑三招,迫退了孟霆,跑到门口,只听得“呼”的一声,一条人影先自越墙而出,抢在他的前头,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这人是已恢复了功力的谷啸风。谷啸风的七修剑法何等厉害,不过数招,唰的一剑,便刺着了他的穴道。这一招刺穴的剑法当真是妙到毫巅,封住了他的穴道,只是令他丝毫不能动弹,但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谷啸风飞起一脚,将他踢进院子。

  韩佩瑛道:“咱们现在无暇审问这厮,把他搁过一边,待救了奚大哥再理会他。”

  孟霆哈哈笑道:“韩姑娘,想不到这次又是你保了我的‘镖’。谷少侠,更想不到你也来了。好,咱们现在就给他们调换一个位置吧。”说罢,把楚大鹏塞进稻草堆中,却把奚玉帆扶了出来。

  只见奚玉帆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原来他在稻草堆中藏了多时,呼吸不舒,晕了过去。

  乔松年替他把了脉,说道:“不要紧,只是一时气闷晕过去的。谷少侠,你给他推血过宫好吗?”乔松年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而且颇通医术,他早已看出谷啸风是内家高手,内功的造诣在他之上,是以要谷啸风给奚玉帆推血过宫。

  谷啸风不觉一阵茫然,心里想道:“奚大哥倒是给我见着了,奚玉瑾却不知道在哪儿?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姓辛的到了江南呢?奚大哥知不知道他的妹妹的消息呢?倘若不知,我又要不要告诉他呢?但现在也不能想这么多了,先把奚大哥救活了再说吧。”要知谷啸风虽然因为听到奚玉瑾与辛龙生订婚的消息而深受打击,奚玉瑾在他心上的位置亦已渐渐给韩佩瑛所代替,但毕竟有过几年十分甜蜜的恋情,无论如何,谷啸风还是不能将她忘记的。

  谷啸风默运少阳神功,替奚玉帆推血过宫,不消半炷香的时刻,奚玉帆果然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了谷啸风,第二眼跟着就看到了站在谷啸风身旁的韩佩瑛,奚玉帆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就像谷啸风刚刚发现他的时候一样,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了。

  孟霆喜道:“好了,好了,奚公子,多亏谷少侠救了你,你听得见我的说话吗?”

  奚玉帆点了点头,说道:“啸风,多谢你啦!韩姑娘,你们两人终于见着了面,我很高兴。但不知你们可知道玉瑾在哪儿吗?”他虽然能够说话,但声音仍是微弱,显然是说得十分吃力。

  谷啸风道:“奚大哥,你先歇歇,咱们慢慢再说。”

  乔松年道:“现在用得着老朽了。”轻轻地握着奚玉帆双手搓揉,不过片刻,只见奚玉帆又再慢慢阖上眼睛,如像熟睡一般。原来乔松年有一门特别的本领,可以用按摩的方法令人入睡,不致伤害对方身体。

  乔松年将他抱进谷啸风那间房间,放在炕上,说道:“他这一睡,大约要三个时辰之后方能醒来,我还有一支老山人参,待他醒来,正好煎了参汤给他喝下。”

  奚玉帆已然熟睡,众人自是不便在房间里打扰他,于是走出院子,席地而坐,这时也才有空暇叙话。

  谷啸风先向乔松年致谢,说道:“我们当真是有眼无珠,这几天多蒙老伯庇护,却不知老伯是位武林前辈。”韩佩瑛道:“但不知乔老前辈身怀绝技,何以甘愿装聋作哑,遁迹荒村?”

  乔松年叹口气道:“我得罪了一个大魔头的手下,自知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装聋作哑,以求免祸。实是无可奈何!但今晚发生了这件事情,只怕要避也避不开了!”

  谷啸风只道他是怕因此露了行藏,说道:“我们不会和外人说的,但不知这大魔头是何人?”

  乔松年道:“这大魔头很少在中原露面,说出来你们也未必知道,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