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得回访投诉者,听听他们对这次投诉的意见,让他们签个名。

单宁看了看投诉人地址,发现是西香街13号住户打来的。他转头对老成说:“还以为是旁边那栋居民楼投诉的呢。”毕竟他们昨天遇到的是那个裁缝店的老太太。

老成说:“应该是他们一起投诉的吧,总要选个代表出来打电话。”

单宁觉得老成说得有道理。

他带着反馈表去西香街13号按门铃。

这次总算有人应门。

出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文化人。他看了单宁带来的反馈表,又向单宁确认:“你确定他会按照图纸来挖?”

单宁礼貌地回应:“如果您还是担心的话,我们会在他完工之后再去复核。”

中年人说话非常斯文:“我相信你们。”他在反馈表上签下了自己名字,字体龙飞凤舞,颇有气势。

单宁拿回反馈表,看着中年人重新关上门进了里头,才招呼老成继续去巡逻。

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玉八卦又轻轻震颤起来。

单宁一愣。

第二十八章 有问题

单宁的停顿引起了老成的注意。

老成问:“怎么了?”

单宁摇头:“没什么, 就是发现自己有时候会有先入为主的习惯。”

他先从老成那听说丁专家的事, 知道丁专家妻儿的遭遇, 玉八卦提示卦象之后他就下意识往丁专家妻儿那边想。

方向错了。

单宁回头看了看西香街13号。

比起12号锈迹斑斑的铁门和爬满藤蔓的围墙,西香街13号收拾得整整齐齐, 铁门还特意用蓝漆重刷过,看起来没有丝毫老旧的感觉。门口钉着个报箱,里面空荡荡的, 但清理得很干净,可见一直在使用。

“走吧,先去巡逻。”单宁说。

“走走走。”老成叼着烟走回巡逻车那边。

“中午约老孔出来吃个饭。”

“找那狗鼻子干嘛?”老成转头瞥他, “你又发现了什么?”

孔利民以前外号狗鼻子。

别人没发现的事儿他总能发现端倪,天生就是办案的料子。可惜时运不济遭了祸, 和老成一起被踢走了, 最后踢到西城区这边来。

单宁回头看了西香街13号一眼, 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感觉不太对。”

*

孔利民正在接待一家人。

他眉头紧皱。

那家人正在吵架, 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很瘦弱,身上的衣服老旧得很, 样式非常传统, 矮领、盘扣、右衽, 头上包着块方巾,只露出一丝丝花白的鬓角。

说是吵架也不太恰当,因为老太太是单方面被骂的。

她低着头, 驼着背,瘦弱的身材显得越发佝偻。哪怕被女人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她也没反驳一句,浑浊的眼睛带着泪,时不时掏出手绢偷偷地擦。

“我们每个月拿钱回来,你就这样照顾孩子的?”

“你是不是都藏起来给你女儿了?要不成成怎么会离家出走!”

“你个老不死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女人一直在骂,男人在一边闷头不语,没一起骂,也没护着老太太。

有女巡警看不过去,走上前说:“请不要在这里大声吵闹,人不见了,你们骂老人家也无济于事。”

一家三口到底是普通人,对巡警还是有着敬畏之心的,巡警一开口立刻噤声不语。

他们坐下说起为什么要来报案。

原来这对夫妻在外面打工,儿子留在家里和老太太住一起。一个老一个小,老的行动迟缓、喜欢唠叨,小的又正处于叛逆期,不服管、喜欢出去玩。

男孩离家前和老人吵了一架,老太太也生气,当晚没去找。第二天男孩还是没回来,老太太觉得不对,到处找了一整天,没找着人。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打电话给那对夫妻让他们回来一趟。

这还是暑假,学校不开门,男孩肯定没去学校;老太太平时除了买菜基本不怎么出门,问起男孩爱去什么地方也说不出来。

三个人急得团团转,找了三天没找着,才想起可以报警。

“也就是已经失踪快一周了。”孔利民看完笔录后总结。

“对。”接待那一家三口的女巡警叹了口气,“那对夫妇一直在骂那老人家,但老人家已经六十岁了,眼睛不好,出门买菜都得走上一个小时,自己都是需要人照顾的,哪里看得住青春期的小孩。”

孔利民见了挺多这样的父母,没说什么,继续看笔录。

男孩失踪当天穿着学校配备的运动服。

各种这个年纪男孩子爱去的地方每天都会接待数以百计的同龄人,穿这种衣服的更是占了快一半,隔了几天哪还会有印象。

这男孩子长得像他爸爸,皮肤倒是挺白,但五官没什么特色,就是普普通通的男孩子一个,中学放学时如果他从校门口走出来,恐怕连父母都不能第一眼就认出他。

这样一个平常无比的男孩子,绝对不是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存在。

孔利民打开电脑把男孩子的档案调出来。

男孩长相平平,成绩平平。

老师给他的学年评语一般是“该生遵守纪律,勤奋努力,成绩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之类的。这话听着很不错,实际上潜在的含义却是“这个学生没什么突出的方面,学习还算努力但成绩不咋样”。

很多学生都是这样平平无奇地长大。

他们成绩不算太突出,表现也不会太顽劣。不是前面那一小撮优等生,也不是后面那一小撮“刺头”,属于占了大头的中间阶段。他们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考试也不会考得太好或者太差,所以永远不怎么引人注目,连老师和家长的目光都不会过多地停留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孩子到了外面也不太受到关注。

孔利民把任务分下去,让人分头在附近的街区查问商家、索要和分析监控。忙碌了一个早上,果然没忙出结果来,那天男孩出门后穿了些弯弯绕绕的小巷,监控盲区很多,排查起来非常困难。到一些男孩子爱去的地方查问,商家也说没有印象,不记得来没来过。

孔利民一阵烦躁。

这种十几岁的小孩最麻烦,年纪不算太小,家长发现不见了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报案;年纪又不算太大,有行动能力却又没有基本的判断力和自保能力。

孔利民正要考虑去哪里随便把午餐对付掉,单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孔哥,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不?”电话一接通,单宁开门见山地问。

孔利民一口答应,去了附近的饭馆。

*

单宁和老成早坐那儿了。

孔利民一屁股坐下,叫来服务员点了自己想吃的菜,又一口把桌上的茶水灌完,才问:“怎么了?又发现了什么事儿?”

单宁说:“今天我去让投诉人填反馈表,发现有点不对,想让你帮忙查查那人的情况。”

孔利民说:“什么不对?我查人方便,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查人。”

“说不出来。”单宁考虑了一下才说,“就是那人给我感觉不对。丁专家不是想挖个地下室吗?我们这边接到了投诉,说丁专家是私自开挖的。我以为是旁边那栋居民楼的人联合来投诉,结果投诉人地址写的却是西香街13号那边。”

孔利民沉吟了一下,说:“我回去查查看。真要有什么问题你也别管,我这边来,你手里可没枪子。”

换成别的地方,光凭单宁说的这点情况还不至于让孔利民去查。

不过西香街12号住的是丁专家,他老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要他多看着点的,孔利民可不敢不上心。

“我晓得的。”单宁点头,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

孔利民瞧见单宁细微的动作,说:“你小子不会是想木仓了吧?”

单宁过来的时候也是他老领导特意关照过的,要不他和老成也不会成天和单宁这小毛孩混一起。

老领导说单宁这人玩枪厉害,脑子也好使,可惜就是团刺儿,谁来都不服,要么让他自己领一批人,要么忍着他天天作妖,没别的法子。

单宁来了西城区,还真闹腾出点小动静。

但也没多夸张。

毕竟单宁还小,又没什么背景。再过几年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劲消磨掉了,可能能再出头,但也可能像他们这样——没了雄心,没了壮志,对往后没多大的期望,老老实实地过完这普普通通的一辈子。

单宁才离开部队没几年,前两年的工作也是带木仓的,就今年不能带,听到他提起木仓会惦记着也是正常。

“你少点作妖,木仓自然能回到你手上。”孔利民说。

“哪有想着。”单宁矢口否认,“有什么好想的,给我我还嫌带着它太沉。”

老成一直坐边上抽烟,没说话。

等老成把一根烟抽完,饭菜也上来了,三个人飞快吃完,又回了各自单位。

孔利民很快把西香街13号屋主的资料发给单宁。

屋主曾经是个培训学校的老师,年初培训学校关门了,屋主回到西城区呆着,目前还没有工作,但工作多年存了不少钱,生活看起来不算拮据。

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单宁翻了半天,目光落在屋主的学历上。

屋主念了双专业,一个是法律专业,一个则是心理学专业。

单宁打电话给孔利民:“没别的了吗?”

孔利民说:“我还追查了他的社交情况。现实里头他偶尔会和以前的同事出去聚餐,没老婆没孩子,父母也不在了,早早离开家乡,没再和任何一方的亲戚往来。”

“就这样?”单宁皱起眉头。

“就这样。”孔利民说,“这个人不太合周围的邻里往来,白天经常会出去,晚上才开着车回来,像西城区最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没有工作。”

没有工作,却和上班族一样早出晚归。

单宁说:“这一点就很奇怪。”他想了想又说,“今天我们去让他填反馈表的时候他没出去,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他是不是特意在等我们?”

“有这个可能。”孔利民说,“他读的是法律专业,对这些章程肯定很了解。”

“那么他其实是想看丁专家那边的施工图纸。”单宁进一步推断。

“有这个可能。”孔利民说,“不过他看图纸干嘛?”

单宁也没有头绪。

他只知道玉八卦特意给了卦象,总不会是因为那金丝边眼镜男好奇丁专家地下室的构造。

孔利民想了想,说:“下午我带你去拜访一下丁专家。”

人就住在丁专家旁边,不弄清楚孔利民不安心。

正好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去看望一下丁专家。

单宁给霍铭衍发了个消息,告诉他晚上可能会晚回去一点,让他自己先回去。

霍铭衍很快回复过来。

养猫人:去做什么?

黑猫紧张:和孔哥去找丁专家。

养猫人:好。

单宁盯着屏幕上那简短的对话好一会儿,才收起手机,喊老成出去巡逻。

另一边的霍铭衍也看了手机很久,等确定单宁不会再回复了,他才摸了摸单宁头像上的黑猫,退出了联络工具,开始一下午的工作。

*

傍晚单宁和孔利民去了西香街12号。

孔利民显然已经和丁专家打过招呼,他打了个电话过去,丁专家就出来开门。

丁专家精神比昨天好上一点。

他把孔利民和单宁请了进屋。

单宁好奇地看向昨晚自己见过的地下室入口。又施了一天工,地下室已经挖得差不多,就是照明系统还没弄,里头黑漆漆的。

丁专家注意到单宁的目光,开口解释说:“我这个人喜欢在暗一点的地方思考,比如地下室。黑暗的环境、稀薄的空气,能够刺激我的思维。”

丁专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当他意识到自己身体和精神出了状况就一直在寻求自救的方法。

见孔利民眼睛里带着忧虑和关心,丁专家缓声说:“是许老找了你吧,你让许老放心,我会想通的。”他顿了顿,嗓音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沙哑,“但需要一点时间。”

孔利民说:“那就好。”

孔利民看了单宁一眼,说明自己的来意。

毕竟那金丝边眼镜男是冲着丁专家这边来的,他怕自己忽略了什么而让丁专家遇到意外。丁专家的情况他没权限调查,只能上门来问问。

丁专家仔细听孔利民说把单宁的怀疑和调查的结果说完,抬眼看了看单宁。

单宁一直老老实实坐一边,没贸然插话。

“你养了猫吗?”丁专家问。

单宁一愣,想到昨晚丁专家说“你身上有人类的气息”。难不成丁专家能和猫老大一样靠气息分辨人?他半真半假地说:“养了,不过不是我的猫,是我同居人的猫。”霍铭衍的名字可是叫养猫人的!

“这样啊。”丁专家说,“是指黑猫吧,浑身都是黑的,只有爪子上长着白色的猫,听说这样的猫叫乌云踏雪。”

“对,您见过它?”单宁装傻。

“见过,可能是因为你昨天来过这里,所以它晚上来了一趟。”丁专家说,“它很乖,也很聪明。”

丁专家说完就上了楼,没给单宁回应的机会。

“你养了猫?”孔利民看向单宁。

“养了。”

“还和人同居?”

“…对。”他又没瞒过谁。

孔利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他很行,动作还挺快。

丁专家很快下来了,带着薄薄的笔记本。

他已经开了机,坐到桌边飞快地敲打键盘。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一份分析报告生成了。

单宁走过去一看,眉头突突直跳:“他在网上很活跃。”

几乎每个社交网站都有他的踪影。

联络软件上的联系人也非常多,而且他弄了很多个账号,每个账号都加了不同领域的人。他把这些账号整理得非常整齐,a账号那个类型的好友绝对不会出现在b账号上。

单宁说:“感觉怪怪的。”

孔利民说:“我们没网络这一块的人才,都没往这方面查。”

丁专家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那份分析报告。

过了一会儿,丁专家突然说:“他是一个虐待狂。”

单宁转头看向丁专家。

丁专家缓缓分析:“他苛求完美,已经接近强迫症的地步。但他家境不好,大学不好,工作也不好。他厌恶这一切,所以在网上伪装成精英,每天按点出门。不和邻里往来是为了保持距离,”他声音沉哑,“因为谎言只有距离足够远的时候才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单宁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您说他是虐待狂?”

丁专家说:“这样的人内心是扭曲的。他努力维持着完美的精英假象,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正情况。谎言越滚越多,他心里的不甘和郁愤也会越积越多。这个时候他就需要想办法宣泄,”丁专家顿了顿,“不同的人宣泄的方法不一样。”

丁专家在分析报告上勾画了几下,把几个站点和几个交流群点了出来。

单宁这回明白了:“这些都是交流虐待手法的站点和交流群。”

丁专家说:“当虚拟的网络不足以宣泄他心里的不甘和郁愤的时候,他可能会把手伸到现实里面。”他看向孔利民,“你可以深查一下,他工作的那个培训机构为什么关了门。”

孔利民一口应了下来:“好。”

丁专家说:“他很喜欢12~15岁的孩子,男孩和女孩都喜欢。如果他要下手,应该会对这个群体下手,这也是那个培训学习的主要生源。”他看向还在动工中的地下室入口,“他在意我这边动工,很可能是因为他那边藏着什么秘密。”

单宁脱口而出:“他不会已经下手了吧?”

孔利民心突突直跳。

他说:“今天我们正好接到一家人报案,说他们正在念初中的孩子丢了快一周了。”

丁专家说:“说说具体情况。”

孔利民一五一十把男孩失踪的过程和调查过程说了出来。

丁专家蓦然起身,走进已经挖出轮廓的地下室。

挖出的泥土和散放的水泥、沙子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边。

单宁和孔利民跟了下去。

丁专家闭起眼睛,像是在感受着什么或者想象着什么。

“去城建处查。”丁专家说。

“查什么?”孔利民追问。

“查西香街13号有没有地下室。”丁专家说,“有的话,可能还活着;没有的话,凶多吉少。”

单宁和孔利民对视一眼,心里都微微发沉。

他们明白了丁专家的意思——

有地下室可以藏人。

没有就是埋尸。

作者有话要说:

霍美人:我这章好像一闪而过…

第二十九章 孚于剥

单宁没等到第二天早上城建处上班。

他当下就打电话找了个城建处的熟人, 叫他出来帮忙。

熟人很快过来。

见了单宁和孔利民, 熟人说:“这么严重?要城管和巡警连夜联合办案?”

单宁踹了他一脚:“别贫了, 是正经事。”

三个人进了城建处,熟人麻利地打开电脑。工作人员虽然休息, 查询系统却没休息,有确切的地址要查出某户人家的构造图不成问题。

“西香街13号,这一任屋主叫麻云轩。麻云轩买下这房子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地窖, 还挺大的,是以前的屋主为了躲战争的。”熟人很快得出结论,“我给你把构造图印出来。”

“成, 谢了,下回请你吃饭。”单宁道谢。

“这有什么, 敲敲键盘的事情而已。”

正事办完了, 熟人把单宁给勾到一边, 压低声音八卦:“单哥,我听说我们的霍美人回来以后特别关照你, 是不是真的?”

熟人可是单宁当年的校友, 和单宁玩得挺好。

单宁反驳:“胡说八道!”

熟人疑惑:“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