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心中明白两人射艺的差距,却不肯就此服输,说道:“战场上,敌人并不是全无防护,所以光有准头还不行,箭矢也要能贯穿敌人的甲胄才算有效。”就命人叠起七层札甲,一箭贯穿。俞林随后也一箭射去,正中黄明前一支箭的箭尾,将前一支箭挤出札甲,后射的箭正好在前一支箭射出的洞里。
俞林将弓扔在地上,铁木弓臂已经开裂。
出云骑兵使用的弓是有名的强弓,需要至少九十斤的力气才能开弦。一般人不能右手拉弓,需要左手推弓才能引弦。黄明已经是当时出云骑中稍有的力士,才能右手拉弓。俞林不但轻松地拉开弓弦,还使弓臂开裂,臂力显然更在黄明之上。
这样的神技若是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雷千叶是个不喜欢浪费的人,他让俞林担任出云骑兵弓术教习一职。
俞林自己抛射速度极快,一壶二十支箭几个瞬刹就能罄尽,他少有的几次亲自上战场,每次都至少背了四只箭壶,带八十支箭,即使这样仍然不敷使用。在他的指导下,出云骑兵的射术也有长足进步,以至于他们上战场的时候,都以谁能够先射空壶里的箭为荣。这样虽然威力提高了一大截,作为一只纯骑射部队,出云骑兵对箭支的依赖也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大。
也因为俞林不能骑乘的缘故,雷千叶在改进出云亲兵战术之时,增加了骑兵和辎重之间的配合,使之成为一支即使和结阵的步兵射手对抗也能不落下风的部队。俞林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传授的近程抛射之法,后来成为出云骑兵的独门战技——“箭岚”。当漫天的箭支以整齐的角度源源不断地覆盖战场的时候,身临其下的对手唯一的感觉,就是恐怖。
俞林一直缺乏一把趁手合用的强弓,雷千叶于是用了一年时间,命人收集了制造强弓的干、角、筋、胶、丝、漆等“六材”,又用了一年时间,亲自用精湛的手艺制造了一把弓,名为“御寇”,将之赐给了俞林。
俞林得此强弓,从此愈发锐不可当。
[猛虎出涧]
接受了萧子颓的建议,雷千叶在晋北军中着力发展自己的势力,与各阶层的士官交好。即使不为推翻秋氏,这也是升迁的必要手段之一。如果一切不出意外,在他老死之前,大概能升到北军中郎将的地位。至于再往上,那是不可能了,掌握三万人的北军大将军,那是秋氏一族的专享,不会让与外人。
在雷千叶专心经营自己的三千出云骑时,大将军秋狄死了。秋狄掌控晋北国北军三十年,虽然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态为少壮军官所诟病,作为一名宿将,也还镇压得住手下军官。
但等秋狄一死,问题就浮现出来了。执掌晋北国的秋氏家族积年文弱,倒是出了不少墨客琴师一流的人物,能够挥刀带兵打仗的,竟然寥寥无几。秋狄纵然平庸,却已经是秋氏一门当中屈指可数的将才了。
让谁接任秋狄的位置,成了令国主秋燝头疼的问题。秋氏当中也并非全然缺乏尚武的人才,晋北立国七百年,当初靠的就是一柄弧刀,秋氏子弟也大多习练刀术。虽然大部分练完了半生不熟的刀术,就只是挂一把刀在腰间炫耀,好上街去招徕好看的姑娘。
但还是有真心尚武的人,秋燝身边就有一个,世子秋熠。秋熠从小学习晋北刀术,到秋狄死的时候十四岁,已经俨然秋叶城中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若是十年以后,让他掌管北军积累一些资历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他还太过年幼,未经历练。
想来想去,秋燝终于找出一个合适的人,就是曾经担任卫尉、已经赋闲在家的秋涟。虽然秋涟没有什么军中实绩,只有年轻时候一次率三千士兵击破两百盗贼还算一桩功绩,但总还算是担任过武职。问题是,卫尉本是掌管南军的,现在调任北军做最高领导,不但没有什么根基,下面的将领们也不服气。南军那两三千兵马,放到北军里就是一个掌旗使麾下的人数,而北军里有七八个掌旗使,谁也不服谁。
让秋燝头疼的大将军人选刚刚确定没多久,问题就又堆到他的头上……年迈的秋涟视察北部防区,却不张武备。有部下劝告他说,羽人海盗虽然暂时退却,却在海岛之上聚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秋涟不听劝告,说羽人既然退到海上,就是不敢回来,数百盗贼他都剿灭过,何况区区几十个海盗。结果羽人趁着天黑上岸夜袭,杀得晋北军大败,秋涟的亲兵在狭窄的山路之间行军,被羽人埋伏,秋涟身中三箭,被部下拼死命才救回来。当时秋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箭创迟迟不能复原,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又告老回家养病去了。
这下摆在秋燝面前的难题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一个月之前他还能找到秋涟顶缸,这下秋氏家族里是一个能够有足够才干和资历坐镇北军的人物都没有了。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给了秋燝一条“狗咬狗”的建议。病急乱投医的秋燝听到这番话,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就此安排下去。于是北军被分成了左右两部,分设左扶风、右翊卫两个将军。先前雷千叶做的场面功夫收到了回报,出云骑是雷千叶最重要的精兵,雷千叶又在北军之中广结人脉,左扶风将军不出意料地落在雷千叶头上,秋狄的儿子秋侗,则被调到了右翊卫将军的位置上。
自此,雷千叶已不再是一个长年戍守边境的偏将,他已经半只脚踏进晋北的权力核心之中。这就是后来雷千叶常对人所说的“知遇之恩”,如果不是晋侯秋燝的提拔,雷千叶的后半生不会成为一方霸主,而秋燝或许也将得终天年。世事有时候就是这样讽刺。
大将军位置的空缺还带来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秋氏从心理上说,觉得不安全了。秋狄在任的时候,北境再怎么不安宁,对不出秋叶山城的秋氏贵族来说,也只具有纸面上的意义。但是突然没了这个平庸的大将军,尽管海防的形势并没有怎么恶化,晋北国的贵族们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这也正常,在还有盾牌挡在前面的时候,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因此把一切不安全的声音全部压下去,以说服自己。当盾牌倒下,直接暴露在敌人刀剑之下的时候,那些不安全的声音会一气涌回来,充塞双耳。而秋狄,就是晋北贵族心里那面脆弱的盾牌。
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们突然发现原来因为羽人侵袭,很多村子都已经空了,许多晋北国的老百姓成了强盗,连带的,每年的军费开支如此巨大。羽人原来能在近海的陆地上来去如风,羽人的箭术精湛,个个都是神射手,羽人残忍起来比北陆的蛮子还可怕,羽人还会飞,起飞日的时候甚至敢大摇大摆飞进晋北国的内陆劫掠。倘若晋北国都不是远离北部海岸线的秋叶山城,恐怕当天就会出现逃难了。
士族们纷纷慌了神,他们向国主秋燝建议加大军费开支扩大北军规模好一劳永逸地解决海盗的问题,建议让远在青都的羽皇为海盗袭击负责,建议向天启求援,建议求淳国出动海军援助……可是这些没有一件是秋燝能够做到的。羽皇的影响力要是对云氏有效,就根本不会出现羽族海盗。剩下的那些不靠谱的建议,在风炎北伐之后,就成了宗祠党的禁忌,私自扩军和诸侯国在私下的军事联合,统统都是白姓皇室不能容忍的事。
好在秋氏虽然不擅长打仗,但还有一件事是他们擅长的——外交。小太监的故事,再次给了秋燝灵感——既然盘踞擎梁半岛的云氏家族在青都眼里,也是一颗钉子,为什么不让羽人来替我们拔除它呢?
“以羽制羽”的策略,悄然在秋氏内获得一致。
但是他们不敢公然和青都交涉——那不是小小的诸侯国拥有的权力。而白氏皇族对这件事并不上心,在他们看来,在东陆和宁州的关系日渐疏远冷淡的现在,人族的皇帝并没有必要替羽皇扫清障碍,留着作乱的云氏或许对胤朝是更好的选择。而晋北国在天启的眼中,还是偏僻的国度,没有重要到要让白氏皇族改变整个外交策略的地步。
不得已之下,秋氏只能采取铤而走险的方式——私下联络羽皇结盟。若是在十年以后,皇帝的权力已经衰微的年代里,这样做未必有那么大的风险。下唐国的拓跋山月、淳国的梁秋颂,都和北陆的青阳部有联系。但是在哀帝的时候,皇权还稳固,这样做就是大罪了。
秋燝的想法很简单,云氏海盗来骚扰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联手打跑他们就是。在秘密使节暗通消息之下,服从羽皇的舰队和秋侗所率领的北军以惊人的协同,分别从水上和路上给云氏海盗以重击。秋燝之所以没有选择雷千叶来配合,原因也很简单——雷千叶毕竟还是外人。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他低估了雷千叶的军事素养。在仔细分析了战例之后,王孙臣很快得出结论:羽人海盗的行动情报被泄露了,简直就是亮着牌在赌桌上和人赌博。而秋侗军中并不存在像王孙臣这样的智将,要洞察对手的意图,对他们而言还太困难。
有问题!这是雷千叶的第一个结论。
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这是萧子颓的第一个结论。
不能不说雷千叶这时候心里是有过挣扎的。他相信除非羽族局势有大的变化,或者齐格林彻底压制了澜州云氏城邦,或者反过来,云氏控制了齐格林;否则羽族的对峙和僵持必然会导致他们在澜州滋生事端。这不是一两场“大胜”能够改变的。要想根本改变澜州的状况,秋氏的方法行不通。萧子颓的暗示指出了另外一条道路,但国主秋燝对雷千叶也确有恩情。
在雷千叶还未拿定主意的时候,俞林带来的消息帮他做出了选择——他带领的斥候抓到一个羽族的奸细,从他身上搜到一封封口的密信。羽人奸细的身上毫发无损——俞林的箭准确地穿过他的衣襟将他钉在树上。
羽人贴身收藏的密信被打开的时候,之前怀疑的真相如铁一般写在纸上:秋燝真的和齐格林的羽皇私下串通了,一国的诸侯和另一国的皇帝相约密谋除掉他们共同的敌人——云氏城邦。而送信的羽人密使,就是活生生的人证。雷千叶此时还可以选择烧掉信杀掉密使,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就此报答国主秋燝的恩义。
雷千叶在一个人沉吟良久之后,下令把密信和羽人都送到萧子颓帐下看管,又自称旧伤发作,要在帐中独处,谁也不见。这相当于将这件事的权柄全部交由萧子颓。
萧子颓明白雷千叶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全部托付给了自己,也用效率报答了雷千叶的期望和知遇之恩。他仅带着两个随从,用了十天时间,就将羽人密使和密信亲自送到了当时的天启公卿第一人、百里家的家主百里长青府中。私下勾结外族固然是重罪,但处置的方法仍有可能千差万别。秋氏一族掌握晋北国权柄数百年,根基深厚,,若是有一个两个侥幸不死,对雷千叶来说就是极大的威胁。所以萧子颓不仅需要让皇帝定秋氏的罪,而且必须是夷灭全族的死罪。被称为“铁威侯”的百里长青是个精明而铁硬的人物,也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所在。
在雷千叶帐下的数年时间提升了他的眼界,他再也不是当初带着百余个山贼脑子一热就会劫掠军队辎重的愣头青。他面临绝好的机会,却也有可能一失足就将自己和雷千叶的脑袋送上刑架。对付聪明人,要用聪明人的办法。萧子颓似乎相当清楚百里长青的秉性,当他从百里府中走出来的时候,铁腕的百里长青已经完全被说服了,他决定将秋氏连根拔起。
这位帝都公卿第一人行动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障碍可以阻挡。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百里长青就说服胤哀帝做出了决断。
去时用了十天,返回时却只用了八天。自离开十九日后,萧子颓返回北山大营,带回了皇帝的密诏。同时收到密诏的,还有被称为“天南三国”的楚卫、下唐和离国的国主。他们被命令,派出本国的军队,随金吾卫到晋北“勤王”。
[一箭夺魂]
尽管得到了天启的密诏,雷千叶的处境仍然是危险的。为了不损害皇室的尊严,就必须让对秋氏的战争以最小的损失尽快结束,所以在百里长青的建议下,胤哀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宣布秋氏的叛国行径,而是选择在得到三国调动完兵力之后,再在朝堂公布。
百里长青的计划是,当秋氏叛乱的消息一公布,“勤王”的军队迅速突入晋北国境内,第一时间攻下都城秋叶山城,控制局面。否则秋氏缓过劲来,以他们在晋北国数百年的影响力,万一“平叛”的战斗打成拉锯战,那王室的尊严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一个叛乱的臣子,应该是部下离心离德,怎么能够和皇室派出的“天军”僵持呢?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雷千叶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牵扯晋北国内的兵力,让楚卫下唐和离国各一万军队能够分别从晋北走廊以及休国和晋北的边境两个方向直插晋北国都。
这对雷千叶来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在天启的消息没有公布之前,秋氏此时还是晋北国的正主。他需要调动和调整自己的部队以配合天南三国的军队的行动,却不能让秋氏起疑心,否则整个晋北国都会变成他的敌人。天南三国的行动也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他们的目的和雷千叶有很大不同:雷千叶负责牵扯晋北国内的军事力量,天南三国需要做地是攻占秋叶山城,一旦雷千叶陷入危险的境地,天南三国并没有解救的义务。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别人都有后退的余地,只有雷千叶,已经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他绝不能让秋氏一族存活下来。所以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其实已经很少了,等秋氏的罪名一公布,就是掀底牌兵戎相见的时刻。
这注定是一场兵家的盛宴。
“威武王”嬴无翳、“御殿月将军”“舞阳侯”白毅、“御殿羽将军”“三十年步战第一人”息衍、“雪国白虎”雷千叶,这些倾世的名将,将在同一片战场上奋战。而这一次,他们还在同一个阵营。
雷千叶的传奇,就是从此时开始的。
和后世赫赫威名的战场名将们同台演出的雷千叶不但丝毫不逊色,甚至在夺取晋北的战争中展现出了更为耀眼的光芒。
雷千叶想得没错,三国的出兵确实没有完全按照计划。下唐国的国主只是给帝都寄去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奏章,说为了皇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自己将派出手下最得力的将军参加这场战斗,麾下士兵无不以为皇室效劳为荣。但是到达晋北走廊的唐国军队只有区区一千多人,这就是“举国愤慨”的结果。好在楚卫领军的将军是个认死理的人,他接到的密诏上让他带一万兵马,他就带了一万兵马。
真正给雷千叶带来惊喜的是被称为“南蛮”的离国,不但他们的国主嬴无翳亲自上阵,而且离国真正倾尽全国兵马,三万赤旅和五千雷骑组成的红色海洋,是这场战争中的绝对主角。
胤哀帝七年十一月,自天启发出的皇室讨逆诏书传到了各国诸侯的手上。诏书上列举了秋氏勾结羽族,犯上作乱的事实,罪名被坐实了,秋氏一族甚至没有分辩的机会。对他们的处置,是夷灭全族。
战斗一触即发。
下唐、楚卫、离国跟随金吾卫大军压境的消息终于遮掩不住,消息如同雪片一般在晋北国内往来。国主秋燝不能不奋起反抗。他需要时间,以获得一个为自己的家族分辩的机会。晋北的使臣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已经分两路前往天启城,试图让皇帝收回他的命令。但如果战争在皇帝改变主意之前就结束,那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他必须用全国的兵力,为帝都的政治活动赢得时间。
很不幸的是,秋氏没有时间了。
皇帝的命令颁布得太过突然,打了秋氏一个措手不及,秋侗的军队此时还在北部沿海和齐格林的军队联合剿灭云氏海盗。秋燝来得及调动的,只有北山大营雷千叶的军队。从南面而来的离国军队,在“离国的狮子”嬴无翳的率领下,好似虎狼一般,撕开并不算脆弱的晋北国防线,仅仅用了十天时间,就兵临秋叶山城下。他们用皇帝的名义,对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敌人投降。那些不肯投降的,全部都死了。
白毅率领的金吾卫,在经历一场苦战之后,对八松城主进行了劝降,天南三国的军队,很快在秋叶城下合围了。在秋叶城外九里处的外围防御“箭及”上的晋北守军,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箭警告,就成了离国雄兵的刀下亡魂。
和天南三国的顺利进展相比,雷千叶承担的压力却要大得多。他要控制自己麾下的军队,并以此拖住支持秋氏的部队,让他们不能干扰秋叶城的合围。在秋氏和齐格林暗通款曲的同时,雷千叶也找到了自己的盟友——云氏羽人。和秋氏不同,雷千叶和云氏做的是纯粹的情报交换,他将王孙臣分析出的右翊卫将军秋侗的布防泄露给了云氏羽人,还通知他们秋侗可能率军南下。秋侗之前对羽族海盗的围剿激起了他们的血性,得到布防图的海盗们分成小股,四处埋伏骚扰,狠狠反击。
但这个时候秋侗已经顾不得好像蚊子一般夹缠不清的羽人了,他急着赶回秋叶救援秋氏宗祠。羽人的袭扰让秋侗在路上不得不一再减速,最后只能丢下实在无法集结的部队,轻装南下。
羽人已经帮了雷千叶很大的忙。当秋侗率领万余人马到达北山大营外的时候,雷千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用霹雳手段控制了北山大营的士兵。除了雷千叶的嫡系出云骑兵之外,很多北军士卒家人都在秋叶周围,又世受国恩,对秋氏很有感情。要让他们举起武器反抗秋侗,很不现实。雷千叶不能公开宣布自己的倾向,那样会加剧北山大营里的混乱。随着秋氏叛乱的消息慢慢传播,士兵们逐渐分成了两个阵营。一部分想要谋求一个出路,另一些则是世代的军户,觉得作为军人应该尽保护国家的义务,和天南三国的军队开战。
当秋侗的大军开到北山大营的时候,他们面对的已经是一支一心一意的队伍了。但秋侗并不知晓这点,这时候秋叶被围的消息已经传来,而雷千叶还待在北山大营里没动。秋侗不能洞察雷千叶的用意,却也知道他一定不是全心全意向着秋氏的。而且,北山大营还横亘在秋侗救援秋叶的路上。
秋侗命令自己的队伍在北山大营外驻扎,一个人骑马到大营城楼下,要求和雷千叶见面,得到的答复却是一支城头的箭。秋侗自己也是个神射手,却被射来的箭逼得滚落下马才能避开,但是他的坐骑已经被一箭射死。
还没开打,秋侗已经输了一阵。他不得不退回自己的营地,做冲营的打算。这时候,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要求面见秋侗,来人正是雷千叶的智囊萧子颓。萧子颓牵来了一匹马,正是雷千叶的坐骑“雪鸣”,那是一匹纯血夜北马,十分珍惜。
萧子颓带来了雷千叶的问候,并向秋侗致歉。他表示,北山大营内已经乱作一团,分属不同派系的掌旗使,几乎要兵戎相见。一箭射退秋侗不是雷千叶的本意,而是手下士兵任性而为。雷千叶并非不想报效秋氏,实在是有心无力。他请求萧子颓宽限三天的时间,北山大营距离秋叶城只有两天时间,以秋叶城的坚固,五天之内应该还不会陷落。三天的时间留给雷千叶整顿内部,三天之后,雷千叶将开营门投降,然后大家合兵一处共赴国难。
在萧子颓低低俯下的身躯上,秋侗看出了请求的迫切,更何况三天时间虽然宝贵,但能够完好无损拿下北山大营,也是值得的。否则一旦在北山大营下刀兵相见,人员损失姑且不说,所用的时间或许还不止三天,秋侗便答应了雷千叶请求。
三天后,当秋侗率领兵马准备接收北山大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另一支利箭。
秋侗发现他被萧子颓的低姿态彻底地欺骗了,那个蛇一般的男人低下身子弯腰向自己请求宽限三天的时候,内心一定在恶毒地微笑吧!羞愤交加之下,秋侗下令疾攻北山大营,但是在路上抛弃了攻城器械以换取速度的右军,完全没有攻城的能力,丢下几百具被自己人的羽箭洞穿的尸首之后,不得已停止了攻城。
到这个时候,雷千叶才在北山大营的城楼上出现,对着秋侗哈哈大笑,无情地嘲弄他的愚蠢,并公然拿出皇帝的诏书,谕令秋侗的手下向他投降。秋侗此时已经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占据优势了,他在城垒外,雷千叶在城里;他的部队人人心思变,雷千叶的部队坚如磐石。秋侗不知道雷千叶是如何做到这点的,他自然不会知晓,在旌旗招展的北山大营下,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异见者被他们曾经的同袍当做犯人一样监管起来,而监管这些人,又耗去了雷千叶为数不多的得力部下。
如果猛烈的攻城再多几次,或许北山大营内的冲突会先爆发出来吧。但此时秋侗已经被雷千叶强大的表象所迷惑,他甚至有些绝望,认为自己辛苦摆脱羽人的追袭到了北山下,却再也无力救援自己的宗族。
这时候,雷千叶又抛出一个诱饵,他说让士兵徒劳地送死不是名将的作为,质问秋侗是否还有祖先的锐气。如果他还顾念士兵的性命,就让双方各选一人,在两军营垒间的空地上隔着百步对射三箭,以射艺决胜,胜者将取得整个北军的兵权。败者,反正已经死了,那就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弱者总是容易被虚假的希望所迷惑。秋侗已然觉得走投无路了,却好像黑暗之中迎来一点星光一样找到了方向。他对自己的射艺也非常自负,毫不犹豫答应了雷千叶的请求。
秋侗亲自上阵,以为和他决胜的会是雷千叶本人。当北山大营的营门打开细小的一道缝,从里面走出一个一瘸一拐的人的时候,秋侗的家将都哄笑了起来。就是这个跛子要和他们的主公比赛射艺么?这个人还没走到比赛的地点就会摔死吧。
这也难怪,秋侗在调任右翊卫将军之前,从未在北军之中待过,自然不会知道这个鼎鼎有名的神射手是谁。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这是雷千叶对他的另一个侮辱,并决定用自己的弓箭报复回来。
和秋侗对射的人就是俞林。这个跛子慢慢挪到了约定的地方,用粗亮的嗓音对着秋侗喊,示意他先射三箭,自己绝不闪躲。秋侗恶狠狠答应了,并觉得自己只需一箭就能射中。
第一箭,俞林看准来势,用自己的弓臂挡下了秋侗射来的箭。
第二箭,俞林在秋侗弦响的时候,一个打滚缩在地上躲过了。秋侗质问他为什么躲闪,俞林回答,自己腿瘸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十分劳累,支撑不住所以跌倒,并说第三箭绝对不躲。
俞林确实身有残疾,秋侗所受的士族教育令他对这个理由难以反驳。但他对自己的射艺还是很有信心。既然俞林不再闪躲,他的弓虽然能护住胸腹,但要够到头部,还是不够快。秋侗在这个距离上射靶子没有不中过,一个人不能动不能挡,和靶子又有什么区别?秋侗缓缓拉开弓,对准了俞林的头部。
一箭射去,俞林应声而倒。秋侗部下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但一个瞬刹以后,他们看见刚刚直挺挺倒下去的俞林又站了起来,牙齿间叼着秋侗射来的第三支箭。
现在攻守易势,轮到俞林来射了。俞林做了二十年的猎户,自然最明白猎物的心理。他用土里土气的乡下话对秋侗喊,说我射的时候你可不许闪躲。已经被雷千叶欺骗过的秋侗自然点头称是,心里却想着截然相反的事情。
俞林一声弦响,秋侗慌忙左闪,不想俞林的第一声只是空弦,并没有上箭。他的射速极快,看清秋侗向哪里躲闪,一箭跟去,正中秋侗脑门。
来势汹汹的秋侗大军,就这样被雷千叶轻描淡写地瓦解了。他所用的所有计策,不过是“兵不厌诈”四个字而已。
可是俞林立了这样一件大功,却并未就此留下很大的名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是一场内乱,表现得再神勇,说出去也难免被人诟病。八年之后,俞林病逝,晋北军中不久又出了一个以神射闻名的将军,“月衣夜会,三箭惊魂”,当晚的真相已经被埋在故纸堆都找不到的地方,唯有惊艳的飞来一箭的传说,在市井之间流传。
[悲秋]
雷千叶的发挥,给了天南三国的军队极大的便利。
秋叶山城内仅有的三千南军,在嬴无翳的猛攻之下,连五天都没有坚持到,就城破了。屹立数百年的王城天瞑阁,随着国主秋燝的身死而崩塌,秋氏一族,迎来了他们最悲惨的命运。从皇室的命令发出的那一刻起,他们生还的希望就微乎其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