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君摇摇头笑一笑,刚要走,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前天程璧君邀请顾灵毓给她过生日时怎么说的来着?吃饭听戏……顾灵毓今晚的失约,会不会就和这听戏有关系?
她掉转方向,朝戏园子走了过去。
琼花剧院是宁安府最大的戏园子,里面上下三层大得很。傅兰君对咿咿呀呀的唱戏从来不感兴趣,也从没进过琼花剧院,现在一个人进来,看得眼花缭乱的,茶水伙计上来招呼

,她问:“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长得很俊,女的……勉强算好看吧。”想了一想,她又强调,“没我好看。”
伙计憨笑:“您这问得也太宽泛点,一男一女结伴来看戏的多了。”
傅兰君打发走他,自己踮起脚目光满场扫视,终于在二楼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顾灵毓和程璧君?
他们两个坐在二楼包厢里,程璧君挨着顾灵毓坐着,肩膀靠着肩膀,她还犹嫌不够近,整个人都快要贴上去,一双眼睛不看戏台子,只热切地盯住顾灵毓的脸,两片嘴唇碰撞个

不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恶的顾灵毓,他竟然不躲闪!
傅兰君看得怒从心头起,她走上楼梯,满心想着要给这对狗男女难堪,谁知道刚上二楼却被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一边嘴里道着抱歉一边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傅兰君觉得声音耳熟,一看脸,可不就是熟人!
南嘉木穿一身西装,外套脱下挽在手臂上,见到傅兰君,他也很惊讶:“兰君?”
他喊的是“兰君”,不是“嫂夫人”,傅兰君的脸一热,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后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南嘉木扶住她手臂的手倏忽一紧,在她耳边轻声道:“帮我个忙,

嗯?”
他挽着傅兰君的手走到最近的包厢坐下,将西装外套披在傅兰君身上,傅兰君被他这亲昵的举动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手揽住傅兰君,小声说:“看戏。”
傅兰君用余光瞟一眼身后,一队穿着巡警制服的人正吵吵嚷嚷地走过来,挨个包厢地搜查,也不知道在搜查些什么。
傅兰君看一眼南嘉木,直觉告诉她,他出现在这里,这事儿不简单。
巡警们终于到了他们的包厢,南嘉木站起来笑着同他们寒暄:“兄弟们辛苦了。”
带头的巡警显然和他认识,笑着同他打哈哈:“可不是,哪像南长官这样清闲,兄弟们好不容易进个戏园子,结果不是为来看戏,却是为了抓劳什子的乱党。”
他瞟了一眼傅兰君,一脸的意味深长:“这位是?”
傅兰君心如擂鼓,巡警头子细细打量着她,半天,恍然大悟:“这不是顾管带家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戏谑玩味的笑:“真有意思,这可真有意思……”
他在南嘉木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兀自喈喈怪笑起来,笑得傅兰君如芒刺在背。末了,他亲昵地撞了撞南嘉木的肩膀:“南长官放心,咱们兄弟嘴巴都紧得很。”
他话音刚落,从他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听到这声音,傅兰君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住。
巡警脸上看热闹的表情登时被讪笑所替代,他们自觉让开一条路,让身后的人走进来。顾灵毓看见了包厢里一坐一站的南嘉木和傅兰君,以及傅兰君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半天

,他冷漠地对傅兰君说:“看完戏早点回家。”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巡警头子对南嘉木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也招呼着兄弟转身离开。南嘉木上前一步,弯下腰对傅兰君道歉:“抱歉……”
傅兰君心里窝火,顾灵毓有什么资格对她甩脸子,刚才他的旁边可还跟着程璧君呢!
她冷淡地回应南嘉木:“这不关你的事。”
南嘉木拿起外套穿上:“走吧,天晚了,送你回家。”
傅兰君站起身来,头脑一阵晕眩,几欲摔倒,南嘉木忙伸手搀住。他就这样搀着她下了楼出了戏院,没想到顾灵毓就等在戏园子门口,南嘉木满脸尴尬手足无措。顾灵毓走过来

,从他手里接过傅兰君,冲他点点头:“麻烦你了。”
顾灵毓早已叫好了黄包车,扶着傅兰君上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话说。到了家门口,傅兰君下了车,他却没有,他居高临下地对傅兰君说:“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回去吧。”
黄包车夫拉着顾灵毓消失在夜色里,傅兰君气得怔怔的,也只好一个人回了家。
她睁眼等到天亮,顾灵毓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顾灵毓仍旧没有回家。
第三天早晨一到女学里,傅兰君就发现学校的氛围很奇怪,无论她走到哪里,好像都有学生对她指指点点。
吃午饭的时候,她问阿蓓:“你有没有觉得学校的气氛不大对?”
阿蓓吞吞吐吐的:“是不大对,今天他们都在说一件事。”
傅兰君感觉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什么事?”
阿蓓附到她耳边,悄声说:“大家都说,前天晚上,在琼花剧院里,你、南嘉木、顾大哥、程璧君都在,但是你和南嘉木在一个包厢里,顾大哥和程璧君在另外一个包厢里。”
傅兰君恍然大悟。
这满学校的学生都是军属,想来都是从自己当兵的男人和老子那里听说的,事情的源头不必说,自然是那晚上碎嘴子多事的巡警们,想来这件事情已经在军营里传遍了。
傅兰君欲哭无泪,谁知道事情传来传去会变成这副模样!早知如此,她绝不会踏进那个戏院半步!
当天晚上,顾灵毓终于回了家,是喝醉酒被人送回来的。
送他回来的人告诉傅兰君,今天军营里有同僚成亲,他们去喝了喜酒。
送走了人,傅兰君吩咐桃枝打水给顾灵毓洗脸,她拿块毛巾跪在床头擦他脸上的酒气和汗。顾灵毓已经醉得人事不知,犹在撒酒疯,嘴里喊着“不要回家”。
傅兰君一言不发地给他擦完脸和手,又帮他脱衣服,脱掉外套,怀里突然掉出本书来,傅兰君好奇地捡起书,原来是一本《日语入门》。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一本书?
第二天傅兰君的脑海里还盘旋着这个疑问,直到有学生敲办公室的门。
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她的丈夫在新军里做个小小的队官,平时大家都喊她“刘太太”的,刘太太腼腆扭捏地开口:“傅校长,我想请个假。”
傅兰君打起精神摆出笑脸:“好啊,请几天?”
刘太太更加不好意思:“请两天,我男人被佟协统选中,送到日本去留学,走之前我和他要回一趟老家。”
原来如此,傅兰君忙恭喜:“恭喜你了,去日本待两年,回来必定受拔擢。”
刘太太羞涩地一笑,又问:“顾管带不去吗?”
傅兰君一愣,她想起了昨天在顾灵毓身上发现的那本《日语入门》。
模模糊糊又想起去年给佟士洪祝寿时,佟士洪似乎问过顾灵毓想不想去日本镀个金的。她霍然起身,难道顾灵毓真的要去日本?他都没有告诉自己一声就要去日本!
傅兰君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谁知顾灵毓又开始闹失踪。当天晚上他没回家,第二天晚上干脆让人捎话回来,说自己最近军中忙得很,这半个月恐怕都不会回家。
傅兰君等得坐立难安,她想去军营里找他,但又拉不下脸来,只好这样僵持着,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差点昏倒。阿蓓劝她回家休息她也不

肯,阿蓓叹气:“你这样作践自己是给谁看呢。”
傅兰君不说话,冷笑着用余光去看程璧君。
顾灵毓真的是在忙军中的事吗?还是在忙着去日本的事?去日本的话当然要学好日语,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日语老师,在日本待过两年的,说得一口好日本话,对什么上野、富士

山的如数家珍……想到每天晚上顾灵毓和另外一个女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场景,傅兰君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几天后,程璧君来请辞,更坚定了傅兰君心里的想法,她一脸抱歉:“在学校里真的很开心,但是我要回日本了,只好向你请辞了。”
傅兰君心里冷笑,回日本,好一个回日本啊,那边顾灵毓刚刚要瞒着自己去日本,这边程璧君就要回日本,上野的樱花、富士山的雪,好得很哪。
半个月后,顾灵毓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傅兰君正在床上休息,半梦半醒里听到有嘈杂人声,勉强支撑开眼皮,模糊视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走去,轻声细语地在和人说话。
他们在收拾东西,正打开衣柜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些东西来。傅兰君听见顾灵毓对丫鬟说:“这个不用带,那边天冷,这个穿不住,去了再做新的。”
傅兰君一个激灵醒过来。
他这是回来收拾行李了吗?他这就要走了吗?
她屏气凝神不说话,只躺在床上透过床帐子去看他。他指挥着丫鬟收拾了半天才收拾好所有东西,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深深地看着,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
傅兰君躺在床上,眼泪淌了下来。
他就这么走了,连道别的话都不跟她说。他还会再回来吗?会不会他从此就在日本扎下根,和全心全意爱慕着他的程璧君一起,另立门户,另起炉灶,忘了故国还有一个她……
越想越觉得心如火燎,傅兰君掀开帐子跳下床,鞋也没穿就追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人,他已经出门了。傅兰君追出大门,只见一辆马车正渐行渐远,她喊着顾灵毓的名字追上去,马车却并没有停,反而越跑越快,眼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傅兰君

绝望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顾灵毓”,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眼泪歪七扭八地爬了满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傅兰君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顾灵毓站在面前,蹙着眉头,微微弯着腰冲她伸着手。
顾灵毓握住她的手把她打横抱起来放进马车车厢里。已经是初冬了,她光着脚一路追出来,一双脚冰凉凉脏兮兮。看着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样子,顾灵毓焐着她的手:“你这

样子,成何体统。”
傅兰君紧紧握住顾灵毓的手:“你要去日本?”
顾灵毓一怔,没有说话,傅兰君自暴自弃:“你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要去日本,还要和程璧君一起去,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顾灵毓啼笑皆非:“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谁跟你说的我要和程璧君一起去日本?”
傅兰君惊喜地抬起头来:“你真的不和她一起去?”
顾灵毓解释道:“真的。去日本还有个眉目,和程璧君一起纯属无稽之谈。”
傅兰君盯着他的眼睛:“那你这次是去干什么?”
顾灵毓淡淡一笑:“去山上。刚刚离开的时候,我知道你醒着,那时候我想,如果你不阻止我,我就真的去日本。”
他把傅兰君的手合拢握在自己的手掌间,哈一口气,低声说:“谢谢你最后追了出来。”
傅兰君一阵心悸,差一点她就真的失去他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来,她的头脑突然一阵晕眩,整个人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顾灵毓一个人坐在床头,正握住她的一只手,目光温柔如水地注视着她。
傅兰君摸摸脸:“怎么了?”
顾灵毓低低地笑,笑得她莫名其妙,半天,顾灵毓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顾夫人,恭喜你就要当娘我就要当爹了,初次做父母,以后咱们要互相关照了。”
顾灵毓带着傅兰君去佟士洪家给佟士洪赔罪。
节日刚过,佟士洪家却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余韵,满宅子里清清冷冷的,还嗅得到线香的气味。顾灵毓向佟士洪说明情况,佟士洪倒是很豁达:“你知道对自己而言什么最重要

就好,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说完这句话,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一年,他原本也是要去日本留学的……”
傅兰君听得一头雾水。
佟士洪没有留他们吃饭,从佟家出来,顾灵毓悄声对傅兰君说:“今天是老师那位朋友的祭日,十年前死在海战里的那位何乔木。”
对于傅兰君怀孕,最兴奋的,除了顾灵毓和傅兰君,当然莫过于婆婆张氏。
原本张氏和傅兰君的婆媳关系仅限于每天淡淡地请个安而已,自从怀孕后,张氏每天都要来他们的房间待上一会儿,拉着傅兰君的手絮絮叨叨嘘寒问暖,这让傅兰君觉得很别扭

。她对这个婆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每次面对婆婆,总有点喘不上气来,她把这归结于年轻守寡的女人的乖僻。
更何况,她从小受西式教育,和这位只读过什么女德女诫的婆婆着实没什么话可说。
但婆婆想着她肚子里的下一代,把这些尴尬和冷淡都视作浮云,傅兰君只得勉强应付着。
二婶有时候也会来看傅兰君,这也是一位年轻守寡的女人,脸上也总带点捉摸不透的微笑,好在人年轻,和她相处总比和婆婆好。但她似乎有些怕婆婆,和她正说着话呢,听到

丫鬟说大太太来了,立刻忙不迭地起身就走。
到底还是在门口和张氏撞上了,于是互相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张氏是带着补品来的,笑眯眯地看着傅兰君吃下那一小碗补品,她突然开口说:“以后少和二婶来往。”
傅兰君不解,张氏仍旧是笑眯眯的,表情里却带上了一些让人怯的冷:“她这个人不吉利,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夭折了,晦气。”
听了这句话,傅兰君心里毛毛的,只得“哦”了一声算是答应。
傅兰君怀孕好几个月的时候,新巡抚终于走马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要到地方上视察一番,宁安是第一站。
叶巡抚来的当天,宁安军政商三方各有代表出面迎接,政界傅荣作为知府当然义不容辞。佟士洪则代表了新军,作为他的得意门生和得力手下,顾灵毓自然也是一并陪同。
折腾到快睡觉的时候顾灵毓才回到家,一进门傅兰君就发现他的脸色很不正常,板着一张脸,像是刚刚跟谁吵过架。
傅兰君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顾灵毓勉强一笑:“没什么。”
傅兰君观察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听姨娘说,新来的巡抚叶际洲和我爹是多年的老对头,他们今天没起什么冲突吧。”
顾灵毓亲昵地抿一抿她的鬓角:“哪儿能呢,就算再不对付,如今也是上下级的关系,你爹是多年混官场的老滑头,岂能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傅兰君长舒一口气:“说的也是,我爹常说,在官场上做人要有两张面孔,就算有杀父之仇,面对面的时候还得是一团和气笑眯眯。”
顾灵毓的眉头又是一紧,他替傅兰君掖一掖被角:“天色不早了,睡吧。”
睡到半夜傅兰君因为口渴醒过来,伸手一摸,旁边却是空的。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轻轻推开门,门前青砖地上流淌着一片如水月色,顾灵毓穿睡衣坐在台阶上,愣愣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兰君走过去,把顾灵毓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刚要坐下来,顾灵毓一把拉住她:“台阶上凉。”
他把外套脱下来,折成几折铺在台阶上拍一拍,傅兰君坐下来:“在想些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顾灵毓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揉捏着她的手指。自从怀孕后,傅兰君的手脚就总是冰凉发麻,傅荣说当年她娘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顾灵毓顾左右而言他,问她:“你有没有跟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你的朋友?”
傅兰君想一想:“那可多了,从小到大说过这话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顾灵毓轻轻笑:“我忘了你们女孩子总是喜欢海誓山盟了。”
他这话说得,听上去好像对女孩子之间的友情轻侮慢待似的,傅兰君不满地捣一下他的心口,顾灵毓抓住她行凶的手:“算我错,后来你那些朋友都怎么样了?”
傅兰君努力想一想:“其实你说的也没什么错,女孩子之间确实很容易就说一辈子,一起玩得高兴了就会脱口而出,有时候是一起玩一个游戏,有时候甚至就是一起吃一块好吃

的点心。我第一次和朋友说一辈子,还是在七八岁的时候,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那女孩子的脸和名字了。说过一辈子的人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叫阿穗的姑娘,你可能认识的,

在宁安也算是小有名气。”
顾灵毓想了一想:“米记粮行的大小姐?”
傅兰君点点头:“她是我爹上次在宁安做知府时我的玩伴,大我五岁。那时候我们关系非常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有什么好东西坏心情都想和她分享。后来她爱上了一个英

国来的画家,抛家舍国地跟那英国人去了英国,我们从此再没联系过。”
顾灵毓低下头:“那时候你才十三四岁吧,突然失去这么个好朋友,不难过吗?”
傅兰君叹一口气:“何止难过,那时候我娘刚刚去世,我爹天天忙着公事,连姨娘也都没进门呢,整个宁安府里我就和阿穗一个人好,她要走,我感觉天都塌了。”
顾灵毓问:“你没阻拦她吗?”
傅兰君苦笑:“当时阻拦她的不止我一个。大家都说,且不说是个番鬼佬,就说那英国男人年纪大她一倍,又是个居无定所的浪荡子,英国多远哪,如果那个男人是骗她,把她

带到英国后这样那样,她也是叫天天不应。我私下里问她对那个男人的底细清楚不清楚,她也说她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好是坏。
“她说,未来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如果不跟那人走,余生她都会为这一刻的迟疑而悔恨。
“她跟我说‘图一世往往毁一时,我只图这一时的痛快’。
“她话都说到了那个份儿上,我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我们关系再好,即使我把她当成我头顶的天,说到底,她在这个世界上,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我的朋友。”
想起往事,傅兰君不禁有些唏嘘。
顾灵毓没有说话,他揽着傅兰君愣怔怔地望着脚下的一片如水夜色,半天才回过神来,打横抱起傅兰君:“回去睡吧。”
自从过了三个月,傅兰君照旧每天去学校,这天她正在办公室里休息,突然校工来找她,说有人在外面等她。
除了顾灵毓,在学校里她一向没有什么访客,傅兰君好奇地走出学校,只见大门口一个高大威猛的熟悉身影正板板正正地站直了等她。
是齐云山。
傅兰君一副笑脸走过去:“云山大哥怎么来了,阿秀让你带什么话吗?”
齐云山摇摇头:“没有,我这次是自己来找少奶奶的。”
傅兰君的心里腾起疑云。他代表自己来找她?为的什么?
这位云山大哥一向本本分分,他本身也是个军人,每天跟着顾灵毓在军营里出入,很少和顾家其他人接触,对女眷们更是退避三舍,傅兰君和他仅有的一次谈话也是他为调解傅

兰君和顾灵毓之间的关系主动找上门的。
可是现在自己和顾灵毓的关系蜜里调油好得很,他这又是为什么而来?
齐云山看出她的疑惑:“少奶奶,借一步说话。”
校舍里有一间手工教室现下没有在上课,傅兰君带着齐云山去了那里。
一走进去,齐云山就关上了门,傅兰君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给傅兰君磕了个头,傅兰君更是吃惊:“你这是……”
齐云山挺直腰,脸上神情一片肃穆:“这一下,是答谢您这两年对阿秀的恩爱。”
傅兰君心里觉得不舒服,她和顾灵毓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恩爱本是应当的,何必要个外人来感谢,他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但她嘴上还是客套着:“你这说哪儿的话。”
话音未落,齐云山又是一个响头,这次磕得更加用力,额头上都起了皮:“这一下,是拜托您。当年蒙阿秀搭救,我发誓要保护他一生一世,但现在恐怕我要毁约了,那么就拜

托您连我的那份一起吧。云山此生无以为报,只能磕这个响头为凭据,下辈子结草衔环以报。”
他这话一出口,唬得傅兰君完全忘了什么立场、资格,她想起昨天晚上顾灵毓和她说的话,难道顾灵毓指的就是齐云山?
她站起身来,刚要说些什么,齐云山早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下午顾灵毓来接她时,她跟顾灵毓说起这件事来:“你昨天晚上说的,就是云山大哥吧。”
顾灵毓不语,直到回到家,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傅兰君因为胃里不舒服睡得辗转反侧的,快三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门外好像有些动静,推一推顾灵毓:“阿秀,你听到门外有声音了吗?”
顾灵毓似乎睡得很沉,没有搭理她。
傅兰君只得按下疑惑继续辗转,到快天亮时才终于睡着,醒来后顾灵毓已经不在。傅兰君翻身起床,手按在顾灵毓的枕头上,触手一片冰冷,那枕头,像是湿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