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下了第一场雪,傅兰君待在家里烤着火想心事,突然有人来报消息。
是翼轸家的下人,傅兰君迎出去,那下人跪在雪地里冲她磕了个响头:“顾夫人,我们先生怕是不行了,太太让我请夫人过去见最后一面。”
傅兰君心里“咯噔”一下。
她带着桃枝匆匆往翼家去,在翼家大门口和顾灵毓撞了个正着。
顾灵毓想必也是刚得了信儿从军营里赶过来,军装还未脱,一身的肃杀气,傅兰君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顾灵毓沉默着朝她点点头,大步走进了院子。
看着他的背影,傅兰君满腹心酸。
翼轸果然不行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死气,在药香和墨香中间,这位犟骨头书生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阿蓓坐在床头揽着他。见到顾灵毓和傅兰君,他勉强一笑:“你们来啦。”
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顾灵毓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翼轸不再坚持,歪靠在阿蓓的怀里。
他一双眼睛看着顾灵毓:“灵毓兄,我是活不成啦。”
顾灵毓眼睫一动,身板却仍旧挺直如青松。
翼轸喘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你、我、死去的嘉木兄,咱们三个,终究要只剩下你一个了。”
他的眼神飘忽,像是陷入了往事的滔滔江河:“还记得当年在公学里,同学们叫咱们三个‘三君子’,都说是指点江山的南嘉木,激昂文字的繁星……还有,看不透的顾阿秀。
同学们都看不透你,壬寅年大家都闹退学,你不参与,有人背地里跟我菲薄你,我跟他说,顾灵毓岂是你我能轻易看透的?我们看透看不透又有什么要紧的?总归他是个不一般
的人。时至今日我仍然这么想,即使嘉木死在了你手里,我仍旧这么想。
“我们心里都有各自的道,你的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猜,它肯定不是世人如今所能看到和妄自揣测的那样。
“嘉木死了,我眼见也活不成了,我们两个的道,无论对错,都没法验证了。
灵毓兄,‘三君子’的鸿鹄之志从此就压于你一人的肩头了,请你,装着当年咱们在学校里立过的誓,千万要坚守你心中的道。”
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突然迸发出灼眼的光彩来,死死地盯着顾灵毓。许久,顾灵毓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我,答应你。”
翼轸笑了,他放松了全身的筋骨向后倒进阿蓓的怀里,圆睁着眼睛歪头望着窗外的雪。
窗外大雪纷飞,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他喃喃开口:“还记得那年去湖心亭看雪,也是你、我和阿蓓、嫂夫人四个,那年的雪真大啊……”
翼轸在三日后下葬,葬礼结束后,阿蓓突然找到傅兰君,说是有一样东西,翼轸生前吩咐送给她的。
傅兰君摸不着头脑,她和翼轸之间,关系顶近也只是个朋友的丈夫或是丈夫的朋友,怎么会特地留遗物给自己?
阿蓓脸上毫无血色,穿着孝服,一身素白衬得整个人越发单薄消瘦,傅兰君安慰她:“你自己要保重。”
阿蓓淡淡一笑:“我知道。”
翼轸走后,她的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过去的她是一个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乡下采桑女,现在她的身上似乎多了一股无形的精气神,她依旧沉静,沉静中却多了一份坚
定。
她放低了声音,轻轻说:“其实我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傅兰君吓了一跳,阿蓓接着说下去:“几年前,先生跟我说过,他最佩服的人叫沈荩,这位沈先生是报业同仁,因揭露朝廷的卖国条约而被朝廷杀害。先生说,毁家纾难,大丈
夫当如是。如果将来必有一死,他希望自己能死得如同这位沈先生一样光辉壮烈。现在,他算是得偿所愿。”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笑:“那时候顾大哥也在,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为什么非想着为国捐躯?你们这些文人,老想着杀身成仁,成的到底是国家大义的仁,还是你们
自个儿的仁?我更希望,国家有朝一日不必你这样的文人为之捐躯。’”
傅兰君的眼睛动了一动,她的心一片茫然。
阿蓓走后,她打开那锦盒,发现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沓稿纸。
稿纸上手抄了一篇文章,傅兰君认得那是翼轸的字迹,只是这字迹虚浮,全然没有翼轸往日书写的根骨,墨色也新,想必是在他去世前不久抄写的,翻到最后更是证实了傅兰君
的猜想。末页,纸上洇开血迹,这是心头血在墨上开出的花儿。
这是一篇《报任安书》。
他为什么要赠自己一篇《报任安书》?傅兰君不解,她旧学底子弱,对这些之乎者也的旧文章似懂非懂,看得云里雾里的。
晚上傅荣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傅兰君问他:“爹,太史公的《报任安书》是个什么意思?”
老秀才傅荣为她耐心作答:“《报任安书》是太史公写给狱中老友任安的,任安获罪入狱,向旧友太史公求助,希望太史公能搭救自己,太史公于是写这篇文章给他。其中的意
思无外乎拒绝任安的搭救请求。”
傅兰君眉头拧成“川”字,难道翼轸是在怨顾灵毓没有对狱中的他施以援手?
她问傅荣:“他为什么要拒绝朋友的搭救请求?”
傅荣沉吟片刻:“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太史公在文章中写
得很明确,他独善其身,实则因为心中有道,壮志未酬。”
心中有道……傅兰君喃喃自语,她的耳边蓦地响起那日翼轸的话,他对顾灵毓说:“请你千万要守住你心里的道。”
难道,他留给自己这篇文章,是为了告诉自己,顾灵毓是为守道而自保,要自己体谅顾灵毓?
傅兰君更茫然了,男人们心中的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为这个道甘心殉身,殉朋友的身,殉自己的身……她抬起头,问傅荣:“爹,您对太史公的举动怎么看?”
傅荣不假思索:“为酬壮志甘冒不仁不义之名,受宫刑之辱,堪称伟丈夫。”
傅兰君喃喃道:“可是……”
傅荣嘿嘿一笑:“傻姑娘,你可真是被我养傻了,以为满世界就只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些孩子气感情用事的东西才叫忠孝节义是不是?这个世界可没那么简单。太史公若竭力
营救任安,如今《史记》焉在?逞一时意气,往好处说那是性情中人,往坏处想,就是个贪图虚名的人。且不说《史记》,他要救,便救得出么?
不过是两个人一起死罢了。小孩子尽说些生死与共的傻话,大人做每件事却要权衡利弊,稍有差池,别说赢,满盘皆输!”
他长叹一声,抚摸着她的脑瓜顶:“爹的傻姑娘,早年间爹老以为知而无能不如不知,所以把你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傻子,却没想到,你知与不知,到头来都要走进这人生的
凄风苦雨里。”
傅兰君低头不语。
门突然被推开,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满脸死灰色:“老爷,京里消息,皇上驾崩了!”
傅荣霍地起身,满面铁青。
第二天京里又传来消息,慈禧太后也驾崩了。
皇帝、太后接连驾崩,举国震动。坊间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朝廷预备大赦天下。
傅兰君终于再次见到了焦姣。那一天的宁安街头,很多人都看到了她。多年后,当顾灵毓、傅兰君、齐云山都被遗忘,仍然有人记得光绪三十四年的宁安街头,大雪纷飞里,一
个穿着嫁衣鬓发凌乱的年轻女人光着脚飞跑,一边跑一边凄厉地狂笑着,嘴里反复喊着:“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大赦天下……”
她疯了。
傅兰君远远地看着她,蓦地想起那一年在顾家后花园里撞见她和齐云山。她把齐云山堵在走廊上,脸上带着明艳俏皮的笑,那笑容闪亮一如小镜宫里碰撞的万点星光,她对齐云
山说:“我已经在缝我的嫁衣了,等到嫁衣缝好了就嫁给你,你想不娶我也不行。”
趁齐云山不注意,她踮起脚来在他的脸颊上响亮地一吻,然后飞快地跑走了,奔跑的她与傅兰君擦肩而过,衣袂带起的风轻快活泼,如同那晚的月色。
转眼间,天地变。
这一年,南嘉木死了,齐云山死了,翼轸死了,光绪死了,慈禧死了。
大清朝很多人都死了。
宁安府很多人都死了。
第七章 宁安府 1909,宣统元年,己酉
『我们和离吧。』
『不,我不会同意的。』
这一年,光绪朝仓促地画上了句号,傅兰君和大清的其他子民们一起稀里糊涂地进入了宣统朝。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无甚区别,日子还是那么平淡如流水地过。
为换皇帝惶惶不可终日的,说到底也只有诸如傅荣这样的官员们。这厢宣统刚登基,荣升为摄政王的醇亲王载沣已经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为兄弟光绪报仇的行动,一个月后尘埃
落定,袁世凯以足疾上奏回籍,载沣趁机罢免其职,准其回乡,袁世凯彻底成了一名手中无权的庶民。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坊间传说摄政王原本是想杀袁世凯的,吓得袁世凯跑到天津躲了两天,亏得有朝中大臣劝谏摄政王,说是怕杀袁世凯会激起北洋六镇新军兵变,又怕洋
人那里对朝廷有看法,这才给了袁世凯活命的机会。
虽然早已料到结局,但事实摆在面前,傅荣仍旧是有些承受不住。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打探着朝廷里的人事变动,生怕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又担心叶际洲会对自己下手,愁
得半个月里花白了头。
傅兰君劝他:“这样提心吊胆,不如自动请辞。爹您年纪也大了,何苦跟人恶斗。斜风细雨,不如归去,到乡下去,盖个茅屋……”
她突然噤住了声,一时间鼻腔酸涩,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那一年在凤鸣山上顾家别院里,在顾灵毓人为制造的万点星光里她和他的那番对话。
“要一处临水的小院,有盖茅草的屋顶。春天桃花微雨,晚上在床头听一夜雨声,天明推门看枝头的桃花。春到小桃枝,荷塘里鸳鸯戏水,树梢上喜鹊叫喳喳,你说美不美?”
“美则美矣,但是大小姐,一夜雨后茅草屋的屋顶是要漏雨的,你确定你能忍受?”
“就知道你这个人没意思,专爱扫兴。”
“所以你要真到乡下去,还是得带着我啊。”
“带你做什么?”
“为你抱茅草修屋顶啊。”
“还算你识趣。”
“为你抱茅草修屋顶,也陪你在床头听雨声啊。”
是谁?那清冽如泉水、清脆如黄莺的声音,是属于哪个少年哪个少女,哪对恩爱的小夫妻?
转眼就到了年关,一个切实的问题摆在了面前:要不要回顾家过年。
尽管顾灵毓和傅兰君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还是夫妻,没有做人媳妇的大过年的待在娘家的道理,何况夫家高堂尚在。
傅兰君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只好佯装无知,每次都用别的话题岔过去。
新年的脚步一天天近了,腊月二十八,傅兰君坐在走廊扶栏上,逗着画眉鸟看下人们打扫花园,爹新入的这只画眉鸟脾气大,趁傅兰君不防啄了一口她的手指。
傅兰君摩挲着手指,眼前突然浮现出在斋普尔的那一年,她在史密斯家的花园里逗画眉,一个看上去漂亮轻佻的年轻中国男人突然出现,逗弄她说:“画眉画眉,闺中趣味。小
姐看画眉,一定是心里有人了。”
那时她的心里确是有人了,那人却不是后来的他。
那人……已经死了,死在了顾灵毓的监督下,一把刀结束了一条鲜活的命,随之而去的,还有她和顾灵毓的孩子,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花园里有小孩子兴奋的叫声,傅兰君循声望过去,是个刚刚会走路的孩子,穿得花团锦簇鲜红翠绿的,穿着虎头鞋戴着虎头帽,由当娘的扶着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走。
孩子娘是傅家厨娘的女儿,今天来府里帮忙的,注意到傅兰君的视线,她有些惊慌有些羞赧,傅兰君笑一笑:“孩子真可爱,能给我抱抱吗?”
那当娘的胆大起来,抱着孩子走到傅兰君面前,嘴里说着谦虚的话儿却是掩饰不住地炫耀。幼小的孩子有一股扑鼻的奶香气,傅兰君真妒忌。
如果我的孩子顺利出生,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可以走路了。她模模糊糊地想。
去年端午那天的冷意又在四肢百骸里如树藤般生长蔓延,又想起顾灵毓那张看不出悲喜的脸,说着“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又怎么会死?如果是他的,你又怎么会舍得让孩子死”
。傅兰君打了个寒战,她绕不过这道坎儿去,她绕不过!
我和他之间,可能只有回忆了,她靠在栏杆上悲哀地想。
渐渐有脚步声近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转过头,是傅荣的脸。
傅荣在她面前坐下来,不同她兜圈子,单刀直入:“你打不打算回婆家过年?”
傅兰君低下头不说话,傅荣声音严厉起来:“总逃避着也不是办法,一句话,还想不想和他过下去,不想过的话就和离。”
和离?傅兰君吓了一跳,她从未想到过这个!即使当初对顾灵毓说让他放自己走,她也真的只是想离开,但从未想过和离这条路。
她抬起眼睛看着傅荣,傅荣脸色严峻:“对,和离。趁你们俩都还年轻,赶在爹下野前,你能再找个不错的归宿,他也能有个好仕途。”
傅兰君茫然了,这怎么又和仕途扯上了?
傅荣冷笑:“叶际洲一向想捏造罪名致阿秀于死地,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是我傅某人的女婿?说是袁世凯门生,程东渐不也是?但你何曾见叶际洲打压程东渐了?年轻人的政治
立场,稍加拉拢游说,就容易动摇得很,但老婆岳父闹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他痛恨阿秀如痛恨我的左膀右臂,若阿秀不再与我有瓜葛,叶际洲会对他怎样,殊不可知呢。”
他望向傅兰君:“怎么样,和离是不是个好主意?对你好,对他也好。”
傅兰君心如乱麻:“我再想想……”
傅荣站起身来:“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八了,最迟后天早上,告诉我你的打算,和离,还是回顾家过年。”
傅兰君一夜没睡,想得头痛欲裂却依旧不能下定决心。第二天她装病躲在房间里,怕一出房门遇到傅荣就会被逼问是否要和离。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她躲避的是逼婚。
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帐子顶,傅兰君心想,我们两个人之间真奇怪,嫁的时候不情愿嫁,离的时候却也不情愿离。
门突然被敲响,姨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兰君,快起来,看谁来了。”
傅兰君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难道是他?
她慢吞吞地梳洗完毕来到前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侧身坐着。大过节的,他穿着元宝暗纹的绛红色马褂,戴着瓜皮小帽,帽正是鲜亮的宝蓝色,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全无军
人的肃杀气,就像一个普通的漂亮的富家子弟。
多少日子没见过他这样了,从南嘉木被捕的那夜开始,她每次见他,他都是军人打扮。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望着傅兰君,轻轻地问了一句:“来啦。”
傅兰君轻轻点点头,走到对面坐下。
顾灵毓这次来,当然是为接她回家过年。他既然已经来了,她没有不跟他回去的道理。
告别了爹和姨娘,傅兰君搀着顾灵毓的手上了顾家的马车,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车摇摇晃晃,摇不乱车厢里的寂静,晃不散车厢里的沉默。
马车渐渐远离傅家,走的路却不是去往顾家的路,傅兰君疑惑起来,她撩起帘子看一眼外面:“走错路了吗?”
顾灵毓按住她的手放下帘子:“没有错,我们不回顾家,我们去山上。”
他手心滚烫,傅兰君被烫了一下,她缩回了手。
山上,他与她定情的山上。他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答案显而易见。
她仔细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可不就是那年在山上穿的那件?
旧梦重温……真的可以将冰冷的心重新焐热吗?
马车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天上突然飘起了雪,傅兰君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融化在手心里,带来丝丝凉意。
那年的那一天,天上也在下雪。
看上去似乎是天注定了要将那日重演以弥合他们之间的裂痕,雪花的凉意冲刷着手心,傅兰君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决定,听从上天的安排。
但上天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善意,马车上了山在别院前停下来,她和顾灵毓刚刚下车,就有人匆匆赶了来,是杨书生。
他满面焦色,在顾灵毓身边耳语两句,顾灵毓眉头蹙起,他回头望一眼傅兰君,眼神里满是犹豫挣扎。许久,他走到傅兰君面前,轻轻说:“军营里有些事情,我去去就回,等
我。”
望着他的背影,傅兰君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独自在山上逛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齐云山的墓前,被那冰冷的墓碑灼伤眼睛。她又回到了别院,走进了那间小镜宫。
小镜宫多日无人居住,嵌在墙上的镜子都蒙了尘,傅兰君打了一盆水用布巾擦拭镜子上的灰尘,一块镜子嵌得不牢掉了下来摔碎在地上,傅兰君怔怔地望着,碎裂成无数片的镜
子里有千万张破碎残缺的脸,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傍晚,桃枝来了,说是姑爷差人把她叫来的,让她伺候小姐。
傅兰君问桃枝:“你知道军营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桃枝眼神闪避,支支吾吾的:“听说是新军有士兵和巡警打架闹事,被警局扣押了,闹事的新军士兵是姑爷手底下的人,所以要姑爷回去处理下。”
真的是这样吗?傅兰君狐疑地看着桃枝,桃枝却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推门出去:“该吃饭了,我去厨房做饭。”
晚上,顾灵毓没有回来,只是派人捎话来,说问题有些棘手,让傅兰君在山上多等他些日子。
傅兰君这一等,就等到了过年。
大除夕晚上,山上别院里只有她和桃枝两个人,时间一点点过去,顾灵毓还是没有回来。天色将黑,傅兰君霍地起身:“不等了,桃枝,咱们下山,回娘家。”
桃枝不动,傅兰君提高了嗓门:“你聋了?”
桃枝吭哧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小姐咱们还是乖乖待在山上吧,现在就算下了山,也过不好年。”
她这话什么意思?傅兰君再三逼问,桃枝终于坦承:“我上山之前,老爷跟我说,他不让人来叫,咱们就别下山。”
为什么?傅兰君愣住了,桃枝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新军和巡警那件事没那么简单。我听见老爷和姑爷说,恐怕革命党要趁老佛爷和先皇刚驾崩闹事,山下现在不安全
。”
那么,顾灵毓下山是为了……弹压革命?
南嘉木就义那天的雷声又在耳畔轰隆响起,她仿佛看见了刑场上流淌的鲜血。
弹压革命……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杀戮!
傅兰君胸口憋闷欲呕,她站起身来,无论如何,哪怕没什么用,她也要下山去!
桃枝挡在门前拦住她,就在两个人纠缠不清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吹进来,顾灵毓立在门前,他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便装,过年的新衣,簇新喜庆。
但是有遮掩不住的血腥气,傅兰君打了一个寒战,她抬起头看着顾灵毓,轻声问:“死了多少人?”
顾灵毓垂下眼睛,没有回答。
傅兰君很快就自己知道了这个答案。
因为是新帝登基后发生的第一场叛乱,故而凡参与者皆不姑息,部分情节严重的人甚至被枭首示众,一个个灰头土脸血淋淋的脑袋被高高挂起,人死后尸身还要受此大辱,这些
“乱党”的亲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望着人头咬牙流泪。
新年过后那些人头还挂着,傅兰君从家里去学校的路上必经过这些挂人头的地方,她一抬头看到那些人头,仿佛每个都睁开眼睛张开嘴向她控诉:是你丈夫害死我们的,是你丈
夫害死我们的!
她恍恍惚惚地进了学校,刚开学的学校有些冷清,老师学生们都还没有到齐,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傅兰君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突然门被敲响,一个女学生缩手缩脚弯着腰
走进来,傅兰君打起精神问她:“有什么事吗?”
女学生走近了:“有些事情想向傅校长打听打听。”
傅兰君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只见一把匕首朝傅兰君挥了过来。这人要杀她!
这女学生铁了心要杀她,满办公室地追着她跑,傅兰君不小心被匕首划到手臂,血如泉涌,她挣扎着逃出办公室,赶来的校工和同事们一拥而上制伏了那女学生,匕首“哐啷”
一声落地。女学生被按在地上仍在嘶吼,傅兰君轻轻挣脱同事的搀扶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