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连连战死,他接过爵位差事,正是战战兢兢、拼命勠力之时,谁也不能坏了褚氏基业,难道自己还不如一闺阁女儿看得清明吗?
稳,稳定,平稳,谁也不能坏褚氏一家和睦。
如此,开平侯府定下了内宅基调。
开平侯又遣人去请三弟过来,与他商议朝中之事。
今日不能与小姐妹踏雪寻梅,那就去校场练武。如此画风诧异的巨大两件的事情,不知怎么奇妙又和谐的统一在景华身上。
换了劲装,景华到校场时,大弟、二弟都在,四弟年纪尚小,家中只强制要求练早课。早膳之后,就让他回屋歇着,身子骨还软,练多了伤身。大些的孩子就没有这待遇,冬练
三九夏练三伏,早晚课排满,时不时还有父兄考校。
“大姐姐!”两位弟弟见景华来了,立刻停下行礼。
“你们练着,我先活动活动。”景华遥遥摆手,脱下斗篷,围着校场慢跑,跑得头上冒汗,身子发热才停下来,又脱了外面一层厚袄。
“大姐姐待会儿练什么?”大弟见她停下活动关节,兴匆匆跑过来。
“你想练什么?”
“枪!”
“大哥不地道,大姐姐练得最好的可是朴刀、长剑和鞭子,你怎么不选这三样~”二弟嬉皮笑脸跟来玩笑。
大弟也不以为意,“挑着有胜算的选,那才有意思啊。”
“为了赢你,我这几天的功课只练枪了,来,试试咱俩谁进步快!”景华拍拍手掌,抖落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去兵器架子上拿长枪。
如二弟所说,景华的武艺一样是压着弟弟妹妹们的,只是枪这一项,对体能的要求实在高,随着大弟慢慢长大,年龄和经验的优势慢慢压不住这头乳虎。
一抖枪尖,景华率先迎了上去。
枪,百兵之王,要的就是这份锐气。扎、挑、劈、扫、挡,褚家家传枪法没那么多花哨套路,招招简朴、简洁、简练,如同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只知道下死力气,不知道玩小
花招。可只看横劈在校场土地上的道道白影,就知道老农一巴掌下去,也是要打烂骨头的。
两人年纪尚小,用的都是定制长枪。枪头银亮,可反射日光,椆木枪杆的长度恰好是直立直臂上举时,从脚尖到指尖的距离。枪杆后端粗及盈地,愈向枪头愈细,枪杆直而不曲
,细而不软,连招横劈格挡的时候,枪身能滑过优美的幅度,充满暴力之美。染红马尾做的枪缨,搏刺时抖动起来,可以迷乱对方,战场上还能挡血。此时演练时则可壮声势,
白光红影,伴随这呼和风声,看得周边人屏息凝神,眼都舍不得眨巴一下。
最终,还是景华略胜一筹,觑着大弟弟没练到家的一招,率先把枪尖抵到他胸前。
大弟恍惚一下,无奈一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听他认输,景华才回身一甩,把长枪扔到兵器架上。那枪抖动两下,最终安稳留在架子上。
“侥幸而已,再过半年,论长枪我就比不过你了。男女体力差异摆在这里,你以后只会越来越强。”
“大姐姐又说玩笑话,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有运气一说。”
年轻人总是这样心高气傲,还以为景华实在安慰他呢。景华下意识反问自己一句,你怎么不把自己归到年轻人里?
“有的,不然哪儿来福将一说,有些事情实力相当,就看运气。说的高大上一点儿,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加强运气的法子。我能赢你,是因为咱们学同一套枪法,我又太
了解你。等到你枪法融汇贯通那一天,再了解枪法再了解你的人,也没办法越过本身实力打败你。”
“高大上是什么?”二弟插嘴问道。
景华无奈扶额,你们俩抓重点的能力还真是炉火纯青呢,我在认真安慰人好不好,尊重我一下啊!两位弟弟才没把今天的比试放在心上了,换了你从小输给姐姐,今天再输一次
,又有什么特殊感觉呢。两位弟弟还觉得姐姐毕竟是女子,总有那么多绵软话说,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需要安慰。
“枪法配合马术作战,还是练练马上功夫好。”景华随口转移话题,他们家校场够大,除了这块练武的小校场,还有跑马的大校场,郊外的庄子更能放肆奔驰,围猎骑射。
“大姐姐说的都是,我先去练骑马。”大弟也抖了抖枪尖,和姐姐一样随手一甩把长枪稳稳挂在兵器架子上。
“轮到我来请教大姐姐朴刀了。”二弟从架子上取下长刀,站在场中,“大姐姐可不要嫌我车轮战。”
景华可没这么多想头,也取了长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笑道:“来!”
和年龄更小的二弟打起来就完全是指导战了,打到后面,景华的左脚如同订了钉子一般再不挪动,只凭着身形腾挪转动,指导二弟用刀。
三姐弟在校场上练了一上午,擦擦汗湿的额头,结伴回去。来的时候要披斗篷、穿厚袄,走的时候穿夹衣都嫌热,一边走一边随手扇风。
回了院子,热水早就准备好了,洗漱过后,又有午膳呈上来,这顿就不全家一起吃了。世人多半一日两餐,只是武将家里练武消耗大,中午只吃点心茶水撑不住,因此,褚家一
向是三餐制,中午也正经吃饭。
终于能吃上肉了,三年不沾荤腥,即便心中知道这是孝道,可嘴巴还是谗肉的紧。景华把裹着汤汁的炖肉和配菜扫干净,满足的长出一口气。
下午,就该去书房读书了。褚家也没那么多男女大妨的规矩,读书习武都是一起来的,只是对女儿家的要求低些。女孩儿想要上进,全靠自觉。习武是长辈和亲兵教,读书则外
面请了老举人授课,又请军中幕僚、军师讲解军中事宜。
褚家男儿,早晚是要上战场的。遇到如三年前一样的惨烈战事,褚家的女人也能披坚执锐,上报天子、下安百姓。
景华休息好了,正准备去外书房,二婶却派人来请她去正院有事相商。
景华赶忙让丫鬟去向今日授课的先生请假,快步往正房而去。
第155章 未曾寄人篱下3
开平侯夫人让景华去小花厅见她时,正坐在圆桌旁和管事婆子说话,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账本。
“华姐儿来了,快坐。听说你又练了一早上,可要顾惜着身体,你是女儿家,不用和那些皮糙肉厚的臭小子比。”开平侯夫人让人上了紫姜茶,拉着她的手反复看有没有伤着。
“二婶,没事儿,就是刀背磕了一下,三五天就消了。”景华抽出左手,练刀的时候,常用左手卸力,左手的搓握力必须非常强,这都是练出来的,青紫已经是最轻的伤了。
“但凡沾了个褚字,个个都是犟骨头。我也说不过你,今日叫你来,是想把你母亲的陪嫁铺子分一间给你练手。你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着掌家,之前我和你三婶没来的时候,你
把侯府管得很好。在这上头,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可外头的事情,你还没接触过。男人们经商有辱斯文,朝廷也不许,可咱们女人对货值一道可不能轻忽,家中事情桩桩件件哪
里就少得了银钱。我先给你一间铺子练手,亏了也不要紧。你能不懂经商,但要知道个大概,不能被下面人糊弄。”
说着,开平侯夫人推过桌上账本,“这些你先拿回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等你理清楚账本,再叫商铺管事来见。”
“谢谢二婶,我会努力的。”景华立刻点头。
“也无需太用功,身子要紧。瞧你一天行程,比你二叔这朝廷大员还忙些,你们小姑娘的松快日子也就闺中这短短几年,别逼自己太紧了。”开平侯夫人十分重视侄女儿的身心
健康,怕她因失父失母,内心要强,逼迫自己太过。
“我知道的,二婶。这世上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喜欢安逸享受,有人没事儿做就浑身不自在,我大约就是那劳碌命托生。”景华玩笑道。
“罢了,罢了,都依你。你爱吃银耳,下面又孝敬了一些上来,我都给你送去了。早上让丫头们用银铫子熬浓浓一钵,再放些红枣、枸杞,最养身不过。”
“二婶就爱惯着我,二叔、三叔外面奔忙,正该补身体呢,三妹、四弟也小,三婶还怀着身孕,我总不能和孕妇抢东西吃吧。”
“你三婶那里有我呢,雪蛤、燕窝都不缺,若非你不爱,也要分你的。”开平侯夫人摸着景华头顶,“我还不知道你,拿了好东西怎么肯一个人独享,那几个皮猴子哪天不上你
那儿蹭吃蹭喝。我只叮嘱你,不准惯他们太过,也要顾惜着自己,更不要给我们送,你二叔一个大男人,不耐烦吃这些。”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景华笑眯眯应下,银耳是珍贵的补品,只比燕窝稍逊一筹,景华拿回院子,大丫头书香就笑,“正想着上回的银耳吃完了,不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我又不是天天当顿吃,早上不吃银耳,改八宝粥、小米粥不也挺好,粗茶淡饭最养人。”景华没放在心上,翻开账本看了起来,又吩咐人去大弟院子里借今天的
笔记,不能耽误了功课。
大弟、二弟、四弟下课,没回自己的院子等着用晚膳,而是直接到了听涛苑。
“大姐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快饿死我了。”人未至、声先到,四弟这小胖墩一头扎进来。
“热乎乎的糖包刚出锅,你鼻子可真灵。”景华轻点他的鼻子,示意丫鬟们奉上水盆,净手才能吃点心呢。
“糖包啊?没有咸的吗?”大弟和二弟落后一步进来。
“放心,少不了你的,羊肉馅儿的煎饺,椒盐酥点都有。你少吃点儿,待会儿晚膳用得少,让二叔、三叔看出来,少不得一顿教训。”
“就是再来一顿我也吃得下,若是我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恨不得再加一顿宵夜。”二弟浑不在意,挤开四弟,对丫鬟道:“别麻烦了,水又不脏,我将就着洗。”
在水盆里胡乱搅两下就算完成了洗手的固定任务,直接坐桌子旁边开吃。
大弟就斯文多了,慢慢洗手、细细擦干,这才优雅坐下,举手投足,规矩天成。可他说出的话就不那么端方了:“想什么美事儿呢?爹和三叔最讲究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咱们
到大姐姐这儿来蹭饭都要小心些。不然让长辈知道,先教另一条家训……”
“棍棒底下出孝子!”嘴里还含着糖包子的四弟麻溜接口。
“吃你的!”二弟有些羞恼,“我就不信你们不饿。”
“小厨房在我这儿和在你们院子有什么区别,天天点菜,还省了油烟的烦恼。二叔三叔怕你们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二婶三婶则是怕你们疏忽大意,小厨房有起火的危险,又是
刀又是油的,万一伤着可不是好玩儿的。至少我是不放心四弟的。”
“关我什么事儿啊?”四弟灌了一口茶把堵在嗓子眼儿的糖包冲下去,立刻叫起了撞天屈。
“上回谁拿放大镜点火,险些把房子点着的?”景华冷哼一声,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黑历史多着呢!
“嘿嘿嘿嘿~糖包真好吃。”四弟很有节奏的嘿了四声,埋头苦吃。
没多久,二妹和三妹也来了,小姑娘家自然不能和男孩儿一样敷衍,她们吃的是荷花酥、桃花酥,其实面皮内馅儿都一样,只是做成花朵形状,瞧着就精致可爱。
吃完之后,互相整理着装,千万不要嘴角挂着点心渣滓就跑去吃饭,让长辈瞧见怎么办?
看他们紧张的样子,景华不好意思告诉他们,二婶、三婶心知肚明,二叔三叔大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犯到面上来就装看不见,实在不必如此谨慎。
景华对账本是熟悉的,很快就翻看了一遍,又根据数字画了图表,更直观了解铺子盈利走向。正准备向二婶请命,墨香却眼眶通红的走进来。
“怎么了?”景华揽住已经跪地扑在自己身上的墨香,轻抚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脊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有我呢,别哭。有什么事儿和我说,我还不能解决吗?”
景华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丫鬟,示意她们下去。若真有不好启齿之事,人少也方便她说话。
书香领着人下去,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墨香,丫头们在主子面前是不能做如此悲声的,墨香是姑娘奶姐儿,与姑娘亲厚,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规矩,于姑娘、于墨香都
不是好事。
等人退干净了,墨香才擦了擦狼狈的脸颊,恨声道:“姑娘,荷香叛主,是个间谍!”
“我从园子里过,不小心湿了鞋袜,实在难受,躲到假山里面拧干,没想到听见荷香和二夫人身边的刘妈妈汇报姑娘的一举一动,连大公子、二公子说的一句话都学得清清楚楚
。在您的院子里安插间谍,这不是防着您又是什么?”
“你多虑了,就是母亲以往还让梅香多看顾我,时不时要找她去问一问我的情况,哪里就成间谍了?长教导,总要先了解子女晚辈吧?”
“姑娘,您就是太心善了,看谁都是好人!若真坦荡,怎么不直接叫人去问,做这些鬼祟动作?老爷和夫人的位置都被人取代了,您的位置,又能守到几时?奴婢受夫人大恩,
实在不能看你如此糊涂啊!二夫人明知道您喜欢读书习武,可还总说女儿家无需用功的话,不过是见不得您压过她亲生的大公子二公子去。嘴上说的好听,让您管教二姑娘,可
什么时候不护着二姑娘,脏活儿累活儿全让您干,还拿嫡长女、大姐姐的帽子压您?”
“夫人嫁妆,都该是您的,可如今却被二夫人把持,给您一间铺子,咱们还要感恩戴德,出门也要多多宣扬二夫人的贤德,这本来就是您的!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您出嫁的时
候,公中还要出三成呢,您是嫡长女,怎么能屈居旁人之下?说到嫁人,奴婢不怕羞,拼着性命也要说句公道话。二夫人能给您找什么好姻缘呢?夫人在的时候总说,要让您风
光出嫁,嫁一个四角俱全之人。等着吧,他们肯定随手选个高门纨绔,只说门当户对;要么选个寒门庶族,只说怕您被欺负。明明是拿您做人情,却还要端着善待功臣遗孤的嘴
脸呢!”
“如今咱们处处小心谨慎,用小厨房要先问旁人,做点心汤水要四处分送,生怕给别人添麻烦,这是在自己家吗?寄人篱下还能露出几分悲苦,让外人知道您的不易。在自己家
里,只得了表面光鲜,还不敢多说一个字,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姑娘,您的命怎么这么苦?好不容易有姑奶奶关怀,却让府里的人忌惮,姑奶奶派人来都全程守着,连句贴心话都不让说啊!长此以往,好人也憋屈坏了!”
墨香抱着景华的大腿一阵痛哭数落,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为景华好,急她所急,想她所想。
“姑祖母?那日是你领我去小花园才单独见着姑祖母的,我想起来了。你和姑祖母有联系?”
墨香哽咽,“姑奶奶心疼您,奴婢也感同身受啊。”
“你是开平侯府的人,私自联系外人,这才是叛主、间谍。”
“姑奶奶怎么是外人?”墨香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得瞪大眼睛,“奴婢一心为姑娘着想,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墨香立刻指天誓日,恨不得剖出心肝来,以证清白。
第156章 未曾寄人篱下4
“起来,怎么不知爱惜自己,神佛又岂是能轻易惊动的。”景华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着急或者如遇知音,她平静得扶起墨香,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用体温安抚
她。
“我知道你的忠心与善意,也感激有你一直陪在身边。佛家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咱们有这一段主仆情分,不知前世有怎样亲密的关系。你比我年长些,我一
直记得你照顾我的点点滴滴,只因我说天冷风往脖子里灌,就熬夜给袄子加立领,缝好领子还担心,又新做了围脖。深秋天气,怕我戴围脖不好意思,特特用细羊绒做,把绒面
缝在里面。面上一点儿不显,用心只我知道。我还记得早上看见你眼睛的样子,红彤彤的,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睛,嬷嬷看了,还以为你得病了,险些要移你出去。”
墨香破涕为笑:“这些小事,姑娘还记着呢。”
“怎会忘呢?咱们一起长大,而今多少岁,就在一起多少年,什么情义都比拟不了。”景华轻声感叹,勾得墨香也伤感起来。
“之前给你讲过疑邻盗斧的典故,现在我想给你讲讲《西厢记》,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点评红娘的吗?”
“若是《莺莺传》,红娘百死难赎;若是待月西厢下,红娘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不管张生是始乱终弃的小人,还是重情重义的君子,红娘都越过奴婢的底线,替主子做主。我素来是不喜欢这样的,当时没有与你分说得太过清楚,如今一次把话说明
白。这与身份无关,主子奴婢、姐妹父母都好,人与人相处,最怕‘为你好’三字。你是跟着我读过书的,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俗话说,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你自认比
我聪明、比我能干吗?你每日埋首杂物,又岂是我在长辈那里受的教导?难道你看得清楚的事情,我会一无所知吗?”
景华觉得自己语气太严厉了,又放缓声调道:“你说二婶总让我不要太用功是怕压过弟弟们,我却觉得二婶只是怕我劳累,于世情而言,女子舞刀弄枪的确不合主流,也就我们
这等武勋人家以此为傲。你说二婶把持了母亲的嫁妆,却不闻三岁孩童抱金砖过闹市,我若真全盘接掌母亲的嫁妆,何其险矣。不说掌柜、伙计是否福气,只说你娘也要忍不住
来打秋风吧。”
“不用害怕,奶娘是奶娘,你是你。奶娘也是疼我的,只是和我这个小主子比起来,她更疼自己的孩子;和你这个女儿比起来,她更疼自己的儿子。儿子能顶门立户,为她争来
荣耀,她自然爱重,世人不都如此吗?”
墨香张了几次口,终于插上话了:“我做了姑娘的大丫鬟,整个侯府下人,谁不高看我一眼,小弟却顽劣不堪,至今只在外院做个不入等的跑腿小厮。娘却看不见,一心只想着
弟弟,爹爹也是。”
“不伤心,不伤心,你不是还有我吗?当初我也说过,世人都如此即使对的吗?当时见你明明拿着三等丫鬟的例钱,却朴素过头,猜想必有内情。”
“多亏姑娘,否则我早就饿死冷死被人磋磨死了。”墨香感激道。景华有两个奶娘,当初也是千挑万选的,却不知哪一环出错了,让墨香她娘混进来,景华念着吃过她奶水的恩
情,发现她不妥,也只降等调到外院,还点了她的女儿进来服侍,不算亏待。谁知不着调的人当真难以揣摩,她居然恨上自己的女儿,常以打骂女儿为乐。开平侯府这样宽松的
环境,一个小姑娘居然饿晕过去。
“又没个忌讳,不是刚说过不可轻贱自己吗?”景华瞪她一眼,“也是你自己肯先迈出一步,若是那等任打任骂,旁人来救,还要嫌弃人家多管闲事的,我是不愿意沾染的。我
说这些的意思是,一个人的想法、看法都源自她的身边,你有这样的爹娘,也见多了发绝户财的例子,自然觉得孤女可怜、叔伯可恨。可是墨香啊,世间难道没有真的亲情吗?
”
“就算有,二夫人也不一定是啊!”
“别喊,让人听见可怎么好。”景华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轻笑道:“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啊。就像我知道你的一片真心,若非真心诚意,谁会冒着风险说这样的大实
话?我也知道二叔二婶的疼爱是真的,他们也发自心底觉得,女儿家不必辛苦。二婶想我先练练手,若我有能力,就把母亲的嫁妆全盘交给我,若我是个不谙商贾事的,把商铺
全租出去坐收租金,或者全换成田亩,这才稳妥。”
“我不是天真,不懂你说的这些,我清楚里面的玄机,却愿意相信二叔二婶。”景华语气温柔,内心却坚定不移。墨香想了想,低头道:“姑娘心里有成算就好,我只是怕……
”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难为你一心为我着想,我都明白。”景华轻轻拍着墨香的手,笑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不得再提此事吗?”
墨香倏地矮身跪下,“姑娘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起来,就我们两个,跪什么,生分了!”景华把人从地上扶起来,重新按到位置上:“你今日这般动静,真以为二婶不知道啊?我之前说过的话,她恐怕也听进心里了,我若
出尔反尔留下你,二婶只会以为我听进去你的话,藏了心眼儿。”
“都是我的错,姑娘赶我走吧!我要是再小心点儿就好了,我不该沉不住气。”
见墨香后悔伤心,景华才道:“不赶你,我要堂堂正正的送你出门子。你不有个军中什长相好吗?你们也到了年龄,正好成婚,不必从家里出嫁,从我这里出门。我给你备一份
厚厚的嫁妆,穿红披绿,风风光光、清清白白嫁出去做正头娘子。自古军中最易立功勋,你跟着他去地方上,不要怕辛苦,不要舍不得京中繁华,自古想做诰命夫人,就得陪着
他从小兵做到将军。”
墨香忍不住扑哧一笑,“哪儿敢想什么将军,能平安度日就不错了。”
“谁说不能,我看他是个有心气的,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奴婢配不上她。常言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你能读会写,算账也会、刺绣也精,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娶你
是他高攀!以后若是遇上难处,写信给我,我想办法斡旋,不要因为出门子就与我生分了。”
墨香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与那什长的感情,是姑娘默许的。可墨香一直担心家里,他们一家子都是侯府家生子,良贱不婚,即便与姑娘的情义摆着,也不敢想全家脱籍。更
何况,父母不会愿意的,相比随着女儿过活,他们更愿意依靠儿子。他们需要的是从女儿这里要钱、要物、要体面,然后堂而皇之的说,我靠儿子养老。
成婚去外地把婚后日子都考虑进去了,不必担心家里克扣自己的嫁妆,不必担心父母为了钱财把自己令许他人,不必担心夹在夫君与娘家之间为难。
这些年,墨香已经下定决心只当自己是个孤儿,可姑娘为自己考虑如此周详,也忍不住落泪。
景华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还有另一层想头呢!万一我看错了人,你就是我的退路。所以,千万好好过日子。”
“不会的,不会的,二……夫人可是大家闺秀,不会让姑娘落得那般下场的。”墨香刚还编排二夫人,此时却巴不得小姐的眼光分毫不差,二夫人真是慈悲为怀。
景华起身,从五斗柜里翻出一个木匣子交给墨香:“你的身契我已经去衙门消了,如今你也是正经良民,婚嫁无碍。里面的首饰是我给你的添妆,还有布匹、粮食,小库房全套
的酸枝木家具,今年又上了一遍新漆,必不让人看低你。你往日积攒的东西,也一并带出去。不要担心家里,他们有什么话来和我说,你是家生子,婚嫁不由父母做主,该由我
这主子做主才是。”
墨香看姑娘强装豪侠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姑娘,哪儿学的粗鄙话,定是四公子带坏了您!”
“完了,果然孩子自家好,你这心眼儿偏的。”景华装模作样、摇头叹气。
经过这一场深谈,墨香心结全消,专心备嫁,慢慢把听涛苑的事务交给书香、荷香、梅香,又从二等丫鬟里提了菊香上来,补全景华身边人。
墨香那日失仪也不对外解释,只若有似无的透露一两句,旁人看着事态发展,只当时婚事有变,墨香求姑娘做主呢。墨香家里长辈不着调,府上又有谁不知道呢?
军士娶妻困难,那什长凭自己本事在卫所找了妥当差事,手下还管着十个人,难得年龄、性情与墨香相投,家里长辈也很明理。准备了三个月,景华兑现承诺,风风光光把墨香
嫁出去。与她交好的丫鬟各有礼物相赠,或是一对金耳环,或是一对金葫芦,或是十条绣工精湛绸帕,零零总总,比小户人家实惠多了。
等发嫁了墨香,交到景华手上的铺子这一季度的收益也出来了,比之前涨了一成,喜得开平侯夫人连声称赞,直说她是天生当主母的料,要把先大嫂的嫁妆都交给她自己打理。
第157章 未曾寄人篱下5
寿康长公主的花宴上,开平侯夫人和妯娌坐在向阳花棚里闲谈。三夫人刚出了月子,脸颊还有些丰润,刚为褚家添了一对龙凤胎,她如今可是炙手可热。自从出了月子,不知多
少人家下帖子请她赴宴,就为沾一沾她的喜气。多亏开平侯夫人护得紧,不然还不知道多少人围着说话呢。
长公主府的花宴向来有名,花棚也修得好,高高矮矮的花丛小树林把花棚隔开,小声些旁人就无法窥视,真是交际中难得的休闲放松。
开平侯夫人笑道:“瞧你一脸的笑,难得出来,别想着家里小魔星了,畅快吃酒做耍才是。”
“我可没想他们。”三夫人露出右颊浅浅梨涡,笑道:“我是在想华姐儿和萱姐儿呢,她俩年纪差不多,也该相看起来了。嫂嫂可有章程?现在看好了,多留几年再出门,若是
下手慢了,好儿郎都被别家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