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孩子又跑过来,沾满水的手在景华身上擦两下,直扑桌上的饭碗。
景华看得额头青筋直跳,深呼吸几次,在心里不停念叨:亲生的、亲生的!
小五和小六是极其好带的孩子,这个年代就没有不好带的。大孩子领着小孩子,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是大托小养成了,大人们操心吃住就行,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玩法。
吃过早饭,院门外就有小孩儿在门口喊他们出去玩儿,被景华押着穿上草鞋,两个孩子才哒哒跑出去。他们的小伙伴大多是不穿鞋子的,外面都是泥巴路,又软有好玩儿,穿着
草鞋反而滑,骨头渣、玻璃瓶都是能卖给收废品的,路上没这些扎脚的东西,连石头都被捡干净了。
孩子们都不在家,景华才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少有的几件农具在柴火间摆的整整齐齐,如今劳动工具也是集体所有,这三把锄头、两把镰刀和一套木工家伙事,是杨德兵能干的
证明之一。把所有屋子都打扫一遍,一共五间连成一排的房子,景华一间、女孩儿一间、男孩儿一间、柴火杂物一间、灶台厨房一间。以前只有三间房,后来小五、小六出生,
杨德兵又起了两间才住得开。
可杨家的院子是正方形的,以联排五间房为边,圈出一个大院子,中间留了路把院子分成四块,一块儿养鸡,剩下三块儿都种菜,中间拉一根草绳就是晾衣绳。
幸亏家里条件差,没多少家具需要擦。即便这样,景华也累得直不起腰来,想想自己还在月子里就要忙这些也是可悲,不是不爱惜身体,真的没有讲究的条件。
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景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大衣柜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绣花布包,里面装着家里所有的重要票证和钱财。
第120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2
?两千块钱、三丈的布票、一百面额的工业品购买劵、八十七块钱的生活用品劵,结婚证、出生证、户口本……所有票据证件被喜鹊登梅手帕包起来,规规矩矩放回小抽屉里,锁
牢了,又把钥匙放回裤兜里。
一家八口,加上去世丈夫的慰问金,居然两千块钱,这个家庭是何等捉襟见肘。
景华沉默得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景华换上旧衣服,去灶间烧水,等小五和小六跑累了回来,正好洗澡。
洗衣服的大木盆足够两个小家伙坐进去,洗澡也不安生,你戳我一下,我摸你一把,一会儿就把灶间地面都弄湿了,景华是怎么说也说不听。只能拿着毛巾吸满水,一人按一把,
水从头上淋下来,下意识闭眼不闹了。这两个泥孩子,一冬天没洗澡,第一回 先洗泥巴灰尘之类明显脏东西,第二回才能从泡软的皮肤上搓下泥丸来,第三回洗过勉强是清水,两
个孩子皮肤也泡皱了。
“妈,不洗啦?我还想洗澡,还想洗。”小五拉着景华的衣摆撒娇。
“脱开你的爪子,把我衣裳弄湿了,谁给你洗澡~”景华笑点小五的脑袋,顺手把他从澡盆里捞出来,一边给他擦头发、身子,一边道:“看看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再洗,
不感冒啊!”
小五羡慕得看着还在澡盆里玩水儿的弟弟,“有火呢,不冷。”
“今天烧火用了多少柴,想洗澡?明天捡柴去?不许拉人家地里的枯枝,不许过了开荒队今年新开的地,只要你捡三斤柴回来,明天妈还给你洗。”
“小六也去不?我们俩都去捡柴!”小五三头身,志气却不小。
景华不过是哄他们玩儿,就她规定的条件之下,两人肯定只能捡些细小枯枝,都在村里人的视线范围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行,只要捡回来,就给你们洗澡。”景华斩钉截铁道。
把两个调皮鬼收拾整齐,景华又洗了他们换下来的脏衣裳。去四个姑娘的房间收脏衣服时,却看见写着建君名字的课本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回来拿,今天的课听天书吗?
等把家里收拾干净,饭做好,四姐妹才风风火火的回来。建君作为大姐,领着妹妹们回来,放下书包立刻来灶间帮忙。
景华笑着让她去院子里玩儿,“读书一天也累,饭妈做就行,你摆碗筷。”
饭桌上,小五和小六炫耀今天洗澡的美事儿,一遍不够说三遍,口水四溅,坐在他旁边的四姐儿嫌弃得端着碗侧到旁边。景华笑着看他们兄弟姊妹相互玩闹,只当帮两个小的练
习说话了。
“想洗澡也行啊,咱家柴火多,你们姐妹一个一个洗,今天大姐儿先洗吧。大姐儿,刷了碗帮忙烧火,我提水去。”景华直接安排,没给大姐儿拒绝的机会。
景华把灶间的门从里面插好,又检查了窗户,才让大姐儿坐在澡盆里。十二岁的小姑娘,头发又黄又软,仿佛新出壳的小鸡仔。经常教他们洗脸,耳背、脖子却是洗不到的,背
上也没法儿自己搓。
重复白天的步骤,大姐儿比小五小六两个泥猴子好些,也洗了两道水。
“大姐儿啊,学校里老师对你好不好?教的东西你能听懂不?”
“挺好的,但老师夸我能干的。值日我打扫卫生最干净,还帮同学擦桌子,老师说我勤劳。妈,等我小学毕业了就回来给你帮忙,咱爸没了,咱家也不必别人差。”建君一边自
己搓身上的泥,一边微微低头方便景华给她擦洗。
“读书多轻松啊,怎么想回来?割麦子、打谷子的时候你也跟着下地,差点儿晒晕在田里,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建君嘿嘿傻笑两声:“老师讲的我都听不懂,现在读书又没用,我早点儿回来,妈也轻松点。”
“知道你最懂事,可谁说读书没用。咱们公社文书就是高中生,衣服上还要别钢笔,体体面面的,轻松把工分挣了,不比我们卖劳力的强啊。”
以前没人和建君说过这样的话,她朴素的思维里,从来都是早早把上学糊弄过去,抓紧时间回来给家里帮忙。
“妈说的对,可我是老大,不能让妈一个人辛苦,上学让妹妹弟弟们去就行。”建君还是傻乎乎的笑着,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咱家过得起走,还不用你操心呢!乖乖上学去,妈小时候就想读书,结果没机会,现在你们有机会了要珍惜啊。”景华哄人的话随口就来,她记忆中自己是从来没渴盼过读书
的。
“读书多难啊,割麦子比这简单。”建君和之前的景华一个想法。
“那你就当为妈读了,学会了回来教我。”景华又鼓励大姐儿做小老师,问道:“妈的名字怎么写?”
建君蘸水在盆子边上写,又问:“你的名字明明是景华,怎么别人都叫你花四嫂、花姐?”
“这就是他们不识字了,我的名字是华,中华的华,不是花,对不对?”
“对,妈你这不是认字吗?”建君笑道。
“还有好多不认识的,等你回来教我。听说学了汉语拼音,就能自己查字典认字,你先教我拼音,我再用字典学就行。”
“可咱家没字典啊。”建君为难道。
“你们姐妹四个都不用字典吗?我记得学校有回让买字典,家里给你买了,等你用过了又给妹妹们用啊。”
建君缩缩头,在母亲的视线威逼下,才小声道:“租给三年级的屠娇娇了,三妹说我们都认字了,小四要是有不认识的,我们也能教她,就把字典租了。”
景华挑眉,心里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她拿什么租的?”
“豆腐干。屠娇娇家是卖豆腐干的,她每天给我们带一块,我们四个分着吃。”建君想起豆腐干带着卤水的咸香滋味,忍不住咽口水。
“还挺聪明,不过四姐儿上了一年级也要用字典,你要回来,每天背回家,妈也要学习呢。”景华给大姐儿擦头发,让她做到灶台边上烘干,自己把沉重的水盆拖道门口再顺着
下水道倾倒进去。
不过一盆水,自己就搬不动,到了抢收的季节怎么办?家里没了一天挣十个工分的壮劳力,日子看不到盼头啊。景华暗自叹息,回来给大姐儿梳头发,营养不良的枯黄细小软毛
不容易梳通,景华一边耐心梳头,一边给她讲读书的好处。
“五队的张燕你还记得不?只比你大四岁,她考上中专,如今学校有补贴,毕业还包分配。出来就是城里人,再也不用回村里。上回见她白白胖胖的,听说学校隔两三天就能吃
上肉,你想吃肥猪肉不?好好学,考上中专、高中,你也能天天吃肉。”
什么前程、享福,都比不上肥猪肉对大姐儿的诱惑,她不确定问道:“考上中专就能天天吃肉吗?”
“不至于天天,两三天吃一回总行的,你前几年不是喜欢和张燕玩儿吗?哪天问问她?”景华又给她讲述城里人的好日子,出门全是水泥路,一点儿泥巴都没有。身上是的确良
衬衫、脚下是小皮鞋,还能斜跨军绿色解放包,多洋气。
等把头发烘干,大姐儿已经满心满眼想读中专了。
景华把灶间收拾好回屋,还听见几个女儿畅想城里人的好日子呢。
第二天凌晨,景华摸黑起来,开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四点。不早了,该起了。景华利落起床,去灶间把昨夜熬好的药一口干了,又从碗柜里拿了一个杂粮满头当早饭,去杂物
间背了背篓,直接往山上去了。
家里没有手电筒,幸亏今夜是下弦月,有微弱的月光照明。房子的影子、树木的影子投影在路上,阴森森、黑黢黢,吓人得很。景华却一点儿也不胆怯,念着口诀:“黑泥白石
反光水”。没有光亮照明的时候,黑色的是泥巴路,可以踩;白色的是石头,小心踩;反光的是水,不能踩。照着口诀走,没光亮也不至于摔跤。
这些路都是走熟了的,哪天不走上好几回。晚上下过雨,地上湿滑,第一个走的人占便宜,后面的人会把路踩得更滑、更泥泞。
景华走一段,清理一下鞋上的泥巴,那些泥重重得沾在胶筒靴上托得人脚步沉重。如此反复,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景华已经到了山顶。雨后有蘑菇不停冒出来,景华从半山腰一
路往上捡,不仅有蘑菇,还有山油菜、山韭菜、香椿、嫩芽儿、酸苞苞、牛尾巴、蕨菜……春天山上的野菜太多了。
景华不仅装了一背篓,还要横一个尼龙编织口袋。若不是怕从山上采下去会被人抢先,她该更省力气。
累得气喘吁吁,景华摸着胸口的杂粮馒头,想喝口热水。于是朝山上小庙去了,准确说之前是座小庙,现在是主席万岁馆,院子门头上用红纸写着这几个大字,红纸有些褪色了
。院子外墙还用白石灰刷着标语:毛主席万岁!为人民服务!
景华把沉重的背篓放下,听见里面有动静,站在门口喊:“曹爷爷,我寨子村杨德兵家里的啊,来讨口水喝。曹爷爷,你听得见不?曹爷爷!”
喊了好几遍,厢房才传来虚弱的声音:“来,进来吧,这儿呢!”
景华听着声音不对,小跑过去才发现曹爷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景华连忙过去扶起,让他坐在床上,问道:“怎么回事儿?”
边说边打开窗户,闭了一夜的屋子,有些腐败憋闷的臭味儿。
“还能咋地,老骨头不中用,摔了。一脚踩空了,本想撑着点儿,结果我这手前阵子烧着了,一碰钻心疼……”
景华又拉起他的手,右手小臂到手腕的部分有红色、紫色未结痂的伤,一些伤口边缘白色腐肉,水泡发的那种。景华怎么也想不到,眼前慢悠悠说话的老人,居然有这样严重的
烧伤。幸福的人难以想象世上有怎样的不幸,景华以为两千块钱养七个孩子已经是难上难了,没想到眼前独居老人,居然正在承受这样的痛苦。
“曹爷爷,我看山上就有草药,你要是信得过,我给既采点儿敷上。先说好,就是土方子,好不好看运气,我也没正经学过。要是好不了,您出去说我也不认,您知道的。”现
在回中医可不是什么好事,要被打成封建残余的。景华脑海里想着自己刚才上山看到的草药,脑海中自动浮现如何配比成烫伤草药膏,可她又不想惹麻烦,七个孩子嗷嗷待哺呢
。
曹爷爷洒脱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闺女,放手干!我运气好呢!被国民党抓壮丁上战场,不也活着回来了?”
景华立刻点头,直接小跑出了院门,山里草药充足,景华随手扯了需要的又往回赶。
刚进院门,就见曹爷爷正在晾晒她采的野菜。
“哟、哟,放下,放下,我来。你这手哪还动得啊!”景华大惊,连忙过来拦住。
“左手还能动,又不是残了,小事儿。”曹爷爷平淡放下,“不摊开要沤烂的,瞧你这整齐劲儿,是想拿去卖啊?”
“换,鸡蛋换螺丝,革命兄弟情。”景华谨慎得纠正他的说法a
曹爷爷从善如流:“换,换,这就是能治烫伤的草药啊。”
“对,你既然能动,就到厨房里帮忙吧。我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你自己学会了也免得……唉,就盼没下回了。”景华捡起草药,到厨房洗干净,切碎,捣成糊糊,又用纱布
滤过,把草药水煮开,叮嘱曹爷爷放凉之后涂在伤口上,用干净布条包扎。一定要干净,放锅里煮开再晒干的那种。
景华忙着下山卖山菜,被曹爷爷的事情一耽搁,天都大亮了。为了赶集市时间,几乎是小跑着去的。踏上三合土路,就算正式到了县里,多亏他们村离县城不远。景华站在路边
溪水沟里洗干净胶筒靴上的泥,才干净清爽的进了市场。
逢三、五、九,农民兄弟可以把自家农副产品换给工人老大哥,这是阶级友谊。景华交了五分钱的摊位费,把山上采的野菜用粽叶绑成一小把一小把,码得整整齐齐。赶时间上
班的工人,直接拿,一毛一把。不赶时间的老大娘,就在散装的里面一根一根挑,景华也客客气气任她们选。
日上三竿,景华才把今天采的野菜卖干净,总共十一块一毛二。这样的好日子不是天天有,天天四点起床,铁人也造不起。
景华走到正街上,心疼得拿五分钱买了个大肉包子,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又走两个小时到家里,四姐妹依然上课去了,小五小六不知道疯跑去哪儿了。锅里温着杂粮馒头,一看就知道是给她留的。
景华换了身干净衣裳,提篮里装了一大把水芹菜,十个鸡蛋,又放了一包白糖,往三哥三嫂家里去了。回来的路上她就听见家里有说话的声音,如今带着这样体面的礼上门,景
华坦然极了。
“三哥三嫂,在家呢!”景华在院门口就扬声喊道。
三嫂从房里出来,热情叫她进屋坐,也是个大嗓门。
“你三哥上工去了,我回来乃孩子。嗨,你来就来了,还带啥东西,自家亲戚,不兴头这些,拿回去拿回去。”
“三嫂帮我照顾小七,我怎么也得谢啊。就是自家亲戚,雪中送炭帮扶一把也是情分。”
“实在是我们小七招人疼,我当亲三伯娘的,疼疼我侄女儿怎么了。”
“我也疼我侄儿侄女呢,没多少,给孩子们甜甜嘴。你可别推迟了,农忙的时候给三哥冲一碗糖水也顶大用呢!”
在农村送礼就是这样,不经过“三辞三让”,把双方的心意剖白清楚、情义表达淋漓,是不能收下的。如此又过招几回,三嫂终于却不过盛情,“勉为其难”收下了。
把礼安稳送出去了景华才敢放心大胆提要求,“三嫂啊,我再求你个事儿,你帮我把小七带到满月,等我出了月子,我再大大谢你。你知道的,我现在恶露还没停,孩子跟我住
一块儿容易过病气。我明儿去县里百货商场给我小侄儿带麦乳精,你让小七吃你几口奶。我是个没本事的,一口奶都挤不出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多喝两口水的事情,要啥麦乳精。小七就留我这儿了,你安安心心养病,别操心她。听说你上山去了,夜里露水多,你正受不得凉,干啥去了?”三嫂随
口问道。
“没那享福的命,再不忙活起来,家里就没米下锅了。”景华诉苦掩饰真实目的,她不想说自己干什么去了,山上野菜谁采到是谁的,如此境遇,景华可不觉得斤斤计较有失风
度,都是生活所迫啊。还有,整个公社的人都不愿意和曹爷爷搭话,自己冒尖出头不好。
“不是说你背了一大背篓吗?”三嫂下意识反驳。
“谁说的?一背篓金子和一背篓草可不一样。”景华问道,“我一大早就上山了,谁眼睛这么尖,还到处说?”
“能有谁?李腊梅呗,上回去你家编小七没成,我还真以为她要给拐弯亲戚招个孩子呢。没想到她那亲戚是后面十几座山外的,给家里儿子找童养媳的。我以前觉着咱们这里够
山了,没想到还有更山的呢,到县城得走两天,路都没有,全在野林子里钻。现在谁不想下山,疯了才往山里跑。多亏你耐得住,没让那做耗的大嘴巴给骗了。不知她拿了人家
什么好处,你把她闪半空里,她自然要造你的谣。”三嫂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巴拉巴拉嘴不停,到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景华却只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心思完全被灵光一闪的发财大计占据。刚不是说“一背篓草”吗?景华突然意识到,山上不仅有野菜蘑菇,还有药草啊。现在中医被打成
迷信,要看病只能去人民医院。可明面上的事情能糊弄,大家心里还是信中医的。那些好的大夫被流放了、被批斗了,可都是乡里乡亲的,做事都留着一线呢。老街上有几家收
草药的,景华准备过几天去瞧瞧,如果谈的拢,也是一笔收入。在这之前,要先炮制几种常见的药草,给人家看看真本事才行。
景华在心里盘算,被三嫂推了两下才回过神来。
“回去歇着吧,看你坐着都能睡着,小七放我这儿,你放放心心的。”三嫂抱着小七送景华出门,连连叮嘱她注意身体。
景华回去补眠,等听到钟响,才起来给孩子们做晚饭。
四姐妹学校放学准时可以理解,小五小六却像脑子里装了钟表一样,一到饭点准时回来,其他时候,鬼影都见不着。不是在小水沟旁边玩儿过家家,就是和村里孩子疯跑,也不
知他俩怎么办到的。
“妈,今天有包子啊!”小五又要伸手,被景华一筷子打在手上,手背都红了。
“看你的乌鸡爪子,还不洗手。”
小五扭捏着不肯去,眼睛落在包子上移不开。
“去不去?再不去就没你的份儿了?”景华威胁道。
小五这才一溜烟跑去洗手,小六不用催促,巴巴跟在哥哥后面,也要洗手。根本不明白吃包子的好,还以为哥哥在和他玩儿呢。
几个女孩子就文静多了,早洗了手坐在桌边等着,一样眼睛落到碗里。
等人齐了,景华才让他们拿包子。小五刚想第一个伸手,却见大家都不动,他也不敢动了。
“妈先吃。”大姐儿和二姐儿异口同声道。
“妈吃过了,你们吃。”
“那小五、小六先拿。”建君又道。
“大姐儿是在学孔融让梨吗?咱家从大到小排,不用特意照顾小五小六。”
“大姐,你就拿吧,都是一样大小的包子,不用让来让去。”三姐儿建红催促道,她已经闻到热包子发出的肉香了,这是肉包子!
大姐儿这才拿了面上第一个,几个兄弟姐妹依次拿,景华笑着看他们排排坐分果果,自己端着油水寡淡的菜汤喝。
“肉包子真好吃,真想天天吃肉包子。”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一向胆小的二姐儿都说了句:“肥肉好吃,包子里居然有瘦肉,真是奸商。”
“天天吃肉包子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天吃糖谁都有机会。”景华从房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盛满了玻璃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这是当下最时髦、最流行的糖了,玻璃糖纸是孩子
中间最受欢迎的玩具,揉着有哗啦哗啦的声音,放在太阳底下能折射出七彩的颜色,没有比这更招人爱的了。
“从今天开始,你们四姐妹谁教我认字,我就给谁糖吃,十个字换一个糖,每人轮流一天。教不出来的时候,旁人可以替补上,比比你们谁认的字多。四姐儿年纪最小,从她开
始。小五和小六每天捡柴火回来,够三斤也换一颗糖。”景华拨弄着糖盒子,糖纸发出有人的哗啦声:“这回期末考试,全班第一奖励一角,全年级第一奖励五角,谁都有机会
吃肉吃糖。”
第121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
为表诚意,景华先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颗糖,孩子们紧攥着糖块,在手心翻来覆去的看,都舍不得吃。只有四姐儿“教妈妈认字”有功顺利得了第二颗糖,她珍惜的把糖放进嘴里,
抿了抿,眉眼弯弯道:“好甜!”
感受了一会儿糖块的甜味,她又把糖吐出来包在糖纸里,“刚吃的肉包子,再吃糖肉味儿都感觉不到了,我明天再吃。”
看得人心酸又好笑,景华不管她们,只把自己的糖块大法执行下去。糖块给孩子们带来的快乐太大了,几个小家伙忍不住跑去找小伙伴炫耀,景华隔着院门都能听到村子里孩子们
羡慕的声音,这是糖啊。
等晚上孩子们回来,只剩糖纸被展开、压平,握在手心里舍不得放。景华监督孩子们洗漱,看着她们睡下就要回自己屋。四姐儿却拉着景华的衣摆,半梦半醒的问道:“妈,糖纸
真漂亮,明天我还要吃糖。”
“那你好好读书,万一明天三姐儿教不了我十个不重复的字,你来教,就有糖了。”景华给孩子掖好被角,不大的屋子里放了两张床,大姐儿建君和二姐儿建芬一张床,三姐儿
建红和四姐儿建莉一张床。景华环视一周,总觉得能摆下高低床,或者摆四张上面床下面桌子的,这古怪的家具样式村里没人做,记忆力娘家也不用这样的,可景华不知道为什
么,家具样式就清晰印在脑海里,好像自己用过一样。
家具是大件,要慢慢置办,以后再说吧,家里紧缺的东西太多了。
景华等四姐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慢慢从房里退出去,手中拿着四姐儿的两张糖纸。把长方形的糖纸对折对折再对折,齐腰扎起来,糖纸就变成了有百叶纹的蝴蝶结,把这个
蝴蝶结绑在橡皮筋头绳上,就是好看的蝴蝶结头花。
第二天早上,景华把这样精致漂亮的糖纸蝴蝶结给四姐儿的时候,四姐儿高兴得连蹦带跳,一定让景华给她梳两个马尾,一个小揪揪上绑一个。梳好头发,又展示给姐姐们看,
不停的问:“好看不?好看不?”
“妈,我也要,我也要,我有一张糖纸,做一个蝴蝶结行不行?”三姐儿连忙拉着景华撒娇。
“今天该你教妈妈认字了,你好好上学,想好教哪十个字,今晚妈也给你做。”景华摸着三姐儿的头儿许诺,“大姐儿和二姐儿也是,花样多着呢!一两张糖纸只能做蝴蝶结,
等糖纸做了,妈给你们做成圆球球,蓬松松的,扎在头上更好看。等你们攒得多了,还能系在书包上。”
几个姐妹就开始畅想十几张、几十张糖纸折的漂亮球球挂在头上、手上、书包上的美丽场景,该有多少同学羡慕她们啊!
“等你们以后不爱吃糖了,妈就奖励你们钱,到时候五分钱买大红的头花戴,有亮闪闪镶边的那种。”
大姐儿第一个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谁会不爱吃糖呢?”
四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教妈妈认字(吃糖)的决心,结伴蹦蹦跳跳上学去了。
等把早饭做好,睡得和小猪一样的小五小六才被叫起来,他们的糖纸也被紧紧握在手心,吃饭都不放开。胡乱扒拉几口,小五小六就跑出去和人“斗糖纸”,这是男孩子最喜欢
的游戏。可以单纯比一比谁的糖纸漂亮,也可以用手扇风,看谁一次性扇开的糖纸多,总之一定要伴随着自己吃的糖是天下第一好吃的吹嘘。
孩子们各有去处,不绊着自己,景华又到山上去采药,头一件事就去主席万岁馆里瞧曹爷爷。
“光敷药不行啊,这些发白的腐肉得割了才能养好。曹爷爷,你有钱不?要不去医院看吧。”景华检查了曹爷爷的伤口,红色的、紫色的半结痂状态的伤口好了一些,可那些边
缘发白的伤口,烂得更厉害了。
曹爷爷抽回首,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也值得去医院,你草药配得好,晚上能睡得着,不再火辣辣疼得烧心肝。”
这就是没钱上医院了,村里人的常态,小病自己好,大病全靠扛,老人家扛不过去了,心里还有些欢喜。地下好啊,只要置办了棺材寿衣,自家儿孙人间的白面白米供不起,地
下的纸钱总是够的,去了底下再不用挨饿受冻,也是享福。这样一想,畏死的情绪就去了大半,老人家就能安安稳稳的走上黄泉路了。
景华咬咬牙,小声道:“我最多能匀你十块钱,多了没有啊!我寡妇失业的,七个孩子要养呢。你也算咱们守村人,谁家红白喜事不请你去帮忙啊,我看见了不能当没看见,可
我也只有这么大本事。你一个人在这儿住着,山上多少东西,怎么也该存点儿吧。赶紧上医院看看去,人活着钱才有用呢!”
曹爷爷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你这后生媳妇儿,实话跟你说吧,老头儿是一个子没有,十块钱估计也看不好,还不如给我买米买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