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冷了脸,这种有伤不治的死抠,果然就不该管他。景华抓起自己的背篓就往外走,曹爷爷见自己一句玩笑惹恼人家,慢悠悠从后面追上来,站在院门口喊:“要晾啥来我院

子里,我给你翻面儿、防雀雀!”
景华不回头只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山上草药多,但常见,不珍贵。想来也是,要有什么珍贵的人参当归,还不早让人挖空了。把草药采下来,拿到曹爷爷的院子里晒干,再装到尼龙编织袋里拿到县里老街上卖。

等景华攒够登门的草药,家里四个姐妹儿已经一人一个糖纸小球球顶在脑门上,惹得同学艳羡不已。
景华疼孩子的名声也传出去了,多难啊,饭都吃不饱,还有心思给孩子买糖吃呢。其中跟着大伯哥住的婆婆最有意见,“拿我儿子的卖命钱吃香的喝辣的,作孽哦,作孽哦!”
这些流言都入不了景华的耳,她背着草药去老街上老铺子给人看。现在中医馆没落,老大夫也兼职收草药,老大夫仔仔细细看了草药,笑道:“可以收。不过,先把价钱说清楚

,瞧你做的,也是懂点儿的。现在什么行情,不说你也清楚。益母草一斤三分钱,车前草一斤两分钱,蝉蜕一斤两毛,铁牛虫一百个一毛……都要炮制好的,不好我可不收。”
景华听着他报价,还算实诚,也没讲价,“都是乡里乡亲,谁不知道我是老实人,我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给您送来,您一次结一次的钱,咱先卖几个月。等后面知道品行了,我还

能一月结一次,我丰厚公社六大队的,你随便打听打听,都该知道我。”
老大夫瞧她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心里也慎重了些。景华很健谈、不羞怯,此时的农村妇女,上街买东西都藏着躲着,敢自己和中医馆做生意的凤毛麟角。嗨,怎么能叫做生意呢

,小手工业者自给自足、自给自足!
景华在三月卖了几回野菜,敲定了和中医馆的活计,身上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至少不再走两步就冒虚汗,恶露不止的情况也遏制住了。
出了月子,人家大队给的休息日子就这么点儿,还是看在杨德兵是为保护集体财产牺牲的份儿上。
出了月子,景华就把小七接回来,简单摆了四菜一汤,请三哥三嫂一家子来吃饭。
“霍!干部餐!你这是卖草药发了啊?”三嫂进门看着桌上饭菜,立马打趣道。
“嗯,发了,山上长的不是野草,是金线银线,改明儿三嫂也去捡几根~”景华笑着啐回去,在农村,就要这样高声大嗓门的才显得亲近。
景华把三哥三嫂让到上方位坐着,笑道:“小七满月,咱没条件,也得摆一桌。最主要是谢谢三哥三嫂的情义,要没你们搭把手,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三哥是男人,不好说啥情义不情义的话,闷头闷脑道:“都是实在亲戚!”
三嫂就健谈多了,拉着景华手不住感叹:“是啊,你说多难啊。咱们生下来就难,遇上天灾人祸还打仗,我当初都怕没命长大。好不容易等结婚嫁人了,又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和

食堂化,我的亲娘啊,那时候饿死多少人啊……”
总是,这个话题三嫂是很有发言权的,她从小时候跌跤摔破脑袋算起,都是她不容易的明证。
两妯娌对坐哭了一场,景华才道:“好在有亲戚朋友帮衬,日子也慢慢起来了,没啥好说的,我谢三哥三嫂,话都在菜里,多吃,多吃。”
景华举筷,早就准备好蓄势待发的孩子们终于能发挥了,一筷子下去就少了小半碟子菜,夹到碗里害怕大人骂,抱着碗就跑,边跑边说,“我去外面吃!”
两家几个半大孩子不敢挑战父母权威,看着盘子里剩的菜泫然欲泣。景华端起碗,一个个给他们分,连油也公平的分成几份,倒在各自碗里,这才让他们转悲为喜。
人穷志短啊。景华不是没想教孩子们谦让礼貌,可没那条件。就像景华不能在村里教孩子别乱扔垃圾一样,土路旁边有垃圾桶吗?孩子们不爱洗澡也不能被诟病,没有大澡堂、

没有洗澡间,冬天洗一次感冒一次,人受罪不说还花钱,冷得像遭了鸡瘟的小鸡崽子一样,谁愿意洗澡。
每个场景都在激励景华多赚钱,好好赚钱,不能让孩子们再这样过日子。
把孩子们打发出去,景华又从灶间端了装载大碗里的四菜一汤出来,原本打算留到下顿的,现在没必要留了。三个大人美美吃了一顿,三哥三嫂都满意景华的知恩图报,话说的

好听,听的人心里暖洋洋;事办得敞亮,看得人心里热乎乎。
小七送回自己身边,景华只能用米汤、麦乳精养着,实在不行就左邻右舍借点儿奶,总要鸡蛋、白糖的送过去,不然也不像样。
请了三哥三嫂,又去当初帮忙下葬的人家都坐了坐,几个鸡蛋,一把野菜,都是心意。
把这些人情往来处理好了,景华才到大队长家里说自己的打算。
“她四嫂,你有啥难的只管说,杨德兵是为保护集体财产牺牲的,咱肯定要照顾你,没推脱的!”大队长话说的大气,只是中间要转弯:“可你也知道,大队就这个条件,有时

候想照顾你也是有心无力啊。”
“大队长,我不是那不懂事的人,我男人抢救集体财产的时候,也没想功劳照顾,一颗心只想着集体和大家伙儿呢。”景华也先把基调立起来,才道:“我来是想和大队长商量

个事儿,我男人没了,自己身子骨儿又差,重活是实在做不了。我就想,我去养猪行不行?”
当然不行!养猪、养牛、养骡子那是村上有数轻省又来工分的好活儿,一个萝卜一个坑,是真安插不下去人。
“她四嫂啊,大队肯定是愿意照顾你的,可你也没养猪的经验啊。那可是关系全大队一年肉食的大事,不敢马虎。”
“大队长说的是,现在养猪的是刘大姐吧,我也不和她争。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眼看着就到拉小猪仔的季节了,今年分开养,我养两头,刘大姐养两头,到时候看谁养的好,

这活儿就归谁。我也不是针对刘大姐,他家七八个壮劳力,我这孤儿寡母的,真的需要这个活儿。我把猪养得肥肥壮壮的,全大队也多吃肉不是。”
即便这样大队长也不能答应啊,如景华所说,人家七八个壮劳力的大家庭,无缘无故取缔养猪的好差事,这七八个壮汉还不把大队长家给砸了。
大队长不愿意得罪人,这实在是两头不讨好的事情,干脆说:“我和刘家商量商量,明天下工你来大队里一趟,咱们当面说。”
景华也没想着一次能成,礼貌得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大队办公室里挤了一堆人,刘家不止来了七八个壮劳力,妯娌、媳妇儿,能来的都来了,看架势就知道人家的决心,一定要保住养猪的活儿。
还有大队文书、会计之类的干部,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见景华来了,眉头皱紧,不知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景华进来一个个打招呼,先叫大队干部,又叫刘家人。
刘大姐最义愤填膺,哼了一声头偏到旁边,压根儿不理会她。景华有唾面自干的忍耐劲儿,一点儿脸色也没摆,笑呵呵坐到另一边。
一边是一个人,另一边是十几个人,实力悬殊之大不言而喻。
大队长假咳两声情嗓子:“事情你们也都清楚了,你们两家都在,怎么解决,说说吧!”
刘大嫂第一个跳出不干:“她四弟妹,不是我说你,我们老刘家也没得罪你啊,你怎么上来就要砸人饭碗。以前我养的猪,你也是吃肉了的啊。杨德兵在的时候,和我家男人也

是拜把子的交情,怎么你一上来就拆台。”
景华低头任由数落,眼泪刷刷往下掉:“我也不想,可这不是没办法吗?刘大嫂有福气,我没您这享福的命。不瞒您说,我现在身上还虚着,去县上看过几回都不见好。我是不

敢死的,我要是死了,七个孩子依傍谁去?我只能想办法活着啊。现在讨饭都讨不到,不然我不要脸面,求一家舍我一口,我也跪得下去。”
刘大嫂喝道:“你哭啥?显得我欺负你一样,我也没说啥啊,你砸我饭碗还不让我说两句了。”
刘大哥见不得媳妇儿这抓不住关键的,叹道:“四弟妹,你难,咱都知道。可我家也不富裕啊,大队上都羡慕咱们老刘家人多,可人多嚼用也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是勒紧

裤腰带都养不活几个儿子啊。”
“谁说不是,你家肯定还有存货……”
景华一看说话的刘家媳妇儿,想起四姐儿和她儿子在一个班读书,糖纸的事情肯定瞒不住。糖的确是超过大多数家庭的奢侈消费,可不能让她说出来。
景华一拍大腿,“刘大哥说的对,我心里是感激刘家哥嫂的,杨德兵在的时候,也没少和我说两家的情义。可我的情况也是摆在这儿的,没了养猪的活计,家里孩子就真养不活

了。大队长,事情就是这样,您看怎么处理?”
刘家人也把视线投到大队长身上。
大队长之所以把两家人找来,就是不想自己得罪人。
景华看大队长为难够了,才开口道,“我不忍心为难大队长,也不愿意伤和刘家哥嫂的情分,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大队出猪仔钱,我在家里养,规定的是一头猪两百斤,我养着

。不够两百斤,我贴钱给大队买肉。超过两百斤的我一斤肉一个工分卖给大队上,到时候是分给乡亲们吃,还是卖到肉联厂,都由大队里说了算,怎么样?”
刘大嫂当然不乐意,明明是自己一枝独秀的事情,平白让景华掺和一脚算怎么回事儿?刘大哥眼疾手快拉住媳妇儿,诚恳道:“我们没意见。四弟妹也别怪我们,大家都是土里

刨食的,都不容易。”
“当然,当然,也是刘大哥一家大度,才给我这个机会。”景华连忙表示自己承情,又对大队长道:“大队长,您看行不行?要是行,我就回去把杂物房收拾出来,我家柴火之

类杂七杂八的另搭个棚子放,正经屋子给猪住,保证不耽误大队的事情。”
大队长看了看文书和会计,见他俩点头,自己才拍板道:“行,就这一回。队上是照顾你家情况特殊,你们也别到处说,旁人有样学样,大队是拿不出那么多买猪崽钱的。”
“知道,知道,都是大队上照顾我。”景华连连奉承,好话说了一箩筐。现在土地是集体的、工具是集体,连你人都是集体的,单打独斗什么也做不了,养猪是目前最好的活儿


景华立刻去竹林里砍了竹子回来,两根高大的竹子做柱子,借杂物房一面墙,顶棚用竹子编成斜坡,先扑一层老油纸,再扑稻草,棚子就搭成了。原本想用农用薄膜隔雨的,后

来才知道薄膜这金贵东西都是用在地里,余下一家分一点儿,都珍惜的糊窗子了。
把猪圈搭好,大队就带了两头小猪崽过来,看着三合土的地面和干干净净的土墙,大队长都叹息:“这么好的房子养猪,我算是信你真打算好好养了。”这么大投入,真养不好

,不是浪费吗?
“本来就要好好养,都是大队上照顾,我保证不辜负乡亲们信任。”景华笑着送走大队长和来送猪的人,把石槽和木栅栏笼子放进去。
自始至终,景华就没想和刘大姐争什么,也争不过,她要的是在自己养猪的便利。有了吃肉的诱惑,自家不做重活儿,领人头钱粮,就不那么招眼了。别看杨德兵是为抢救集体

财产牺牲的,时间久了,大队里的人只看到他们一家不敢重活白领钱粮,记不住杨德兵的牺牲。
当然,养猪的同时,景华还谋划着养鸡。猪个头不高养在下层,鸡笼子就吊在墙上。他们县革委会规定,一户只能有两只鸡,鸡屁股就是农民家里的银行,油盐酱醋小零碎都从

鸡蛋里出,这两只等老母鸡实在下不了蛋,再送到市场上换两块钱,物尽其用。她院子里已经有两只了,能打掩护,在猪圈上层多样几只,给孩子们补身体、补贴家用,全靠几

只鸡了。
把养猪的事情过了明路,悄默做什么也方便。景华把一切安排好,终于从重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再压榨下去,寿数可长不了。
山林一年四季都是宝库,初夏也有初夏的物产。素的有野地瓜、覆盆子、各类浆果,荤的有竹节虫、知了、各类鸟雀,当然这些都要碰运气,一整个大队就没哪个是吃饱的,肚

子里缺油水的人,能吃的都要揽进嘴里。
景华又去看曹爷爷,给他换药。
“你这闺女说话不实在,还说不会医,我这条老胳膊没烧着的时候遇到雨天都疼,现在居然好全乎了!你和和我说实话,我保证不说出去,你娘家是不是学医的?”曹爷爷鬼鬼

祟祟凑近,压低声音道:“杨德兵带你回来的时候,说你是逃荒的,你这本事,可不像。是不是家里遭难了,你娘家还有人吗?”
景华猛得起身,吓都曹爷爷连忙仰头躲开,差点儿摔地上。
“不是,我其实是天上的神仙,专门救苦救难来了。”景华翻个白眼儿,面无表情去翻外面晒着的竹笋。
主席万岁馆后面有一片竹林,景华砍了春笋在院子里煮熟晾晒,这就是他们一家一年的菜蔬来源,冬天和早春没有蔬菜吃,全靠头年晒的干菜。听说北方有能存放一年的酸菜,

可惜这里天气热,酸菜最多一个月就不能吃了。
景华在院子里翻晒,曹爷爷拢着破袄子抄着手在她面前转悠。“真不能说?你和我说说,我也帮你出出主意。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这讲究劲儿,家里少说是个五百亩的

大户。”
景华往左他往左,往右他往右,景华恼了把半干竹笋往簸箕里狠狠一丢,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我帮你,只为我心里好受,不图你啥。你要是愿意,我在你院子里晒点儿干菜,还分你一些,你要是不愿意,我立马就走。你敢去大队说酸话,你就真能见识我懂不懂医了。

”景华撂下狠话,转到墙角继续翻晒竹笋。


第122章 不是农家小可怜4
吃过晚饭,今天又轮到大姐儿建君教景华认字,事实上她学会拼音之后,就能自己查字典看书了。她也不怕羞,那些奇奇怪怪的拼音字母,也敢大声在屋里念出来,偶尔大队上放广

播,她还要跟着播音员的腔调纠正自己的口音。
大姐儿羡慕得看着景华,“妈,你真聪明,学一遍就记住了。我不行,学好几遍考试也总错。”
“你是我女儿,怎么会不聪明。咱们村里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书上说遗传是科学,你肯定也聪明,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景华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妈正想问你呢,你这两天

饭都吃的不多,身上不舒服吗?”
“没!我吃饱了!”大姐儿立刻斩钉截铁回答。
景华一挑眉,“哦,我刚还想煮两个鸡蛋呢,你要是不饿,那就算了。”
“鸡蛋啊……”大姐儿咽了咽唾沫,好想吃的,原本空荡荡的肚子好像更饿了。家里最近开始吃鸡蛋了,只是小鸡崽子还没养到能下蛋,两只老母鸡也供不起他们一家八口,还

是老样子一人轮流一天,和吃糖一样。
景华笑笑,径直去厨房,在小炉子上煮了两个鸡蛋放在大姐儿怀里。“小心烫。”
鸡蛋就在眼前,弟弟妹妹们都睡了,大姐儿捧着鸡蛋两手来回倒腾,稍微凉一点儿就迫不及待入口,几口干掉一个。等到只剩最后一口的时候,才珍惜的拿在手里,仔细回味鸡

蛋的味道,舍不得猪八戒吞人参果,滋味儿都没尝出来就下肚了。
景华看她不再饿得两眼冒绿光,才和缓问道:“怎么吃饭不好好吃饭?吃不饱就没精神,上课也不能集中注意力的。”
大姐儿扭捏了一下,才慢吞吞说起原因:“家里粮食不够吃了。我看见米缸只有一层米了,面粉前几天就吃完了。地窖里的红薯和土豆也不多,南瓜只有两个,离收麦子还早呢

。”
“哈哈哈——”景华搂着大姐儿哈哈大笑,搂着大家而又怜又爱,“我的傻姑娘哦,这是给家里节约粮食?你一个人能节约多少?敞开了吃,妈供得起!”
“可,可我小时候不是吃不起粮食吗?”大姐儿对粮食不够的记忆很深刻。
“那是食堂化的时候,现在谁家粮食不够吃?咱们农村就是种粮食的,城里人拿票买还买不到,现在那个城里人不想有个农村亲戚。大姐儿知道咱们村怎么分粮食不?大队会计

天天挂在嘴上见人四佰三,知道什么意思不?就是咱们大队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每个人一年四百三十斤的细粮。啥是细粮,谷子、麦子、玉米就是细粮。除了细粮,还有粗粮

呢,红薯、土豆、南瓜都是粗粮。粗粮看收多少,按人头平分,细粮也够咱家吃了。你算算,咱家一年有多少细粮。”
大姐儿算数不太好,下意识扒拉着指头:“八个人,四百三,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一共三千四百四十斤。三千多斤,妈,这是多还是少啊,够吃不?”
“够!小七一天就吃鸟食那样一点点,咱家的粮食怎么会不够吃?”
大姐儿却是有自己想法的,“那为什么家里米缸都空了。”
“那是因为粮食还没拉回来啊!”景华大笑,羞她的脸道:“行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就问妈,别自己瞎捉摸。瞧,这回两天白饿了吧?”
看妈妈说的这样笃定,大姐儿不好意思极了,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大姐儿把鸡蛋塞进嘴里,害羞得跑去洗脸洗脚,不好意思继续面对母亲。
景华笑着看她进屋睡觉,又叮嘱女儿们不要聊天太久,明天要上学,好好睡、好好学。再去看看小五和小六,他俩是小猪,从不需要人叮嘱的,每天只有睡不醒,从来没有睡不

着。
等孩子们都安睡,景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抱起床上的小七,摸摸她的襁褓,没有尿、没有拉,这才把她放在床里面有护栏的地方。
景华今天和大姐儿说的话,不算骗她,可也没有全说实话。
大队上分粮食有三种途径,一是人头粮,就是那句“见人四百三”的顺口溜。去年杨德兵的人头粮分到了,今年小七生得早,夏收、秋收都没到,她也有人头粮。细粮里,谷子

是最好的,麦子次一点儿,玉米最不好。他们这里习惯吃米饭,面食只能是调剂。
二是粪量粮,粪,清粪倌从每家每户厕所里掏出来卖给集体,都折合成钱。在缺少农药化肥的时候,农家肥就是最好的庄稼补药。
三是工分粮,大队敲钟一起去地里干活儿,干重活的壮劳力得最多,手巧有力气的妇女排第二等,没力气又只会埋头瞎干的是第三等,还有那些只靠着人头粮和粪量粮混日子的

,上工自然也瞎混,随便一天给一两个工分就把日子混过去了。
人头粮是基本保障,有了这个,像曹爷爷那样的孤寡老人也能保证饿不死。粪量粮是点缀,谁家有那么多屎尿屁的。工分粮是大头,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工分粮。
景华家里的情况是工分粮基本不要想,就是同村人的一半,没了壮劳力,景华不愿意损耗身体去挣工分,孩子们又小。幸好养了猪和鸡,在粪量粮上能找补一点儿回来,可实话

实话,也有限得很。
景华最庆幸的是生在土地肥沃、有山有水的富裕地方,人头粮基数给得高,粗粮收成也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家,基本饿不死。吃不好没关系,能活着就行。经过前些年的苦日

子,现在能吃饱就不算苦。
大姐儿的顾虑没有错,家里的细粮粗粮都不多了,景华正和粮站的副站长托关系,走后门,请他卖点儿给自己。
在什么东西都需要票证的年代,没有票,你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到买粮食上,农村户口是买不到粮食的,你就是种粮食的,国家在商品粮里就没计划你的份儿,商品粮是

给城里人的。农村人买商品粮,赶上严打,能判你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
如今市场也是不开放的,一个月赶初一十五两场大集,也没啥好卖的,城里人有钱进百货商场,农村人只能把家里的鸡蛋、母鸡和小菜拿到集市上换个盐巴钱。
景华卖草药给后街药铺也有段日子了,每天都在认真观察,她想找一找有没有传说中的“黑市”。若是有,她拿着钱也能买点儿好东西。
黑市当然是没找到的,反而碰见了有人给粮站托关系,景华突然恍然大悟。与其找不知根底的黑市,不如找放在明面上的粮站。黑市水深,家里七个孩子呢,淹死在里面找谁说

理去。粮站就不一样了,我做的不规范,他做的也没理,两方牵制着,不会出大问题。
景华已经走通了县上粮站副站长的关系,他会以处理残次品的名义卖给她一批粮食,当然,登记的是他找来的城镇户口。在找这位副站长之前,景华也多方面细细打听过这人,

不老实可也有底线。之前听说过因为买卖纠纷气不过,买处理粮的把私卖粮食的站长给告了的。当时粮食站长都气懵了,咱俩都是违规操作,你不想活,也别拉着我死啊。最后

两人一起被判了个走资本主义路线的罪名,双双大牢携手共唱铁窗泪。
景华买的多数是谷子和麦子,红薯、土豆也有一部分,有些生霉的老玉米这这批粮食里唯一真正的残次品,玉米买来喂猪的。
再次庆幸自己生在富裕地方,听说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玉米也是很多人的口粮。
景华又把衣柜的钱匣子翻出来盘算:四个孩子读书,一人一学期学费三块,新置办衣裳已经把之前存下的布票花光了,今年的布票还没下来,以后也要拿钱托关系硬买。大队上

走礼是一笔开销,几个怀孕的姐姐嫂子景华都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漏了哪家得罪人。已经在县里家具厂找到了好木匠,给四姐妹打床、打桌椅要搬上日程,小五小六年纪小,就

让他们在旧床上再混一段日子吧。还要买煤炭,家里没有壮劳力去炭厂背,只能请人送到家里来。开荒队把附近的树都砍差不多了,小五小六每天捡够三斤柴的任务开始两个人

都能完成,后来只能两个人合起来得一颗糖,现在两三天才能积攒够,炭的事情迫在眉睫。
今年供养婆婆的粮食还没交呢,等夏粮、秋粮收了,这笔开销还要扣除。景华打算在厕所铺水泥板或者青石板,家里孩子多,她精力不够看不住,前天大队里就有小孩子掉进粪

坑里。他家现在木板搭的厕所,必须改建。
还有四姐妹如今专心读书,回家还要用功,家里窗户小,糊的塑料薄膜都黄了,光线黯淡,多伤眼睛啊,她想给换成玻璃的。孩子们的学习用品得买,激励他们读书、干活的糖

块不能少……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扒拉着指头一数,家里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还不算孩子生病的花销,孩子在长到十岁之前都特别容易生病,景华自持会点儿医术,卖草药的时

候也捡自家可能用到的存一些,这才把这个花销大头省了。
当初想的很好,上山卖野菜野果也能补贴家用,可山又不是自己家的,一回两回能捡漏,剩下的时间都只够自家用。去远一点,有野物的山林需要好几天时间,景华放心不下家

里的孩子和牲畜。
唉,等自己当家了,才知道养家的艰难。
转眼就到了夏收收麦的季节,景华也要跟着下田,抢收、抢收,最关键的时候,不能让一场大雨、一场狂风毁了一年的收成和全大队的努力。大队上舍得给工分,男女老幼就纷

纷下地忙活起来。
等把麦子收上来,晒干了,景华换了三个人头的麦子,剩下的都留着等秋收换谷子。那位婆婆第一时间就来把自己的供养粮食扛走了,生怕来晚一步,景华就不给她了。
好不容易把日子理顺了,同意大队的余嫂子就上门做客来了。
“花大姐啊,我来帮你淘麦子,听说你家要打的麦子多,生产队机房可是排着队的,我来给你搭把手。”余嫂子手里拿着围裙和袖套,热情得站在门口笑。如今都是机器磨面粉

,麦子有灰尘杂质,先自己在家淘洗干净,“打”出来的面粉白皙、麦麸少。
“快请进来,哪里能麻烦嫂子,进屋喝口水,快。”景华不知道余嫂子为什么上门,但热情招待总不会错的。
余嫂子进门先打量堂屋,红漆四方桌还泛着光泽,这漆肯定刷得又密又厚,四条配套的高板凳也光亮整齐。四方桌后面靠墙的地方还摆了长供桌,以前来他家也见过,但肯定重

新刷漆了,不然不能这么好看。桌上坛子里插着连个鸡毛掸子,旁边大玻璃瓶里还插着黄色、紫色的野花。那花儿房前屋后到处都有,可供在人家家里怎么就那么好看呢。这玻

璃瓶子,一看就是吃水果罐头剩下的,也舍得拿来插花摆着看。屋里干干净净,一点儿泥巴都没有,余嫂子下意识跺跺脚,生怕自己把灰尘泥巴带进人家屋里。
“大嫂来帮我,我求之不得,可我这实在没准备,哪能饭都不吃一口,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景华拉她在四方桌旁坐下,又给她倒了糖水,试探着她的来意。
“嗨,邻里邻居的,上数三代都是实在亲戚,甭客气。”余嫂子端起碗喝了一口糖水,又看看手里的青花瓷碗,笑道:“你这碗挺好看的,现在都流行用搪瓷碗,你怎么没用?


“搪瓷碗摔不坏,给两个小的用,读书了就是大人的,四姐妹大些都用瓷碗,小七还在喝奶呢。”
“对哦,你家小七可是早产的,现在怎么样了,养好没有?我家里还有半罐麦乳精,待会儿给你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