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一人独大。”
“消息就这些,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自己了。”景华不理会葛敏行见鬼一样的震惊表情,补充道:“不过你得快些。要是让别人抢先了,我不会讨回
银子,但你也别出现在我面前。骗了我二百两,不能轻饶。”
葛敏行深吸一口气,行礼应下,“学生比不负所托。”
景华让小透给他取银子,含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葛敏行是个人才,只是有些恃才傲物,以为做流民这一路受的苦就是人生最艰难的部分了,可他不知道世间还有无数艰难险阻等着他。
葛敏行走出了临时公主府的大门,心中满怀激情。日后他会在磨难中成长,晚年时候写了一本《南鹞北鸢考工记》,详细记述做风筝的手法和心得,希望那些身体病弱或者有残
疾不能干重体力活的人,能够通过这本书学会做风筝,有个谋生手段。人们会赞扬他的良善,更记住了他和贞静公主之间因风筝结下的缘分。
景华紧紧思考,想要收服葛敏行这样的人,一味软弱予取予求是不行的,要展现自己的力量,让他畏惧,敬畏敬畏,有了畏惧,才有尊敬。
这些御人之道,书上没写、也没人教过,可景华莫名就是知道。她仿佛天生就能圆滑运用那些手段,与人相处,她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人伪装与否、真实目的是什么,说话间不自
然的停顿、表情偶尔的不协调,这些细枝末节,能传递的信息太多。
景华天生会这个,熟练得仿佛几辈子与诡秘人心打交道,偶尔午夜梦回,她也觉得可怕。看见葛敏行这样锐气逼人的青年,她下意识会以年轻人来称呼,可实际上葛敏行的年纪
比她大多了。
还有一学就会的歌舞乐器,这曾让自己得宠于父皇;还有医术上一点就透,她没听说那个大夫只看医书就能治病,可她看着医书,脑海中浮现的那些病症好像亲自诊治过一样。
出手就配出了效果绝佳的外伤药,已经拿了样品给各个大商人,等待爆发的一天。她天生就知道外伤药的精髓在凝血和消炎,做好了这两点,伤者就不会死于失血过多和感染。
谜团还有很多,景华暂时猜测自己是个天才,举一反三,闻一知十。
第104章 荒唐皇室和亲公主7
葛敏行的北梁大都之行很有效果,景华又在原地苟了三个月,撑到了夏收。
夏收收麦。
夏收是一年中最辛苦的劳作,麦子成熟后,农人成天奔忙于田间地头。头顶烈日,弯腰跨步。一刀一刀地割,一捆一捆地扎,一担一坦地挑。大地,热同蒸茏;浑身,挥汗如雨。那
份煎熬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可二柱子喜欢这份蒸笼热,熟悉的、带着亲切的回忆,他在老家的时候,从小就是这样的场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小时候顶着烈日跟在大人们后面捡脱落的麦穗,长大些就去割
麦子,等成年了,就要去做挑担、脱粒之类的重劳力活儿。
二柱子回头张望,想找自己那两个儿子,也找找自己的童年。可惜回头一看,只有田边大道上旌旗飘飘、彩绣辉煌,二柱子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家乡,这是公主老爷治下
呢。
二柱子手气好,抓阄抽中的田地在大道旁边。在这一片成熟的、金黄色夹杂着少许黄绿色的麦田里,他家是最先收割的。往年在家乡收麦,是需要“换工”的,一家人自己收不
下这些麦子,邻居乡亲,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一气儿把麦子收下来,赶着大太阳天晒干麦粒。否则大夏天的,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万一你的麦粒刚倒在晒场上,一场暴
雨就下来,淋湿的麦粒堆在一起,这暑热天气,一晚上就发芽了,半年的辛劳也就白费了。
今年好,不用二柱子一家换什么工,因有贵人观看,早早就有人上门帮忙。帮二柱子的忙还成了香饽饽,不是谁都有体面在贵人面前下田呢!这是大福气。
有福气二柱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两个儿子才是有福气的,不用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赤脚踩在麦田里,稍不留神就让割麦剩下的茬子划破。他们干干净净站在贵人队伍的尾巴上
,远远望着麦穗割下、脱粒,干干净净的,贵人身边!这是不是预兆,他的儿子日后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也能当个读书人、做个老爷!
这样一想,二柱子心头更火热了,默默盘算到:收了麦子就让两个孩子去街口老童生开的私塾读书,日后考个进士,再做个大官。
旁人帮忙的近邻捅了捅二柱子,“贵人们看着呢,还敢偷懒!自家田地,平常多能干,怎么就撂挑子了!”
二柱子从儿子当了大官、生七个大孙子、衣锦还乡的美好想象中醒过来,更加卖力挥动镰刀。
因是演示给贵人们看了,他们刚刚好就割了一亩地的麦子,几个汉子争抢着跑到绊桶旁边,一人一把麦子,高高举起——嘭!砸在绊桶壁上,麦粒就规规矩矩震落下来,圆滚滚
、极可爱地躺在绊桶里。
嘭!嘭!嘭!没有比脱粒的声音更悦耳的,这沉闷的带着汗水味道、草料味道的声音,真是迷人啊。
很快,麦粒被脱干净,又有人抬了风斗上来,轻飘的麦秆、草叶随着风斗摇动与麦粒分离。装在斗子里的麦粒变得金黄金黄,带着新鲜的光泽。
这时候,有老爷下来称量亩产,这些老爷之前来街口宣讲的时候,他老娘还以为是唱戏的官儿呢。当然,他这样有见识的人是不会这样以为的,这明明就是一位真正的官老爷。
“亩产三百斤!”官老爷的呼喊声远远的传出去,累了一天的二柱子看着自家麦子愣愣回不过神来。
“王二柱,还不快收拾收拾,谢公主恩典。”小吏提醒道。
二柱子听见了,以往他把官老爷的话当爹娘的话一样听,可今天他看着金灿灿的麦子,突然就迈不动脚步了。
二柱子颤抖着双手,捧起斗子里的麦子,这是他家的麦子,能活命的麦子。要是他有麦子,爹就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和人拼命,倒在路上再也起不来。要是他有麦子,小女儿就
能活着,再甜腻腻的叫他爹。还有他的小兄弟,老娘挣命生下来的小兄弟,他驼在脖子上亲热大的小兄弟,也是为一口吃食没的。
二柱子捧着麦粒嚎啕大哭,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响,眉毛眼睛挤在一起,眼泪在脸上横流,鼻涕快掉到咧开的大嘴里。一点儿也不顾及还在贵人面前,完全没了形象。奇异的,
却没有人喝止他,最讲究体面的小吏没有,想来胆小怕事的邻居没有,周遭帮忙的汉子还红着眼睛背过身去。
明白,太明白了,都是一起走过那段逃荒路的,他们也想哭。
景华在田坎旁的大道上,远远听见哭声,忙问怎么了,毛大人立刻接话:“这是喜极而泣呢!”
景华笑笑没说话啊,三百斤的亩产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荆州鱼米之乡,她本该安排农人种稻米,收成更好,可是她没有时间啊。所以,她安排大部分人种小麦,只有那些水汽过
重的田只能种水稻。看,目的达到了,只要粮食收上来一季,流民就彻底变成了农民,他们就和土地绑在一起,安定了,真正成为了她的子民。
如此,许多匆促间制定规矩带来的毛病就都能忍受了,毕竟一无所有的时候人们豁得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当你有了田地、有了粮食,遇事就愿意忍一忍,好不容易来的
太平日子,忍忍就过去了。
农人安稳了,统治也就稳定了。这也是景华今天摆出全套仪仗守在田边的用意,周围看公主出行的人挤挤挨挨和田里的麦穗一样多,过了今天,他们都知道公主最重视农桑的,
他们一定要好好种地,说不定明年也有二柱子家这样的福气,这么多人守着他家收麦呢!
景华看过便准备走了,毛大人却上前一步道:“殿下,战乱之地变安居之乡,如此大功,当勒石以记啊!”
“不过一季收成,吃不饱的人还多,先不忙了。”并非景华谦虚,而是她的处境如跷跷板,她小心翼翼维系平衡,实在没有夸耀的心。
“殿下!”毛大人不答应了,坚持道:“这等功绩,实该上禀朝廷,让陛下得知殿下的辛劳和才干啊!”
被他吼了这么一嗓子,景华反应过来了,这不仅是她自己的功绩,也是随行的人的功绩啊。行!景华点头:“既然建议是你提的,那你来办这件事情吧。”
“谢殿下!”毛大人兴高采烈应下,立刻从袖子里取除一封折好信纸,笑道:“我昨夜就写好的。”
景华失笑,这个傲娇,真是!早说已经写好了,她还能不让他呈报朝廷吗?用得着绕这么大弯子?
打开仔细看了看,果然花团锦簇、骈四俪六。景华点评道:“辞藻华丽,典雅斐然,毛大人家学渊源,文章气势磅礴,如江河奔涌,看得人心潮澎湃。得见如此骈文,是我之幸
,方才毛大人说要呈报朝廷,若是父皇也同意,那就勒石以记吧。”
景华心头感慨,毛大人虽说在实务上有些欠缺,但文采很好,大约他的才华都点在笔锋上了吧。
景华又仔细看文章,发现里面写道了“仓禀足而知礼仪”“居安思危”,景华心想,这不就是我接下来的打算吗?有了收成,暂时让农人稳定下来,下一步最重要的就是管理和
兵力了。修好的城墙把这三座城连成品字形,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安全。可是这还远远不够,若是小股乱兵、山匪之类三城可以抵挡,可这终究只是三座孤
零零的城,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大盛不用担心,依她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在战败的当口,不会越过国境线,给北梁错误暗示。可是北梁就不一定了啊,北梁的骑兵天下闻名,若
是惹怒了北梁皇帝,他派兵来攻怎么办?
管理也是一个难题,现在很多政令仓促粗陋,还要更多人、更多改进才是。
难道是自己以前小瞧了毛大人,果然有家族传承者不可轻视啊!骈文为了文采,只能简要说说,微言大义,景华真相听听毛大人详细见解。景华把毛大人的骈文给周围人传看,
笑问:“毛大人写出这样瑰丽的文章,不知对下一步安民富民有和想法?”
毛大人挺了挺小肚腩,肚子里都是墨水在晃荡,笑答:“我要把这篇美文传给陛下和京中亲友,殿下或许知道,裴相乃是我外祖父,外祖对我的文章评价颇高。我的文章寄回去
,不说洛阳纸贵,也能传唱一时,介时公主的贤名必将传遍海内。”
景华笑着点头,但她对自己的名声并不敢兴趣,以为毛大人没听明白自己的问题,换个方式问道:“若是让毛大人主政,你计划怎么做呢?”
“这……”毛大人迟疑了一下,“文章已经上呈陛下,陛下定然有朱批御旨,我等臣子照做就是。”
“若是没有父皇朱笔呢?”
“陛下乃我舅父,怎会没有御笔赐下!”毛大人觉得景华杞人忧天,看她脸色不太好,又补充道:“那外祖定然有批复,堂兄表兄都在京中任职,我的文章肯定要传抄他们一份
的。”
“这些大人远在京城,不清楚此地情况。就算有心帮忙,也只能说些提纲挈领方向性的事情,毛大人对具体事务有何打算?”景华突然执拗起来,一定要问出个答案。你难道没
有自己的主意,只想着靠舅父、靠外祖、靠哥哥们吗?那你把文章寄回去做什么,显摆自己的文笔吗?
显摆文笔也可以,但至少要表明夏收的重要性,争取朝廷对自己的支持啊。朝廷诸位官员的回复不必等,现在景华就能预料到。都大同小异,无非“高度重视、已在研究、认真
落实、务见成效”云云。
“有提纲挈领还不够吗?具体事情自有下面人做啊!”毛大人比景华更惊讶,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完景华看许斌,看完许斌看张将军,刘副使还回他一个和善的微笑,就
是不说话。
景华深吸一口气,“行吧,老大人们真知灼见自然要遵照办理,只是毛大人现在也到了地方,若要做一地主官,你想做什么呢?”
“当然是认真遵从老大人们的指点,严格执行宰辅批复,以士民福祉为念,以大盛江山社稷为重。我还连夜写了几篇骈文专门说这件事,必定在士林朝野掀起一股热议之风,我
给你念念啊……”
“不用,不用!我就问问,除了这些,还有具体的、可操作性的举措吗?”景华几乎一字一顿地问,车轱辘话来回问了几遍,毛金贵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景华气得在心里叫人外
号了。
毛大人神情严肃的一施礼,景华也下意识整整衣襟,这是要上正菜了。“还请公主拨付二十两黄金,专款用于修建石碑。我的出生殿下清楚,殿下放心,觉不至于贪墨这些小钱
。我要把最受好评的骈文刻在石碑上,让来来往往的客商、本地的军民百姓都看见。这是记述公主功绩的石碑啊,必须用金粉装点才配得上您尊贵的身份啊。百姓们看到这个石
碑,肯定能感受到朝廷的重视、公主的威严。”
不,我只能感受到暴发户气质,以及百姓对民脂民膏只用在这里破地方的愤怒。
景华眼前一黑,无奈摆摆手,垂死挣扎道:“只一个石碑管用吗?”
“当然管用!殿下方才是不是没有仔细读我的文章,我给你念念这篇文章啊——科第蝉联相续,台座鹭序推先。鹭序,想白鹭一样群飞有序,就像朝堂上百官站位,这比喻多么
精妙。仓禀实而知礼仪,劝农的确是大大的政绩,但农人粗鄙,还是读书人清贵。殿下若能简拔几位有才学之人,朝堂上有殿下举荐的人才……”
打住,打住,就这样吧。刚才是我疯了,我居然以为毛金贵在藏拙,就这水平,他能藏住什么?
景华转头一看,周围几人都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抖动着。笑吧!笑吧!可别憋出毛病来!可景华对着毛金贵无辜的圆眼睛还不能发火,论血脉,也是实在亲戚;论年纪,毛金
贵几乎可以做自己的父亲。
就这样吧!景华沧桑叹息一声:“毛大人言辞锋利雅驯,独领一时风骚。日后我给父皇的呈文,就有劳毛大人了。”
摆摆手,走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浪费我绞尽脑汁想这些不同的评语夸你!浪费!
“多谢殿下,定不负所托!”毛金贵兴高采烈,骄傲的环视一周,等着众人投以艳羡目光。
张将军是个实在人,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接二连三的,众人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笑声连成一片。景华听见背后笑声,嘴角也可疑得抽搐起来。
葛敏行的缓兵之计再有用,夏收的成绩在眼前,怎么也逃不过世人的关注了。周遭受兵祸、征兵之苦的人,已经陆续有投奔过来的。
景华拿着一纸薄薄书信沉吟不语,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却比之前收到的任何国书公文都让景华心情沉重。“舅舅,北梁皇帝亲笔信,让我在六月十五之前抵达北梁大都。”
他们去年九月从大盛京城出发,现在五月快过完了,在路上已经耽搁了整整八个月。在北梁皇帝强势的国书面前,什么借口都不行了。国书之下,就是病了,抬也抬到北梁去。
“不能再拖一拖吗?”话刚出口,许斌就知道自己问了废话。“我陪你上京。”
景华摇头,“舅舅在这里才是我的底气,使团由毛大人带领就好。”
“毛金贵有什么用!”许斌一着急,把大家私底下的外号叫出来了,景华也没侧目,只道:“还有张将军和刘大人,再把杨陌带上。护卫军士只带一千精锐,我是去和亲的,不
是去打仗的。把那些还没卖掉,能表示身份的珠宝首饰带上就行,到了北梁国都举行宴会,总不能戴重复的首饰。剩下的我交给小透和阿宝去办,小金、小银我留下,舅舅帮我
照顾着,别人让人欺负了她们。”
“太简薄了!”许斌不同意,还要争辩什么,景华已经摆手让他不要说了。
“舅舅陪我去个地方吧。”景华带着许斌打马就走,出了荆门城,一直往东北方向跑马,晚上露宿在野地帐篷里,第二天中午才到了一处山坳。
把守山门的人许斌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肤色晒得太黑,犹如曾经见过的昆仑奴,让他不敢确定。
景华带着许斌和几个心腹侍卫,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进到寨子里面,才发现有人在山谷的河流里淘洗什么东西。
远远的,好似闪动着亮光,不是水光,而是另一种金属的光泽。
许斌的脑袋里突然劈下一道响雷,“不是,不会是,不会是……”
“金沙。”景华平静道,“我知道了金沙矿。”
市面上最俗烂的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啊,你怎么就能找到金沙矿呢!
“舅舅,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景华侧头看着许斌,“这片金沙矿沿河分部,几乎裸露在地上,开采并不废太多功夫。开矿的矿奴是从豪商手中买下的犯人,这些犯人本来是
发配到荆州边关做敢死队的,我一问,王先仁就主动给了我。”
“现在,我很需要这批金矿。可是舅舅,有了金子也不是万全,若没有骑兵、没有城池,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有何下场?”
“再拖一拖,再拖一拖。”许斌喃呢,若是不知道有金矿还好,北梁去就去了,反正是去做王妃的。可现在一座金山摆在面前,突然要委屈金山的主人,许斌怎么都不甘心。
“没用的。西羌的胡人能出一队骑兵,一人三马,以战养战,闪电般沿着长江打过来。北梁边境驻扎五十万大军,之前与大盛的一战,他们才是大胜,士气高昂。我这样扫北梁
皇帝脸面,若是他一怒之下挥鞭南下,我抵挡得住吗?大盛抵挡得住吗?”
许斌紧紧握着拳头,“四皇子并非良人,北梁虎狼之国,只重军功,不重礼仪,我怕你吃亏。”
“舅舅放心,我不是吃亏的性子。我会想办法退了与四皇子的婚约,你帮我守好这里,就是我在北梁行事最大的倚仗。我费力在这里经营,为的也不过这一天。”
许斌愤恨:“我们时间太少了。”
“是啊。”才八个月,给自己八年,不,三年……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大军几乎就在眼前,不服软,等着掉脑袋吗?
“舅舅,只有金矿还不够,我需要马匹、需要刀剑、需要粮食、需要百姓,没有下一座铁矿等着我了。”好运气不会一直眷顾着我。
“放心,舅舅会帮你的。”
吃过夏收第一茬麦子做的送行面,景华踏上了继续北去的道路。
赶在六月十五之前进了北梁大都的驿馆,毛大人递交国书,景华在驿馆修整。自己放了北梁这个当世第一强国的鸽子,怎么也该被晾几天,为难几次,来个下马威什么的,景华
已经做好了打算。
没想到,递上去的国书很快就收到回音,明日北梁皇帝宴请大盛使团。
景华连夜保养皮肤,小透、阿宝带着侍女忙碌,给朝服熏香、搭配首饰、确定妆容,围着景华团团转。
到了晚上守夜,小透翻来覆去睡不着,景华提醒道:“明日,你也要和我一起赴宴,再不睡,难道等人家嘲笑,那个大盛来的土包子,眼下吊着两团黑青吗?”
“奴婢有罪,吵醒公主了。可奴婢实在睡不着,还是去隔壁守夜吧,免得搅扰公主。”小透抱着枕头去了厢房,她也是自小伴着景华长大的,守规矩的同时也十分亲近。
北梁的皇宫是另一种威严雄浑的美,高大、简朴,宫殿多是对称结构,线条流畅纹饰简单,与大盛精巧华丽、一步一景的华美侈靡不同,这里更加粗狂豪放。
北梁皇帝为了表示对大盛的重视,在开大朝会的正殿举行了欢迎宴会。
“贞静参见皇叔,皇叔万岁万岁万万岁。”景华带领使团向北梁皇帝行礼。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新崛起的北方霸主北梁与南方的大盛扳手腕子,北梁赢了。于是,这个后起之
秀得到了与建国许久、以繁华著称的大盛兄弟相称的甜美果实。
两国皇帝约为异姓兄弟,景华这个公主自然要称呼皇叔,她本身就是战后和谈的一环。
“贤侄女来了,好!不必多礼。赐坐!”趁着落座的功夫,景华目光扫过场中诸人。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坐在龙椅上的北梁皇帝,他身材魁梧,即使坐着也能明显感觉高出旁人一个脑袋,脸上带着笑意,周身气质凛然威严。说句实话,比大盛皇帝更有帝王之相
。
然后是坐在左边的北梁皇室、宗亲和重臣。左边第一位是穿紫色蟒袍的中年人,景华立刻在脑海中浮现他的资料,南王,北梁第一名将,也是北梁皇帝的哥哥。听听他的封号吧
,对南方的觊觎毫无掩饰。其下依次坐着北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五位皇子都已成年封王,原本景华是要与四皇子成亲的。再下面排序的皇子都还是总
角孩童模样,重臣除了几个面部特征明显的,景华难以把本人和姓名对上。
宴席安排的很客气,东宾西主,大盛使团里很多人品级并不够,但依然和左边北梁宗亲重臣对坐。景华在观察北梁人,北梁人也在打量她,这些目光甚至称得上明目张胆。
四皇子是其中最嫌弃的那一个,侧头对旁边的三皇子道:“就这?还是大盛的公主?”
“四弟是不满意四弟妹吗?”三皇子调侃道。
“端得像庙里的泥塑木胎,哪比得上盈盈。”
“小弟妹自然是好的,可公主眼看着就要进门,四弟还是收敛些,终究是一国公主。”三皇子秉持着兄弟情义劝了一句,说句实在话,贞静公主也不丑,南人本来就以美貌著称
,贞静公主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可也是杏眼桃腮、琼鼻皓齿、气质端庄、举止娴雅。更重要的是,贞静公主在两国边境上建起三座城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这样能干的女人
,怎么能等闲视之。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四弟恐怕是让父皇宠昏头了。
“哼!”四皇子冷哼一声,嘴上没说心里想,凭母妃的宠爱、凭父皇对自己的爱重,一个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用得着给她好脸色看吗?
既然是欢迎使团的宴会,皇帝先举杯说了两句贺词,台下诸人自然捧杯附和。皇帝表达了善意,景华又立刻捧杯上寿,态度十分谦恭,希望皇帝宽恕她之前耽误太久的过错。皇
帝自然也笑着表示不介意。
酒过三巡,景华真的敬佩起北梁皇帝的胸襟气度,对自己这个多次推诿、又是战败国的公主,他依然客气有礼。景华预想中的下马威没有出现,想想也是,肉已经在锅里了,想
怎么吃就怎么吃,还要摔一下锅碗表示自己不喜欢吃肉吗?
皇帝心情大好,挥手示意奏乐。帘幕后乐师奏响乐曲,宫廷女乐长袖飘飘婷婷袅袅上殿,为众人助兴。跳的是南地歌舞,曲子也是南方音乐,大约是为了安慰离乡的贞静公主。
一曲舞完,女乐躬身退下,景华正想向皇帝表达谢意,四皇子却突然站起来,举杯笑道:“父皇圣寿,这南地舞曲果然悦耳动听,听闻南地女子多习舞乐,值此两国邦交的大好
日子,不知贞静公主可愿献艺,贺此盛事?”
四皇子话音一落,殿上突然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微微一笑,“小四,你喝醉了。贞静啊,别把他的醉话放在心上。”
皇帝安排这些歌舞的意思,真是给贞静公主一解思乡之情的。自古有多少和亲公主因为思乡而亡,更何况这个贞静公主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可四皇子闹这一出,皇帝不忍责怪
心爱的儿子,也想看看贞静公主怎么应对,就和稀泥了。都是小辈,有他震着,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众人一脸或震惊、或看好戏、或受辱愤然的看着景华,景华却早有准备。这才正常嘛!一路祥和美好,在宫廷斗争中泡大的景华都不习惯了。
景华微微笑一笑,“四皇子说的不错,可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盛女子的确精通琴棋书画,歌舞游戏,我却与普通女子不同。我会的不止这些,天下乐器没有我不会的,世
上歌舞没有我不精通的,不知四皇子想看什么?”
四皇子刚听她说什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以为她要推脱,却不想她放下这样的豪言,一点儿都没听出自己言语中把她比做女乐一样。
四皇子刚想说什么,景华又道:“早在故国,便听闻皇叔剑术非凡,贞静愿为皇叔奏乐助兴,不知皇叔可愿让贞静见识见识北梁的武功?”
这句话也说的巧妙,北梁素来重军功,一口一个皇叔,既拉进了关系,又放低了姿态。不管皇帝答不答应,都是一家子的事儿,长辈晚辈之间,彩衣娱亲也不是什么丑事。武功
二字的确瘙到了北梁皇帝的痒处,文治武功,一个皇帝青史留名的不就靠这两样东西吗?
皇帝哈哈大笑,北梁不像大盛那样严守礼教,庆功宴上皇帝高兴起来,也曾下场跳舞。
北梁人生怕皇帝答应,大皇子毅然站起来道:“北梁不仅有好剑术,还有好刀法,公主可愿见识见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大皇子抽抽嘴角,他们刚从草原上发家,这些文绉绉的话听是听得懂,只是太别扭。南人的乐声向来软绵绵的,要不是为了给父皇挣面子,大皇子才不会自讨麻烦。听公主说话
这劲儿,大皇子已经后悔了,到时候她弹杨柳一样没根骨的曲子,自己的刀还能舞得虎虎生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