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他是从哪个人那里打听到我的手机号码,我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声音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冷漠的缘由……或许是那次在夜店,无意中瞥到的那一幕吧。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我听到他说:“有些难以启齿……我的身体出了一点儿问题,我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尽快去医院检查。”顿了一下,他补充说,“那次我们没有做措施,你一定要尽快去医院,要是有事,抓紧时间治疗。”
他是个聪明人,没有多余的铺垫和迂回,而是把一件复杂的事情化繁为简,用最直接的方式说给我听,纵然如此,我还是消化不了。
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不是说不会再疼了吗?为什么会有一种被人强灌进硫酸的痛楚?
是不是我玩得太疯,神都看不过去了?
躺在U型的台子上,亦步亦趋地回答着医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其实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我讨厌这样羞耻的感觉,更悲哀的是我对此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要这样作践自己?为什么我要忍受这些?
检查完毕,医生叮嘱我次日下午三点半去大厅取报告。
整整一夜,我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在心里向神起誓,如若这一次我幸免于难,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儿生活。
像一个作恶多端的重刑犯,面对即将到来的刑罚,我做出了诚意十足的忏悔。
神愿意给我机会吗?我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中午一点我就到了医院,坐在大厅里,我看到那些面容愁苦的医患和家属,很自然地想起了父亲在世的最后那段日子。
他直到去世,都惦念着我的将来,怕我过得不好,怕我得不到幸福。
而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将父亲一生唯一疼爱的女儿,伤得体无完肤!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否原谅我荒唐的自我放逐?
用了这么长时间,我才恍然醒悟。
不到即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人不会长大。
我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掌心里却感觉不到疼,如坐针毡的两个半小时,几乎磨去了我所有的耐心。
三点半一到,我便第一个冲向拿报告的地方,几乎是对着小护士吼着说:“我来拿报告。”
小护士白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拿出厚厚一摞纸,又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字?”
我硬着头皮吐出了“季西柠”三个字。
除了七岁那年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不该听的声音之外,还没有哪个时刻比这一刻更漫长,更难熬。
我眼巴巴地盯着她的手从最后一页翻到了第一页,最终,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我暴躁得要自燃了。
“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自己翻。”她又朝我翻了个白眼,语气比先前更差了。
尽管我很想冲进去掐着她的脖子让她解释给我听为什么没有我的报告,但最终,最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遏制住了自己满心的怒火。
“再等一个小时吧,还有一部分报告没送过来。”小护士用一句话打发了我,转身又去玩手机了。
好,我等。
一个小时之后,报告里还是没有我要的那份。
我的耐心终于用光了,昔日那个害我砸碎了沈墨白的车窗玻璃的妖魔鬼怪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它怂恿我用我能够想到的最难听,最恶毒,最下流的话骂向那个无辜的小护士。
她被我骂蒙了,尽管气得眼泪汪汪,却哆嗦得不敢吭声。
如果不是护士长及时赶来,我想我一定冲进去,揪着这个姑娘的头发往墙上撞,就像曾经很多次,揪着我自己撞墙一样。
我是有病,但不是生理上的。
长久的放纵和自我摧残,淤积在我的心中,已经成魔。
颤颤巍巍地从手机上找到那个号码,拨过去,第一句话就是:“我×你妈!”
柏晗阴沉着脸坐在我的身边,这一刻我们的关系如此尴尬。
我发现自己就是有这个本事,把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最难看的样子给逼出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即使是顾恒,即使是沈墨白,他们毕竟都曾给过我爱和美好,而眼前的这个人,他给过我什么?
我若知道一夜纵情之后会是这样的下场,当初他牵起我的手时,我就应该一耳光甩过去。
我静静地坐着,理智却到了崩溃的边缘,我恨他,令我坠入这样的耻辱。
天色已晚,护士长拿着最后一批诊断报告走了出来,我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问了,柏晗看了我一眼,终是起身走了过去。
五分钟后,他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站在我的面前,那张纸犹如我的命运诊断书,我诚惶诚恐地抬起眼睛,等待着一个最坏的结果。
“阴性。”他冷冷地说。
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你没事。”
绷了好些天的神经和身体一起松懈下来,我这才感觉到自己有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击。
3
“这也算是一段感情吗?”程玺听完之后不禁莞尔。
“不,这是一个教训,至少让我知道以后再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我配合着程玺一起笑,人生中除却主题曲和片尾曲之外,总还是需要有那么几首插曲来作为点缀,不然生命多么乏味。
这都是很久之后的玩笑话了,在当时,我是没法这么轻松面对的。
柏晗把报告折好放进我的手里,又蹲下来捧起我羞愧的脸,一字一句慢慢地说:“西柠,既然结果出来了证明你没事,那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
“你跟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我最早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有你的禁忌,有不能碰的雷区,你不是真正出来玩就放得开的女孩子。”
“你偶尔闯入这种生活,被五光十色的错觉蒙蔽了双眼,或者,我猜想,你心里大概有一些不能提起的伤痛,你跟他们厮混在一起,是为了逃避,为了麻痹自己……”
“但是西柠,你做不到,你其实是做不到的你知道吗?从你对我大发雷霆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你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害怕承担过错,才想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到别人头上。”
“如果,我有一瓶颜色很艳丽的毒药,你出于贪玩,喝下去之后,死了,你能怪我吗?”
“西柠,别忘了,那天晚上,你是自愿跟我走的。”
在柏晗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静,真的,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我一点儿想反驳的念头都没有。
我甚至觉得惭愧,我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只知道声讨别人,不懂得检讨自己的家伙?
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他一直把我从医院送回了公寓。
深秋的季节,道路两旁都是金色的落叶,我们都穿着黑色的外套,双方都有着暴露在阳光下也仍赏心悦目的面孔,说真的,这副画面好看极了。
如果我们之间不是一个那么仓促的开始,没有一个这么乌龙的过程,或许,就不会是如此啼笑皆非的结果吧。
“离开那群人,去过健康的生活吧,伤痛不过百日长,你会好起来的。”在公寓的楼下,柏晗抱了抱我。
“为什么?”我终究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救我?”
“就算我有怜香惜玉的情怀,也要对方是真金白玉啊。”他哈哈大笑,笑完又摆出正经模样,“西柠,趁早离开泥潭,否则会越陷越深,到你想抽身时,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就像我一样。”
我深深地凝望他,他的眼睛在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有一闪而过的缥缈,想必这背后,是另外的故事了吧……
“你是有灵魂的人,爱惜你的灵魂,你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算是柏晗给我的,最后的忠告。
我没有辜负他的嘱托,就算是我借这股力量完成了自救吧。
从那之后,我慢慢地疏远了那些人,为了避免他们穷追猛打,我没有一次性脱离团体,而是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地退出。
就像很早之前蒋南说的那样,我仿佛天生就知道怎样藏起自己真正的想法,面对那些对我来说不重要的人,我有办法不叫他们看破我的伎俩。
先是减少聚会的次数,叫我十次,只到八次,还有三次迟到,两次早退。
渐渐地,开始抱怨钱越来越不够花,买单的时候也推推阻阻,不再像从前那么爽快干脆,甚至有时候会提出AA,叫他们频频侧目。
酒肉朋友都现实得很,当初带我玩,也就是看上我一掷千金的豪气,既然钱也榨得差不多了,又不肯随便跟人上床,那还跟我玩个屁?
要进入一个圈子不容易,要费很多心思和精力,但要被一个圈子抛弃,却很简单——只要你再无一丁点儿利用价值。
是的,钱包空了的季西柠,再也没有价值,他们连踹我一脚都嫌浪费力气。
我再度被人抛弃,但这一次,正中我下怀。
重新回到学校,领取了一个大过的处分,但于我来说,这已经超出预想之外。
顾恒已经毕业,学校里再也没有需要我避讳的人,像是周游了世界一圈的疲惫旅人,倦鸟归巢,我反而比身边那些终日待在宿舍看偶像剧的同学们更为珍惜这纯净的环境。
还会想起沈墨白吗?
当然,他在我生命中的位置不可替代,我的心上有一个缺口,是他的形状,其他任何人都填补不了。
但最痛的痛,是沉默,最痛的痛,是不说。
经历不见得能够让人明了人生的真谛,但经历会让人懂得节制,不再追问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重生了吗?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但后来的事情证明,任何的平静祥和都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彻底毁灭做铺垫。
“在那之后,柏晗彻底消失了?”程玺说,“听起来,他在你生命中所带来的安慰的意义远远超过伤害。”
我惆怅地看着翻滚的海浪,事实上,我后来还听到过一次他的消息。
那是新年前的一周,我去商场给母亲选礼物,父亲不在了,这个任务总要有人继续。
在希思黎的专柜,我遇到了一个曾经一起玩过的女孩子,她在那群人里算是跟我不太熟的,因此再见反而少了客套的寒暄,直接叙旧。
我们站着闲聊了几句,说起以前那些人那些名字,像是隔着很久远了一般,她叹了口气,某某家里有背景,后来送出国了。某某某家里介绍了个男朋友,回去过相夫教子的日子了。还有某某,好传奇啊,一个远房亲戚去世,没有子女,居然留了一大笔遗产给他……
那群人,最后也是作鸟兽散。
我正寻思着要如何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她忽然话锋一转,问我:“以前一块儿玩的时候,有个很帅的男生,不知道你注意过没……”
我的心绪飘在空中,直到被她一句“叫柏晗”给拽回了地上。
她没注意到我脸上那一瞬间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候很多女生喜欢他,他很好玩,不过一般的妞儿他看不上,在圈子里挺出名的。”
我回想起他的面孔,不禁露出微微一丝笑意,然后,这个女生,说了一句我怎么都想不到的话。
“他死了。”
5.第四颗
1
拿着挥霍之后所剩不多的钱,我过着相对来说还算舒适的生活。
可是内心深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始终笼罩着我,尤其是得知柏晗的死讯之后。
真正意义上来说,我们只见过三次面,一次在酒店里坦诚相见,一次在医院里怒目相对,还有一次没说过话。
但他对于季西柠来说,绝非匆匆一个过客。
或许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我这一生就会像是写错了第一行的代码,一路错下去,直到终结。
打从心里,我欠他一句谢谢。
我们曾经有过亲密的关系,到头来,连他的死讯我都是从路人甲口中获知。
那个女孩说,那是一次只有五六个人的聚会,他们一起玩,冬天里,门窗都紧闭着,空调温度开得很高,一会儿的时间就上头了。
根据她的描述,我的脑袋里很清晰地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房间的地板上铺满了软绵绵的被子,他们在软性毒品制造的幻觉里飘飘欲仙,男的女的滚在一起。
柏晗独自蜷曲在角落里,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往下沉,棉被柔软得就像云朵一样,他贪婪地将脸埋在云朵里,闻到似有若无的淡淡馨香。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幻影,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轻轻地咬噬着,又酥又麻,这种滋味真好,他要睡了,他要在云朵里睡去,获得一场酣眠。
这场酣眠,没有尽头。
那姑娘轻轻地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遗憾:“死于窒息,一房间的人全都不清醒,第二天才发现他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顿了一下,她又加重语气说:“这事对大家的影响都挺大的,后来很多人不出来玩了,也有这个原因。真可惜,才二十七岁。”
我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之后,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他是对的,凭着良知良能,他阻挡了我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
柏晗,柏晗,我甚至都没说过一声谢谢你。
新年过后,每个周末我都会乘车来到郊区这座福利院,买一些零食和一些生活用品给孩子们,然后陪他们玩一个下午,看着他们吃过晚饭才回市区。
来回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总会想起柏晗。
我们相识一场,我却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通过一些不着痕迹的探寻,我得到了些许关于柏晗的信息,他的身世背景是个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在城郊这座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
就当是感谢他,我觉得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心里才会好过些。
半年多来,我风雨无阻地来这里,孩子们一开始都很怕生,后来次数多了,才渐渐同我混熟。我最喜欢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小男孩,他不跟任何人说话,每天都埋着头画画。
我的审美经过沈墨白的培育,早已经是脱胎换骨,正因为如此,我能够从这个小男孩的画里看到一些闪光的东西。
但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好每次都买来大量的颜料和纸张给他,我说过,我是一个只会用笨拙的方式表达情感的人。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性格的男生,我对他那么温柔,他却连微笑都吝啬给我一个。
八个多月的时间,这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件事情,就像习惯一样,改不掉,也没想过要去改。
事实上,我已经背离了自己的初衷,如果说一开始我来这里是为了柏晗,那后来,我便是为了自己,我喜欢这里,也喜欢这些敏感而脆弱的小孩。
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安宁,生命里那些汹涌的伤害仿佛都已经被擦拭干净,还原成一片素白。
然后,我遇到了乔萌。
那是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下午,路上一直塞车,我比平时到得要晚。
有个穿正装的年轻人在院长的办公室跟院长和义工们谈论事情,氛围很严肃,我原想悄悄地溜过去,却不小心被眼尖的一个阿姨看到了。
她连声叫我的名字,另一边还向那个年轻人介绍我:“就是她,就是她,每个礼拜都来,好姑娘啊。”
看样子,他们已经说起过我,这一刀,躲不过去了。
也罢,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院长热情地向我介绍他:“这是乔先生。”
什么来头我没问,阿姨们已经自告奋勇地七嘴八舌说开了,××集团的少爷呢,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今天是代表他们企业来捐助福利院的,特别低调……
在这样的嘈杂中,我和这位乔先生,都没说话。
那天我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裙子,被雨水淋湿的裙摆紧紧地贴着小腿,头发也淋湿了,发梢上的水滴不断地滴下来。
我安静地站着,直挺挺地看着那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的陌生人,怎么说呢,长得不差,但气质鲜明于容貌,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孩。
别说我势利,仔细地去观察吧,从小得天独厚的小孩和经过咬牙切齿的努力才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小孩,根本就是不一样的,这就叫先决条件。
路走得特别顺的人,连头发丝都带着一种自信。
这个家伙的眼睛里有种很毒辣的东西,像是要把我剖开,如果说沈墨白是老奸巨猾的狼,那么这位乔公子,只算得上是初出茅庐的小豹子,浑身的力量都被一双利爪给出卖了。
但此时的季西柠,怎么会轻易示弱,我静静地承接着他的端详,无惧那道目光。
后来乔萌形容当时看到我时,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大号的自闭症儿童,干净,倔犟,不宜靠近。
一见钟情往往潜伏着血光之灾,相信我,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那天的琐事很多,被耽误了很多时间,到我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末班车的时间了。
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无助于我在瓢泼大雨中行走,我一边打喷嚏一边祈祷千万别赶不上车,这荒郊野岭的,我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走了一小段路,鞋上已经满是泥泞,我暴躁得想暴粗口,一辆米白色的车适时地停在了我的旁边。
车窗里那张面孔有些扬扬自得:“季小姐,送你一段吧。”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明明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走了,这么看来,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并不是巧合。
我一贯不是扭捏作态的人,既然他有此番善举,我成全他不就是了。
只是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乔先生……”我刚想致谢,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我靠,咱能不这么装吗?都是年轻人,随和点儿行吗?”
我瞪了他一眼,这人懂不懂礼貌啊。
“季西柠,我叫乔萌。”他正色道。
2
就是这样认识,很快便相熟起来。
不用乔萌多说什么多做什么,第三次见面,他牵了我的手,第五次见面,我们就在他的车里接吻。
我承认,我不够矜持,过于莽撞,甚至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可我的确很喜欢乔萌,这一点,我无从掩饰。
经历了这么多,那些恋爱中的女生该耍的小心机和无伤大雅的手段,即使是看我也都看会了,但我没有用过。
说我骄傲也好,自不量力也好,都无所谓,我承认我就是对那些不纯粹的东西充满了不屑。
我这一生,爱过的人不止一个,但我能说,我从未用过任何技巧。
我每一次,用的都是真心。
一个人若是在畸形的情感中沉沦了太久,就需要另一个有趣的人用洁净的感情观来拯救她被弄坏了的爱情的胃口。
是,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被我给予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注定了要用失望收场。
既可笑,又可悲,我吃了那么多亏,受了那么多苦,可还是一点儿也没学聪明。
我以为我和乔萌是恰逢其会,后来才知道,这仍是一场误会。
他闲暇的时间不多,但尽量都跟我待在一块儿。
有一次他带我去看小型演出,乐队的成员都是他的哥们儿,在昏沉的环境里,乔萌大声吼着:“他妈的,老子要不是要继承家业,主唱之位舍我其谁!”
旁边的人都在笑,那是一种默认事实的笑。
演出结束,喝了几杯酒,我便主动要求唱几首歌,乔萌很少见到我这么活泼,立马鼓动周围的人鼓掌,尖叫,大有“我的妞儿真给我长脸的架势”。
我唱着唱着,他的兴致也来了,蹿到舞台上,烟还叼在嘴边,衬衣袖子已经卷了起来,拿起鼓槌,行云流水。
旁边有人一边起哄一边拿手机拍视频,我唱完之后去看,镜头有点儿晃,画质也不是很好,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出来我有点儿害羞,而他有点儿沉迷。
我们看起来那么像是要天长地久的样子。
我看着视频,暗自想,世界如果在这一刻毁灭,该有多好。
但其实直到这一刻,乔萌都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或者“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比沈墨白更年轻,理所应当地,也就更随性,更无情。
我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歧途,从第一次恋爱开始,我似乎永远都会被那种不那么老实,不那么本分的人所吸引,一种莫名其妙的瘾,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解我的渴。
这些人,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而我如此渺小,根本无法抗拒自己天性里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否是来自母亲的遗传?
我的父亲,一生之中只爱过我母亲一人,虽然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肉麻矫情的话,但他用自己不那么长的一生证明了这一点。
我若像他,一定不会这样,一次一次不知疲倦地去爱人。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我成为自己的直系亲属当中,最害怕成为的那个人。
真好笑是不是,我在暗地里跟她较了那么久的劲,后来又明面上撕破了脸,我一生都在跟自己从小最害怕的那件事情对抗,可是渐渐地……
我发现我皱眉的样子,我咳嗽的样子,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的弧度,都越来越像她。
我一直都在跟自己的基因对抗,可到头来却悲哀地发现,这一切的努力都那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