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我匆匆忙忙地坐上出租车,直奔医院,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同他讲。
我并不知道在我身后,他一直凝视着我的背影。
医院里的白色刺得人眼睛疼,病榻上的父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他看到我的时候,却抢先说了我的台词:“西柠,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我强忍住心中悲恸,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与他说些玩笑话,母亲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们,想必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真好笑,非得到了这个时候,一家人才肯不吵不闹地聚在一起。
病房里的人进进出出,父亲忽然说:“几十年没进过医院的人,这次进来了,不晓得还出不出得去。”
我心里一酸,眼泪到了眼眶边,连忙找借口出去打水,母亲顺势跟了出来,从病房到水房一路无话,末了终于开口说:“只怕撑不到下个月了。”
没头没尾没主语的一句话,轻轻地就击溃了我。
手中的暖瓶似有千斤重,从水房回病房短短的一段路,我走了十分钟。
父亲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日子,也许是他一生中所拥有过的最宁静祥和的日子。
我和母亲都陪在他的身边,每天陪他讲话,一起吃饭,天气晴朗的时候扶他去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
好几次趁母亲回家做饭的空当,他都感叹有这样的老婆和这样的女儿,上天不算亏待自己。
只要他说这样的话,我就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一个老实人,给他一丁点儿的温暖,他就满足得像是拥有了世界。
他跟我讲:“西柠,我唯一的遗憾,是还没能看到你结婚生子,但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嫁得好,嫁个疼惜你,赚很多钱给你用的人。”
我笑着抹眼泪:“不说这个,爸,我们不说这个。”
时间像是从死神手中偷回来的一样缓缓流逝,可最终还是到了清算的这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而对象竟然是我的至亲。
最初那会儿我回不过神来,抓着父亲逐渐冰冷的手,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在我的脑中形成。
当母亲来拉我,将父亲的手从我手中抽走,我才从混沌中苏醒,意识到这件事。
从今以后,我没有父亲了。
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腔深处炸开,顾不得自己已是二十岁的大人,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往昔所有的轻慢和忽略,所有自以为来日还能弥补的遗憾,终究随着逝者的离去,成为永远的来不及。
葬礼那天我穿一身黑,鬓角别着白色的花朵,肿着一双眼睛向每一位来宾鞠躬。
母亲的表现比我得体得多,她天生就是那种处变不惊的女人,在这样的场合,她的天赋再次得到了彰显。
我没她那么好的风度,趁人不注意,我偷偷跑去一个角落里哭。
“季西柠小姐。”背后有人叫我。
我没有回头,哽咽着说:“有事请找我母亲。”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又说:“我找的是你。”
这便是我和沈墨白第二次相见,在我父亲的葬礼上,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当时我的脑子里除了悲痛没有其他的情绪,我忘了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有问,可是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关怀。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我说着节哀之类劝慰的话,而是走上前一步,轻轻地拥抱了我。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它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旋涡中扑腾着,渐渐丧失求生意志的时候,终于抓到了一只前来救援的手。
我紧紧地与他相拥,全然忘了这不过是一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结实,仿佛承载得了我一生的沉重和苦难。
我们良久没有分开。
“你放心地哭,不要紧。”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后来的日子里,他时常用那种语气跟我讲话,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安抚我,如同安抚一个孩童。
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人。
在《圣经》故事中,我最喜欢《出埃及记》,我相信每个痛苦的生命都会有一个摩西。
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可以带我走很远的人,去到丰沛之地,去到上帝之城。
3
很久之后我问沈墨白:“你当初费心找到我,可是内心侠士情怀作祟?”
他一边抽烟一边笑:“西柠,我是商人,我不会出于冲动去做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事实上,找到我,查清我姓甚名谁,以及我的家世背景,这些他通通只用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有钱人有一套他们自己做事的方法,一声令下,自然有人鞍前马后。
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相熟,所以他不再瞒我,打从一开始,在飞机上我坐在他的旁边,掩面啜泣的时候,他便对我产生了兴趣。
“你不像是那种经常坐头等舱的姑娘,你哭的样子也不像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西柠,你身上有种谜一样的东西,我承认我被这种东西所吸引。”
他脸上那种表情,叫做势在必得。
父亲过世之后,我与母亲相对无言地度过了几天。
或许我们都曾想过要做些什么来修复母女之间的裂痕,但时间已经这么久,积怨已经这么深,我们甚至连对对方和颜悦色地说一句话都觉得别扭。
冰冻三尺,积重难返。
我们之间最后那点儿情感的牵绊也随着父亲的离世而一同消失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我们母女之间斡旋周转,我们的关系,终于以不可逆转的趋势一路坏下去了。
离家那天,我站在她的卧室门外轻声说:“我走了。”
门里面久久没有回应。
沈墨白的车在路口等我,他降下车窗示意我上车。
我只迟疑了两秒钟,便拉开了车门,端端正正地坐了上去。我不笨,这个人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车越开越不对劲,我终于忍不住发问,这不是去车站的路。
他哈哈一笑,这是去机场的路。
彼时我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直觉告诉我,他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好了,反正他不会害我。
这是我们第二次同乘,他事先替我买好了机票,过安检时,我忽然想起父亲过世前曾说的那句话:“西柠,你会嫁一个真正疼惜你的人,赚很多钱给你花。”
我那一生劳苦的父亲,他对男女之间情感的理解最深只到这个份上,我曾经觉得这句话俗气得有些可笑。
直至我真正遇上这个人,但凡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送到我的面前,我才知道,父亲自有他的智慧。
回到学校,再走到曾经跟顾恒一起走过的路上,心中已经不再有任何情绪起伏波动,我知道,人生已经翻开新的篇章。
沈墨白出现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最初只是周末接我去高档餐厅吃饭,吃完饭即刻送我回学校,其余的事一件都没有。
到后来,吃饭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我在说,他听,十分耐心的样子,我对这个人再没有任何设防。
摊牌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记得,母亲连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我握着手机坐在田径场边,想起父亲要是还在,断不会让我这么委屈。
鼻子刚刚一酸,沈墨白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带我去了位于本城最高的那栋大厦上的旋转餐厅,隔着玻璃,满城夜景尽收眼底。
我心里酸涩,胃口不是太好。
沈墨白什么也不问,将一个包装得十分考究的方形盒子推到我面前,见我面露疑惑,微微一笑说:“生日快乐,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小女孩喜欢什么,多包涵。”
我半是震惊半是感动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绒面盒子,打开之后,一对小小的祖母绿的耳坠在光线下幽幽生辉。
我不识货,但仍然由衷地对他说:“谢谢你。”
他仍是笑着,云淡风轻的语气:“你皮肤白,这个颜色衬你。”
很久之后,迟昭涵在我的耳垂上看到这对耳坠,当即面色大变。
从她愤愤不平的态度上,我推断出来,这对小玩意儿的价值应当远远超过我的估算。
她强忍着醋意,尽量不让我得意,只是话语之中仍有股掩饰不了的忌妒:“沈墨白祖上一位太太在战乱时期为了补贴家用,当了自己的陪嫁,后来随着动荡的局势,东西流落去了国外。很多年后,沈墨白在欧洲一间古董店无意中得逢此物,价格都不问就买了下来。”
“没想到,他竟然送给了你,凭什么!”到最后,迟昭涵终究还是破功了。
那晚,餐厅送了一个芒果蛋糕,小小的六寸,慕斯上铺满了坚果。
我感动得想流泪,沈墨白轻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西柠,你坐稳,我有话跟你讲。我想即使我不说,你也感觉出来了,我很喜欢你。”
这话落进我的耳朵,一时之间空气就像是冻结了一般,我连眼睛都不敢抬,从脸到耳际都开始发烧。
他说得没错,我心里知道,可是他真正说出来,我还是觉得震动。
他不理睬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西柠,请你原谅一个中年人的笨拙和急切,如果我现在跟你身边的那些男孩子一样年轻,我也愿意拿出百分之百的时间和精力来追求你,用真心而不是金钱来打动你。”
“但我是生意人,做事情习惯了算成本,只好用这么庸俗的方式来表达对你的喜欢,但愿你不要嫌弃。”
“我可能太过直接,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我愿意给你时间让你谨慎地考虑这件事。”
从头到尾,我没有说话。
晚上他开车送我回学校,下车前,我忽然问他:“你有没有妻子?”
他一呆,继而大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道德感竟然这么强。”
我却不肯笑,仍然执著地看着他,等他给我一个答案。
车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水迹使得玻璃外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
“我曾经有过结婚的机会,但事到临头,对方反悔了。”
“这样——”我拉长了尾音,“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人会拒绝你。”我嘴里这样说着,脸上却忍不住浮现起笑意。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轻轻地,却是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我的手。
4
我这一生,真正的修炼,始于沈墨白。
进入到读图时代,小清新们都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卡片机,用来拍美食或者自拍,而文艺女青年们则是走到哪儿都扛着一台单反。
我攒钱攒够了,也想给自己买个小相机,这事被沈墨白知道了之后,干脆利落地制止了我。
他说,是时候培养一下你的品位了。
沈墨白给了我一台式样老旧的胶卷相机,我有些不高兴,人家的相机都是五颜六色,还有触屏功能,我这个怎么好意思拿出去。
他不言不语,只将型号告知我,我回去上网一查,这才知道“哈苏”是什么东西。
他说:“你要真想学摄影,就把数码相机扔开,从胶片学起。”
他说:“这个速成速食速朽的时代,一切都被数字化了,西柠,你要沉得下来,才能做好事情。”
慢慢地,我入了门,上了道,才体会到他的用心良苦。
数码相机的快门摁下去,没拍好就删掉重新拍,一百张里总有一张好照片。可是胶片机不一样,每一次摁快门之前都要反复斟酌构图,光线,距离,一张胶卷就是一张胶卷,没有机会给你重来。
为此,沈墨白从国外订购了很多重得能当板砖砸人的摄影集,收集的全是世界顶尖级大师的摄影作品,并配有详细的介绍:年份,地点,照片背后的故事……
还有诸多名家画册,他叮嘱多看,认真看,这些有利于培养我的审美。
到后来,他甚至找朋友借来暗房,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冲洗照片,在幽暗中,他的鼻息扑在我的耳边,我心生敬意也心生惧怕。
我知道,我不能只有三分钟的热度,沈墨白不会允许我只是玩玩而已。
在他面前,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个孩子,但与此同时,我也必须要承受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殷切期望。
他如同一个苛刻的匠人,而我则是他亲手打磨的玉器,在他手里,我渐渐脱去土气,摒弃杂质,开始散发出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我们真正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尽管我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地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它究竟何时来临,我一点儿端倪也看不出来。
沈墨白是真正的君子,即使在暗房那样暧昧的场所,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也与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们之间最最亲昵的程度,也不过只是我低落时,他抱一抱我,握一握我的手,听我说些废话。
他深不可测,看起来像是没有欲望的样子,然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尽管不确定他的生意究竟做得有多大,但我知道,这个男人绝非一般角色。
偶尔在他喝了一点儿酒,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也会谈起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我像收集碎片一样,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去拼凑这个我怎么都看不透的男人。
大户人家的小孩,十几岁就开始玩股票玩得风生水起,念商科出身,毕业于世界级的名校,三十岁不到就开了公司,两年内,进行资源重组,转手以数倍的价格将公司出手,从此之后以钱生钱,过着很多人一辈子都只能梦想着的生活。
这样的一个人,在他的眼里,我大概真的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征兆。
从餐厅出来,他忽然说:“今晚就不送你回学校了。”
我心里像是响鼓重锤一般,面红耳赤又慌乱,我想这可怎么办,我出门前甚至没来得及换一套性感点儿的睡衣,待会儿脱了衬衣,露出海洋风的蓝白格子,会不会被他笑死?
这点儿小心机没躲过他敏锐的眼睛,他仍然是保持着我们初遇时那种淡淡的笑,什么都没说,可是我明白他在宽慰我,不要紧张。
可是,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他不是一般的愣头青,他是阅人无数的沈墨白啊!
公寓位于江畔,这个楼盘开盘时就因为过于昂贵的价格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这算得上是我第一次登堂入室,在电梯里时,沈墨白说:“原本想去酒店,但怕你觉得不够庄重,还是家里好。”
我心里一暖,原本慌张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些微小的感动。
房间很大,家具全是象牙白,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在这方面我没有研究,但想来必定出自名家,否则怎么入得了沈墨白那么挑剔的眼。
厨房很新,一看就知道很少用,宽敞的客厅里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江景。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足无措。
那一刻我心里的自卑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腾而出,我与这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啊,简直像是贸然地来到城里名贵的亲戚家做客的乡下丫头。
沈墨白手里端着两个玻璃杯在我身边坐下,我接过杯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他笑着问:“季西柠小姐,你这么忐忑干吗?”
我不搭话,仰起头,将杯子里的液体咕噜咕噜悉数灌下,喝完之后才发觉:“咦,不是水!”
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朋友送的一支白葡萄酒,1918年产,我轻易不拿来招待客人,哪有你这样的喝法。”
我原本就红了的脸,因为羞愧而变得更红了。
沈墨白洗完澡出来发现我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
他想了一会儿,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仰起头看着我,问我:“你还打算在这里坐多久?通宵?”
我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近在咫尺的眼,我连对视的勇气都欠奉。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里有了些不耐烦的情绪:“西柠,我不喜欢勉强,我去换衣服,送你走。”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用从前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出示过的软弱面孔对着他,我说:“我不是不愿意,我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们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僵持了半天,短短几分钟,我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的时候,他再次俯下身体,俯下脸,靠近我,吻了我。
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吻,他的嘴里有薄荷牙膏的味道,我觉得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是被他抱进卧室的,床头有一盏小小的黄色的灯,灯罩上镶嵌着白色的羽毛,他没有计较我那近乎幼稚的少女型内衣,而我慢慢地放松了自己——身体,和心。
最后那一刻,他问我:“你是不是第一次?”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我说:“是,这是我们的第一次。”
5
从那之后,我一直不敢确定的某些东西才算是尘埃落地。
沈墨白开始带我去见一些朋友,跟他们一起打高尔夫,骑马,这些原本离我的生活很远很远的事物,因为他,一夕之间都来到了眼前。
我那么笨,什么也不会,他就像教我冲洗照片一样手把手地教我挥杆,提醒我腰的力度,手臂的力度,球杆于地面的角度。
第一次骑马时,我吓得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双手胡乱地抓着缰绳,双脚乱蹬,无论驯马师如何循循善诱都无法让我轻松自如。
无奈之下,沈墨白只好亲自过来教我,真奇怪,他一站过来,我立刻就变聪明了,坐在马背上竟也慢慢地有模有样了。
后来沈墨白问我:“要不要领养一匹小马,可以由你亲自命名。”
我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很贵?”
他想了一下说:“要请专人照料,训练,打理……的确是不便宜。”
我说:“那我就不要了,给你省钱。”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好笑在哪里,但他的的确确是笑得很开怀,笑过之后,又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我只在父亲的眼里看到过。
但有一点,沈墨白向他的朋友们介绍我时,只说这是季西柠,再没有多的头衔。
我不在意这些,我想他应该是爱我的,有爱做前提,没有正式的名分怕什么?我是无冕之王。
直到在那次只有少数几个人的聚会上,有个坐在我们对面的男人多喝了几杯,笑呵呵地说出了“这么多个里面,她最漂亮”这句话,沈墨白不言不语,我心里才滋生出了一些疑惑。
散了之后我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专心地开着车,企图用哈哈一笑来敷衍我。
我没有让他得逞,又追问了一句:“什么叫‘这么多个’,你解释给我听。”
跟他在一起时,尽管他非常宠我,可我总是出于一种莫名的畏惧,极少任性,但这一次我阻止不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倔犟。
我知道自己的偏执可能会带来一定的风险,会惹得他不高兴,甚至激怒他,但我还是执意要问。
车开得不快,旁边一辆又一辆车超了过去,他仍然无动于衷。
他曾说过,到了他这个年纪,做人做事只求稳妥,不会跟那些飙快车的年轻人较劲。
我一直等,等了很久,他的沉默使我的等待变成一件极其难堪的事情。
就在我的目光彻底暗淡下去之前,他终于开口了。
“今晚那个人,是某行的行长。铺这条线,我用了三年时间,虽然到现在还没让他为我做过什么,但将来一定用得上。”
“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到了我这个年纪,人生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半,一定有些过去是你不知道,也无法了解的。西柠,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每当他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就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妄自揣测他的答案。
“我最喜欢你的干净,你心里没那么多曲曲折折的东西,这一点非常难得。”
“所以,西柠,不要破坏你在我心里美好的样子。”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后来走到这段感情彻底无可挽回的时候,回想起来,原来这就是转折了。
在此之前,我们相处得很好,我甚至抛开年纪的距离和阅历的悬殊幻想过我们的未来。
而在此之后,沈墨白渐渐地意识到,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得陇望蜀,渐渐地忘了分寸,开始窥探他不愿意示人的那些隐秘。
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局面会不再受自己控制。
从那之后,他来见我的次数逐渐减少,他给我的解释是:忙。
忙这个字,是厌倦和躲避最好的借口。
我原本应该守着我的本分:你有空,我陪你,你没空,我等你。
可是我不甘心,怎么可能,他明明那么喜欢我,怎么会将拿对外人的冷淡和漠然来对我?
我不信他会这样对我。
这时的季西柠,已经不是当初在飞机上小声啜泣,怕打扰到旁边的人休息的季西柠了,沈墨白用了那么高规格的待遇来栽培我,我的的确确被他宠坏了。
恃宠而骄,是每一个深陷在爱情里的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这与年龄无关。
在没有知会他的情况下,我便去他的公寓楼下等他。
那样高档的小区,没有门禁卡自然是进不去的,可我不放弃,一直等,终于等到了那辆熟悉的宾利。
车上除了沈墨白,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女生,只是一个照面,我心里立刻雪亮,从她看我的眼神,便知道她也有同样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