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慢悠悠做检查,闲聊似的问:“打架打成这样?现在的孩子真够疯,念书没精神,打起架来就不要命,你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女孩子家也出来混,觉得血雨腥风特别风光特别有意思是不是?我要是你爸妈索性在家就掐死你,好过出门被人砍死。啧啧,肋骨都打断,鞋尖踢的吧,真可怜,还好没踢破肝脏,不然早就死在路上。”
这医生不是一般二般的啰嗦,说起来能赢过教导主任,说死全校师生。
终于赏光看我一眼,老不耐烦指着门外说:“去,三楼交费。最好打电话给父母,他伤的重得住院,要花的钱不算少。”
将猴子拉出来,一掏口袋才发现身上现金加起来不够一千块,打电话回程未再家中,保姆说先生去日本出差,太太回了娘家多日未归。还找谁?庄子秀的电话接起来,四周嘈杂,没说两句话就掐断。
没有人关心这个孩子。
不负责任的父母千千万,不想要这孩子又何必生,程未再与夏青青一样都是多余的无人在意的人,你可有可无,死活于我无足轻重。活着固然好,心情不好时当作小宠物逗一逗,惹个笑脸,算作无聊生活的调剂,因此能与朋友多一些谈资,聊聊妻子儿子拉近客户关系;死了?省一笔小花销,养你的钱用来再养个小女生,何乐而不为?
同病相怜吗?不,我深深庆幸,已经逃离那样的生活。袁野青青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头疼脑热会有人关心,袁妈总爱收一柜子玲琅满目感冒药,这个副作用小,这个吃了不犯困,冲剂当然更好,洗个热水澡快快睡觉。
谁能相信,曾经的夏青青病得头晕眼花,连丈夫都叫不回家。
“你在这等着,我回家拿钱,马上回来。”已经深夜十二点,校服不保暖又不透风,小跑着冲出医院,只能去问袁妈要钱,急着拦车,一辆黑色宾利叫嚣似的停在身前十公分处。
他从容下车,脸上竟然还带着笑,笑什么,流氓永远如此,不知羞耻。“我猜你需要钱。”
副驾驶座上坐着柳曼姿,一身艳俗的豹纹装,恨不得三点全露的抹胸短裙,她就是传说中的哈利波特大。正叼着烟,吞云吐雾,似笑非笑地从车窗里往外看。
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良家妇女?
这世上的女人最讨厌不过秦姗姗,最恶心是柳曼姿,可巧的是这两个女人都与秦暮川关系匪浅,我从前真是昏了头,瞎了他老娘的狗眼居然死心塌地不顾一切爱煞了他。
秦暮川从钱夹里抽出一叠爽脆簇新的人民币,单手递到我眼前来,“这些先拿着,交了医药费再说。”我抬头看他,几乎要叉腰仰天长啸。果然男人给钱时最潇洒,钞票远比甜言蜜语细致体贴得人心,甩出一垛钱来是对你好?别傻了,潜台词是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乱撒泼。
钱?谁稀罕秦暮川的钱?碰一下我都嫌脏。
“笑什么?”这是今天第二次问。
很想说笑什么个关你屁事,但好歹我是中学生,小知识分子要懂礼貌,算给袁妈面子,省的被人说没家教,“不好意思,我妈告诫我不能随随便便收陌生人钱财,况且我并不缺钱。如果是补偿程未再,叔叔您未免太过小气。”
柳曼姿在车里头笑得花枝乱颤,连带胸前波涛荡漾,喷薄欲出。调侃秦暮川,“你原来已经到了被人叫叔叔的年纪,啧啧,小姑娘哪来的,挺有气势。”她打开车门,穿三寸高跟鞋,扭腰摆臀地走过来。
我闻到熟悉的香水味,不过来自另一个女人身上,一阵反胃。
秦暮川倒不觉得尴尬,手仍伸在半空,没有收回的意思,“女孩子家半夜在外头跑动不安全,这钱当作救急,营养费之后补上。”
“秦暮川你最近换口味,喜欢清纯学生妹?前平后平的有什么意思,也就一张脸过得去,胜在年轻罢了。你要是缺女人何必亲自来追?我不就在眼前?或者嫌我老,没关系,手底下小妹妹们多的是,没开过苞的三四个,任你挑。”柳曼姿在我面前吐一口烟,呛得我一阵猛烈咳嗽。听她一副老鸨地口吻评价自己,任谁都心生恨意。但秦暮川在她面前素来好脾气,依旧温柔,哦,我敢不怕恶心大言不惭地说“宠溺”一词,“曼姿,不要在小孩子面前乱讲话。”他是乱搞男女关系的好手,我早该看清。
谁知她变本加厉,是,她在秦暮川面前从来有恃无恐,“三千多,小妹妹身价不低呢。”
“曼姿——”
柳曼姿继续说:“妹妹,你那眼神实在让我不舒服。”
默默瞟一眼她露出大半的E cup,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贱,“抱歉,我不具有男性生殖器,这辈子都没能有让大婶你舒服的功能。”
“行啊,嘴巴挺利。”柳曼姿一手横过胸前,一手捏着香烟,一身风尘作派,冷笑。
秦暮川的手还伸着,似乎有些为难。
我好心提醒,“大婶你乳&头露出来好久了。”
柳曼姿一惊,低头去看她整齐无损的裹胸布,尔后恼羞成怒,骂道:“死丫头,敢玩你姐姐,找死呢!”抬手就要打。
这时候你说秦暮川呢?我有自知之明,不指望他能出手相救,秦暮川几时在柳曼姿面前维护过我?哪怕只是叫停,说一句话。
我猫着腰躲开,不退反进,一把扯下柳曼姿的豹纹裹胸,那E cup瞬时暴露在空气中,还在diang~diang~地晃荡。午夜时分聚集在医院门口的人不算少,许多人目瞪口呆盯着柳曼姿无遮拦的胸,有人摇头有人猥琐。
“你看,这不是露出来了?”当冷笑话讲完这句,转身就跑,柳曼姿忙着扯衣服骂人,没来得及追,再说她蹬一双恨天高,怎么跑,跑两步就要摔死在大街上。
秦暮川也不动,竟是笑,无可奈何的笑。
柳曼姿在身后高声喊,“死丫头你给老娘记着,总有机会收拾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都滚远点!”还好意思对秦暮川撒娇,“暮川,开车,就不信追不上她。”
秦暮川说什么我却是听不清了。
扯得好,扯得妙,扯得奶&子自处跑。找一辆出租车,我笑得格外张狂。
回家找袁妈喊救命,她二话不说拉起我就下楼取车,我问:“拿钱没有?”她又一溜烟跑到楼上去拿钱。
凌晨三点,总算安顿好程未再,留下字条,怕他醒来时以为全世界都遗弃他。袁妈打个呵欠,问:“你不会还喜欢那小子吧?”
我急忙否认,“怎么会?我只想好好念书,当程未再是朋友。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袁妈看我一眼,笑得满含深意,“好,见义勇为,侠骨柔肠。青青,你最近变很多。”
心中一紧,无言以对,只好反问,“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袁妈敲我额头,“你是我女儿,我还能感觉不到?妈妈最近在青青心目中好想变成了不被需要的人,你突然间好独立,让妈妈既高兴又难过。爸爸妈妈的作用不就是为小朋友们收拾烂摊子吗?青青你跟妈妈说,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不然怎么第一时间不找妈妈来?”
她既然已经为我想好理由,我又何乐而不为?顺水推舟,假装害羞地点头承认。
袁妈对自己的准确推测很是骄傲,边走边说,“不是同学,是个很强大的人吧?二十五以上成功男士?”
袁妈真够可怕的,眼睛看向别处,企图逃过拷问,却看见那辆宾利依旧停在原处,车里只剩下秦暮川一人,嘴里叼着烟,却未点着,几次三番去翻口袋,想找打火机或者只是习惯性动作。看得他出心烦意乱,路过车身时始终盯着我,像是在沉思打量,满是怀疑。
袁妈曲起手指敲我头,“发什么愣呢,上车,明天还要上学,别以为你晚上满世界跑,第二天就有理由迟到。”
又说:“放心,明天你妈我来照顾这个臭小子。”
我点头,“妈,别又拿扫帚扑他。”
“那不一定,我看见他那张脸就生气,忍不住想动手。死小子差点还我失去妈妈最宝贝的青青。”
“好啦,别肉麻,专心开车吧袁太太。”
生理年龄成功拉低心理年龄,近期产生返祖现象,越来越幼稚。
第二天一早,撑着熊猫眼去找霍老师为程未再请假,一五一十说程未再被打,具体是谁无从知晓,霍老师要去探望,问报警没有,我当自己十六岁,天真无知又怕事,一切等程未再父亲回来再说。
体内母性激发,我的照顾人强迫症又发作。
上课什么的其实全凭兴趣,但我现在最大的兴趣是在家做饭熬汤,这门手艺荒废已久,重新拾起来倒也能博个满堂彩,人人称赞。
只是逃课不上学,袁妈竟然配合我,主动打电话给霍老师,理由都不编一个,霍老师在那端笑得欣慰,“好嘛好嘛,没想到青青对老程一往情深哪。没关系,想休几天休几天。”
袁妈感叹霍老师通情达理思想前卫,我只能抚额,霍老师怎么没去作媒婆。
三个小时文火煲一锅枸杞子乌鸡汤,揭盖香气四溢,我被一种生猪饲养员的成就感包裹,分一半留在家中,余下带去医院喂生猪。
被打得跟猪头似的程未再正躺在病床上望天,见我进来甚是惊喜,一笑又牵扯着脸上瘀伤,哇哇喊疼,表情扭曲得充满喜感。
“喝汤吧。”
程未再发懒,胡搅蛮缠,“你喂我嘛,我是病人哎!”
不可否认,面前的混血小正太撒娇还是很养眼的,虽然萌中存在着某种破裂的凌虐的美感——他那一脸伤。我一阵心痒,偏等他闹腾,享受花样少年匍匐在脚下的快感,哈哈哈,我真是个变态。
明明心底荡漾,却面色沉郁,警告说:“没有下一次。”
程未再欢天喜地接受高规格伺候。
一勺一勺喂他喝汤,丝毫未感觉到气氛暧昧,他眼神从欢喜到迷恋,最后竟积蓄泪水,而我只是想,如果当初一切不是以死亡告终,我的孩子也许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经历一切美好或丑恶的人与事,坚强地像春草一般茁壮。
突然间被他抱住,确切说是他吃着吃着突然扑进我怀里,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背,一抽一抽像是在哭,哽咽,“青青你对我真好——他们……他们谁又管过我的死活?”
这情形尴尬,未免汤汁撒漏,我第一反应是举高碗勺,我这一手高举着碗,另一手高举这勺子的画面像投降,缴枪不杀,恰巧被不知是前来道歉还是找茬闹事的流满团伙看见,莽三调笑道:“哟,咱们来得不凑巧啊,打扰小夫妻浓情蜜意了。”
程未再整张脸都埋在我肩头,顺道用我的T恤蹭干净眼泪,抬头,又是一副凶恶模样。
终于可以放下碗来,实在手酸,但剩下些许,我熬得汤怎么能浪费,舀起来送到他嘴边,“张嘴,吃完最后一口。”还真想在喂儿子。
未想到秦暮川也大驾光临,又站门口,看戏似的架势最让人讨厌。
“闲话那么多干什么?跪下磕头认错,留下医药费就走。”我知自己态度傲慢,但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同这群打手说话,一看程未再身上的伤我就生气,我该不会真当他是自己儿子。
当然是莽三发难,秦暮川继续看戏,莽三提高了音调,怒火拔升,“知道自己给谁说话呢?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惹火了你爷爷我,你爸妈都不知道去哪给你收尸。”
呵,除了杀人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教训人?程未再握紧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太过挑衅,还他一个笑,斜眼看过去,七八个不知羞耻的成年男子,“跟一群十几个人联合起来欺负小孩子的江湖大哥说话,你认为我该用什么口气?”
莽三反而笑起来,“小姑你有气势啊,这都吓不倒你,得,是我下面人干了蠢事,钱在这,你要觉得不满意,咱们再商量。”说话间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我坐床头他站床尾,怎么会肯纡尊降贵送到我手上,直接仍在床上,好潇洒。
看都懒得看那信封,只低着头,语调嘲讽,“秦先生,愿赌服输四个字还记不记得写?难道说黑社会只跟流氓妓&女讲道义,到了咱们平明百姓这里就选择性失忆了?不道歉也行,动过手的都站出来,一人敲断两条肋骨,打成脑震荡,我们也赔他们十万,怎样?合不合算?”
“你——死丫头你别给脸不要脸!”说实话,莽三凶起来真是可怕,连程未再都被吓到,低声喊我名字,我只看秦暮川,“秦先生,我只要您一句话,您承认赌约作废,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么……你们都是大人物,随随便便就捏死我,是不是?”
秦暮川笑得像和事佬,语气温和却暗含告诫,“小姑娘太过刁钻并不是好事。”
“好,知道了,都滚。”站起来收拾碗筷,对这群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四眼跳起来要打人,被莽三一把拦住,呵斥,“你给我老实点,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
四眼不服,“这死丫头他妈太嚣张,我代她爸妈教训她!”
“教训我?就凭你?小瘪三。”双手抱胸,冷静看他小丑似的上窜下跳,我突然间忘记自己已不是夏青青,依旧是那样傲慢口吻,尽是轻蔑,任谁都要气爆炸,我是死性不改,毫无办法。
四眼眼看就要冲到眼前,秦暮川忽而上前,扣住我手腕,似有愠怒,“你知道,我脾气并不好。”
我笑,“我为什么要知道?”
“很好。这个表情十分好。”转过头去对四眼说,“事情到此为止。”是郑重警告,四眼不敢再闹,连咕哝都不敢,老老实实闭紧嘴巴,眼睛都转向别处。
秦暮川说:“告辞。”
我说:“好,不送。”
他便走,我又追出去,程未再在身后喊,“青青你还去干什么?”
“等等。”
那一行人停下脚步,莽三说:“怎么?又舍不得我们?”
我走向秦暮川,从口袋里掏出那帧框住夏青青最傻时光的相片,递给他,“这个还你,我道歉,不该顺手牵羊。”这几天我一直将照片带在身上,等待时机交还,这相片对我已经没有意义,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当天会一时冲动偷回来。
秦暮川接过照片,不问我为什么拿走,我自然沉默,双双好似沉默中角力,谁先耐不住性子开口谁就是输。
我转身,走过医院长长走廊,他却一直立在原地,目光灼灼。
莽三问:“这小姑娘什么来路?”
秦暮川低声告诫,“谁都不许找她麻烦。”

余味阑珊

手机始终处于退休状态,再也没有冲过电,任它自身自灭。
程未再养病养得无聊之极,带着一脸瘀伤就敢来上课,招待他的自然是霍老师一顿好骂,早自习被叫过去,第二节课才回。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进教室,一抹嘴,瘫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懒散,“你猜,霍老师找我干嘛去了?”
巴尔干半岛亚平宁半岛,意大利在哪里?斯堪为拿地亚半岛?正是最令人痛苦的地理课。我忙着低头记笔记,谁有空跟他玩猜心游戏,你不搭理,他也要说。“你不问我偏要说,早上霍老师带我吃老母鸡了,一大早就吃这个,怪腻歪的。哎,你带零食了没有?我找找有没有话梅什么的。”
最近同学们念书十分累,人人带一箱零食来,上课吃下课也吃,每天光是垃圾就倒三趟,花花绿绿都是包装纸。全班同学可以合伙开一家杂货铺,玲琅满目应有尽有。
我将装满零食的储物箱从桌子底下抽出来,扔给程未再。
他分毫不客气,翻得乱七八糟,还抱怨,“薯片有什么好吃,居然还有豆干,我最近长痘痘,不能吃太辣。”
“你一直都一脸澎湃的青春痘。”
程未再成功找到话梅,扔进嘴里,又被酸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感叹道:“难怪女人怀孕都爱吃这个,酸一酸果然不恶心反胃了。”
徐航和小爱都惊诧地转过脸来,“老程,你怀孕啦?青青动作真是快。”
“你们懂个屁,我是男人,要怀孕也是青青怀啊!”程未再喊完又来看我,显然被我如狼似虎的眼神吓到,乖乖噤声。
没过多久又开始念叨,“霍老师都比我爸对我好。”
转过头看他一眼,那垂头丧气小模样,怪可怜,“你爸回国了?”
“嗯,回来先抽我,差点没疼死。”
我拉过他的手,眼睛仍盯着黑板,佯装无事,“我会照顾你的。”
谁知他一时激动,简直要拍案而起,闹出那么大动静,全班同学都回过头看他,而他只差对天起誓,死死攥着我的手说:“青青,青青我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尴尬得想去钻地缝,接下来一下午都听他唠叨,规划未来,“我以后一定赚很多钱,咱们就在江边买一栋别墅,上学多方便,不用提早起床,每天都睡到八点整。咱们俩还要生孩子,生三个,啊,不,生四个,两男两女。以后你就在家带孩子当家庭主妇,每天做好饭等着你老公我回家,然后晚上,咱们就天天那个什么,嘿嘿————”
如果不是考虑到此人脑震荡刚缓过来,我真想当即给他一记平底锅,把他彻彻底底打清醒。
放学时他说:“青青,我是真心的。”
我笑着挥挥手作别。
年轻时情感丰富,真心满得要溢出来,不是我不信他,是从不知真心是何物,竟比爱情更短暂。
九点,袁妈敲门来说有电话找我,还暧昧地眨眨眼,强调,“是男生哦。”
我有不祥预感,一接电话,果然来者不善。
“电话不接,在躲我?”
我承认,“是。”正要挂电话,他即刻威胁,“你要是敢撂电话,我一定登门拜访。”
“你究竟想做什么?”躲开耳朵都要贴到听筒上来的袁妈,小跑到阳台上去,袁妈在身后喊,“少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我们很开明的啦。”
我只想甩开阴魂不散的夏知秋,即便死过一回,他仍不愿意放手,不愿让我好过。
夏知秋笑着说:“好孩子,我看见你了。”
扒着栏杆往下看,夏知秋正单手插兜仰头招手,那笑容灿烂,炫耀一般,电话里说:“想我了吗?——不用急着回答,我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你对谁都很好,除了我。青,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最没良心的——妹妹。”
这个疯子,凭什么说我就是夏青青,没兴趣陪他疯下去,如果他的欲念只是火苗,那就应当掐死在烟灰缸里。“我还要温书,没时间闲聊。”
“真是没有礼貌。”
果断挂掉电话,半分钟他就打来,时间不够我拔电话线。
“下来。”
“已经九点,我没胆子跟着陌生男人深夜外出。”
“占用你十分钟,我只是想见一见你而已。”他背靠车站着,很是惬意,时不时抬头来看,末了加重语气,“你下来还是我上楼去,随你喜欢。”
毫无办法,同袁妈说一声,她也不拦着,只告诫十点门禁之前必须回来。我点头,再三保证,穿着T恤家居裤就下楼去。
夏知秋的笑容实在刺眼,我宁愿看地面蚂蚁搬家也不去看他。
我不肯往前,他就跨步接近,“我不是来算账,你羞愧什么?说实话,我比地板好看。”
“夏先生有什么话快说,我耐性有限。”
“脾气变坏了——”
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回去,不想在家门口同他拉拉扯扯,“夏知秋!你不要以为我怕你。豁出去,不就是让我父母知道,知道又怎样?无非是骂一顿。你的威胁什么都不是。”
“是吗?那多谢你卖我面子。青青,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从前如此,现在依然。我令你厌恶?”
我点头,“是,非常厌恶。”
想看夏知秋受伤落魄?等下辈子。这一世他就是最没脸没皮无恶不作的恶棍。“我的荣幸。”
真想撕了那一张自诩风流的脸。
他捏住我的手,手心贴着我的手背,一丝缠绵莫名而生,“你的。”一根细长精致玫瑰金项链落在掌心,吊坠是一片随风而起的羽毛,分毫毕现,细致可人。并不是什么值钱首饰,是十六岁生日,他的设计化作现实,十二点来敲我的门,亲手为我戴上。也许是动人情景,但我已经记不太清。
记忆旷古久远,最不可靠。
他像是在回想往事,久久喟叹,“我想你一定不会答应日日带着它。还记不记得送你时我说过什么?就算记得你也不会答,干脆我来说。青青,你是一片拂不开的羽毛,悄悄落在我心上。”
不能接,退还给他,“陌生人的馈赠,我不敢收。”
他自嘲地笑,“你何必这样谨慎。”
多说无益,转身上楼去,他在背后说:“你不接,明天我就去学校等你,总会让你接受。”
“你尽管来。”说完蹬蹬蹬跑上楼。
袁妈八卦,“很帅的熟男啊。”
袁爸终于醒了,在沙发上睡过一觉,预备换睡衣去床上继续睡,“青青不要早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