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演技如火纯清,或是他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看都不看一眼就笑着走开。十点半学校大礼堂夏先生要办演讲,勉励学弟学妹们奋发向上。
他走后,自然是一片花痴声。年轻好看又多金,不,用错形容词,何止多金,实质是城中巨富,最炙手可热王老五,姐妹们还不快上,兴许瞎猫遇上死耗子,正好喜欢你这一种。
人人都有灰姑娘美梦,其实都是春秋大梦,推推你早点醒,还要发火闹脾气。可知灰姑娘并不好做,程未再的继母就是好例证,从普通护士到贵太太,也不过是人前风光人后落泪,要教养程未再这么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兔崽子,还要面对脾气暴躁的丈夫,最可怕是前妻的阴影挥之不散事事处处压她一头,见不见面都要嘲讽她身世凄苦小家子气,永远上不了台面。
但无人可怜她,路是自己选,有钱你就该满足,谁管你历经多少艰难困苦。
说起程未再,他母亲其实是我远得不能再远的表亲,夏家财大势大,总有亲戚来靠拢,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想来分一杯羹,倒是他母亲庄子秀那一家很有能力,渐渐也发迹起来。庄子秀与程未再的父亲程洲都是中德混血,相识于柏林,又在故国相遇相知,结婚生子一切水到渠成。
但庄子秀不安于室,程洲出手伤人,最终一拍两散,留下多余的程未再。
锦年捏我一把,好奇问,“你刚才表情怎么那么狰狞啊?跟谁有仇?”
我总不能说我想杀夏知秋,一定被当作神经病,“没事,牙疼。”
锦年转过脸去,像是在生气,“你尽管说谎。”又拉我手往里校内走,“去听极品帅哥演讲,谁还在这喝西北风。”
想拒绝,又拗不过她,只好投降,随大流。
大礼堂已然人满为患,哪还有空位留给劳苦大众,只能靠墙站着,也被推推搡搡挪到靠近舞台位置,听他慷慨激昂谈笑风生,我自咬自己手指玩。
到提问时间当然许多八卦冒头,可惜我对谁都有兴趣,除了夏知秋。这就要转身往礼堂大门走,有人提是否已有女朋友或是心仪对象,女同学们都热血沸腾,夏知秋给出的答案出人意表——暂时没有,刚被拒绝,但不放弃。
又是一阵欢腾,有人问是谁,他笑,并不拒绝回答,自信满满说:“等到结婚登报,人人都会知道。”
如芒在背,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想快一点逃离他视线所及。
我只当自己自作多情,人家说的怎么会是我,也千万不要是我。
室外空气新鲜,方才的阴霾尽数散去,心中轻松许多,夏知秋的秘书许容在外举着电话忙碌不停,我闲得慌,找一处空旷无人的实验室发呆发傻。
有时问自己恨不恨,恨夏凝霜或是恨夏知秋?余下只有茫然,不知答案。
他进来,竟连脚步声都没有,但也许是我冥想太深而未察觉,一回头被他单手制住,轻轻松松手腕就被死死扣住,腿也被压紧,他低下头便吻,唇重重碾过来,薄荷糖的味道侵入口腔,清冽甘甜,我企图蹬腿反抗,但夏知秋是谁,实战经验丰富,本身身体上已占强大优势,我又岂是他对手,都是徒劳,最后的防线是要紧牙关不松口,但到此为止,他不再入侵,只是含着我的唇,眉眼都是笑。
我却无力挣脱。
真真切切待宰羔羊。
“青——”他伸手抚摸我眼角泪痣,款款情深似水,迷惑人间,任谁都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我承认,夏知秋无往而不利,但我觉得恶心,反胃,上辈子我与他是什么?是兄妹。即便他松开我的手,我也顾不上反击,退几步捂住嘴便开始干呕,胃痉挛。
“死变态!”手往已经摸到旁边一杯稀硫酸,他动作远快过我,惊喜地一把将我抱住,坐实了变态名号,“是,就是这样。青,你回来了。”
疯子,我抓住他横过我右肩的手,向前狠拉,臀部后顶,趁其不备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摔过实验台,重重砸在地上。
他竟还在笑,望住我,像是寻到猎物的头狼,双眼放光,教人心虚体寒,“真好,青——,我知道是你,别忘了我们是孪生兄妹,这里——”他指着胸腔,“时时刻刻感受你的存在。”
尽量稳住情绪,我仍在故作镇定,垂死挣扎,“夏先生,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但请您今后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你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我猜你现在一定想要杀了我泄恨。青青,没有我的打扰的生活会不会太过无趣?我欠了你,一定要还。”夏知秋站起来,拍一拍灰,他进一步我便谨慎退一步,关于他,愉快经历寥寥无几,最多是恐惧,只想躲得远远的,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相见。
“你以为你是谁?有钱有势就能事事手到擒来?我不告你性骚扰已经很宽容,你不要得寸进尺。”
夏知秋似乎听见极好笑的事情,靠着实验桌笑起来,“告我?这倒是闻所未闻的要挟,你大可以试试,结局一定是你或者你父母哭着来认错。话说回来,不管你是或者不是,我都没有理由不得寸进尺,更进一步。真亦假来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怕什么,撇开死人不说,我们原本就有旧情,只是一转眼你就成薄情寡信。青,你越来越有意思。”
“夏先生尽管做梦,我还有课要上,先走一步。”尽量稳着步伐,但心都快要跳出来,转过头看见许容正站在门口,心底里陡然间生出一股怒火,怒不可遏,他就在这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或是站岗放哨,替主子把风?
“夏知秋。”他十分好脾气地应声上前,我想我当时表情一定极其狰狞可怖,不然怎会在他眼中看见惊恐,一脚狠狠踹他命根子,他当即痛的面色惨败,许容急匆匆进来查看,而我,怎会等着他们来抓我算账,早跑出五百米。

余味阑珊

程未再爬墙来,未再遭受平底锅待遇,甚是欣慰
以为他只是无聊扯淡,未料一本正经严肃警告,“青青,你不要在跟我小舅舅来往。你这是……是……”
“是什么?”
他沉思片刻,突然间顿悟,找到恰当形容,“玩火自焚!”
“噢。说完了?走吧。”我好心开窗为他开路,程未再死赖在我床上不肯走,还好他洗过澡才来,还算清爽,不然一定一平底锅扇死他。说起来,我最近应当带着它防身。
夏知秋想得到的东西怎么会那么容易放弃,我等他出招。
程未再在我床上打滚哀叫,“拜托青青,我冒着被你用平底锅砸死的危险爬上来告诫你,你就这么对你的亲亲老公啊。”
“你再叫大声点,让我妈进来抽死你。”
我坐书桌边,离床近,他这就凑过来,下巴磕在我肩膀上,装乖装无辜,“你已经有我这么又帅又有钱的老公,就不要再搞红杏出墙的事情了嘛——”
我转过脸,鼻尖擦过他侧脸,这孩子明显一窒,但我快要被搞的抓狂,你还嘟嘴,你他妈的居然还敢嘟嘴!“你想试试过肩摔?还是想被平底锅拍成饼脸?”
程未再很识时务地退开几米远,还在咕哝,“你在他身上吃得亏还不够多?当初要不是我帮你,你还怎么回学校?你爸妈都要上吊。你自杀才不是为我,都是我大义凛然背黑锅。”
袁野青青自杀原委我只猜个大概,十有八九是为夏知秋去死,程未再不过是个幌子。“说清楚,别东一句西一句的。”
程未再受了莫大委屈,怨愤地盯着我,说:“你不会是自我催眠到真以为是我搞得你去自杀吧?还不是怪你自己,前段时间好多人都传你被大款包了,问你你支支吾吾不承认,后来亲眼看到你和小舅舅约会,又被狗仔偷拍,第二天报纸头条是你,虽然只是侧影看不太清,但好多人猜是你,传言难听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去求小舅舅帮忙,他连你电话都不接,谁知道你会想不开去自杀。至于我,聪明绝顶啊那是,阻止流言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就是用另一个更犀利地流言掩盖,所以我自我牺牲,放出话说你为我死的。结果被你爸妈找上门来,我当众被我爸抽得三天下不了床。我多不容易啊我。”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小子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他见风使舵的本领不错,看我面色稍霁,又扯起嘴角笑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老公我特别伟大特别帅?你以后记得对我好点,不行,现在就要报酬,亲一下怎么样?”说话间已经不要脸地把脑袋往我身前凑,手指指着酒窝,“我也不勉强你,就亲亲脸嘛。好歹我俩也开始恋爱了唉。”
“去死——”
“喂!亲一下会死啊,你又用平底锅敲我!”
我已经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把他往窗口推,“第一,谢谢你帮忙,请客吃饭或者红包礼物随便你开;第二,谁答应做你女朋友,少胡说八道;第三,立刻消失。”
程未再欲言又止,跳下窗还在捂着额头念叨,“亲一下会死啊!虎姑婆,老处女!”
稍稍对他有所改观,又露出渣男本性,星期二又给我惹麻烦,确切说,是杜莎莎又闹事。青春期少男少女荷尔蒙分泌旺盛,一口气吞不下去,憋死了撑爆了也要吐出来,真够闹心。
由于铁路线金属矿之类每一个背的出来,头顶地中海的地理老师决定给我开小灶,先苦口婆心说:“虽然高二要分科,但地理历史还是要进行会考的嘛,考过了才有资格参加高考,你这样一点常识都没有,全靠作弊怎么行?”
我一愣,“老师,你怎么知道会考的时候我要作弊。”
老师一脸猪肝色,咳嗽一声,招呼我,“问那么多干嘛,做题,做题啊!”
又由于我实在太不开窍,惹得地理老师长吁短叹羞愤欲死,被罚对地理书思过,一直思过到九点钟晚自习结束。
走的时候地理老师还看着我刚完成的测试卷抓他的地中海,我想他一定后悔留我补习。
至于程未再,老早就跟着某胖同学出去逍遥,胖子过生日,当然请要好同学胡吃海喝,我只叮嘱他不能嗑药,他当然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像个老妈子。”暗地里偷偷笑得跟个贼似的。
夜深只能打车回,刚上车就接到小爱的电话,哭哭啼啼好半天才有力气说话,背景嘈杂不堪,只零零碎碎听清楚,杜莎莎找了群黑社会流氓收拾程未再,嚣张得很,就在包厢里打起来,门锁了谁也出不去,小爱早一步出门上厕所才有机会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头一条当然是报警,但等那群大爷唱着小曲开着车慢悠悠到了现场,程未再估计已经被打成残废。
问地址,小爱说在峰巅。
这群少爷小姐真会玩,那是秦暮川手底下也是城中最大一间赌场,附带娱乐设施丰富,他们大约是去唱歌喝酒找小姐,顺便想要开开眼,见识见识赌场是什么模样。场内一定有熟人,不然才十六岁,难进门。
又问过在几楼,房间号码。让司机掉头去城西锦阳中路,安抚小爱说:“你不要再管,先坐车回家,我这就过去,不必等我。”再想想,不能报警,警察去峰巅先要同赌场主管通报,免得搜出违禁品,大家都不好做,一报警更惹麻烦。
但我去,我去有什么用?充大头还是跟人单挑?
程未再可真会找麻烦。
下车,还傻兮兮穿着校服,大门守卫当然问我要身份证,我嗲着声音说找莽三哥九楼喝咖啡,两人能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放我进去。
喝个屁的咖啡,莽三一把年纪最喜欢找学生妹,最无耻是次次都说终于找到年轻的活力,糟蹋一个又一个。
上七楼,踹门进去,聚会的同学都被吓得窝在角落,程未再被个小黄毛大头皮鞋踩在脚下,见我进来又踹上几脚,程未再哼哼几声,听不太清,多半是在骂人,脸上已经没一处完好,鼻青脸肿不足以形容其惨状。我突然有一种自家大比熊被邻居家哈士奇欺负的愤怒,最可恨是我家这只大比熊还老在我面前上窜下跳动不动发脾气,只管窝里横。
杜莎莎坐在个年轻男人身上,眼睛斜过来看一眼,嗤笑道:“太好了,正好把你俩一块收拾了,免得隔天再去学校抽你。”
那男人就是一张丢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脸,眯着眼睛看我,捏杜莎莎大腿一把,揩油揩得欢畅,“莎莎,你同学比你长得好。这气质美得跟潘金莲似的,谁看谁想上啊!”
“小四眼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做了个激光手术摘掉眼镜就是美男,还是那张讨人厌的死人脸,除非去整容,缝起眼皮削掉鼻子才算特别。”我当是谁,原来都是老熟人,四眼这骚包当初要去做激光矫正手术被莽三当笑话天天讲,四眼狡辩是为了打架方便,莽三说,你想骚就明着骚,何必遮遮掩掩的,准备什么时候出柜?
现在居然开始学莽三,喜欢清纯学生妹,呃,对于杜莎莎,我收回清纯两个字。
四眼被我唬住,一个劲纳闷。
借机上前,踹开黄毛的腿,摇了摇程未再,“还记得自己是谁不?”
他喊头晕,我怕他被打成脑震荡,需要尽快就医。
四眼问:“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黄毛丫头,咱们圈子里的事情怎么都知道?”
我笑,“现如今流氓团伙也管自己叫圈子?什么圈,土匪圈还是无赖圈?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打的是谁?他爸是程洲,他是夏知秋的外甥,你打他就是在找死。”
四眼推开杜莎莎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看我,“他爹就是个小商人,他娘就是个万人睡的婊&子,再说了,夏知秋的外甥算什么?我告诉你,今天即便是夏知秋他本人来了,咱们也不卖他面子!”
“闭嘴——”程未再居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企图挥拳,被四眼一招制住,往外一推,横跌在茶几上,扫落一地玻璃杯,噌噌噌碎得欢快。
秦暮川即便同夏知秋翻脸,下面的人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拂夏家的面子。“行啊,口气倒不小,我猜你这么做,上面的人不知道吧?莽三哥应当在,不如叫他下来问问,这事到底该怎么了结,看他是不是也真让你在这打死打残夏家的人!”
这顶帽子扣得重,四眼果然犹豫,杜莎莎还在叫嚷,“袁野青青就是个屁,你怕她干什么?她什么都不是!”
“老子会怕她?杜莎莎你恐怕惹错人,这丫头背景比你厉害。只别给我惹祸就成。”四眼依旧是谨慎识时务,老油条一只,甚合我意,他转身去给莽三电话。我蹲下身去瞧程未再,眼角正流血,皮肉伤再重也不怕,只千万别打坏了眼球,“程未再,看得清楚我吗?”
他似乎是在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血已经流到眼球上,哪里还看得清,他喊一声“疼”,我忽然间心痛,也不敢碰他,只低声安抚,“你乖,忍一忍,马上带你出去。”
“哄完奶娃娃了?”是莽三,叼一根烟,面前云雾缭绕,牛氓地痞作派,“四眼你吃饱了撑的跟高中生打架,越活越活去了,嗯?”他这语气,要发火。
四眼连忙跑上前去解释,我站起来,手里还紧紧握着程未再被碎玻璃割伤的手掌,就这样与莽三对视,直到四眼噤声,包房里只听的见程未再的呻吟,安静异常。
莽三忽而发笑,捏着烟一步步逼近,“很厉害的小姑娘嘛,单枪匹马敢进来峰巅救人。”
他这哪里是夸奖,分明试探,我心里没底,更不能退,“人已经被打成这样,有什么气也都出了,莽三哥您给句话,到此为止。”
他非装出十分为难模样,演技拙劣又浮夸,吸一口烟说,“你看吧,这事我也很为难,既不能拂了我底下兄弟的面子,也不想真让这小子死在我这。你说该怎么办?”
等得就是这句话,我笑,望见他眼中诧异,“还是老规矩,赌桌上见输赢。”
“真上道!但我怎么觉得,你刚才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设好了陷进在这等你叔叔我呢。不过没关系,狐狸后头还有狮子等着。不是跟我赌,跟我老板赌。”
秦暮川不知在门后站了多久,此时终于推门亮相,但凡站着的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川哥。”排场不小。
不知将外套扔在哪里,他只穿一件浅蓝色条纹衬衫,扣子松到第三颗,半遮半掩露出结实诱人的胸膛,七分风流三分不羁,不知要俘获多少小姐妈妈桑的心,倒是想起从前为他买过一件粉红衬衫,他却怎么也不肯穿,为这事还大吵一架,最终我妥协,趁他睡觉正迷糊,强迫性套上。
“笑什么?”他双手插兜,笔直站着,并不进来,这人走哪都像松柏挺立,人人认为他再可靠不过,其实色厉内荏。
“笑也需要理由吗?”我转过脸,不再看他。
“你同我赌。”他一步步走近,我的心突然一紧,发了疯似的跳动,瞬间要从嗓子眼跑出来,在地毯上溜达一圈。“在戒烟的人面前抽烟很无耻。”这句话是对莽三说,顺道还好心掐灭了他叼在嘴上的香烟,附带健康提示,“吸烟有害健康。”
莽三面色一沉,要发火,又不得不忍下来,憋着生闷气。
秦暮川勾了勾唇角,面容是笑的,和煦温暖,让你觉得他就是你命中的贵人,又善良又热心,但眼睛依旧不变,沉静如水,是古井无波,不为任何人泛起涟漪,我忘了,秦姗姗除外。“很有胆量。说赌注吧。”
“我赢了,自然把人带走,输了,程未再任你们收拾到死。”
他笑,讥笑,“你以为我不会动他?他的身份还不值得我犹豫。”
“你怎么想没有关系,因为我一定带走他。”周围人一阵诧异,四眼跳起来骂,“什么东西,敢这么跟川哥说话!等着,都得死在这!”
秦暮川只是看着我,并不动怒,慢悠悠说:“你赢了,人给你。输了,把照片还我。”
他满意地将我的惊诧收入眼中,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硬撑,抬头与他视线交错,不让步,“也行,但我赢了,这里动过手的人一个个都要给程未再磕头认错!”
“坐地起价?我凭什么接受?”他挑眉,我知他已有不快。
想来他知道那天是袁野青青也十分简单,秦暮川手底下那么多排着队想要献殷勤的人,没等他招手就自愿办事的人多了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觉得那照片不值得这个价?”
他笑,略略俯下身来,凑近了细细将我打量,太近,我在蒙昧的光线中都能看见他淡青色眼圈,觉得烦,开始玩斗鸡眼游戏,这个我拿手,能一边斗鸡一边不斗鸡,也能做传统斗鸡眼,还能两只眼珠往外,眼珠子溜达完一圈,秦暮川终于忍不住大笑,我却绷着脸一脸严肃,把程未再从茶几扛到沙发上,“发牌。”
四眼是出千高手,赌场里的发牌手我一个也不信,最后点名要莽三来发牌,惹得他问候我祖宗十八代,但秦暮川点头,他也没办法,老老实实给牌。
我们玩梭哈,一共十局,其实是猜心游戏,筹码相同,赌到最后谁的筹码多就算谁赢。
没有人敢猜秦暮川,他永远一副和和气气模样,对谁都好生好气说话,人人对他赞不绝口,但我见过他前一句还在真心实意说感谢,下一秒已经开枪,一滴血溅在我裙角,他低声道歉,再买一件新衣。
人命呢?人命在他眼里连一件穿过就丢的衫都不如。
好歹我认识他十年有余,秦暮川不是没有破绽,只不过藏得好,真正了解他的人,也都已经驾鹤西去,包括夏青青。
谁看到好牌不激动?除非是面瘫。秦暮川虽然是笑面虎,装模作样,虚伪得恶心,但好在还是正常人,在他眼中窥测天机其实并不难。
底牌发完,他第二张牌就是A,如果底牌也是A,正常人都不会叫牌,要藏着掖着怕对方不跟,但秦暮川怪人一个,叫牌。
我猜他看底牌时一闪而过的眼神是“果然如此,手到擒来”,于是丢牌。
秦暮川扔掉牌,抬眼说:“之前的勇气逃跑了?”
我笑,“勇敢不代表傻。”今晚的事情已经太过离奇,秦暮川叱咤风云人物,不用想,最怕是被人拿捏,自然心情不好。
前九局秦暮川略胜一筹,但不多,重点落在最后一局,悬念揭晓,我拿三条,牌面上一对Q,底牌相同,秦暮川不过是散牌,一直在稳步下注,想吓我丢牌,赌到最后全靠直觉。秦暮川表面不及不急,仿佛慢悠悠等我输,其实越着急动作越慢,如此一来让人觉得他成竹在胸,稳操胜券,面对秦暮川,多数人在这个时候会选择自动投降,除我以外。
“我等诸位来医院磕头认错。”站起身,叫猴子来搭把手,一起扛起重伤迷糊的程未再。
秦暮川丢开牌,侧身站在灯影里,看不见表情,我也懒得去看,心中烦闷,又惹祸,骂自己做事情不过脑,照片和钥匙迟早要还回去,不知会不会被秦暮川严刑逼供,得提早编故事,希望够朴实能蒙混过关。
“很久没有输过,但——是我的,终归是我的。”是警告还是喟叹,不去想,赶紧把程未再送进医院才是当务之急。

余味阑珊

越走越觉得程未再重得好似一座山,好不容易扛到急诊楼,几乎要被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