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在眼前立一块碑,世间万物仿佛都在铆足了劲催促着自我毁灭。盛夏提早到来,青青夏日好似三伏天,全市烧成一口大蒸锅,一动不动也能流满身汗。只在入夜时凉爽些,于是乎,我又得到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日日傍晚陪袁妈散步,无非是回想过去,展望未来,谈一谈三姑六婆大小八卦,必修课是骂程未再,发了狠,能就此骂死了他。
周末开车上街,三人买一套亲子装,囚犯似的蓝白条纹polo衫,卡其色短裤,我拿小号,袁妈因为塞不进小号而哭丧着脸不情不愿买中号,袁爸最夸张,XXXL的T恤仿佛还包不住他老人家庞大将军肚。
我最近恶趣味得很,最爱时不时拍一拍袁爸圆鼓鼓大肚子,要么问几个月啦?要么问西瓜熟没熟?人越发幼稚,袁爸好脾气由得我闹,有时着急了也拍桌子嚷嚷着要减肥,总引来袁妈秋风寒霜一般的打击。
“青青啊,还好你聪明,往妈妈这边长,不然随了你爸,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此乃袁妈惯用伎俩,打击旁人时,顺带着抬高自己,她是万年不老的妖精,摆弄着iPhone笑我土包。
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有见到程未再醒着的时候。他开始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但凡回到座位,第一件事一定是往桌上一趴,脸朝下,也不怕把那洋鬼子似的高鼻梁摁进脑子里。
而小爱又有新的暗恋对象,是新来的政治老师,不过三十出头,很是潇洒,书生小姐之类美谈艳事颇多,但愿她懂分寸。
八卦记者接近疯狂,日日在秦暮川与夏凝霜爱巢——半山别墅蹲守,却只拍到苍白如纸的夏凝霜。报纸上写,婚礼订在本月二十二日,恍然间觉得这日期如此熟悉,却怎么也抓不住一闪而过的记忆,直到报道最后一行明明白白写二十二日是夏青青生日,暗示秦暮川此举别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我与他的婚姻从未向外公布,少数人知道而已,爷爷将此视作家丑,恨不得捂死在怀里,又怎会让媒体知道。
似乎人人都忙碌,连程未再都忙着同陈渺卿卿我我谈恋爱,最无聊是想尽办法将我骗到现场,莫名其妙看他与陈渺在楼道里接吻,吻得昏天黑地气喘吁吁,一双眼睛还不老实,瞟来瞟去生怕我逃跑,他演不到全套多遗憾。
我选择从善如流,谁让我天生如此和善,乖乖作模范观众,足足看半小时,到最后角色转换,变作程未再与陈渺死了爹似的将我怒视,对月亮发誓,我绝对没杀他全家。
仍是我好心问:“结束否?报告,我能不能申请离场?”
程未再像一只随时要扑上来撕咬我的小土狗,龇着牙,横着眉,比窦娥怒气更深,叫嚣着要冲破天灵盖,呜呜,绕着脑门开出一列小火车,呃,原谅我想太多,天马行空,再回过头来关注程未再,一眨眼他已垂头丧气,说一句,“你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吧。”听语调仿佛下一刻就要哭,急匆匆奔下楼去,也不顾他的新女朋友。
我扶着栏杆,默默看他疯跑而去的背影,心却不能再保持漠然。我看见从前那个满身热情的夏青青,用所有爱浇灌铁石心肠的秦暮川,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他淡漠的笑,清冷的毫不在乎的言语。也许我在秦暮川心中留下的,也是如此仓惶奔逃的背影而已。
仿佛一双手,反复揉着我的心,或苦或甜,想哭哭不出来的憋闷更让人难耐。我胆小如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一颗掏空了的心,再没有力量爱,或者承受爱。
独自上下学,偶尔与程未再擦肩而过,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做题更快,今天后座上的女生多半来自其他学校,面生得很,抹一脸精致的妆,从我跟前耀武扬威似的走过。
锦年说:“程未再就是人渣中的人渣。”
我居然反驳,“他其实只是脑子不清醒。”
锦年在我腰上拧一把,疼得我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你才是脑子不清醒的那一个。”
“是是是,我蠢得无药可救。”
是是是,我蠢得无药可救。——这句话送给夏青青。
期末考试结束,再风光一把,红榜上排第一,欺负小朋友令我略略有几分羞愧。关牧之说:“得意?普通班的试卷只能用弱智两个字形容。”我转过身装不认识。
程未再突然间消失,我有些犯贱的不适应。
二十一日夜,我在山顶余味阑珊遇见秦暮川,角落靠窗那一桌,老地方,旧位置,一样的咖啡,噢,物是人非事事休。
三年前,我在此准备好鲜花与钻戒,单膝跪地向他求婚。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余味阑珊原本是我刚念完书,花钱花到自己都恶心,终日无所事事跟着邱安四处花天酒地。爷爷便自主自觉砸钱叫我去做做生意,于是原了小资装十三的终极梦想,投钱开开咖啡屋,我除了出钱,宣传店面,其他事情一概不负责。如今余味阑珊已经有十一家店,在临近城市零散分布,总算留下些产业,只不知道夏青青死后,余味阑珊留给谁,不,分给谁。
忘了介绍,邱安曾是我的未婚夫,订过婚,却未走到结婚那一日,可见订婚并没有太多存在的意义,无非多请亲朋好友吃喝一顿,提前体验收红包收到手软的快感。
说起邱安,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夏凝霜。我原以为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这阴魂不散的好妹妹,谁知命都终结在她手上,窝囊。
显而易见的是,夏凝霜同我并非一母同胞。此剧情老套,我记不清她母亲究竟是舞女还是妓&女,也许身兼数职,谁有空去做考据。有爷爷坐镇,她母亲自然入不得夏家门庭,偷偷摸摸生下她,在外头藏到七岁。这世界真奇妙,爷爷年幼时也不过是路边见人便伸手要钱的乞丐叫花子,如今发迹了,倒端足贵族上等人的架子,见着谁都嫌弃,只差编个故事说自己是天神附体,并非凡胎。
父亲夏桑榆从来不是长情的人,在夏凝霜母亲身上例外,又怀上一胎,八个月时验出是男孩,挺着肚子上门来闹,爷爷倒也无所谓,至多认了孩子,决计不会让下贱人家出生的女人进门。可我母亲再坐不住,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小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懒得同夏桑榆去闹。但她的底线是,小辈之中只能有夏知秋这一个男丁,若有变故,便遇佛杀佛,遇父弑父。任谁也别想挡了夏知秋的道,更何况是红灯区出来的女人,容得她生一个下作女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还想争?没了命,拿什么争。
后来的事情,都是临死前那一晚,夏凝霜手握针管,又哭又笑地向我控诉。我才知道,噢,到头来我才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愤之人,我有罪,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他们都是正义的斗士,杀人放火皆有不得不做之原因,多么委屈。
夏凝霜说:“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横死在眼前,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弟弟。她临死前握着我的手,逼着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为她报仇。但你母亲——那老贱人早早走了,母债女偿,我也没有办法,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不得不要你的命!你不死,怎么能腾出位置来给我?暮川哥哥怎么好意思同我在一起?姐姐,你死了,大家都轻松。”
奇了怪,怎么不是夏知秋来偿,我忘了,他们早已经结成联盟,三大轴心国——夏知秋、夏凝霜与秦姗姗,或许包括秦暮川也未可知,目标是对付我,对付爷爷,对付夏家。仿佛天底下,供他们吃穿,任他们挥霍的夏家是此生第一仇敌,而我,我错就错在妈了个逼的装圣母,企图对所有人都好。
装圣母不如当小三,福薄命贱。
余味阑珊
再次重复,夏青青就是一年年月月装十三真圣母的白痴女人。
夏凝霜的母亲死了,无处可去,自然落到夏家老宅,但无人当她是主人,任谁都能给她白眼。要说母亲并不是那样无聊的女人,对手死了已然解恨,她没心情折腾夏凝霜。可夏家还有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只顾着四处散播爱心的夏青青,真假装自己是天使,对这个便宜妹妹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所有东西但凡她开口,眼睛都不眨一下送出去,除了秦暮川。
我一生只拒绝过夏凝霜一次,便是她求我,将秦暮川让给她。唯独这一次的不快,她便要亲手将我宰杀。究竟是她变态还是我愚蠢。
夏凝霜后来养成习惯,只要是我喜欢的,我拥有的,她一定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抢过去。邱安即是如此。我与他才算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有,浅淡温柔,比不得与秦暮川时的浓烈,有时猜想,如果没有夏凝霜,我也许只将对秦暮川的喜欢藏在心底,平平安安与邱安过一辈子。生活总有意外,起先不过是夏凝霜与邱安哥哥妹妹一同乱黏糊,到后来夏凝霜的手段越来越像周末八点档里小三惯用伎俩,邱安身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唇印,以及一次次躲开我去同她甜言蜜语煲数小时电话粥,最后一击是捉奸在床,真可笑,邱安原本在夏家等我,却按耐不住与她在房间里缠斗起来,嗯嗯啊啊好激烈。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哭闹不休还是冷静非凡,总之她跪下来求我,求我让一让位,邱安爱的是她,我不能用从前那点感情绑他一辈子。
求我,求我成全他们纯洁伟大的爱情。仿佛我才是最恶毒的女人。
夏凝霜的经典台词一句句重复,“姐姐,从小你什么都有了,就把邱安让给我又怎样?你是夏家大小姐,要什么男人没有?”
尔后换成,“姐姐,从小你什么都有了,就把暮川哥哥让给我又怎样?你是夏家大小姐,要什么男人没有?”
值得欣慰的是,未曾抓到秦暮川偷情现场,不然我无法想像自己会不会如泼妇一般冲上前去厮打,再或者跪下恳求夏凝霜放过我一次,将秦暮川留给我。
我是那样爱他。
我曾经耗尽心力去爱的人,携一身倦意,静静陷落于光影暗处,仿佛要随时踏着烟圈消逝节奏氤氲成一团模糊难辨的背景。
而我始终记得他,他玩笑时暗藏的小小得意,他踌躇时写满烦恼的眉心,他头顶两个小漩涡仿佛是酒窝错长了地方,他在雨中狠狠将我抱拥,大到令人疼痛的力量,让我误以为终此一生都不会再与他分离,雨势大得惊人,我睁不开眼,他的唇凉透,贴着我的耳,“夏青青,你怎么这样傻。”他红了眼圈,也许有泪渗进雨里,如此这般动人场面,结局却不似偶像剧,王子公主就此幸福快乐白首到老。
那是秦暮川二十二岁时杀了荣兴一把手的独子,给爷爷惹了麻烦,对方上门来要人,爷爷要将重伤高烧人事不省的秦暮川扔出府邸,好似扔掉一带亟待处理的垃圾,无半分情义可讲。
是我,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顶着夏家长女的身份,向对方下跪,磕头,求饶。“方大哥大人有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夏青青在这给您磕头了,求您饶过秦暮川一命。”
他怎肯轻易应予,咬死了一命抵一命,再不肯松口。
仍是我,放胆吼,“方大哥要杀不如连我一起杀,我绝不眼睁睁看他死。”
我坚韧,决绝,而不要脸。
爷爷嫌我给夏家抹黑,又下作,竟要与奴才似的秦暮川同生共死,龙头拐杖兜头下来,当即打断我一条腿。这也算给足对方面子,夏青青痛得泥地上打滚,你还不满足?
尔后便出现我与秦暮川在雨中拥抱那样缠绵一幕,我那时幸福得忘掉疼痛,可惜短暂而难以存留。
后来他去见柳曼姿,每每用柳曼姿是他救命恩人来敷衍,但我拼却所有帮他的何止一次,是他将我彻底无视。
我一定是中邪,不然怎会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不知不觉走到这家余味阑珊,被秦暮川先一步发觉,想逃已失去机会。
由店员引着,我在秦暮川对面落座,皆是淡漠神色。
往事如烟,我是他摁灭的一只卷烟,美好过,稍纵即逝,转眼就有替补登场。
他问我想喝些什么,我存心斗气,要一瓶二锅头,把店员雷得两条眉毛拧作一团,呐呐说没有。
秦暮川笑一笑,招呼那傻呆呆店员给我一杯白开水。
极端劳累模样,我担心他下一刻就死去,闭上眼,再不睁开看我。
他的眼,沉沉入平湖镜面,倒映此刻我的局促不安,以及暗藏心底的深切不安。我在害怕,怕再一次的情不自禁,再一次地不撞南墙不回头,再一次地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有谁比我更清楚曾经对秦暮川至死不渝的情与欲,他是我的海洛因,赐予我虚幻美好梦境,留下的是再也戒不掉的心瘾。
我多想,放声痛哭。
“仅仅是巧合?我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秦暮川又点一根烟,云雾缭绕间,他的脸隐约透出丝丝缕缕沉寂的悲哀,被夜色渲染成一片刺骨寒凉。
“无巧不成书。”
“是吗?那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法律未规定未成年人不许进咖啡屋,公共场所内,秦叔叔难道要将我赶走?”我仍在狡辩,做垂死挣扎,但内心早已抽过自己千万个嘴巴子,让你发疯夜游,一不小心游到禁地,吃饱了撑的找死。
忽然间,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突然间有人陪伴,太过惊喜罢了。”
他哪有半点惊喜神色,分明都是怀疑与试探。
我打算即刻告辞,不再多做纠缠,他却问:“你恨我么?”
“怎么会,秦叔叔对我照顾有加……”
“我问你,你恨我吗?”他执着地重复问题,双眼迷蒙,魔障一般。
沉默,其实他并不需要我回答。一切了然于胸,夏青青怎么可能不恨?再圣母的苦逼也挡不住这种全方位立体三百六十度狠虐。人说苦恋,便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细小卑微,而我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没那种命,熬到香如故。最终化作他鞋底又脏又黏的香口胶,急着找一块尖利土石刮个干净,或是索性扔掉这双碍眼的鞋。
我怎会将自己摆放到那样卑贱的位置,甚至怀疑我曾以作践自己,往死里作践自己为爱好。
我就是一十足受虐狂,无人虐时心慌慌,有人虐时哇哈哈。
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秦暮川说:“你总令我产生幻觉,仿佛她从未离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不过心已变。上天一直他妈的玩我,被掐着咽喉过活,忍辱负重,咬紧牙关,为的是有一天出人头地,风风光光,令她能够光明正大成为我妻子。现如今才知道,过往一切永不可追,失去的不再回。我已经决定放弃一切随她而去,为什么又出现另一个青青。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怎样她才肯原谅我————”
“你好好生活,从其以后,天上地下再无瓜葛,留一个清净地给她。”我原本想说你不如去死,死了我就原谅你,但我始终不够他们狠毒,面对他,我依然狠不下心
“她举着戒指,跪在我脚下,傻傻笑,说:‘秦暮川先生,你愿不愿意抽空拥有一个家。’我不说话,她便要哭,忍着眼泪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不过没关系,那就当我是来不及扫走的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无足轻重,却将自己燃尽了温暖你。’我说:‘你祖父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她答得又急又快,没得半分犹豫,‘最多再让他打断我一条腿。阿暮,你不要怕,走到哪里我都拼了命保护你。’保护我——全世界只有夏青青会同秦暮川说这样的傻话,最终我也没能给她幸福,留下的是一身伤痛,她哭着说:‘阿暮,你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无人能伤我这样深。’我似乎总是令她流泪,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我该死,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记起来了,我是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求你留我做个垃圾,长留恋于你家中,从沉溺中结痂,再次萌芽。对他的眷恋才是此生最大仇敌,我的城池,坍塌之后满地瓦砾中重建,此刻又开始摇摇欲坠,我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为何这一生,这一世都不肯轻易将我绕过。
秦暮川紧紧攥着我的手,疼痛令我清明如镜。这是第二次,我遇见哭泣的秦暮川。隐忍的,沉醉的,挣扎的,痛苦不堪的秦暮川。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再无从前宽广温暖胸怀将他拥抱,我与他似隔云相望,如此熟悉,却又遥望千里,再不能靠近。
时针指向十一点正,店内古老座钟敲完十一下,他已经平静如常。看一看手表,站起身,“已经很晚,我送你回家。”他依旧恍然,明明方才钟声响过,他仍盯着手表发愣,仿佛不识钟表。
我点头,随他离开,一整晚心情浮沉不定,闷得想要声嘶力竭大叫一番。
漠然不顾,好过残念辗转,相见不如怀念。我与秦暮川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车窗外,灯火辉煌,月色阑珊。
时间过得这样快,二十分钟已到目的地。我仍似坠进梦中,不自醒。
他侧过身,默然相顾。千言万语无从开口,各自心中都藏着不能说的秘密,终不能坦诚相见。
我下车,笑着说祝您新婚愉快。
他微微颔首,我以为就此作别,不料他亦下车,伸出手来将我摁进怀里,“嘘,别说话,求你。青青,让我以为你回来。”他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仿佛经历一场绚烂浮华梦境。
“青青,青青——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命也带走……”
“我不是夏青青。”
“好,你不是。”他捧着我的脸,仿佛哄一个耍小性的孩子。
我正慌张,而他只是亲吻我嘴角,似晚风轻柔,“晚安,做个好梦。明天记得准时来参加婚礼。”
不再多话,即刻转身往楼道里跑,这一夜如何能安。
第二天秦暮川奉献世人一场疯狂演出。
城中所有媒体都到场,大厅中心,婚宴主持人开着无聊玩笑,秦暮川一脸肃穆,与此番热闹景象格格不入,夏凝霜依旧是娇媚入骨的美,若我们不曾相识,我一定认为她是池中风荷,洁净到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就碎。
她笑着,倏然若青莲盛放。静静倚靠着秦暮川颀长身躯,世人都赞叹,多完美一对璧人。
酒宴奢华到极致,场面宏大嘈杂,同桌有人笑,土包就是土包,发了财得了势依然是暴发户姿态,只差扯起嗓子对全世界喊,老子就他妈有钱!
可笑。我想起秦暮川的话,穷时被你们踩在脚下,成事后依然入不得你们的眼。夏青青,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是为反驳我对柳曼姿的鄙夷,他那时多像自由主义战士,苦口婆心向我灌输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类思想。
傻瓜,世界何曾公平过。
不必想,爷爷一定不会出席,他恨透了秦暮川。从前养来看门逗乐的一条狗,如今肥壮了,反咬你一口,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这口气谁能吞得下去?最无奈是他再也奈何不了秦暮川,只能躲在家中兀自生闷气。
女儿出嫁,夏桑榆亦不露面,熟人只见得秦姗姗一位,浓妆艳抹的黑心巫婆,作为新娘的母亲出息,蛇鼠一窝,好不要脸。
主持人真可怜,独自一人在台上装欢乐,二到极限。
我不该眨眼,错过夏凝霜突然间的抽搐与颤抖。油头粉面的主持人被吓得跳下台去,夏凝霜无暇的脸孔因疼痛而扭曲狰狞,再站不稳,跌落在地,匍匐于秦暮川脚下,仍在努力地爬起来,抱住他的腿,张嘴苦苦哀求。我这一桌离得实在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记着宾客一时间都兴奋起来,婚宴似煮沸的水,人声鼎沸。记者们端在手里的长枪短炮瞬间运作,闪关灯不断,令人不停扎眼。
有人说,这八成是犯瘾了。
作为一个被毒品坑害的过来人,我秉着以过往经验判断现实情况的科学发展观,动作迅捷地站到椅子上观礼,一对新人仍保持着一站一俯趴的姿势,夏凝霜似原地生出的藤蔓,死死缠住秦暮川腿脚,眼泪鼻涕统统流出来,哪还有半分美丽可言,痛苦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而秦暮川眼神冰冷,从高出俯瞰着或者说享受着她的绝望,最可怕是嘴角浅浅挂着温柔笑意,让人误以为这一切稀松平常,他是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他洗净双手,什么也没有做过。
无人上前尝试阻止这一切。
夏凝霜已经扭成一团,于他脚下,重重地一个接一个疯狂地磕头,大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再给我一针……暮川哥哥,我只要一针,就一针……求求你,求求你……”
白头纱早已不知落在哪里,她头发蓬乱,涕泪纵横,疯癫而痴狂。哭得气息不稳,持着最后一丝力气攀上他的腰,仰着头凄厉地喊着,“你饶了我吧……姐姐那样疼我,也不会忍心看到你这么对我的……我错了,姐姐会原谅我的,她已经原谅我了……暮川哥哥,你放过我吧……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呀————”
秦暮川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姿态,对于夏凝霜的哭求与挣扎全然无动于衷,笑着,伸手捧起她的脸,那样温柔小心,满满都是爱意的眼神,令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他每每恨到极点时,都是这般冰冷透骨的目光,生生要将你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