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不才,刑部左侍郎。”
“噢,要说审案,也就数刑部最高。”
“正是如此。”
月浓点点头,不再说话。
正巧走到一扇石门前,红玉一指两侧观音坐像,由高放将正面朝外转到面对面,石门轰然大开,面前一张无人能懂的画卷徐徐展开,站在此处的,除红玉之外,一个个目瞪口呆无言相对。
顾云山这厢头一件事就是去捂月浓的眼睛,再去看红玉,讥诮道:“不愧是个销魂窟,真真让人眼界大开。”
红玉道:“老爷们想要,留仙苑才能有这些。老爷们不想要,留仙苑做这些出来吓人不成?”
他一声冷哼,扶着月浓双肩将她整个人扭转方向背对石门,“你就站在这儿,不许回头。”
她急了,“不让我去?我怕你死在里头。”
他摆出官威来,“老爷的话也不听了?”
傅启年窃窃笑道:“余姑娘放心,这里头……死不了人的。不生不死倒是有可能……”顾云山一眼瞪过来,他只好作罢,望着背对石门干着急的月浓,摇了摇头。
石门另一端飘来荡去的是层层叠叠纱帐,将一张又一张六柱床隔开来,让你听得见、看得见,却又隔着薄纱,像是隔着一层礼义廉耻。左右墙壁全是石头砌出来的多宝阁,大的小的圆的尖的一应都是让人开不了口的玩意,还有些新鲜的,连顾云山都忍不得。走过两张床,竟然瞧见大理寺常用的枷锁,又有招待重犯常用的十字木桩、铁锁链、小皮鞭,更有手臂一样粗的蜡烛一捆一捆搁在多宝阁顶端。
人人面色难堪,只有杨昭新奇异常,看他身边白嫩年幼的喜福就知道,他的路子广得很,水路旱路正道歪道都玩得来。进了这密道石门,如同入了神仙殿堂,竟满眼发花舍不得走,一时碰碰这个,一时又摸摸那个,仿佛身体都热起来,恨不能就地抓住了喜福,每一张床都试上一回。
不知不觉他便已走在前头,感叹道:“没想到这留仙苑还真有几分厉害之处,京城里销声匿迹的玩意儿在这都能找得着,不错、不错。”
顾云山却问,“到顶也没出路?”
红玉道:“有又如何?横竖走不出这座岛。”
杨昭正走到一间不设床的隔间,当中只有两口铁铸麒麟,麒麟背上缠缠绕绕都是铁链。两侧又有两只轮轴,缠满了链子。中间立着一根顶天圆柱,上头刻着米粒大大小的字,杨昭上前一步,似乎是蹬在两只上浮的脚印中间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段阴阳秘术,懂行的人越看越能察觉出其中妙处,正抹着下颌发笑,突然间脚下一响,两只铁环死死扣住他两只脚,轮轴启动,铁链哗啦啦乱响,一点点往内收,他两只腿也随着铁链的力道不能抵抗地分开。
杨昭彻底慌了,尝试了多次根本拔不出腿,挣扎之际一下扑倒在地上,更被铁链扭得死死的,全然动弹不得。
喜福哭着跑过去,拼了命地想要拉住铁索,但分明是蚍蜉撼树,半点效用没有。顾云山指派剩下几人在铁麒麟附近寻找机关,自己一把拖住红玉,拿住她两处痛穴,便听她叫得比杨昭更凄厉。
月浓急得满头汗,一连问了三句“怎么回事?”偏偏没人理,顾云山踩着气息奄奄的红玉,咬牙道:“说,机关在哪儿,不说教你死都死不痛快。”
红玉吊着一口气,任顾云山提在半道,眼睛看向麒麟底座,“有个莲花纹…………”
顾云山抬头看高放一眼,他即刻会意,右手伸向铁麒麟,摸索到凸起的莲花刻像向东一扭,那铁索当即停了,杨昭吓得浑身汗透,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大惊之后大笑不止,“哈哈哈哈,看来天不绝我,我杨昭生来富贵,怎能死在这种地方。”
再看顾云山,“云山兄救命之恩,等小弟回到京城再报——”
也就是片刻停留,顾云山的眼神从愤怒到平和再到惊诧,傅启年止不住惊呼连退数步,杨昭呆立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又是什么声儿,云山兄……云山兄救我…………”
铁索再一次开始收紧,轮轴滚动,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第33章 孤岛(十一)
第三十三章孤岛(十一)
“救我……云山兄……救我……”瞳孔陡然间放大,黑漆漆犹如一窟深渊,仿佛要将顾云山的影吸进无底烈狱,与他一道受此五马分尸之刑。他一双手紧紧攥住顾云山右臂,每一根指节都攥得发白,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他,抓牢他,要死也抱住一起,身首异处也要有人作伴。
他害怕,瑟瑟发抖,两股颤颤,锁链的响动如同催命符,黑白无常自地府追着声响而来,眼看就已经站在背后——
长链锁住他两条腿一左一右收紧,渐渐他感受到胯*下绷紧,有一八尺壮汉手持巨斧一下接一下劈他下*身,子孙袋被砸成烂泥一团,命根子在剧痛之中竟然有了快感,一时这痛,这快乐冲顶,止不住哗啦啦尿了一身。
但哪顾得上羞耻?他绷直了往前爬,咬紧了后槽牙拉住顾云山——拉住他救命的救命稻草。一双眼瞪到极致,眼白上蛛网一般的都是血丝,又如藤蔓疯长,很快遮住他整个眼珠,将他眼前都染成了血。
“顾云山……救救我…………”
他救不了,都是泥菩萨过江,谁救得了谁?
杨昭痛到极致,渐渐要失去知觉,但他仍记着最后一条,无论如何务必抓住顾云山不放,最后一口气都要吊在他身上,望着他的眼——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多少人前赴后继都在这一回眸的风情下,然而他就要死了,死在他眼底的惊惶,死在所有人的恐惧与无计可施之下。
铁链收紧的速度逐渐加快,杨昭的脸涨得通红,青筋暴现,两只眼外凸,张了张嘴没法声,反被疼痛提醒,一低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撕裂,从胯到腰,皮绷到极限,先是痒,养得像是风疹又像是蚊虫咬,伸手抓一抓就罢,谁料到痒过之后是剧痛。如是刽子手的斩头刀,一刀下去完完整整,皮是皮肉是肉,可怕是这般活撕,皮肉连接不整,着力点也不同,疼痛无限蔓延,皮开了,肉才绽,两瓣屁*股炸开来,你多一块肉,他又多一块皮,不整齐。
咔咔咔,硬生生听见自己胯骨被拉断的声响,肚皮上爷撕开一道口,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直到血落满地,哗啦一声腑脏都跌下来,肾脏落下来、肝也没跑,肠子依旧盘根错节紧紧护着胃,心脏扑通扑通在灰尘里狂跳——鲜活**。
“啊啊啊啊啊啊!”或许是他最后一声吼,伴随着滴滴答答腑脏落地之声。
可惜铁索还未止住,还在继续撕扯他所剩不多的身体。
半个身子没了,怎奈还连着筋。杨昭的左手还剩三分力,牢牢挂在顾云山右臂上,浑身上下仅余一颗脑袋还稳当,撕不开?不要紧,皮肉从脖颈处便断了,剩下哆哆嗦嗦半张人皮,像是撕得碎碎的布,还挂着筋脉同碎肉,一道滴滴答答流着血。
吧嗒,脑袋落地,还丢了半张脸落在另一端。
铁索停了,顾云山终于睁开眼,看见自己右臂上挂着半个无头人,他腹中空空,以一个乞讨或挽留的姿势,拉住他——
他僵在当下,不能言语,亦不能动弹。
久久,无人发生。
鲜血低落在地上的声音如此清晰,几乎是韩玉山上的钟声,振聋发聩。
直到少女的声音传来,她在背后不远处轻轻唤,“顾大人……顾云山……”
似噩梦惊醒,他惶惶然回过头,带着满身血伫立在她眼底,仿佛从地狱攀爬至人间,脚下是滚滚血海,背后是凶灵恶兽。
不知为何,他始终不能挣脱杨昭挂在他右臂上的手,悄然,只剩下他与半个杨昭搏斗撕扯的声响,他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在骂些什么,脑中澎湃的情绪从恐惧化为愤怒,杨昭的半片身体被他拖拉撕拽得涂涂抹抹满地血,他自己也贱了一身却不自知,一双眼死死盯住右臂,若手中有刀,他必定一刀斩下去。
“我来——”还要等月浓从背后握住他挥舞的双手,仿佛就在此刻令他定了心,抽出几乎疯魔的神髓回望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她冷静地一根一根掰开杨昭的手指头,对地上的内脏与残肢视若无睹,等到最后一根指头松开,杨昭五根手指几乎都被折断。她抬头看他,笑了笑说:“你看,这不是没事吗?”
他瞳中带血,蓦地张开双臂抱紧她,任她如何推拒也绝不放手。
喜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傅启年也捂着嘴干呕,早上那一碗面如今都囫囵吐出来,凑着血气闻着是又腥又馊。彭涛煞白着脸,拿住了红玉,一动不动。高放冷冷静静望着顾云山,等待下一步指令。
然而他还抱着月浓,头埋在她肩膀上,不让人瞧见他的脸。
月浓觉着这姿态不大好,于她而言……有损闺誉,“你哭啦?”
“哭个屁!”他恶狠狠像个讨债鬼。
“顾大人,这个时候就不要用你的血腥复仇术了吧,有点……幼稚耶……”
“幼稚吗?”他闷着头,问她。
“蛮幼稚的。”
他深呼吸,从她纤瘦的肩膀上离开,匆匆抹一把脸,抹开满脸鲜血,也抹出眼底通红。他浑身染血,眼带杀气,更像是幕后真凶,杀人如麻。
“少爷……少爷……”喜福跌坐在地上嚎哭不止,他的少爷变作两块,一东一西一左一右,去哭哪一个才好?原都是空落落皮囊,腑脏又留在当中,热腾腾冒着腥臭。
顾云山指派高放,“去——帮着喜福把小侯爷……敛了吧……” 高放称得上平静,或是在大理寺待得久了,连吃人都是常见事,更不要提分尸,报上来的案子十有**如此,见怪不怪。
傅启年吐干净了,一脸煞白,跌跌撞撞地走到顾云山身边,拉扯他,“走,赶紧走。”
顾云山与彭涛交换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却也没人再回头看一眼杨昭。
“咳咳咳……”月浓被熏得难受,细看之下才发觉,无声无息之间石门处慢慢向密室内灌入浓烟,很快将视野可达之处降到最低。彭涛喊一声“不好!”当即捂住口鼻便往出口去,顾云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月浓提住后领一跃而起,转瞬之间已然掠出石门,令他根本来不及看清起火点。再晃悠一小会儿,人就已经杵在岛主卧室,看着入口处滋滋往外冒烟。月浓在他身边,脸不红气不喘,活脱脱一个绝世高手独孤求败。
可怕的是这高手仍不自知,摆出个小丫头模样歪着脑袋打量他,犹犹豫豫问:“傅大人还在里头呢,要不我去拉他一把?”
顾云山点点头,“你量力而行。”
她仍旧懵懂,“什么叫量力而行,量力而行是救还是不救?我听不懂。”
“就是让你去救,赶紧把剩下几个活人都提溜出来!”
“早说嘛,装神弄鬼的耽误事儿。”似风过,一声呼啸跑个没影。
“你——”他一口气顶在胸口,喘不动,人走了还要喊,“你个猪八戒,成日里倒打耙子气人!”
顾云山就此站在原地,看着彭涛红玉傅启年春笋似的冒出头,高放这下跑得快气也不喘,提一提滚圆滚圆的大肚子,站到顾云山身侧。
最后一个被扔出来的是喜福,傻呆呆滚了一圈滚到彭涛脚底下,趴在波斯地毯上抽噎,不肯起。
彭涛低头扫他一眼,并无动容之心,问顾云山,“看见人了吗?”
顾云山偷眼瞄月浓,见她正揉着眼睛掉泪,被烟气熏得好生可怜,便招呼她去外头散一散,过后才答彭涛,“走得太快,彭大人呢?”
彭涛颓丧地摇了摇头,“凶手确实还留在岛上,方才好在余姑娘警醒,否则你我都要被熏死在密室之中。”
顾云山沉吟道:“既然在石门放火,他便走不远。”
“搜岛?”
“是该搜一搜。”
门开了,月浓捏着一簇火红木棉花在手中摆弄,她回头,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真是个小可怜。
他顺手将帕子递过去,提醒她,“擦擦眼睛,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连块手帕都不带着。”
又问,“打哪儿摘的花?”
月浓指了指上面,他仰头,再仰头,仰得脖子酸疼,好歹看清了,前方高耸的木棉树顶上还留着一小朵花儿未落。
“你可真厉害…………”
“还要做什么?顾大人,我累了,我想歇觉……”
“搜山。”他像古时名将,冷血无情,拉住她向外走,“你我一组,搜一搜这留仙岛还有什么神鬼精怪未现身。”
“我不想去,我想歇个午觉。”
“不去也得去。”
剩下的彭涛与红玉、傅启年与哑仆、高放独个一人,分别向不同方向进发。
顾云山却回到老松树下,仰着脖子,想了个绝妙办法。
第34章 孤岛(十二)
第三十四章孤岛(十二)
“你抱我——”
“什么?”
“不要假装听不懂,快点,把你老爷我抱起来。”
她不回应,他便亲自动手,拉住她右手横在自己背后,再拉低她左臂扶住自己膝弯,桃花眼变死鱼眼,盯牢她,“就这样,把老爷我打横抱起来,平一点。”
她苦着脸说:“顾大人,这回我不想听你的。”
他刚要开口,被她补上一句,“别老拿我爹要挟,眼下我一生气,能把你扔湖底你信不信?”
老松树下一片半大不小的湖,绕着留仙苑蜿蜒而过的小溪流至此终止又由此开始。顾云山想了想,决定认怂,“做完就让你去房里歇觉。”
她鼓着腮帮子,心不甘情不愿,“那……萧逸给我那一百两,不许让我还了。”
“行!”
“我的剑也不还了。”
“都听你的!”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一说完,勾住她脖子跳上她手臂,一个高高大大青年男子,被个娇娇弱弱小姑娘横抱在怀中,来一个临水照花,好个美妙风景。
他尽情地横躺在她臂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仰面望树顶,只不过这一回不必弯折脖颈,好不轻松。“再往前挪两步,哎哎,再挪两步——”
“再挪你就掉湖里了。”
“真是怪了,你看这树枝,朝着主楼一侧都比其余的更低一些,地上还掉落两三只,倒像是被重物碾过……”他双手抱胸,一时指天,一时指地,啧啧称奇。
“不是说了么?昨儿晚上凶手就是靠着这棵树进了彭大人的屋子,扔下眼耳口鼻给彭大人做纪念。”
顾云山摇摇手指头,拿出他的老爷腔调,“又犯傻?昨儿晚上要有折断树枝这么大响动,你能听不见?还是说,这两次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
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顾大人,你好了没啊?”她忍无可忍,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他只顾自己,“怎么?给老爷我办点事儿就这么难?”
“你这个样子,很蠢哎——”
“蠢?老爷我哪里蠢?这岛上就你老爷最聪明。”
笔直笔直地横躺在她手臂上,揣着两只手望着天空发闷,谁蠢?
“那还搜不搜岛啦?”
“不搜,老爷我要这么躺着晒会儿太阳。”
…………
再说到傅启年与哑仆,哑仆搀着傅启年走到后山,两人一人持一柄长刀,都有功夫傍身,下午日头又亮,因此胆气也壮上几分。只是傅启年身边缺了个能答话的人,少不了心生寂寞,旷野中唱起小曲儿,什么哥哥妹妹情情爱爱,好下流。
时近黄昏,依然是一无所获,傅启年走到一处断崖,望见崖下有山泉,聚拢成一汪浅浅池塘,他正想洗把脸松快松快,忽而被哑仆拉扯着往上看,断崖上一棵横长的矮松,松树枝桠上挂着一片衣料,瞧着像是来时船夫的葛布外衫。好在断崖并不高,也就二层留仙苑的高度。便指示哑仆将衣料取回一观,哑仆依言攀上断崖,顺利抵达矮松处,正想要扯下衣料,却发觉被绑得紧紧,一用力,居然把藏在树杈后头的蚂蜂窝拉扯出来,扑通砸在地上,蚂蜂就像是一团团黑云,一瞬间聚拢,嗡嗡嗡要找人偿命。
傅启年在蜂窝落地之前就撒腿往回跑,哑仆惊慌之下脚底打滑,跌一跤栽倒在断崖下,蜂群嗡一下冲过来,将他覆盖得密密实实。他避无可避,一头扎进池塘里想要闭气躲过这一遭。
然而池水忽然间咕咚咕咚翻滚如沸,他连呼叫都没机会,完完整整一个人进去,转眼间化得只剩白骨一堆,再没有声息。
顾云山还在老松树下晒太阳,不过月浓早已经撒手不管,一转身把他扔在草地上,让他伴着淡淡青草香静静思考。
他认真看着树枝,假装一切还没发生。
“且不论功夫高低,这树枝能承受住的至多是你、红玉、喜福,轻功修的再好……高放那个死胖子也没可能上的去,到底是谁呢……”
忽然间天空投下一片阴翳,眨一眨眼睛,看见一张侧放的美人脸,噢,原来还是那傻帽。
“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坏人来了你就等死吧。”
“走与不走有何区别……”还要再叨叨两句,却撞见傅启年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两瓣唇不住地哆嗦,隔了老远就喊,“完了完了,又出事了……”
“怎么回事?”
傅启年咽了咽口水,喘过这一口气才说:“蜂……蜜蜂……”
一问一答,傅启年断断续续把事情说清,顾云山带着一背杂草站起来,“哑仆呢?”
“跳水里了,断崖下有个水池子,我只晓得他跳进水里躲避蜂群。”
“不大对劲。”他皱眉深思模样,配后脑勺上一根草,像个混迹街头的江湖术士。“带我过去看看。”
他背后的杂草一路走一路掉,等走回断崖边已经只剩三三两两。
蜂群散了,荒地中空寂无人,半途遇上高放与喜福,也随他们一道来。喜福嚷嚷几声,也没见有人回应。顾云山走到断崖下,哑仆摘下的破布挂在一丛矮树上,孤零零很是凄凉。
他拾起来在手中细细查看,再绕上一圈扔给月浓。人人都在问哑仆去了何处,是生是死全无痕迹。
他低声问:“老傅,你亲眼看见哑仆跳进池子里了?”
傅启年点头,“这不会有错。”
顾云山走到小池边,山泉还在不断往池里流。月浓捏住鼻子退后一步,“好臭啊。”
“臭?”傅启年吸了吸鼻子,“我怎么没闻出来?”
顾云山沈着脸问月浓,“这水有问题?”
她松开鼻尖,再稍稍往池水里看上一眼,颇有几分于心不忍之意,“是化尸水,这该是倒了一整瓶,把这个池子都变作药水,好好的人跳进去,一眨眼就是白骨一堆。不过这里水流很快,药性撑不了多久的。”
“又死一个——”他感慨。
“下一个是谁?”傅启年跟着问。
没人能答,更多的是叹息,同时也是是死亡逼近的恐惧。如果说三德与阿禾之死可以与己无关,那么杨昭的惨死才是真正的震撼,真正的让他们面对恶鬼缠身的恐怖。
然而谁也不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更没能力阻止。
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以待毙。
顾云山尚算冷静,一语不发地往回走,他脚步极快,连月浓都要打起精神跟上。入留仙苑,仍走到老松树下,望着一池碧波怔怔出神,“高放——”
“卑职在。”
“去找个长杆渔网来,捞湖底。”
高放真在后院找来个打捞杂物的网子,连着一丈长的竹竿伸进绿汪汪湖水中,没多久就有了动静。高放开始收杆,顾云山揣着手死死盯着湖面。
哗啦啦水起波澜,每个人都盯着高放手中的长杆,屏息凝神。
是白骨——
森森是人骨,捞到岸上来,重重叠叠数不清,光是手骨都三四副。高放抹一把汗,牙齿打颤,“湖底厚厚一层……估摸着都是人骨。”
顾云山仰头,望着三楼二楼与三楼敞开的窗户,阒然感慨,“原来如此,一百几十人消失得干干净净,全靠这面湖。”
楼梯栏杆底部的抓痕,老松树被压塌的一面,短短片段,全都在此刻相互连接。
月浓道:“这得过了好几日了,毒气散光了才瞧不出端倪。”
“他自然……事事处处早我们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彭涛领着红玉出现在湖边,他扔开红玉,一面走一面说:“东侧找遍了,什么也没有。云山兄,这些人骨从何处来?你们……有发现?”
顾云山回过身,照旧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给人命下判词,“哑仆死了,我猜下一个,搞不好是小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