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答:“你自然面熟,那是你身边仆役,阿禾。”
“这么说……到这有几分相似……”到此,他才回过头来,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是阿禾?”
顾云山撇撇嘴,有点儿懒得解释,“出了这么大的事,平日里最呼呼扎扎的人居然没半点声响,不是死了是什么?”说着已然打开门往楼下去,至西侧二层第三间,推开房门,果然,阿禾已陈尸当下。床上枕上铺了一层猩红的血,他已然面目模糊,整张脸上凸起的部分已被人割下,黑漆漆的眼眶空落落像个无底深渊,鼻头没了,露出湿润的带着血的皮肉,连带两只黑黑鼻孔,只是再没了呼吸。上下嘴唇都割得干干净净,压根与牙龈都敞开来对着床帐,仿佛是一只凶恶的野兽,正龇着呀咆哮。
一样的房间,门虚掩着,窗户大开,迎着窗外那棵老松树。
一群人吐的吐,哭的哭,比乡里头抢尸还热闹。彭涛问过左右两侧住着的人,都没人听见响动。
顾云山走到近处,打量没有脸的阿禾。凶手的刀很是利索,在咽喉处一刀割过,血流满地,不多久就死得彻底。但他又是割喉又是隔脸,居然半点血迹不留。看地上,也并无任何脚印,更不要说沾着血的脚步。
他就像一只空虚的影,飘忽难觅,来去无踪。
傅启年摇着脑袋,无不可惜,“没人伺候我洗脚了。”
顾云山拍了拍他肩膀,“能顺利回去你就该烧香谢佛祖。”
忽然间一阵异香袭来,彭涛头一个警醒,“太香了——”
傅启年当即忍不住要做深呼吸,被顾云山一声大喝“此香有毒”,吓得愣在当场。
然而顾云山却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往楼下去,拿捏着一把低哑纯粹的嗓音,敬告各位,“这可是本老爷的早饭,谁闻谁死。”
高放又抹了一把汗,向各位大爷告罪,“几位大人恕罪,我们家老爷,素来如此,素来如此。”
彭涛忙摆手,“无妨无妨,云山兄少年心性,咱们几个都是明白的。只是你,热成这样,要不要紧?”
高放扯着领口同彭涛道谢,“不碍事,惯常如此。”
傅启年却像是刚醒过来,追着顾云山跑出去,“余姑娘,我也想吃——”
看来注定又要被顾云山拎起来打一顿。
厨房设在主楼西北处,另立一座小院专做烹饪之用。大约是因留仙苑设在孤岛之上,食材储备极其丰厚。她将厨具、水、碗筷、食材都仔仔细细验过一遍,并不见藏毒的迹象,便随手做一盘樱桃肉,一道香椿豆腐,再来一碗阳春面随意打发他。
顾云山可以在厨房近前放满了脚步,觍着大肚的老太爷一般大摇大摆走进来,皱着眉,仿佛对什么都不满意。挑跟黄瓜,又扔个茄子,望着晶晶亮亮一桌菜,暗地里咽口水,面上却问:“都看过没有,有毒没毒?”
月浓撇撇嘴,一面擦手一面说:“放心,没毒。我爹还在你手里呢,我哪能让你这么一大早就下黄泉去?”
顾云山坐到桌边,拿起筷子,“会不会说话呢你。”
不管她回不回话,他得吃,他忍得五脏六腑都痒痒。
嫩豆腐搅碎成豆腐泥,香菇、白果、冬笋、素火腿、油面筋配着香椿汁液调成“五丁”,瓷杯十二只,将豆腐泥塞进瓷杯中,再佐以“五丁”为馅儿,蒸熟倒入锅中爆炒。豆腐圆金黄脆亮,咬一口“五丁”俱在,天地五味俱在其中,喷香留齿,一段魂自天灵盖向外飘,要腾云驾雾乘风而去。
再来,樱桃肉光亮悦目,咸甜得宜,入口即化。
阳春面不是阳春面,是一碗留住上仙、感化厉鬼的面。
或是应当改名,自成一派,叫做留仙面、琼瑶面。
一生能吃上这一碗面,可真是要……升、天、啦!
“余姑娘,给我也下碗面如何?”
可恨魔音刺耳,傅启年这个讨厌鬼,突然出现,打搅了他的无限回味。
他握紧了拳头,眉毛一高一低在额心打结,他恨——
恨难自已。
傅启年毫不惧死,大喇喇坐到他身边来,“小云云,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顾云山偏过头对月浓说:“给他煮一碗小的,小、的!”
月浓端上一碗光头面,傅启年囫囵塞进肚里,竖起大拇指夸她,“余姑娘你可真是个神人,回去闲来有空,不如来我家坐坐,若不然,我去大理寺瞧瞧你,再瞧瞧余大人也是好的……”
“闭嘴吧你——”顾云山烦透了。
“傅大人,你能救我爹吗?”月浓却起了兴致,一双眼忽闪忽闪像小蝴蝶,切切望着他,还有什么比少女的依赖与憧憬更让男人澎湃?他立刻挺胸抬头,樱桃肉的甜还在牙根,他已然变了模样,“可勉力一试。”
“屁大官儿,想要试,先过大理寺这一关。”想都不必想,自然是吃完抹嘴的顾云山毫不留情地讽刺。
傅启年没反驳,月浓顿时焉了,恨恨瞪顾云山一眼,自行飘去角落。
顾云山朝傅启年挑了挑眉——让你吹牛。
脚步声蹬蹬,由远及近。
三德一阵小跑窜过来,站在门口说:“二位大人,杨小侯爷嚷嚷着要走,我们爷拦不住,只好跟了出去。二位大人若是要走,赶在一处更好,省得让杨小侯爷一人先走,船不在,害得等上个一日半日的,不方便。”
“他倒是个急性子。”顾云山与傅启年互看一眼,双双起身。
傅启年道:“我看也是,早走早了,再多待一晚,我这魂可都要给吓没了。”
“你那随从不管了?”
“总归有人来查,我躲一躲,避嫌嘛。”
顾云山嗤笑一声,拉上月浓,穿过庭院往外走。也没人想起楼上的红玉,只月浓一个劲回头,望见三楼床边,红玉正披散着头发,冲她笑。
第31章 孤岛(九)
第三十一章孤岛(九)
风轻轻云淡淡,本来也可算得上风和日丽好韶光。当他们满怀期待地奔向码头,却谁也没料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船夫不见了。
花船还在,另有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舟浮在水面,走近了看,桨都烂的掉渣。
“船夫呢?”杨昭大吼,“死哪儿去了?”
四下寂静,他一声吼叫落地,仿佛在水面上激起回音,如涟漪一般一层层往岸上推。
太静了,天地之间所有声音都归于消亡。
苍穹之下只剩他们,孤独地在水边垂死挣扎。
“不管了!”杨昭几乎是忍无可忍,拉上喜福就往船上走,“自己掌舵,总能划回去。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猩红,显然是一夜没合眼,“走不走随你,都别磨蹭。”
彭涛提步上前,三德自然要跟上。傅启年望着顾云山,而顾云山望着水面,一动不动。
僵持之间,四人已登船,五人在码头,傅启年犹豫再三,“云山兄,再不上去小侯爷未必会再等。”
他蹙眉,心知必定要做决断。
身后伸过来一只玉一般的手,从他手臂与身体之间穿过,握住他衣袖,“大人,我觉得……不大对劲……”
“怎么说?”
“就像是有人预先设好的套,等咱们来钻。”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冲傅启年摇了摇头,“我与月浓留下。”
傅启年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个说法,你两个留在这里难不成陪着李香君唱大戏?”
顾云山道:“我劝你也多留一步。”
喜福尖尖细细的嗓音传过来,问说:“二位大人商量好了吗?”
没等他们回话,杨昭已然松开套锁,不耐烦地走到船尾,“不等了,谁耐烦跟他们磨蹭,回头再叫人来接就是。”
“哎……”傅启年在简易的码头上追出两步,煞是遗憾。
花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慢悠悠开出去,有彭涛掌舵,倒还算稳当。傅启年垂头丧气,竟半点风度不顾,一屁股蹲坐在水边,望着水中一片落魄斑驳的影,摇头叹息,“云山兄啊云山兄,你这回可要害死我了。”
月浓有点儿过意不去,刚想开口道歉,却让顾云山一句话顶了回去,“你怕什么,既然他们能顺利回去,那自然要派人登岛,彭大人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女英雄护着你呢,怕什么。”
“怕鬼啊!”这一番安慰显然没起作用,傅启年捂着脸只想抱头痛哭,“大半夜同死尸抱在一团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怕,我可是要被那李香君吓得魂都没了,还得跟你在这儿待上半宿,想到又要回留仙苑,我这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算了算了我还是躺码头睡一夜得了…………”
“怎么回事!”
傅启年哭到半路也被惊得抬头看,猛地一下险些一个倒栽葱掉进水里,好在月浓及时出手,一捞一拽把他稳稳当当拉回原地。
他拍拍胸脯,满是崇敬地望向她,“余姑娘,你真的好有力啊。”
月浓根本不搭理他,同顾云山一个模样牢牢盯着远处载着杨昭四人的花船。
船正在慢慢下沉,彭涛第一个弃船游向岸边。杨昭几个还在观望,等水慢慢没过船舷,杨昭才从侧面往外跳,喜福踩在船顶似乎是哭了会儿,最终也不得不在没顶之前潜进水里,留得最久的居然是三德,似乎是最后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大约是喊的“大人……救命……”
眼看着水没过三德头顶,他挣扎着冒了个头,转眼又不见,再隔了小会儿,在水上出现最后一次,再没有声息。
月浓在岸上急得跳脚,当下什么也想不了,闷着脑袋就想往前冲,被顾云山一把拉回来,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妨,只管把她按死在怀里,黑着脸凶她,“彭涛都没掉过头去救,你上杆子的凑什么热闹?”
“可……难不成就看着他死?”
“一个奴才,什么要紧,死了就死了。”
他这张脸实在吓人,震得月浓半晌没能缓过神来。眼睁睁看着三德被湖水湮没,再也没能冒头喘气。
彭涛杨昭喜福已经陆续爬上岸,三人各自坐在岸边,久久不语。船没了,人也没了,天地一片寂静,偶有水鸟两三只,捕一条小鱼聊以饱腹。
“就这么……死了?”傅启年还处在震惊之中,不能相信眼睁睁看着,隔着一片水域就这么放任着一条人命转瞬之间就没了。
彭涛站起来,浑身湿透,脸上绷得紧紧的,看不出多余情绪。“船底被人刻意破坏,走个半里路就漏水,没办法……”
顾云山没说话,眼风扫过码头另一边那只孤零零的破烂小舟,拉着月浓预备往回走。
没料到杨昭突然冲过来,双眼通红要找顾云山拼命,毫无意外,还没近身就被月浓一脚踹回去,在地上窝成一团疼得好半天没缓过来。
“我们走——”顾云山看都不看杨昭一眼,只管领着月浓往回走。
傅启年左右为难,但好在着眼眼前实际得很,快步跟在顾云山后头,一心想着跟着他总归是最安全。
经过杨昭身边时,他捂着小腹恨恨道:“你早就知道船有问题是不是?所以你才宁愿困在岛上也不跟我们一道乘船。”
顾云山淡淡道:“我已经提醒过你。”
“是无心提醒还是刻意隐瞒?”
“这话什么意思?顾某听不明白。”他停步,侧过身,脸上竟然带着三分笑,却是彻骨的冷,冷得站在他身边的月浓都有打个抖,后怕。
杨昭抬起头,眼中藏着怒火熊熊,要烧烬了他,“船有问题只有凿开船底的人知道,你知道,所以你就是凶手!说,顾云山你将我们困在岛上意欲为何!”
顾云山瞥他一眼,继续向前走。
他的声音极轻,听起来更像是自语,又没有高低起伏,只有身边几个能听得清,“就你这个脑子,老爷我跟你多说一句都是抬举你。京城里的人难不成都是死的?知道岛上这么久没消息不会派船来找?横竖吃的喝的都有,多待几日就是了。只是月浓……”
“啊?”突然被点名,她亦惊。
“今日之事恐怕会愈演愈烈,不论凶手是谁,岛上是否还有其他人,小月浓你要记住一点——”
“什么?”
“这里,只有你我的命要紧,其他人,在可与不可之间,酌情决意。”
“顾大人……”
“怎么?”在进入密林之前,他回过身来,想要认真一回,同她好好说话。
月浓这下才有些小女儿姿态,一手提减,一手捏着衣摆,细声细气说道:“顾大人,你这个样子,我好害怕……”
“别怕……”他轻轻拍她肩膀,兴许这时候就该揽她入怀,做一场旖旎春*梦,连傅启年都打算捂住眼睛背过身,他却附在她耳旁,低声说,“你这么悍,那凶手疯了才敢惹你。”
“顾云山!”
他抬手,遮住她半张脸,“忍着,你打我我打你爹,出手之前想想后果。”话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任她再是怒气冲天,他有金钟罩护身,何曾怕过她?
只留下她原地跺脚,恨天恨地恨命运。
顾云山这个人,迟早得贱死。
再回到留仙苑,进门之前他揣着手站在门槛外面,等浑身湿透的彭涛走近了,才说:“彭大人,这趟回来,少不得要审一审这个红玉了。”
彭涛道:“是该审她,云山兄在执掌大理寺不习惯做这些,倒不如由愚兄代劳。”像是要表忠心,话接得又稳又妥。
顾云山低声笑,“岛上没个能帮衬的,月浓又是姑娘家,只有让高放给你打打下手了。”
高放随即迎上,拱手道:“都是卑职的分内事,自当从旁协助,以解当下困局。”
彭涛朝他点点头,与高放一道,径直向楼上去了。
他站在门边目送,笑容渐冷。
月浓问:“这个‘李香君’怎么办?”
他没柰何地走到“李香君”身边,蹲下来,满心愁绪,“还能怎么办?只有老爷我来办。”便要与她更衣、查验,企图找寻剩下的一星半点蛛丝马迹。
过一会儿又嘀咕,“笑,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抽你?”
月浓一回头,原来是在同色彩斑驳的一颗头说话。
“啊——”
三楼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仿佛有人将她咽喉撕裂,这吼叫似指甲尖儿划过白釉面儿,刺得人浑身膈应。
月浓忍不住抬头向上望,断断续续听见些“饶命”“放过奴家”“奴家什么都不知道”的哭声,好几次想提步上前,却因没见到顾云山示意,踌躇不前。
傅启年捡了张椅子靠着,半眯着眼同她说:“不用着急,上面审犯人呢,总要过几关的。彭大人同高典史都是个中好手,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余姑娘过来坐,好歹也歇一会儿。”
仅仅是一炷香功夫,高放便走下楼梯,向顾云山禀报道:“人,估计是到底了,确实不知道岛上众人去向,倒是招了个不大紧要的。”
“什么?”顾云山也站起来,变戏法似的掏出绣帕来低头擦手。
“岛上有密道,地下,恐怕藏着不少东西。”
话音落地,彭涛也从第三层第二间走出来,他两只袖子都挽在手肘处,拿着一块擦脸的巾子,正慢慢擦着手指上沾染的血。
顾云山想了片刻,长舒一口气,望向月浓,“横竖被困在此,去与不去有何区别?”
月浓不耐,拧着眉毛说:“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他抬手刮了刮她俊秀的小鼻梁,带着笑,慢悠悠向彭涛走去,“去,当然要去。横竖有你在,怕什么?”
“你以为如何呢,彭大人?”
他的笑容止住了,仅仅凝固在这一刻。
第32章 孤岛(十)
第三十二章孤岛(十)
顾云山抬一抬手,指派高放,“把人带下来,你领着她在前头引路。”
高放点头应是,上得三层,又听见一阵哭,恍然间还夹杂着窃笑,嘻嘻呵呵像是突然间多出一人,他当即三两步赶上,推开门闯进去,却发现房间里还是只有红玉一个,扑在床边背对房门。她这时从妆台上摸出一柄银镜,对着脸上残妆左右照了一照,再回过头,露出一张惨白的汗涔涔的脸孔,对着高放说:“这位大人,是要拿我的性命了不成?”
高放道:“你不必心急,阎王要你三更死断不留人到天明。”
她勾唇,大半张脸被遮盖在落下的长发里,辨不清全貌,“大人请便——”
窗外一棵老松树,颤颤巍巍撑住半片天。
一层,彭涛终于擦干净了手上的血,问顾云山,“云山兄可曾看出端倪?”
“戏服是半旧的,透着一股香。昨儿我去过岛主屋子里,是这个味儿,又确确实实缺了一套扮李香君的衣裳头面。躯干与四肢缝合处针脚细密,像是做惯了做入殓之事。至于岛主的妆容扮相,更是半点不出错,如不是多年浸淫于此,恐怕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再而你看这银线——”
“怎么说?”
“外表纤细,内韧如钢,是大内秘供之物,锦衣卫手中飞锁与缠金丝,用的就是这玩意儿,能取此物者,必是内廷供职之人。”
彭涛捋了捋胡子,不住地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一层,说不定这凶手你我都曾打过照面。”
“不错,说不定都是熟识。”
不远处,傅启年握紧了手中火葵扇,目光落在彭涛身上,越是琢磨越是惊心。
顾云山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我这还有个想头,模模糊糊理不太清,还需请教彭大人……”
“大人。”高放提着浑身瘫软的红玉走下阶梯,请示顾云山,“密道就在岛主卧室,是现在就去,还是……”
“这就去。”他已然做了决断,过后才想起身边还有几个与他平级的,眉头一皱,生出一股厌烦来,面上仍是好端端的,问在座诸位,“彭大人、小侯爷您二位以为如何?”
哪知道傅启年最先接话,“怎地不问我?”
顾云山不屑道:“横竖你要跟着月浓,而小月浓自然得护着老爷我,你还有的选?”
傅启年又坐回去,后腰瘫在椅上,垂头丧气。
彭涛道:“有一就有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开胆闯一闯,小侯爷以为如何?”
杨昭咬着牙,不甘心,“依我看,哪也不要去,最好老老实实地等着京里派人来,但你们要走,我自然也不能独个儿待着。”
顾云山睨着高放手中的红玉,淡淡道:“她的命在咱们手上,谅她也不敢造次。”
傅启年同样跟上,“唉,搞不好留下来更是个死,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跑两步找死。说不定整个留仙苑的人都藏在密道之中……”
“为何?”
“怕鬼……”
顾云山冷冷笑,“你真是越来越有见地。”
傅启年一拱手,“过奖过奖。”说完立刻藏到月浓后头,“余姑娘,您先请。”
剩下八个人便由红玉指路,进入一层西侧岛主卧室,高放与哑仆一道撬开床板,立时呈现一道宽敞阶梯。红玉几乎是挂在彭涛手臂上,一张脸毫无血色,一双唇微微颤抖,出气多过进气,“这底下,只有熟客能来。”
彭涛笑了笑说:“难怪,连我都不曾听说过。傅大人呢?”
傅启年同样摇头否认,“闻所未闻。”
就像是平常照面寒暄,彭涛望向手中半死不活的红玉,声线温和,却又蓦地让人后怕,“看来留仙苑待客也分三六九等,我们这些人是入不得岛主法眼了。”
红玉断断续续咳嗽,被彭涛拖着往前走,“进的来的不一定是好,进不来的也不一定是差,彭大人,下到底再做决断。”
密道两侧各自有油灯,月浓拿火折子点上,在队尾小声问:“他们对红玉做了什么?一炷香功夫人就不行了,我怎么连伤口都瞧不出来?”
傅启年答她,“这你就不懂了,衙门里审犯人的法子海了去。折磨死人不见血,这彭大人同高放都是个中好手,你瞧着吧,那姑娘说不定内里都烂透了,面上还是好好的,死了还是完完整整一张皮,任谁也查不出好歹来。”
她盯着红玉背影,顺着傅启年的话想象,愣是琢磨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会子连仅剩的孤胆女英雄都后怕,小心翼翼问道:“你们官府审案子,都这么……这么个法子么?”
“可不是嘛!管你是真是假是好是歹,进了衙门先打一百杖杀威,过后再慢慢问。若是疑凶则更好办,打就是了,一百八十斤大汉打成一堆烂泥,看你招不招。”
“傅大人,你们就不怕冤狱缠身么?”
“查得出来是冤狱,查不出来就是青天大老爷刚正不阿。乡里乡亲的牌匾、朝廷的嘉奖争先而来,谁去管那一个两个枉死之人?退一步说,若一桩桩一件件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你们大理寺积压的案子得放满十间库房,何年何月才办的完?老爷们都不必歇息,全为那二两俸禄拼死拼活?”傅启年的话说得理直气壮,乍听之下也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