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苏牧廷的惆怅,姬元瓒淡定的多,步子迈得稳稳的,尤其在风雪中看到早已在议事厅外等候许久的人时,看到这人,苏牧廷很没出息的瑟缩了下肩膀,然后心里第一万遍怨念,明明都是姓苏的,不过大他个三岁而已,凭什么他往哪儿一摆都自带慑人气势?
“叔叔。”虽然怨念,苏牧廷还是乖乖喊人,就三岁,逢年过节还得给他磕头行大礼。
姬元瓒及时给苏牧廷补了一刀:“牧廷,你命人再去清查一下人数,我和你叔叔有要事商谈。”这不就是“大人要说正事了小孩子自己出去玩”的意思么?
被“支开”的苏牧廷满心愤愤,瞎转悠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路过的屋子,他去过神宫,知道神宫有女弟子,更与蘼芜、云兮关系不错,不如去问问看她们二人是否也被带来了吧?
茱萸和云兮老老实实的挤在床边惊恐的盯着房门,刚才走过去的人她们虽不知道是谁,但那恶狠狠的语气足以吓得她们俩瑟缩成一团,连风声听起来好像都更骇人了,好像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云兮索性把头埋进茱萸怀里,浑身抖个不停。
茱萸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不窄的门缝,果然,一道石蓝身影出现,还停下了脚步,更可怕的是,那人扒着门缝正往里面看,虽然因为背光的原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但被窥视的恐怖感让茱萸立刻低下头搁在云兮的肩膀上。
“里面的是谁?”那人开口了,茱萸觉得声音很是熟悉,一时却想不起,躲在她怀里的云兮却怔了怔,疑惑的抬头偷偷看过去。
那人又问了一声,似乎没有恶意,但身处陌生环境,不知来人底细,茱萸还是不敢应声,不想,一直迷迷蒙蒙的云兮小声开口答话了:“云兮和蘼芜。”
“蘼芜?云兮?真的是你们,我是……”话音却被一道恭敬的声音打断:“大人,公子吩咐过不许随便与这些人交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人说完,又朝屋子里小声说,“别怕,没事的。”然后就走了。
茱萸在回忆,这声音她应该听过,到底是谁呢?
“苏公子。”云兮拽着她,声音坚定。
茱萸就知道一个苏公子——伴着被狼咬的悲惨经历,听声音倒是像,可他们燕国把神宫的人杀的杀抓的抓,他还一副“我不是坏人”是什么意图?
想了想,茱萸放弃了,都被抓来了,再想有什么用?一个苏公子,若燕王想把神宫的人都杀了,恐怕他也救不下一个的。
说来说去还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又等了几天,一大早就有面色冷酷的士兵“请”她们去见什么公子,两人手拉手战战兢兢像寒冬里没窝的瘦鸟儿一样,决定命运的时刻啊。
而这位公子,甫一照面就软了茱萸的腿寒了茱萸的心肝,这不就是遇狼时那位凶神恶煞的山贼?他看了眼她皱了下眉,让茱萸心里咯噔一下。
“假冒神宫弟子,你不怕死吗?”姬元瓒问道。他记性极好,虽然这姑娘一脸菜色形销骨立,但他还是认出她是被狼咬伤的茱萸。
一下子被点破,茱萸面色僵硬,双手紧紧交握,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方面是怕死,另一方面怕他下令去追捕蘼芜,茱萸此时想的是怎么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让他放过蘼芜。可是,有可能吗?他那些手下杀人不眨眼的场景如在眼前,要怎么说才行?
茱萸恨不得自己多长几个脑子一起想。
茱萸低着头看地面,云兮又猫一样缩在她身边,两个人抖得像待宰的羔羊,不知上方的人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哦,不动声色的是姬元瓒和苏牧廷他叔叔,苏朝歌大人,苏牧廷坐在下首,屁股不大安稳,摩拳擦掌一副焦急模样,几次要站起,都被苏朝歌的冷眼给压下去了。
苏牧廷讪讪的,看看姬元瓒和自家叔叔,两人正在交换他看不懂的目光。
“招!”姬元瓒又把音量压低,跪着的茱萸和云兮又往一起挤了挤。
“我……我病好之后去神宫找蘼芜,可是没找到,结果莫名其妙被他们抓起来了,我说自己不是蘼芜,他们不信,就……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我也不知道……”因为低着头,所以茱萸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这群废物办事不利,居然还有漏网之鱼,来人,吩咐下去,全力追捕神宫弟子蘼芜,生死不论。”姬元瓒声音冷冰冰的,堂下有人领命而去。
“不要!”一直都要把头低到胸腔里的茱萸猛地抬起头,“你杀我吧,反正很少有人见过蘼芜,把我当做蘼芜杀死,就算蘼芜活着也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还活着的神宫弟子,她说的话就没人会信,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
一直心怀恐惧战战兢兢的茱萸此时脸上表情坚定,目光灼灼,充满着希冀看着姬元瓒,求死。
这是山野姑娘茱萸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九公子,她被狼咬过啊……”在这肃静的氛围中,苏牧廷小小声说话了。
姬元瓒瞪了他一眼。
苏朝歌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有些好奇,这姑娘看来命很硬,被狼咬都没死,而且从她表现来看也是有些义气的,虽不知她是想要绝处逢生还是真心代神宫弟子去死,总归脑子转的不慢,此人也许可以一用。
“九公子,既然这位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如我们再考虑一下。”苏朝歌说道。
姬元瓒点点头:“把她们二人带下去,分开关押,不得串通。”
云兮死死抓住茱萸的手不肯松,但哪里敌得过孔武有力的士兵,被硬生生掰开手带走了,云兮哭得凄厉无比,像要生离死别,相比较,茱萸平静得多,从她在迎亲路上逃过一劫却转身折返其实已经注定了她的生死,虽然中间有过挣扎,但真的面临死亡,她认了。
看茱萸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姬元瓒和苏朝歌又对视一眼,苏牧廷不乐意了:“九公子,叔叔,我已经在朝为官了,你们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
“你想知道什么?”苏朝歌语气变得温和。
“那个茱萸姑娘,被狼咬……”
“闭嘴!”姬元瓒扶额,这小子的脑子难道只能记住这一件事吗?
“茱萸被狼咬得几乎没命,自己爬上山找蘼芜姑娘,蘼芜姑娘救了她一命,我看,她一定是为了报恩才顶替蘼芜姑娘的,杀人放火的时候顶替别人,这得多有义气?就冲她这份勇气……况且,九公子您也是亲眼见她和狼搏斗的,这么个不屈不挠的姑娘,杀了多可惜!”苏牧廷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虽然废话连篇,倒也有几分道理,按你看,该如何处置?”姬元瓒问道。
姬元瓒语气平缓,还带着点鼓励,苏牧廷大起胆子道:“茱萸这姑娘生长于山野,原是神宫做杂使的,反正咱燕国这么大,谁家多收个洒扫婢子也不算什么……”
“那不如你收回家看管?”
苏牧廷连连摆手,一边小心瞧着自家叔叔的脸色,有这牢头在前,他怎么敢造次——虽然他真觉得收一个茱萸在身边洒扫挺好,山野姑娘,麻利,力气大,胆子也大,可惜,眼前这形势,为了燕国不被立刻灭国,恐怕九公子是要将所有神宫弟子不留痕迹杀掉的,想到这儿,苏牧廷就不自觉露出了悲悯的表情,看的他叔叔直摇头。
“既然你不打算收回家就别管了,免得知道了伤心。”姬元瓒是这样安慰苏牧廷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了

☆、凤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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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彼淇奥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茱萸被“分配”给了凤古,随他安顿在这壮丽建筑最深幽的一处院落里,凤古东厢,她住西厢,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听候差遣,俱着绿衣,看起来倒是清爽。
凤古不让茱萸拜师,也不许她乱跑,每日给圈在院中,读书识字,虽然之前夙语教了半年,可茱萸于诗书上并不是十分灵光,所以书里仍有一些字不认识,偷瞄一眼正在抚琴的凤古,茱萸愁了,凤古看不见,怎么教她啊?
“怎么停下来了,可是有不懂的地方?”凤古抬眼“看过来”,虽已相处半月有余,他蒙眼的黑丝带仍旧让茱萸害怕的想要躲闪。
“有字不认识。”茱萸小声说,生怕戳疼了凤古,毕竟提人短处是不好的,尤其凤古看起来清清高高的,自尊心肯定是极强。
“你过来。”从声音听来,凤古倒是不介意。
茱萸就捧着书过去恭恭敬敬的跪坐在凤古面前,凤古伸手过来,茱萸立刻就双手把书放到他手上,还指着:“第三列第八个字不认识。”一边又暗暗打量凤古,难道黑丝带是透光的?看不见也是假装的?
凤古握住书放到几案上,仍旧把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说道:“明知道我看不见还把书递过来,你是诚心的嘛?
“不,不是,我是……”茱萸摇着头,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你把字一笔一划写出来,我告诉你。”还好,凤古没抓住这一点难为她,给她出了个极好的主意。
茱萸看着凤古那只白|皙的手犹豫了,长这么大,男人的手她只碰过刘老头的,因为常年劳作,刘老头的手上满是老茧,天气寒冷时整只手会有细细的裂纹,摸着她手臂的时候像搓着一把粗粝沙子滑过,所以她时常避开,察觉到刘老头的不怀好意那已经是渐渐长大之后的事了,因为往事,茱萸对男人的手一直有种莫名的反感,所以,看着凤古的手,她在努力控制着浑身的不舒服。
“怎么?忘记了?”等了半天不见茱萸动手,凤古奇怪了。
“没,没忘。”茱萸一抬头看见几案笔架上挂着毛笔,立刻有了主意,拈出一支未用过的,轻轻在凤古手心里下笔。
直到她写完凤古才轻声道:“你会把我的手写脏。”
“没有没有,是新毛笔,还没蘸过墨”。茱萸连忙答道。
“这个字音同邹,乃商定之意,如诹吉即商定吉日,婚丧嫁娶祭祀之类。”凤古给茱萸解释。
“嗯。我知道了。”茱萸把毛笔挂好又捡起书回到原来座位上去。
“你为何不直接用手指写还快一些,是因男女有别吗?”凤古有些好奇。
茱萸犹豫着答了声“嗯”,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凤古了然点头:“你是女孩子,知道自爱,如此甚好。”
甚不甚好茱萸也不应,她只是后面都如法炮制,将不认识的字轻轻的写在凤古的手心,除此之外,一句闲话也无,凤古也不多言,两人常常一坐半天也没一点声音,茱萸不知道凤古怎样,她其实有点憋闷,她一个山野里跑惯了的姑娘家,之前虽被关那么久却还有差不多的云兮相伴,现在她凤古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相对,想也知道有多不舒服,尤其凤古每天都弹着催人泪下的曲子,即使茱萸这等不懂音律的粗人也听得每天悲戚戚,心情更加压抑。
然后,有一天,凤古换了曲子,茱萸还是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但乐音婉转轻柔,闭眼倾听,仿佛两人喃喃低语,又仿佛拿着鹅毛轻扶人脸颊,怪怪的,但又奇怪的好听,让人心里痒痒的,茱萸听得入迷,直到琴音戛然而止。
“好听吗?”凤古问,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好听。”茱萸老实的回答。
“我教你。”凤古说的轻松自然。
“可我觉得九公子应该不会高兴你教我这些的。”茱萸说道,她又不傻,燕国的人把神宫的人都抓了来,肯定不是为了平常事体,就算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出云神宫里可从不曾出现过这样轻柔婉转的乐声,神宫是肃穆庄严的,就算每年都进行的四时之祭的乐声也不曾这样欢快,况且,九公子三番五次给她换教习,定然不是为了学凤古现在弹的乐音。
凤古笑容更大,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屑说道:“管他高兴与否,他让我指点你一二,我高兴就好。”
师者为尊,茱萸虽疑虑却再也没说什么,她琢磨着,反正九公子怪罪下来的话还有凤古顶着,又不是她要学的,于是便坦然,只是,等凤古教她唱“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窈窕庶女,君子好逑”之类时,茱萸不自在了。
有记忆开始,她每天都在为吃饱肚子奔波,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生活里唯一的曙光就是蘼芜,蘼芜是她心里眼中最美的存在,其余人等,像墨箴,她见到他,两股颤颤,头都不敢抬起,他就算再好看,她也只盼着躲到惹不到他的地方去,至于其他人,如朱大,虽她曾坐上他的花轿,可她是被逼迫的,朱大冲着她咧嘴傻笑叫一声“娘子”把她吓得几乎要闭气,加上刘老头带来的阴影,所以至于到目前为止,虽已及笄,但茱萸对男人只有“恐惧”。
像青翠的修竹一般修长而貌美、仪容威严的男人,茱萸想到了墨箴,也果真是“不能忘”,却无关仰慕留恋,实在是因为太怕了。
“声音里没有一点缠|绵之感,你没有暗自喜欢过某个男人吧。”待听她熟练唱完歌谣,凤古直截了当问道。
茱萸涨红了脸。
“没,当、当然没。”
“真是可惜啊,在你这种年龄能喜欢一个人是做梦都要甜醒的。”凤古语带惋惜,好像和一个姑娘家讲这种话题很理所当然似的。
“我没有,好像你有似的。”茱萸小声抗议,干嘛一副瞧不起人的口气,没有喜欢的人有什么丢人的。
“我当然有。”凤古很快反驳,说完大概也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姑娘较劲很无聊,于是又接着说道:“反正你也不会懂,还是不说给你听了,快去看书吧。”
茱萸看书的时候,凤古放下古琴,起身踱步到廊下,两手背在身后,微扬着头,久久的伫立,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茱萸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回想起了某段往事,或许就跟他“曾经偷偷喜欢过一个人”有关。
喜欢一个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只喜欢过蘼芜,和那种喜欢是一样的吗?茱萸想不到,于是安慰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喜欢,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不知道蘼芜现在身在何处,可曾受了什么苦,其实,夜深人静时,茱萸常常想到蘼芜,一想到她可能会受苦,就会因自己现如今的安稳生活而愧疚,总觉得自己鸠占了鹊巢,如果能寻到蘼芜,她就把这份安稳还给她。
“你又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怎么也胡思乱想!”神游的凤古忽然出声。
“凤古先生你是说你刚才在胡思乱想咯?”茱萸反问。
凤古哑然失笑:“对啊。”
茱萸原本是反击,凤古承认的这么爽快倒让她哑口无言了,于是装作没听见,认真读书识字。
眼看天渐渐热起来,燕国的夏天要到了,这期间那位苏朝歌大人来拜访过凤古两次,两人关在房里不知商量什么,茱萸也不甚感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苏朝歌的随从们一并带来的夏天的衣物,柔软冰滑的面料,绣着暗纹,虽一律是绛紫的沉暗颜色不怎么适合女孩子穿,但茱萸不挑,只要舒适就好。
茱萸正整理衣物,一个小童跑来恭敬的说:“茱萸姑娘,凤先生让您过去拜见苏大人。”
“我?”茱萸心口一窒,她也怕苏朝歌啊,从神态上来说,苏朝歌和墨箴是一样的存在,冷漠而严肃,看着好吓人,所以苏朝歌来见凤古,她都尽量躲在凤古身后,缩头缩脑跟着行个大礼就悄不作声的躲进房里,凤古也不难为她,今天冷丁让她去拜见,吓得茱萸够呛。
随小童来到正房,门口苏朝歌的侍从打量她一眼确定她没有什么危险似的才推门请她进去。
正房是凤古待客的地方,上首两张几案,下首两边又各是两张,但目前为止还没坐满过,此时,凤古在左,苏朝歌在右,小童正跪地给两人斟茶,斟茶完毕,小童就被凤古遣了出去,让人心里更加忐忑,茱萸上前跪地行礼,两手放在膝上,低着头,看手。猜度着凤古要说何事。

☆、不务正业的师叔

“茱萸,苏大人说,燕王决定下月举行褅祭之礼……”
褅祭,不就是拜祖先?茱萸立刻想到了“人牲”,亲自喊她来,难道要将她这个出云神宫来的“弟子”给杀了祭燕国祖先?
“你怕什么,又不是要杀你祭祖,不过是祭歌需要巫觋同唱,现在一时寻不到合适人选,你跟随我学习数日,总还有些默契,所以苏大人的意思是这次你要与我一同唱祭歌。”凤古说道。
茱萸松了口气,不死就好,于是忙不迭点头:“愿听苏大人差遣。”
苏朝歌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从听闻之初的惊慌恐惧到得知实情后的殷勤答应到刚才那么直白的奉承,苏朝歌忽然有点后悔了,这姑娘当初要代人去死的大义凛然的气质哪里去了?堂下跪着的一脸急切“表明心迹”的难道不是个怕死鬼吗?这要是真出了纰漏,他怎么跟姬元瓒交代!想到这儿,苏朝歌不自觉眯了眯眼,茱萸吓得一个激灵低了头,恨不得钻到几案下躲起来。
凤古和苏朝歌又大概聊了聊这燕国神宫此时建筑进展如何、人员配备怎样,都是面上的,两人言语间多有客套,茱萸直挺着背跪坐听了小半个时辰,腰酸背痛简直没法再忍的时候苏朝歌才起身准备告辞,凤古眼睛看不见,小童又不在,茱萸再没眼色也要上前搀扶他一同恭送苏朝歌离去。
待一番虚礼过后,苏朝歌率人离去,茱萸紧提着不敢大喘的气才长长的呼出来。
“怎样?”凤古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嗯?”茱萸不明所以的回了声。
“苏大人可当得起‘瑟兮僩兮,赫兮咺兮’的青青绿竹令人难以忘怀?”凤古的语气里有明显的调侃。
茱萸松开扶着凤古的手,有些无奈的问道:“凤古先生,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苏大人到底是怎样的?”
“我又不是一直都瞎的。”凤古说着,伸手向茱萸,“扶着我,这种关键时刻摔着了我,可就只能你一个去唱祭歌了。”
说到这个,茱萸刚喘出的气又急急吸进去提在嗓子眼,她问凤古:“可我才学了没多久,褅祭这么盛大的祭祀,若是出了错……怎么办?”
凤古轻描淡写:“能怎么办?宰了当人牲呗。”
茱萸很惆怅,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为自己担心一边又开始为蘼芜庆幸,蘼芜声音虽清脆悦耳,可她就算哼一首简单的民谣也会唱错音律,蘼芜常自嘲出娘胎有了副好声音,却没调准宫商角徵羽,这样的蘼芜去唱祭歌,恐怕会惹燕王不快,比她更直接的被“人牲”。她不想当“人牲”,可心里着实忐忑,在出云神宫,她赶上过一次周天子的褅祭,整个神宫人仰马翻,连她这等杂使都忙得疲惫不堪,等仪式开始,她在神宫的角落都听到了黄钟大吕和那令人肃然起敬的祭歌,这样的场面,她一个山野村姑怎么可能不怕。
第二天,茱萸熬出了一对黑眼圈,还未等开口,凤古便笑话她:“这迎面而来的萎靡沉怠之气,怎么,怕死怕得夜不能寐?”以至于茱萸觉得凤古是不是装瞎啊!她连走路都规规矩矩的,竟然能听出什么萎靡沉怠?她自己怎么闻不出来。
茱萸不答,反而很认真的问凤古:“凤古先生第一次唱祭神之曲不害怕吗?”
凤古嘴唇稍稍一抿,做出个不屑的姿态说道:“我凤古歌声天下第一,难道会怕?”
反正这份自信茱萸是没有的,想必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培养得出来,那还有什么办法保证万无一失呢?凤古的神情让茱萸都不想问了。
“别愁了,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我一个瞎子孤零零的也没意思。”凤古安慰她。
自这日起,茱萸开始更勤加练习,只有张嘴发声心里才安稳,天下第一的凤古大概从没如此上进过所以被茱萸感动了,她唱的时候他默默为她抚琴,一曲《昭德》一天不知抚了多少遍,终于有一天,凤古的琴弦断了一根,凤古烦躁了。
“你这样紧张,歌声远远不如从前,你要知道,凡事张弛有度,就像我这琴,跟随我二十余年都好好的,被你天天操练这一曲硬生生给弹断了一根弦,你若想下场如琴弦你就继续唱吧。”这琴是凤古心爱之物,每天都见他带在身边,兴起时便弹琴,如今坏了自然是恼,茱萸明白,于是特别诚意的道了歉。
“今日,我教你一首新曲,听好了。”凤古用那断了的弦的琴将就着弹起不怎么流畅的音乐,一边唱着“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又来了,眼看褅祭就在眼前,她练得嗓子都要出血,凤古先生还是这样有闲情逸致唱这些个不着调的曲儿,这么直白白的,一个漂亮姑娘在城门口等一位公子,还故意藏起来不给他看见,公子急的抓耳挠腮,这,有什么意思啊!总之,茱萸理解不了,看凤古那沉醉的表情,似乎又在遥想往事,茱萸就纳闷,凤古年少时到底喜欢过多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