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不明白,但她还是顺着蘼芜的意思点了点头,还安慰蘼芜不用替她担心,朱家家境殷实,人也勤劳本分,她没什么不满意的,蘼芜这才露出放心的笑,眼见房里越来越暗,茱萸便催蘼芜回去,她是知道神宫规矩的,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晚课,若非情况特殊所有弟子均不得缺席,蘼芜答应着走一边麻利的打开她一进门就放在膝上的小包裹,露出那件美丽的裙子,茱萸在镇子上见过姑娘们穿花裙子的,可没有哪一件有这么好看,那栩栩如生的花朵和蝴蝶,还有看一眼心情都愉快起来的粉嫩颜色,她敢说,方圆十里的女孩子们如果谁拥有这条裙子做梦都会笑醒的,茱萸看着裙子,眼睛里流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渴望。
茱萸喜欢这裙子,可她见蘼芜手指轻轻划过那振翅欲飞的蝴蝶便知这一定是蘼芜的心爱之物,不由得心里十分感动,她不过一届贫家女,能和神宫弟子蘼芜成为朋友已是莫大的福分,怎么能再夺人所好?是以,茱萸虽然喜欢却在蘼芜把裙子放到自己手上时又轻轻的推了回去,蘼芜又无声的推过来,如此几番,蘼芜蹙眉说道:“你再不收下我就生气了。”手上略用了力把裙子放到茱萸手里,不知是为了让茱萸收下还是狠心让自己放下。
两人都知道,今日一别,虽以后还是一个山上一个山下,这辈子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一肚子要互相叮嘱的话,四只手交握半晌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就默默坐着,听到刘媪在外头故意大声说着“杀鸡煮秫招待贵客”的鬼话蘼芜拍了拍茱萸的手。
“保重。”
两人异口同声,放了手,茱萸跑去开门送到柴门外,直到蘼芜和莫寒的身影消失。
“嫁祸”
刘媪彻底松了口气,对茱萸稍微和善起来,为了出嫁时候好看,特意把茱萸挪到刚收拾出来的西屋,虽也不怎么样,但起码不臭不漏风透雨,新作的被子也是软软暖暖的,自有记忆以来,这是茱萸在刘媪家最舒服的一次,刘媪看她的眼神简直像看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大概是看茱萸好像已经认命,刘媪对她看管得松了些,在朱家送来新嫁衣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催茱萸去试,刘媪是个顶会算计的婆子,看准朱家求娶茱萸的诚意便咬定自家穷得连嫁衣都准备不起,更别提嫁妆,摆明一毛不拔,丝毫不为茱萸白身嫁进去后遭遇什么样的轻贱担心,朱家送来的嫁衣料子普通,绣工也一般,裙摆处还有跳线,被强套上这衣服,茱萸脸上一丝喜色也没有,就像她从小到大将就而成的人生,让人一点兴奋的劲头都提不起,于是匆忙脱下草草团起放在一边。
再不愿意也到了出嫁那一天,附近几户同为神宫种植蔬菜粮食的人家都赶来凑热闹,七手八脚的给茱萸绞脸、涂抹胭脂口红,硬是把挺清秀的茱萸化成了白脸衬着通红嘴唇的吓人模样,因为朱家没送来头冠,几个婆子就用便宜的假花凑数给插了满头,看着那缺角铜镜里的自己,茱萸都给吓了一跳,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婆子们以为她是害羞,说笑着把盖头蒙到了茱萸头上。
和刘媪一样,朱家也是急的,黄昏未至,就敲锣打鼓来迎亲,相较以前茱萸在镇上遇到的迎亲队伍的喧天声响,朱家的锣鼓显得敷衍多了,并且因为朱大的“特殊”,诸多迎亲礼节都省略了,只给刘媪夫妇拜了拜便登门入室接新娘。
茱萸心头怎一个悲凉所能形容,被婆子搀扶坐进轿中,外头又放了一挂鞭炮就起轿了,茱萸扯下盖头,想偷偷将轿帘掀开一角查点下人数也好心中有数,还没伸手帘子却被掀开,一张傻笑的脸蓦地出现与茱萸四目相对,但凡常去镇子上的人没有不认识朱家大傻子朱大的,其实朱大人长得还算周正,不声不响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正常人,但只要他嘴一咧傻相便妥妥的显露无疑,之前茱萸见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现在这么近,吓得茱萸紧紧攥住盖头,手放在领口处,一副防备之姿。
“娘子!”朱大憨憨的一声,配着他的笑,让茱萸胃里一阵翻腾,忙不迭扯过轿帘,朱大伸手来抓,在茱萸看来那简直是饿狼抓鸡一样,好在外头有人拽走了朱大,茱萸的心噗通噗通狂跳半天才慢慢平复,和这么个傻子过几天就得吓死吧?她得跑,而且时机不多,一是刚离出云山时,那儿跑向密林比较方便,但茱萸不打算在这儿逃跑,一来是离神宫太近,她不见了刘媪恐怕又要怪蘼芜撺掇了她跑回神宫,闹起来对蘼芜不好,二来,她是要永远离开这里,自然是要离镇子越近越好,镇子人多,躲起来容易,混出去也容易,所以茱萸决定在快到镇子的一处陡坡处逃走,她知道那儿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跑下去就可以绕着镇子边走掉,安全一些也少走些弯路,但有一点不好,她得在山野里露宿一晚,要是碰到狼啊熊的只能自认倒霉。
这些都是茱萸早就打好的主意,紧张的手心直冒冷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迎亲队伍继续走着,根据脚程,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茱萸察觉出了不对,她听到了急促有力的马蹄声,而且马匹数量应该不少,声音让人直发慌,心头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锣鼓声戛然而止,队伍也停下了。茱萸坐在轿中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和外头的冷凝气氛,马蹄声越来越近,迎亲队伍一点声响也无,茱萸也一样不敢发声,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在轿子里,人就是这样,在危机时刻,哪怕一个不堪一击的遮蔽物也会让人生出一丝能侥幸躲避的错觉,她甚至还安慰自己,这可是神宫附近,即使那些匪徒也不敢轻易到这儿来冒犯神灵的,若是官兵就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定然只是路过而已。
耳听着马蹄声已渐稀疏,茱萸拍拍胸口正要松一口气,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胸前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那寒光又倏地消失了,刺痛感从那一点开始像水波一样扩散,茱萸低头看看,粗陋的嫁衣上一道细细的割痕,连血都没有喷涌而出,可是好疼。
“大人,已全部解决。可是,若被主上知道我们杀了百姓……”
“事关神宫兹事体大,宁可错杀。”这道声音冷得让茱萸牙齿都打颤,她甚至透过轿帘感觉到一道杀人的目光,那阴冷的声音说着:“去查看轿中人死了没?不能留一个活口。”
听到脚步声走来,茱萸手脚冰凉,脑子里回忆不起任何关于“死相”的画面,情急之下听从本能死死屏住呼吸歪头靠着轿子,希望能骗过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但她真的不敢抱啥希望,宁可错杀不能留活口,估计她这“尸体”上还得挨一刀。
当轿帘被粗暴地用剑割断、那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的时候茱萸已经不抱任何侥幸存活的念头,只希望这一刀利索点,别那么疼,眼泪都吓得流了出来。
死亡没来,杀气渐渐远离,但茱萸还是一动不敢动,浑身都要僵硬了,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才试探着睁开眼睛,帘子已被割掉,茱萸可以看到轿前横七竖八躺着的死人,长这么大茱萸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加上胸前疼痛不堪,茱萸手脚并用才爬出花轿,挣扎着站起踉跄没走几步,裙摆忽然被抓住——用魂飞魄散已不足以形容茱萸的恐惧,她死死闭起眼死命拔出裙摆却听到朱大那憨憨的声音唤了声“娘子”,茱萸不敢回头,趔趔趄趄的走远了。
走了半天工夫,胸前实在疼得难以忍受,而且因为走动,原本干净的伤口已经溢出血将衣服染湿,腥腥黏黏的实在不舒服,周围无人,茱萸躲在草稞子里脱下喜服一层层解开里面的衣服露出伤口,半截手指宽的一道伤口,显然剑锋锋利,削肉如泥,伤口没有翻开,甚至只是分开那么一点点,方便血冒出来似的,虽然是大不幸,但因茱萸计划着逃走,到陇西又是山高路远,茱萸怕自己有个三病五灾所以带了些磨成沫的常见草药,只是没想到连镇子都没踏出一步就派上了用场,有之前狼咬的经验,茱萸给自己上药包扎顺手了不少,就是寒冷天气里要脱光衣服包扎冷气彻骨十分不好受,处理完伤口茱萸冷静了不少盘算自己何去何从,然后又想起一件事。
刚刚她听到花轿外的人说“事关神宫”,又不能走漏风声,怎么想都是要对神宫不利的意思,神宫怎样茱萸不关心,但神宫里有蘼芜她就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事,至少若神宫有难她可以带蘼芜一起逃亡。
茱萸不傻,知道那群人若来者不善肯定已将神宫包围,她要找一条隐秘的路上山,亏她之前总在山里跑来跑去打野味茱萸很快就定好了路线,那条路直通神宫后园的一个狗洞,简直再隐秘不过了。
和上次的狼狈相比,茱萸这次还算好,但这条山路崎岖难爬,天色又渐昏暗,加之上次遇狼的恐惧,茱萸这一路爬得胆战心惊,林间偶尔一声鸟啼也吓得脊背发紧,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满身满头的汗才爬到神宫高墙之外,那时天已黑透了,茱萸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神宫里一片死寂。
茱萸担心刚才自己经历的一幕已经在神宫再次上演,立刻试探着推开遮住洞口的树枝爬了进去,后园安静得过了头,连平时点着的灯笼都黑着,倒是方便茱萸前行,她心里没那么多盘算,只想快点找到蘼芜,就趁着夜色的遮掩溜着墙根跑去蘼芜的住处,也是一片黑暗。
茱萸心生不好的预感,推门进去,虽然已十分小心却还是没躲过脚底,一把横放的椅子立时把她绊倒在地,下巴不知撞到了地上的什么,疼得发木,疼得她想大叫,一想怕招来那些可怕的人茱萸生生把喊叫咽回去了。
“啊——”
不是茱萸,是蘼芜,蘼芜也只叫了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小声劝慰:蘼芜姑娘,你别喊啊,会招来人的。
“蘼芜,是我,茱萸。”怕吓到她们,茱萸赶紧解释。
“茱萸,我好害怕,我不想死……”蘼芜声音哽咽,听声音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蘼芜,你别……”
咣当!木门被踹开,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茱萸又被撞翻在地,连续两下,茱萸的伤口剧痛无比,刚下去的汗又细密的冒出一层,这还不算,来者像拎鸡仔一样将茱萸抓起来要拖走,同时还语带讽刺说了句:“原来漏网之鱼在这儿。”
“我不是神……”茱萸挣扎着要解释,“宫”字却没说出口。
她若否认自己是神宫的人,那他们势必是要找出“漏网之鱼”的,蘼芜定会被他们找到,蘼芜那么害怕……
茱萸也很怕死,尤其顶替蘼芜这个神宫弟子,很大可能会被那些人杀掉,可是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蘼芜给了她一块糕饼,在她被狼咬要死的时候是蘼芜求巫医救回了她,活命之恩以死为报也是应当,这么一想,茱萸虽然仍旧吓得颤抖却闭上嘴不解释了。
被押出房间的时候茱萸回望了一眼,冲着床底勉力笑了笑。
蘼芜,你要好好活着啊!


☆、前途未卜

神宫的人被关在大殿,平日阴森沉重的殿内被燃着的巨大火把照得灯火通明,油脂的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茱萸被人一推踉踉跄跄跌在莫寒身后,旁边就坐着云兮,因茱萸之前要跑又要在黑夜里不被发现,所以喜服里穿了黑色衣裳,所以大概云兮以为她是被抓到的蘼芜立刻伸手来扶,四目相对之下,云兮瞪圆了眼睛满脸惊讶,茱萸则满脸的乞求并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万幸云兮机灵默默地点了点头。
以茱萸的眼界加之之前眼见那些人的狠辣作风,茱萸觉得既然人数已凑齐肯定就要拖出去一个一个砍头,明天的太阳是看不到了,死期将至,茱萸有点可惜,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逃离,居然连镇子都没走出去就要死了。
殿中气氛越来越压抑,没人说话,但那种恐惧的气息浓重的令人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茱……你怎么了?”云兮贴近一点,悄声问道。
茱萸摇摇头,云兮又凑近一点在她身上闻了闻之后用手探了探她的衣服,明亮的灯光下,云兮的手指上血迹鲜红,云兮倒吸一口冷气,惹得前面的莫寒也回头来看,见到茱萸时莫寒露出和云兮一样的惊讶不解,云兮告诉莫寒:“她好像受伤了。”
凶神恶煞的人朝这边看来,粗哑着声音喝令他们“不得喧哗”,茱萸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把云兮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
殿内又归于沉默,殿外寒鸦声声摧人肝肠,渐渐有人低泣起来,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在殿中弥漫,正在此时,殿外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连茱萸都知道,那一刻,到了。
茱萸以为的“切瓜”一样的杀人暂时还没开始,整齐的列队在殿外停住,让人如芒在背,杀人还没开始,有个鬼一样白着脸的细高男人手拿一份名册毫无声响的飘到殿中,从第一排开始,轻飘飘的声音问“名字”,待人答了就拿笔在名册上勾一笔,很像一刀下去将人劈开。
等那人终于停到她面前,已经默念了许久“蘼芜”的茱萸不等他问便开口报名“蘼芜”,好在此人并未起疑,继续向前挪动了脚步。
茱萸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她便将头又低了低不看人也不想给人瞧见脸,因她被“抓来”的晚所以在最后一排,那人很快就将人数清点完毕,走到殿门口低声吩咐了守卫什么,那些披甲执锐面无表情的守卫便列队进来将所有人尽数赶羊一样赶出大殿,按领头人的方向似乎是要从正山门下山。
茱萸有伤在身又一番奔波,早已浑身酸软,此时只能在心中叫苦不迭,还好云兮知道她有伤所以不动声色的搀扶着她,云兮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其实何止云兮,这队伍中又有哪个不怕死的?不过是慑于这些歹人的武力而忍着罢了?
这种沉默的忍耐在队伍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被打破了,不知道是哪个留恋神宫的弟子回望山顶却发现山上已火光闪烁,一时情难自禁惊讶出声,惹得众人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看去。
整座神宫似乎都被点燃了,烧成灰烬为时不远。
神宫弟子生长于斯的神宫将不复存在,连茱萸这个杂役都生出了一丝愤怒,何况是对神宫感情深厚的弟子们,他们由小声抱怨到愤怒的咒骂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因为愤怒他们听不见押解他们的士兵的喝令,甚至听不见走在中间的太卜大人让他们保持安静的命令,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
神宫弟子乱了,有的喊着“保护神宫”转身往山上跑,有的叫着“快跑”想冲破两旁士兵列队往山林里跑,也有几个没动呆若木鸡的,云兮死拽着茱萸的手带着哭腔说“茱萸,我们快……”话未完云兮已尖叫起来,一个神宫弟子正直直的扑倒在云兮脚下,再无响动。
茱萸一把捂住云兮的嘴,既然对方已经开始痛下杀手,还是不要太惹他们注意为好,就算要跑,也该尽量让自己不为人所见,于是茱萸拖着云兮蹲下,缓慢而小心的往路边上挪,成功只有几步之遥时,一个沉重还温热的身体猛地从后面扑到茱萸背上,茱萸猝不及防,被砸得扑地,死亡的气息再次临近。
云兮不叫了,呆呆地坐在那儿,也不帮茱萸把尸体搬开,任茱萸折腾一会儿后无奈放弃,长出一口气,罢了,生死有命吧!也许一会儿她就成了漏网之鱼可以再逃过这生死劫。
惨叫声屡屡传来,砸在茱萸身上的尸体也越来越重,茱萸也懒怠挣扎,索性把脸贴在冰冷的地面。
等死。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在茱萸死掉之前平息了,士兵们开始受命清点人数,怕留活口,不管死没死的都要再插上一刀确保万无一失,可见下令之人于杀人之事上十分娴熟和冷血,她还是默不作声受死吧,提心吊胆的太糟心了。
结果,茱萸还是没有死成。检查的那个士兵走近,踢了脚尸体,然后熟练举刀便刺下来。
“不要杀我。”
茱萸捂着嘴,不相信这话是自己喊的,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懦弱怯死。
茱萸把自己救了,苟延残喘的跟着其余人被赶到山下塞进早已等候的几辆遮得密密实实的马车上便骨碌碌出发了,都不知道去往哪里。
云兮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茱萸自己也累得扛不住,虽山路崎岖难行伤口又疼痛加剧茱萸还是慢慢睡着了。一路醒醒睡睡到天亮,马车仍在前行,茱萸发现虽然胸口衣物仍有血渗出,可她居然还活着,而且还狼吞虎咽吃下了发给每人一个的白饼子。
车队就这样像拉了一车车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的行进,除了每天两个饼子,只有日出之前、日落之后会停下让他们一个一个去如厕,因为云兮犹在惊吓中失魂不能自醒,茱萸被特许和她一道解手,可惜云兮不说话,直愣愣的任凭摆布。
就这样连续奔波了半月之后到了目的地,别人虽然有些萎靡不振好歹还有个人形,茱萸因伤口没有及时上药和重新包扎,风餐露宿了这几天后,伤口还没有愈合,之前包扎的衣物浸了一层又一层的血变得坚硬,磨得伤口更疼,因此整个人形销骨立,瘦成锥子的脸惨白无人色,像个白日现形的女鬼,尽管如此,还要分心看着惊恐如孩子般的云兮。
好累。
累极的茱萸和云兮一起被带到一间布置简单却干净的房中安顿,此时也管不了前途怎样,伤口都无心处理的茱萸倒头便睡,后来胳膊酥麻难忍,睁眼一看是云兮缩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胳膊,像怕冷的猫偎着主人,茱萸虽不想吵醒她,但她看到桌上的食盒闻到了淡淡的饭菜香肚子已经忍不住咕咕直叫,于是叫醒云兮吃饭,虽然是简单的两个菜也好过干巴巴的饼子,茱萸就着饭把菜汤都喝得干净。
肚子饱了就有心思关心别的,比如处理下伤口、这是什么地方、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他们等等,茱萸想起来,被带着往这边走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小声提起过“燕国”什么的,山野长大的茱萸只知道自己是大周子民,除了出云国还有许多封地,具体什么国就不大知道了,但是燕国却是如雷贯耳的,因为刘媪他们常说几十里外那山上的土匪们就是燕国来的,所以凶狠彪悍杀人如麻,所以茱萸对燕国的印象只有一个“凶残”,而她们竟然被带到这里……之前还能带着一丝希望想想“前途”,现在她得换个词,“下场”,一定是生不如死啊!
看着吃饱了就默默不语坐着发呆的云兮,茱萸忽然有点羡慕她了,什么都不懂这会儿未尝不是幸福的!
被关在房中完全没有自由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关得人百无聊赖,茱萸有时候就蹲在关不严的门口往外看,有一天她发现,下雪了,在出云山,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被风裹卷着呼啸着在天地间横行,茱萸招呼云兮来看,云兮一直失神的眼睛居然也透出了些神采,两人从门缝里伸出胳膊妄图接住雪花,可惜,等了半天,偶有雪花落下却没等收回手臂雪已经融化了。
云兮虽然吓得这些天都有些痴痴呆呆的,但此情此景她的孩子天性复苏了,她缩回手,把手心冷不丁往茱萸脸上贴来,看茱萸被她“吓到”就开心的笑了,茱萸是希望云兮快些好起来的,于是也把手心的手努力蹭到她脸上,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知道廊下正有贵人走来。

☆、九死一生

姬元瓒冷着脸,十分不耐烦,身后苏牧廷还在不停聒噪着:“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吃错了药,捆一堆祖宗爷爷回来,要我说……哎呀,神宫的人到底是不同,被关起来还有心思笑得这么开心?我倒要瞧瞧这是何方神圣。”
“闭嘴。”姬元瓒唾弃的吼苏牧廷,而地点么,就恰恰是走到关着茱萸和云兮的房间附近。
苏牧廷眼睁睁看着从房间里伸出的胳膊迅速的缩了回去,里面再也没有一丝声响,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他本想扒着门缝往里瞧瞧被姬元瓒拎着领子提到一边,再投以一个威胁的眼神,苏牧廷就乖乖的整整衣领跟在姬元瓒身后去处理正事了。
所谓的正事,就是这群从出云山神宫里捆回来的神宫弟子,想到这个,苏牧廷就不禁继续替姬元瓒头疼。
早自二十年前,周朝已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诸侯国烽火硝烟已久,他们燕国远处边塞,虽在诸侯国中疆土最为广阔,但因物候不佳外加戎狄时常侵扰而导致百姓并不多,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如果他们老实看着中原各富饶诸侯国争霸也就算了,燕王年纪越大越发昏庸,宠幸一些佞臣,不知怎么渐渐被说动竟举一国兵力加入争霸战之中,虽也曾盛极一时,但因为贫瘠而产生的后果正在显现——后劲不足,急功近利的燕王更是听信术士之言秘密派人火焚大周神宫,将象征大周统治的九鼎运回燕国。
燕王蠢得让人想哭!
周帝之所以还能在位二十余年,不就是因为没有哪个诸侯国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担这灭周的罪名么?燕王此举简直是“雪中送炭”,那些对九鼎虎视眈眈的诸侯国就可以名正言顺灭燕代周还不担骂名,燕国国灭不能说弹指之间也是指日可待,这种情势下,燕王还在让大臣商定燕国神宫之名及官员等级,连兴建地址都已选好,征集的工匠也在向都城进发中。
虽是燕臣,但苏牧廷只能喟叹一声:燕国不亡天理何在!更没天理的是一向心直口快的九公子姬元瓒与燕王分析利弊燕王不仅不听反倒责怪姬元瓒怯懦多虑,对燕国实力妄自菲薄云云,还“施恩地”把处置这些神宫弟子的责任交给了他,苏牧廷很为主子惆怅,这些神宫弟子多数大有来头,处置不好,姬元瓒别说仕途堪忧,将来国破,第一个被砍死的燕国人肯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