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满脸的不好意思,还带了点点忧伤之意:“昨天是家母忌日,她生前最爱听我吹奏这首曲子,所以……”
甄绵绵看看他,点点头道:“姑母忌日你怎么不早说呢,别的没有,给她老人家烧点纸钱纸人我还承担得起,晚上你多拿些纸钱去十字路口烧了吧。”除了毁掉的俩美人又搭上了纸钱。
屋顶漏了,狗儿自告奋勇去修,表哥只在一旁愧疚,甄绵绵一边递瓦给狗儿一边撇着嘴看表哥,演戏吧,你就演戏吧,再踩坏瓦我就把你剁成泥糊上去。接下来的日子相安无事,玉钧继续走红于京城,尤其他那独有的乐器筑,满京城凶肆嚎丧的挑不出第二个,而且玉钧好像还很有学问的样子,人家死了婆娘他就唱“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表哥说是美男子潘安写来怀念过世妻子的,甄绵绵见过他表演时的表情,仿佛他自己死了媳妇似的,听表哥这么一说,甄绵绵更觉得玉钧应该是个与贵族小姐有私的书生了。
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久未露面的宗白繁拎着纸钱、香、蜡烛和荤腥祭品来了,笑得很讨好说师傅的百日祭要到了,他想去给师傅上坟,甄绵绵不冷不热地说,去呗,你师傅住那地方没院子没门房也不需要引见。宗白繁见她这样笑得就有些不自然,邀她同去,甄绵绵刺啦撕开一匹布抹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不去了,我爹那房子小,挤不进仨人。宗白繁就讪讪地走了。
算算日子甄绵绵也是该到她爹坟前烧点纸了,下午她就很没诚意地随便拿了一刀烧纸去了。坟前还摆着瓜果祭品香烛,甄绵绵把果子摸了个大的啃着吃了,其余的一脚扫到一边去给自己那几张纸腾出了烧的地方,吃着果子还絮叨着:“爹啊,你要真泉下有知麻烦你拖个梦给我,告诉我你手指天是啥意思行不?我要是再不找不到东西过几个月就得嗝屁了,你也不忍心见我还没成亲就死了吧?那你可就白花二十年把我养大了,还不如当初就溺死我呢,你说是吧?还有啊,你到底还留了啥宝贝啊引来一群臭苍蝇,一并托梦告诉我我好先找出来开个高价,下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吃完了烧完了,拔拔草,从坟堆后拔过来就见表哥正蹲在叔叔坟头漫不经心地点着了纸。
“叔叔坟头草都这么高了你也不拔一拔。”表哥说道。
“我把他埋了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喜欢瞎认亲戚就拔呗。”甄绵绵继续拔草。
“这三座坟可真够结实的。”大概表哥拿的纸有点受潮所以着得不旺还冒着烟。
甄绵绵有些惋惜地说道:“特意挑了雨天下葬想着弄结实点,可惜也没挡住诈尸的邪祟事儿,哦,这些天我都忘了问,就听街坊们叫你沈相公,敢问大名?”
“沈又,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又。”沈表哥好心解释道。
甄绵绵拔了一圈草转回来了跟表哥并排蹲着,看烧纸冒的黄烟,她心里有点小疑惑遂问道:“这里面的叔叔跟你一伙儿的吧?”
沈又点点头:“也是你弄死的吧?”
甄绵绵立刻摇头道:“跟你一伙儿的你怎么都不知道他喝酒都已经喝到地狱门口了呢?晚上有时候心都不跳了,我有必要浪费东西弄死他么?是他自己嘴馋鼻子灵把我爹埋在树下的女儿红挖出来喝了,我只是没拦着,不算杀人。”
“这就是你爹留下的家训?很实用,说说你为何对我下手,又是何时起了疑心的?”沈又被烟熏着了,侧着脸眯着眼。
袅袅的烟中甄绵绵缓缓说道:“因为我爹是被人牙子拐走卖掉的,就算有亲戚也不可能都四十多年后才一窝蜂的上门,所以,你们必有所图,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总不能看着你们夺了我赖以糊口的家产吧。”说完随意揪过一张烧纸来擦了擦手又燃着扔在坟头,“喂,你到底在找什么?”
沈又索性把纸都扔在一处慢慢烧着也站起来,一拂袖子道:“知道的太多容易惹祸上身。”
虽然言之有理,但万一她因此而莫名其妙命丧黄泉那不是更冤?听说枉死鬼不好转生。
又见美人
秋意渐浓令人通体舒泰的好天气里,某天深夜,京城里又打了一次大架,西南方向喊声震天间或还有一大团一大团的火光,甄绵绵糊着纸人真心地向她爹祈祷:但愿这次打架是冲着楚王去的,但愿有勇者取下楚王那颗还算好看的人头,连同鬼魅般的花内史。
可惜,甄绵绵的爹好像没那么大法力,只过了一天,花内史骑着高头大马就来了,客气地说有事劳烦甄姑娘,还装模作样从袖中拿出一小块儿碎银作为酬劳。甄绵绵到后院去把打着温书旗号横卧在床的沈又叫起来看店,沈又当时打着哈欠捞起衣服披上边抱怨甄绵绵打断了他的冥想,待到前店,见稳当坐在那儿的花内史,沈又一边慢条斯理系衣服带子一边跟甄绵绵说:“表妹,早去早回。”语气很温柔,甄绵绵横他一眼:“我不回来的话你就接管家业吧。”
去南营的路上,甄绵绵问花内史那晚发生了啥事,花内史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几只飞蛾扑火。
到了,见了,闻了,才知道,飞蛾扑火,给烤了,还是外焦里嫩。
甄绵绵说,都这样了,又是跟王爷作对的,还收拾啥,直接扔乱坟岗喂狗或者火大点化了挫骨扬灰不就得了?
这会,花内史又有了悲天悯人的心肠说:死者为大。
甄绵绵开始干活儿,花内史拿着扇子半遮面在旁边跟她聊天,问些诸如你何时没了娘、你爹如何把你带大、又是怎么交了你手艺之类的无关痛痒的问题。面对着这一堆黑不拉几的东西甄绵绵很难有心情答他的话,所以问道:“这是王爷想知道的么?”花内史一怔说不是,甄绵绵说那等我忙完了再说吧,这味道实在不好,一开口都往嗓子眼里钻。花内史讪讪着干坐了一会儿找借口出去了,剩甄绵绵对着那黑不拉几的几坨瞎鼓捣,鼓捣完走出房门透气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甄绵绵咽了咽口水,心里老大的不满,一口水都不给准备还想让人效力,楚王,你就是仗着一张不错的脸皮也不能这么自大吧?
她一个大活人也不能让一口水给渴死,自己找吧,循着记忆在南营里溜着墙根走儿,远远地就见一队茜衣绿裙的侍女或捧着食盒或捧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一看就是给大人物预备的吃食,甄绵绵决定顺个手牵个羊,这些人快到眼前,借着不远处营里火把的光亮,甄绵绵发现走在最前头衣着华丽头上簪金带玉的美人好生眼熟,恰好一个侍女大概绊着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托盘上的银盏倒了,洒了,为首的美人一脸怒容回头,一巴掌就打了下去:“没用的东西,这是我亲自煮给王爷的。”侍女跪地,美人不解气又补了一脚道:“还不回去快盛一碗来,晚了看我不剥你的皮。”
美人施施然走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帐,那跪地的侍女嘤嘤哭着,这么好的找厨房的机会甄绵绵岂会放过,两步迈过去捡起托盘和银盏,挤出一脸善意的笑:“这位姐姐,我帮你拿着吧。”侍女看起来很粗笨,见有人细声软语说话眼泪又来了,正合甄绵绵的意,又哄了两句侍女便让她跟着去厨房了,路上甄绵绵旁敲侧击问那美人是不是王妃,侍女闷闷地哼一声说,我们王妃温柔敦厚,不会这样打人。
这美人分明是那日在裴府里被撵出门的小姐,这会儿又在楚王营里出现,还能给楚王亲自煮饭,想来是亲近的人,而玉钧似乎也认得这美人,难道……难道玉钧是因为勾搭了楚王的女人所以被砍成那样的?嗯,很有可能,楚王是谁啊,杀人如麻不眨眼的。
花内史找到甄绵绵的时候,她正蹲在厨房外头的墙根下左手一个肉馍右手一只鸡腿在啃,花内史问她为何还没走,甄绵绵扔下只剩了两根骨头的鸡腿擦了擦手说:我这不是怕王爷和花大人您另有吩咐么?花内史一笑,递给她一方帕子:“我命人备了马车送你回去。”
回到凶肆,沈又正逗银宝儿玩儿,不见玉钧的影儿,问沈又他就怪模怪样一笑:“伙计自然得干活。”
甄绵绵问玉钧:“我今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女子,跟你画的那绝世美人有些像。”
“美人都像,丑才各有各的丑法。”玉钧说道。
“你那天不是还说看那美人有点眼熟么?会不会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啊?”甄绵绵问道。虽然玉钧是个摇钱树,可这树要是招着了楚王那股邪风,那她到时候是出卖他啊还是出卖他啊?
玉钧手里的笔未停顿,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也许认识,也许只是曾经惊鸿一瞥,男人嘛总是对美人记得比较清楚。”
他都这么说了甄绵绵知道也问不出来啥,索性打住,两人悄没声息地各自做手上的活儿,偏巧沈又跑来,倚门而笑,手里拿着糕点问他们吃不吃,甄绵绵都懒得搭理他,吃不吃的,就一块儿,他还咬了一口,谁又不是金宝儿喜欢捡剩儿。
夜半时分,甄绵绵躺在自己床上辗转反侧,棚顶,到底在哪儿啊?她已经把她爹那屋的棚顶搜了一遍,不只把里头正在下崽儿的耗子吓得乱窜,还弄了一手老鼠屎,可是,什么也没有,除了耗子和耗子屎。她也想过是不是东西被耗子吃了,可那东西,那味道,比腐尸还恶心,耗子怎么可能比她还狠得下心呢?
腾地坐起来,甄绵绵又想到了一种可能,然后,有点绝望。
老天爷,她爹的意思不会是“听天由命”吧?那她可真要嗝屁了。她才二十岁,她还没成过亲,如果死了将来连个给她烧纸的人都没有。
一时间,有点郁卒,甄绵绵索性起来推门出去顺着梯子爬上房顶。
受过“刺激”的玉钧
“表妹你有心事?”悄无声息的旁边就多了个人。
“算是。”
“真难得,我以为表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呢。”沈又从袖中拿出笛子擦拭了一下说道,“要不要表哥为你吹奏一曲?”
“喂,你到这儿到底找什么?”要是他找的东西跟她找的一样……那她是不是可以在他找到之后再把他埋了然后独吞呢?
沈又亮晶晶的眸子看了看她,薄唇一扯,手里的笛子顺手就轻轻敲在了甄绵绵额头上:“送命的东西,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我们家还有这等可怕的东西?那你快快找到走人吧,别连累我把命送了。”甄绵绵说话的当儿沈又已吹奏起了笛子,仍旧宛转悠扬,可惜甄绵绵无心听,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和小草棍儿说道,“要找东西就快点找,吹笛子也不能把东西勾出来,再说,你大半夜的弄这动静像拿线栓人脖子吊着,扰民,要是哪天街坊拿臭鸡蛋来砸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顺着梯子爬下房顶去也,沈又扔悠然自得吹奏完了一曲,看看新月如钩,笑了。
因为新悟出了老爹“听天由命”的意思,甄绵绵很是沮丧了好几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托着腮坐在桌边看玉钧、沈又和狗儿各自忙着,她就琢磨,将来等她嗝屁了这家业留给谁呢?冒牌表哥应该是不稀罕,玉钧拿着他那块儿玉只要节省点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给狗儿么?要是给了他他第一件事还不得把金宝儿银宝儿给炖了吃了?也不行。
狗儿说,东家你怎么了,甄绵绵说我在想后事,一句话引得玉钧和沈又看过来,眼神里满是疑惑,甄绵绵慢条斯理又补充一句:后天去上香的事儿,都别做梦了,好好干你们的活儿。
玉钧说,甄姑娘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甄绵绵问,表现得很明显?
看你最近有些食不下咽,连表少爷买的肉你都吃的少,若无心事便是身体不适,依我看,你面色红润又不像不适。玉钧说道。甄绵绵拍拍脸道“面色红润就不能是回光返照么?”
去上香,本来是随口说说的,因为已经跪在佛前的时候甄绵绵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求菩萨,而且菩萨那么忙求了也未必管用。学着人家的样子双手合什甄绵绵抬眼看宝相庄严的菩萨金身,最后小小声嘀咕了句:菩萨,我这条蝼蚁命,您看着办吧,我不会有怨您的,顶多到时候走火入魔给您添点乱作个妖什么的。
出了天王宝殿,红叶黄叶满山景色怡人,甄绵绵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在这儿逛逛,要不以后也许真没时间看景儿了,听说黄泉路上就一种花,太单调了。路过一排排禅房,就在近后园那边的东厢里忽然传来女人恶狠狠的诅咒:“裴卿,你助纣为虐,欺上凌主必遭天谴。”
佛门清净地,好大的脾气,甄绵绵不想坏了心情索性加快脚步想快些离去,不过两步的功夫东厢门哗啦开了,步出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可巧一阵山风袭来撩起帷帽,让甄绵绵看清了女子的脸。
甄绵绵觉得她跟这女子还真有缘分,走到哪里碰到哪里,只不过没碰见一次都会让人觉得她的危险性在提高。女子理也没理会别人,昂首挺胸走了。透过还开着的门甄绵绵看到里面两个粗壮姑子正一左一右押着一素衣妇人,妇人被剃光了头,正百般挣扎,旁立一灰衣尼姑冷漠说道:“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安心接受吧。”
这戏码甄绵绵是不想费脑子去猜了,欺上凌主,听着还怪吓人的,还是早早走开为妙。
在山寺逛了半天回来见一陌生男子在座,玉钧在陪,两人默默无语,这阵势……真诡异。
陌生男子说是萧公子派他来请甄姑娘的,甄绵绵暗暗翻个白眼,南营里没事弄死那么多人就不怕有报应么?那男子又说公子听闻这里有一位丹青高手也请一并前去,甄绵绵看一眼玉钧:哟呵,名头挺大啊,楚王都知道了?
玉钧却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随陌生男子到了南营,楚王正襟危坐接见了甄绵绵,对玉钧也多看了两眼,然后才说之所以让她来走一趟也是情非得已,宫里薨了两位妃子,只能要女子去为她们整理遗容,这两位又是跟随圣上多年的人,圣上想为她们留下画像,又嫌宫廷画师本领不好所以特麻烦玉公子。
从南营到宫里路途不远也不近,需乘马车。
“好好画吧,皇帝一高兴没准儿就把你召进宫当御用画师了。”甄绵绵说道。
玉钧仍旧一脸淡然:“有什么好的,御用画师也不过是权贵们茶余饭后添些小乐趣的小人物罢了,还要处处奉迎。”
甄绵绵寻思,呀,这玉钧想得这么开会不会是因为经历过由富贵而贫穷啊?一般都是遭受了这样打击的人才洒脱。
“总比在凶肆有前途,说出去名头也好听。”甄绵绵道。
“前途?若随时没命还不如在凶肆里平平安安呢。什么名头,小丑的代名词而已。”玉钧颇有点嗤之以鼻的意思。
甄绵绵这回认认真真地盯着玉钧看了一会儿:“玉钧,你是不是受过刺激啊?”比如女人被抢了还差点没命什么的衰事……
玉钧也很认真地看甄绵绵然后道:“很可能。”
说了几句闲话宫门就在眼前,他们这等小民自然要下车步行由小门而进,领着他们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宫门过了一道又一道,终于到了一处偏僻宫殿外,饶是偏僻仍旧是华屋琼楼让甄绵绵开了眼界,所以她一点也不介意是托了死人的福才进来的。
宫殿正中并排放着两张锦榻,睡着两位美人——如果她们的脸没有那样紫涨,神情那么可怖还真是美人。美人颈上是深深的已变得深紫色的勒痕,甄绵绵看了眼立在后头的玉钧动动手指叫他走近些才小声说道:“这个,你还能看出她们原本的样貌么?”
照着这样的样本画出美人图,皇帝陛下可真难为人。
“画得出。”玉钧说道。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对着奇怪的尸体,还有这奇怪的排场,甄绵绵实在有点想不透。宫里死了人干嘛非要麻烦她呢?难道以前那些都没收拾过而直接填井或者拉到化人场烧了?这俩美人也没什么收拾的,抹点粉画画眉眼拾掇拾掇衣裳,发挥的余地不大。
玉钧还在画,甄绵绵过去看了眼,嗯,挺漂亮。
一位阴阳怪气的太监过来说:姑娘辛苦,外面已备了茶,但请您过去品茶。
甄绵绵没见过这样的人没听过这样的动静,活生生被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玉钧仿佛没听见,心无旁骛地作着画,那神情,很像老僧入定。
喝茶,喝吧,正好到外头看看这天底下最金碧辉煌的宫殿,听说朱栏玉砌,没准儿能捡着块儿碎玉什么的。茶摆在装饰简陋的偏殿,那太监将她引到殿中便说请她随意便出去了,那她就端着一杯茶随意在殿中走一走看一看,也算长点见识,正研究那桌上摆着的精致花盆只听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吓得甄绵绵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眼看着咳嗽要从气管冲将上来,甄绵绵一把捂住口鼻活生生憋了回去。
玉钧的不满(补完)
来的是个中年人,看着,挺丧气挺没精神,还穿了一身更没精神的枯草色袍子。
甄绵绵捂着口鼻看他,他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甄绵绵眨了眨眼,中年男人也眨了眨眼,俄而皱了眉问道:“你是何人?”
要答人家的话甄绵绵自是要解放口鼻,放下手说道:“我是为那两位娘娘整理遗容的,是那太监让我来这里喝茶暂歇……”
那中年男人怔怔的看着她,有些恍惚地说道:“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呃!”可你是谁啊?
“眉眼像,神情也像……”男人喃喃,有些恍惚的样子。
甄绵绵觉得有点脊背发凉,都说大内冤魂多鬼怪多,怎么就给她碰上这么位莫名其妙的,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想到此甄绵绵蹭地站起来说道:“我喝饱了,还得去做最后的整理,少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回到殿中见玉钧正擦完了手随意将帕子递给身边的太监。甄绵绵说,画完了吧,那咱赶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晚饭了。
又折腾了一小天,出宫门的时候如钩新月已泛着幽幽的光了。甄绵绵的肚子知时辰地叫了起来,玉钧说,赶回去怕也是没有饭了,就找家食肆吃些吧。甄绵绵立刻说:你请我吃。
玉钧现在是红人,每次赏钱不少,她也没有都搜刮来,让他请吃顿饭不为过,嗯,不为过。
“甄姑娘,你是在下见过的最不含蓄的女子。”玉钧说道。
甄绵绵嗤一声:“含蓄能换钱么?再说,你不是不记人了么?怎么就知道我是最不含蓄那个?说,你是不是装失忆,也来找,找那什么……”
“虽记不得以前的人,最近见过的女子倒还记得,哦,在下说错话了,还有个比你不含蓄的。”玉钧说道。
“谁?”甄绵绵警觉。
“西肆的老板娘。”
“你怎么知道?”那娘们上次上门叫骂的时候可还没他呢。
“这条街上,她的名头可是盖过你很多,连这都不知我可是白混了。”玉钧说着话忽然掀起帘子让车夫停车,率先跳下车去,甄绵绵跟着下了车一看,喝,车走挺快,都到了夜市了,可惜,这里不像以前那样熙来攘往了。
两人步行向前,甄绵绵留心着左左右右,玉钧问她在找什么,可是有好吃的地方,甄绵绵摇头说:“不是,我觉得咱们还是回去吃比较好。”
“你不必替我省钱,钱财身外之物而已。”玉钧说道。
“我的意思是最近京里王爷们没事老打架斗殴,黑灯瞎火的万一又打起来刀剑不长眼被砍成你上回那皮肉翻飞的样儿就惨了,万一更不幸地砍在脸上就更没法活了。”甄绵绵说道。
玉钧顿了顿脚步,大概是想起了上回自己肉疼的情景。
“我听狗儿说,你给我用的药是金宝儿用剩下的。”
“那反正你也不是奔着活命来的,我也不是诚意救你命去的。”甄绵绵一点儿也不心虚。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剩的药你就会眼睁睁任我躺在那儿死去?”
甄绵绵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每天那么累怎么可能夜里还不睡觉守着等你咽气,你又不是我爹。我让狗儿看着你了,等你咽气了再来告诉我。”
玉钧扭头,两道眼光像剑一般钉在甄绵绵脸上。
甄绵绵自小到大不知道心虚为何物所以也就直直看回去。
“你说话一向都这么……不中听?做了好事都不让人感念的?”玉钧问道。
“嘁!”甄绵绵眼皮一抹搭道:“有什么不中听?几句实话而已,你不爱听就别问哪,你难道指望我说我常年看死人看出了慈悲心肠,蝼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更何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自然是要尽力救你?别天真了啊读书人,菩萨都救不过来的世道你还指望谁怀着慈悲之心普度众生?”
大概玉钧是没被这样噎过,一时语塞,只眼睛眨了两眨。甄绵绵一挥手说,快点找个吃饭的地儿填肚子,一天都没正经吃点东西了。遂前头带路也不管玉钧跟上与否。
在这早已不甚繁华的夜市,甄绵绵终于只能找到一碗馄饨果腹,那卖馄饨的小哥年纪看来不大,一脸的愁容惨淡,吃完了,甄绵绵跟玉钧说,你看见没,这才是这世道的人的脸。玉钧不置可否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