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说过,这乱世,见死不救比救死扶伤少惹麻烦上身。
甄绵绵合计着到了南营趁天黑混乱跑掉还是可行的,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那让乱臣之子给说着了,大半夜的,楚王不睡觉不赏歌舞巴巴地坐在大帐里等着召见他们。
这还真是挺没天理的。
楚王很年轻,一身戎装,显得英气勃勃,身后立着几个披坚执锐的兵士,看起来排场相当气派,与整个威武场面不甚和谐的是楚王身边坐着的那个白衣人,长发广袖,束白玉冠,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虽相貌没有楚王英俊,但乍一看像大家族里正歌舞宴乐的公子哥儿。
这是什么阵仗?
正想着已被喝令跪下,甄绵绵想,看来楚王也不是乱杀之人,也许旁边这位仁兄的求情会管用吧。
“下跪的女子是何人?”楚王问道。
冒出一个爹
旁边的仁兄代答了,说是凶肆请来为他父亲办后事的,被楚王一言喝止:“让她自己说。”
“草民是这位公子花了百两纹银外加一片金叶请来为他父亲整理遗容的,草民眼拙又贪财,若早知他们一家是乱臣,就是他们拿刀逼着草民也不敢来的。请王爷明察,开恩。”甄绵绵言辞恳切。
“你并非眼拙,而是故意为之,对否?不必装成这副没脑子的样子,要看戏王爷会去升平戏院。”这声音却不是楚王的,很是轻佻。
“大人要如何才肯相信?”甄绵绵问道。
两人交头接耳了下就让人把甄绵绵押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发落,弄得人一头雾水。甄绵绵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从她爹死了,邪门的事儿就层出不穷,那冒牌表哥言明是为了不知名的遗物来的,这些人呢……难道跟宗白繁有关?他也知道有个宝贝意欲得之?所以故意来陷害她?能么?甄绵绵想,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宗白繁这厮当年以一副可怜和谦卑相硬赖着拜了她爹为师,因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皮攀上了京城一位法曹参军的千金,这法曹参军虽主管京城刑罚,但毕竟品秩不高,若能更进一步……想来想去,都是她爹遗物惹的祸,想着心痒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大帐里有人呼喝着让押甄绵绵进去,仍旧跪在乱臣之子旁边,甄绵绵觉得那男人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害怕似的,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为人子女者以孝为先,你这女子却只因父亲是乱臣索性连生父都不认,实在不孝,按律该重罚,如今,既是你兄长为你求情,本王姑且念你还能为父尽一点孝道的份上先行关押,容后再议。”年轻的楚王字正腔圆说道。
可关键是,甄绵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民女实在不懂王爷的意思,民女的爹几个月前因病过世,是民女亲手将之安葬的,况且民女并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位表兄寄身家中,您的意思,民女实在费解。”甄绵绵说道,一边剜了眼旁边所跪之人,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低下头不再看甄绵绵。
“李虔,你说!”楚王命令道。
旁边跪着的家伙低声应了“是”便简单说道:“罪臣父亲因与我母亲关系疏淡所以很早之前便置了外室并育有一子一女,听母亲说,那个妹妹两岁时被拐走下落不明,父亲一直在寻找,前些日子听说有了眉目,正好罪臣异母弟弟暴病身亡,父亲心痛不支,命罪臣料理其后事并告知我那妹妹的下落,本想去寻,不想、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不可能。”甄绵绵立刻否认。
“为何?你可有凭证?”楚王又问。
“那老头儿丑得令人发指,怎可能是我爹!”甄绵绵说道。
呵呵,哈哈。
那个讨厌的轻佻声音肆无忌惮地发出笑声,笑完了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与楚王说道:“想必事出突然这位姑娘一时接受不了,王爷,不如将他们兄妹暂时留在南营,等抓到人之后再说也不迟。”
事出突然得就像她爹前一天还黑着脸中气十足地训斥她懒,第二天就握着她的手嘱咐后事一般。
“等等。王爷只凭那老头儿一面之词便如此断定么?况且,那老头儿已归了西,他是怎样说的……谁又知道,也许是这李虔胡说八道。”甄绵绵问道。
“呵呵,所以说等抓到能证明的人再说。王爷听说姑娘你颇有些本事,正巧南营这些日子也有些事要办,顺便劳烦姑娘,王爷自不会亏待你。另外,姑娘不必想着跑,因为,无处可逃。”有人代楚王说话。
甄绵绵抬眼看去,那人已打开扇子遮了脸孔,只余一双弯弯眼,像个鬼魅。
如那人所说,楚王没有把她投入大牢,反倒给了她一间清静屋子,此刻性命无虞甄绵绵索性翘脚躺在床上,她不会不跑,此时他们看管正严跑太冒风险了。
“爹啊,原来你才是最大的煞星,瞧瞧你死了之后这些糟心事。”甄绵绵自言自语,翻个身继续琢磨一直到迷迷糊糊睡去。反正大概凶肆一时半会儿是倒不了的,那她还怕什么。
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甄绵绵是被人家用眼神冻醒的,确切地说是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卒,看她的表情是极其不屑的,扔下一句“吃饭”就走了,想必若不是上头强派他才懒得来。伙食不丰盛,两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粥,跟她家伙食有的比。还未吃完又有人来,一身白衣,一脸皮笑肉不笑,正是昨晚楚王身边坐着的那个鬼魅。
鬼魅自我介绍说是楚王府的内史,姓花,接下来话锋一转说要她施展本事为楚王略尽绵薄之力,甄绵绵说,先说好,我除了能缝缝尸体杀杀鸡鸭扎扎纸花别的可不通,花内史哗啦打开折扇:“在军营除了军医就属你这本事为大了。”
因没吃饱,甄绵绵手里还攥着剩下的大半个馒头跟着花内史去“效劳”了。
甄绵绵以为,军营里么,顶多就是受个刀上剑伤,皮肉翻个飞什么的,可当花内史命人掀去盖尸布——甄绵绵嘴里已经嚼得碎碎的、咽到食管一半儿的馒头波涛汹涌地涌了上来,喉头甜甜的堵堵的,甄绵绵一拍胸口,又咽了下去,看得花内史在旁又打开扇子掩了口鼻,眉毛还甚不舒服似的扭了扭。
第 13 章
那尸体……
甄绵绵长这么大,一直自诩见多尸广,此刻也得平复下心情。面目不辨,眼珠一个在里一个挂在眼眶外,鼻子被削掉了,下颌大概是脱臼了,嘴大张着,可以看见舌头被割掉了,耳朵只有一点点肉皮连着,头发应是被火燎过,还有一股淡淡的烧焦味儿,脖子和四肢也仅是薄薄的一层肉皮维系,一看就是故意的,五脏六腑什么的,大概往那打开的胸腹腔里瞅一眼还不确定少了什么,腿上更不用提,两条腿上的肉被切得很有规律,一片片的,立着,一碰还水波似的晃,就是不掉下来。大概放得久了,偶尔会有几只白色蛆虫爬出来再隐身回去。
最重要的是,整个后背还插着一根光滑的木棍,从脖子后头冒出来。
很像凌迟没进行到最后犯人死掉了。
甄绵绵看着尸体久久不语。
花内史觑她几眼,也不语。
良久。
甄绵绵:“我带的缝尸线大概不够。”
花内史:“呃……”
甄绵绵又说:“你们这儿有麻线什么的拿一捆来。”
花内史疑惑:“一捆?”
甄绵绵指指尸体的脸和肚子:“这里面塌了的不都得塞一塞么?”
花内史点头:“你先忙着,在下命人找麻线。”说完疾速转身离去,有鬼扯他衣袍似的。
缝着缝着。
啪嗒一声。
这屋子里喘气的除了甄绵绵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美其名曰是给她使唤的,甄绵绵又不傻,瞧那“格杀勿论”的气场就知道是看管她的。
这一声来得突然,一直木雕似的黑衣人也斜了眼睛过来。
“没事,我把他下颌复位嘴巴合上了。”甄绵绵轻描淡写说道。
继续缝。
又是啪嗒一声。
黑衣人又斜眼过来,甄绵绵捏着尸体的下巴道:“没安好,这回没问题了。”
缝啊缝,缝过了午饭缝过了下午缝到了黄昏,甄绵绵手指头生疼腿也发麻,坐下来歇会儿自己揉揉肩膀,积德行善果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被砍得这么惨的这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简直,就像屠夫开始做屠夫时候的练手。没章法又惨无人道,太不专业了。
消失了一天的花内史又出现了,看了看进程很假惺惺地说甄姑娘辛苦,大概还要多久之类,甄绵绵说,就那两条腿就得两天,肉片也切得太细了,一刀横下去到底直接能下锅炒菜了。
花内史那随时在手的扇子又刷拉打开掩住了嘴,眉毛轻轻一皱,还有轻微的作呕之声,像初有喜的妇人泛酸作呕。甄绵绵想,跟着能征善战的王爷就这胆量也行?
“甄姑娘辛苦,王爷特命晚饭准备丰盛些,不知姑娘想吃些什么?”花内史转移了话题。
“我佛慈悲,今晚就不吃肉了。”甄绵绵休息够了,又是一阵飞针走线,余光见花内史还立在一旁。
“甄姑娘的手艺是家传的?”
“嗯。”
“按说,这样的活该是男子做的,女子似乎不大适合。”
“我爹也是那么说的,可惜,他没儿子。”
“呵呵,听说你父亲做过仵作?想必也教了你些查验的本事吧?”花内史问道,似漫不经心地又扫过了尸体,“甄姑娘可验过此人死因?”
甄绵绵奇怪地看了花内史一眼很笃定地说道:“他杀!”
花内史不语,继而颇假地笑了笑:“甄姑娘说话甚是有趣,有趣。”
“我爹说女子阴气重,尤其我还差点八字纯阴,他就没教我,怕我哪天被哪个冤死的屈死的上身。整理遗容的本事我爹在时也不许我用,不过,没办法,家业难继,还总有找上门的亲戚要照顾,不得已。”甄绵绵半真半假说道。
哼哼,瞧瞧这几句话问的她就知道他们白白陷害她这个平民小百姓是有目的的,想来那丑到发指的什么积弩将军的私生女不过是个借口,应该也是奔着她爹的遗物来的。若是真的,那也好,引得他们狗咬狗的话……冒牌表哥就不用她操心收拾了。
甄绵绵没提积弩将军的事儿,反正他们会给她一个“说法”的。
甄绵绵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这尸体整理干净,顺便还为他擦干净了血迹,只是那一身密密麻麻的线实在不大美观,在蒙上盖尸布之前甄绵绵双手合十心里默念:兄台,若你泉下有知是我甄绵绵让你体面的走了,请你一定要知恩图报啊,不求别的,还我家宅安宁让我找到我想找到的东西就行。
这个不知名姓的兄台在被整理完穿戴好了衣服就被入棺抬走了,听说楚王还亲自设灵祭奠,具体的甄绵绵就不知道了,累得慌回屋睡觉,不期然路上遇见李虔,他的目光很躲闪,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的,擦身而过的瞬间,甄绵绵轻轻摆了摆手对着他笑了笑,李虔的表情更是惶恐。
第二天,花内史说李虔昨夜得了痢疾,几乎没了半条命。
甄绵绵说,父死心伤过度吧,看起来可真是个孝顺又诚实的人呢。
甄绵绵略尽的“绵薄之力”楚王没表达什么,也没难为她,只是不给她活动的余地,每天就只能在侍卫看管下在有限的地方走走,她那神通广大的表哥一直没有露面,甄绵绵不指望他,那家伙上次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回到凶肆利用自己,达到了目的她自然就没用了。
在某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甄绵绵正睡得香甜猛然被一声凄厉如鬼响遏行云的女声吓醒。后又叫了几声便归于沉寂了,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几乎让甄绵绵觉得自己睡迷听错了,于是,第二天一早睡得迷迷糊糊被传唤去楚王大帐,远远看见那被两人搀扶着踉踉跄跄走出大帐的蓝色衣裙女子时甄绵绵还使劲擦了擦眼睛,几乎是同时的,她脑子里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没想到楚王好这口啊!真是人不可貌相,衣冠禽兽一只,斯文败类一头。
一曲成名的玉钧
楚王衣衫整齐,头发也未见丝毫凌乱,甄绵绵暗暗吸一口气,帐子里也没有血腥和淫.靡的气息,再看一眼楚王,他正肃穆地看着她,这让甄绵绵后背的汗毛不自觉站了起来,不是吧,不会下一个目标是她吧?
那可别怪她下死手。
头可断血可流被人欺辱不能受,尤其是只禽兽。
“内史说你确有些本事。”楚王口气很是倨傲。
“是内史过奖,民女愧不敢当。”甄绵绵缩着头。
“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本王想收你在麾下效力,你觉得如何?”楚王问道。
那种语气就像:老子要给你口饭吃,你要是识抬举的就赶紧跪地谢恩。
“民女诚惶诚恐,谢王爷恩典。”甄绵绵也顺着他的意说道,如今权倾天下的王爷肯亲自赏她饭吃她敢不吃么?他那捏造的“乱臣之私生女”罪名随随便便就能弄死她,先应着吧,保命要紧。
楚王一副了然的表情轻轻颔首:“至于你生父之事,因还没抓到人所以以后再议,只要你忠心,本王不会计较你的出身,如此,你先回吧,内史会与你说的。”
甄绵绵又谢过,这一趟,无妄之灾啊。不过她也很好奇,就她这么点芝麻绿豆的本事能为他炙手可热的楚王尽什么力呢?
花内史说,也没什么,你只要心里记着要为王爷尽力就是,到时候自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到时候让我去死我也去么?甄绵绵腹诽道。
“还请内史大人您指点一二,否则若办得不合王爷心意民女掉了脑袋也承担不起。”甄绵绵虚心请教,他们总得图谋点什么吧?
花内史以扇遮面又弯了眼:“别怕,王爷又不会让你去送死。”
“那民女告辞了。”甄绵绵说道。
听到花内史在后面那一声轻轻的“呵呵”,甄绵绵有种鬼上身的感觉。
对于再次从牢狱里出来,甄绵绵很是感慨,难道是她上次杀了大公鸡的报应?
踏进奉洛里的门沿街往回走,奇怪,各个铺里的人好像少了点儿,继续走,隐隐听到哀伤的挽歌,甄绵绵想,这街上又谁家死人了?难道她最近也把这条街的风水给带累坏了?
走进自家凶肆,只有表哥一人在,晒着午后的太阳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旁边柜台上趴着还一边甩着尾巴的银宝儿。
“趁着没人不赶紧找东西舍得花时间晒太阳哪。”甄绵绵一把抱起银宝儿使劲揉搓了一番纳闷道,“奇怪,离这么近你怎么就没炸毛呢?”那可是坟里爬出来的人啊。
表哥一只眼稍稍眯大一点缝隙见是甄绵绵遂说道:“表妹你回来了,天热,喝口茶,我刚煮好的。”
“玉钧和狗儿去送货了?”甄绵绵也不客气,倒了满满一大杯。
“呵呵,小白脸去参加凶肆盛会,狗儿去给他助威了。”表哥答道,仍旧歪着,慢条斯理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却不喝,只是转来转去的玩杯子,一双白皙的手被太阳照得有点透明。
凶肆盛会?
“那是个什么玩意?花钱不?”甄绵绵问道,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实在是在这街上也混了有些年头,还真未听说过。
“还不就是一些嚎丧的在那儿声泪俱下的表演哭丧,能有什么新鲜,恶俗。”表哥很是不屑。
甄绵绵纳闷啊:“那玉钧跟着凑什么热闹?又不是卖皮相。”
表哥终于坐起来一点,手拄着腮,眼睛那条缝又睁大了点儿,语气仍旧不屑:“他嚎起来还颇有点死了全家的味道,半夜里能把小孩子吓得睡不着。你这几天不在没听见,他一嚎黑狗和黑猫都四股颤颤。”
“我还真没看出来!”甄绵绵灌一口水,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没想到玉钧还是棵摇钱树,没白吃饭,不错,那个什么念留,不在话下啊,哈。”
表哥那一贯挂着谦和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明晃晃的轻蔑神色:“不过都是些小白脸的手段,也值得炫耀。”
咕噜噜,咽下茶水甄绵绵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瞧表哥你的脸比玉钧白多了,起码他从白吃饭的行列中退出来了。哎呀,我得瞧瞧去,给我的摇钱树呐喊助威。”顺手就拿了两朵纸花出门去也,消失在午后白得刺眼的阳光中。
“摇钱树?见钱眼开的女人。”表哥轻哼,被吵醒的银宝儿又甩了甩尾巴。
甄绵绵循声赶去,正巧玉钧抱着琴上台,虽然还穿着表哥那蓝色的旧袍,但稳稳地坐在那儿一点也不显得寒酸,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与甄绵绵四目相对,冲着她微微笑了下,甄绵绵一激动冲他挥起手里拿的纸花:“赢了晚上吃肉。”然后她听见周围一片不屑的“嘁”声。
其实,甄绵绵对琴棋书画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但只见玉钧那抚琴的姿势,优美,让她想起行云流水这个词,等他开了嗓子发了音儿,甄绵绵都觉得挥舞这纸花有点大煞风景了,虽然听不大懂他唱的什么意思,但被他这一声声弄得眼里心里酸酸的,想哭又流不出眼泪,只觉得难受,看一眼周围,围观的人刚才还都看热闹的表情,这会儿个个表情都变了,还有两个年轻女子抬袖拭泪。
曲毕,玉钧抱琴起身下了台,恭敬地将琴还给台下一位年轻男子而后缓步向甄绵绵方向走来,这让甄绵绵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个东家有点太小气,玉钧为凶肆争气连琴都是借的。
玉钧赢了,狗儿兴高采烈地替他捧回了很多奖品,可惜没有肉,这还得甄绵绵掏钱。饭桌上,狗儿唾沫横飞地给甄绵绵讲前半段,玉钧不大做声,狗儿问他“是不是玉钧?”的时候才附和地点点头,表哥无甚兴趣的样子,匆匆吃完说回房温书去。狗儿说,表少爷好像不大高兴。甄绵绵看看那还微微晃动的帘子说道:“读书人嘛,酸性大,尤其我表哥这人自视甚高,见不得别人出风头。”
吃完了收拾完毕了,三人继续去做纸扎,狗儿问东家你这几天做什么去了,怎么都没回来?甄绵绵随口说走亲戚去了。
凭空掉下来的接二连三的亲戚啊,都亲到“亲爹”级别了。
“淘气”的表哥
因为玉钧的一曲而红,甄家凶肆的生意明显又上了一层楼,渐渐地也很有些富贵人家高价指明要玉钧去唱挽歌,那些个深门大院甄绵绵也终于借着玉钧的光能光明正大进去瞅瞅了,自然,虽雕栏玉砌琼楼玉宇,但真正让甄绵绵动心的还是那额外的打赏,就凭这些她就可以少糊好些天的纸人纸花。
夏末秋初的时候,有一处裴府来请,据说是在朝为官还是,甄绵绵当然跟着去了,裴府的光景好像不大好,灰暗而潮湿的墙壁,剥落了朱漆的斑驳柱子,加上现在满眼的白,一切看起来都有点颓败。玉钧穿着甄绵绵特意为他置办的那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衣,捧一架他买来的筑缓缓吟唱,甄绵绵没兴趣听,正好内急,问了人就往后院茅厕走,从夹道穿过就见两个身穿孝服的女子背影,她们正推搡着一个白衣女子往角门走,一边还说着:公公说没你这个女儿,不用你来吊孝,快走吧。
白衣女子虽满面愁苦,但是那一张脸,甄绵绵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感慨道,同样是女子怎么就有人长得这么我见犹怜呢。蹲在茅厕里甄绵绵还在想,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晚间甄绵绵糊纸人才想起,那次玉钧画的“绝代新娘”可不就跟这白衣美人像么?
甄绵绵做了下推理,如果玉钧与这美人认识,而听今天那两个女子的意思这美人又是裴家赶出门的小姐,那玉钧会不会也认识裴家?毕竟那么块儿上好的玉璧也非普通人能有的,难道玉钧竟是个官宦家的公子?可是看他那个气势也不像啊。又或者,他只是个普通读书人,然后跟小姐两情相悦,小姐一激动给了他一块儿玉璧又有了私情然后被裴老爷发现觉得有辱家门所以赶走了女儿?
嗯,她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正琢磨着,只听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不偏不倚就在这间屋子顶上。这大半夜的谁这么有闲情逸趣坐她家房顶上吹笛子?走至院中抬头看了看,没有月光,看不清,只能看见一团朦胧的浅色。
“谁在上面?”甄绵绵问。
那一团朦胧不答,继续吹笛子。
甄绵绵皱了皱眉弯腰在花盆里捡起一块儿小鹅卵石砸了过去:“大半夜招魂哪?”鹅卵石好像没砸中目标,咕噜噜又滚了下来落在地上。没砸着,甄绵绵也懒得再问,生逢乱世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不定哪个就是不能招惹的,既然他爱吹就吹吧,就当为她鼓乐伴奏。
回房,玉钧正细笔精工地画美人状似无意地说道:“应该是表少爷吧,前日见他拿了一支笛子。”
听他这么说,甄绵绵仰头对着屋顶说道:“有闲心吹笛子还不下来干活?”
笛声不止,飘飘忽忽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戛然而止。谁承想怎么那么巧,那天夜里下了场秋雨,第二天甄绵绵发现有两个纸人被淋得面目全非,头都塌了,红红绿绿的色彩流下去,鬼一样吓人,一时血涌到头顶。
“你下次招魂的时候脚踏实地的行不行?那么大院子哪儿摆不开你啊,或者你换到隔壁棺材店去,他们的棺材涂了漆防水,我这一屋子纸最怕水火。”吃饭的时候甄绵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