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东西……是哪里来的?”太后这话问的有些不自在。
“净身房隔断日子便有太监进宫,多花些银两自然就弄到了,又是夏天,殿里的冰块用都用不完,想保存几天易如反掌。”知梦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是谁帮你弄来的?”太后问道。
“是那个满北京给我找糕点的太监,在宫外找了个尸身替他,这样在宫内他替我做什么事就不会有人怀疑了,他还在外头跟艺人们学了口技,专门模仿影妃说话,看来模仿得还不错,连张承那样的老狐狸都信以为真是影妃传他。不过,这还多亏了影妃的提醒,若不是她请我看滑稽戏我还真想不出来这个办法。”知梦说道。
“那太监现在何处?”太后问道。
“自然是出宫了,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浪迹天涯去了,如今流落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知梦说道。
“再无别人参与?”太后声音提高了些,宫妃们的窃窃私语止住了。
“既然是秘密行事难道还要拉帮结伙么?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梦伸出手,“我说完了,上枷吧,按明律,罪当处斩。”
太后命人将她绑缚天牢。
天牢里阴森森的,只有头顶上一处小小的窗户,除了里头的铁柱儿外头已经用木板钉死了所以什么都看不见。
知梦靠着凉凉的粗糙石壁仰头看着头顶,外头天黑了吧?可惜这里远离宫廷听不到什么动静,不过,想来宫里应该正在欢庆吧?
你看,少了她萧知梦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多好,她是个瘟神还是离开人群远点儿的好。
不知道哪间牢房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知梦吓得一个激灵,她见识过牢狱的恐怖可是身在其中还是不自觉害怕,抱膝缩在柴草上坐了一会儿仍旧有些怕,知梦想起来,念经,虽然佛祖不会再宽恕她这满手血腥的人了,但……
默默地念了两遍心中的惧意去了一点儿,知梦放了些心,也许佛祖看在她最后关头对婴孩儿放下屠刀对她还是有一丝怜悯的吧?
门上的锁链稀里哗啦响了,知梦睁眼看去,衙役正开着那笨重的锁,一道又一道。
这么快就要送她上路了么?
门开了,进来一个人,衙役们恭敬地退出去了。
她坐着,以跏趺念经的方式,他站着,借着微弱的脸知梦看了看他。
六十六章
“萧姑娘。”他开口了。
知梦摸索着站起来:“五殿下。”
“皇兄命我送你去净恩寺暂住些日子。”
“哦。”知梦点点头。
天牢外头雨正大,天黑的浓墨晕染了一般,朱瞻墡为她撑伞,伞虽大却仍将半边肩膀淋湿了,马车停在不近的地方,黑夜里看车围都是黑的。朱瞻墡大概以为她还瞧不见所以欲扶她去上上马石,知梦身形一躲避开了:“我自己来。”
低头看清了上马石的位置稳步踩了上去。
马车是普通的马车,内里如同外面一样,简简单单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
朱瞻墡坐在她对面,两人一起听着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车顶一起听车轮在雨水中发出沉闷的轱辘声。
“皇兄说……”
“襄王,请不要说了,我不想听。”知梦打断他的话。
“皇兄说谢谢你。”朱瞻墡还是说了。
知梦笑了:“我不是可怜他,我只是不想手上再多两条无辜的人命。我失去过孩子知道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影妃虽不让人喜欢,但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
“萧知梦,你不该这么做!”朱瞻墡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从天边飘来的。
“是是非非,从现在起两不相欠了,该与不该也多说无益。”知梦掀开帘子瞧了瞧,立时被雨扑了满脸:“快出城门了。”
“你——看得见了?”
知梦放下帘子:“无关紧要。”
净恩寺在很远很远的城外,马车跑了很久终于停下了,朱瞻墡说还有一段山路只能步行上山了。借着偶尔的闪电知梦看见了山腰处那处寺院,似乎不大。
大概这寺院香火并不鼎盛,是以上山的石阶都没有好好修理,偶尔一块石阶底下的土没有夯实,踩一脚下去便立时沉一下又迸溅出许多泥水在人鞋袜上。
朱瞻墡要为她撑伞被知梦回绝了,于是两人一人一柄黑油伞一前一后往山上去。
“小心脚下。”朱瞻墡在前头说道。
知梦不应,命是自己的,在未被夺去之前她还是会自己小心的,路,自然是要小心看着的,不过,虽很小心,仍旧不免被那松动的厉害的石阶害得趔趄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知梦挥手向前抓住了一段袍角。
手被一只湿滑却还带着温暖的手抓住,朱瞻墡的声音很是焦急:“知梦,你没事吧?”
有那么一刻,知梦有些舍不得这一丝温暖,朱瞻墡身上的气息永远是暖的。
“没事,走吧。”知梦抽回手。
“你在前头,这样安全些。”朱瞻墡说道。
知梦谢绝了,朱瞻墡便停下脚步与她并排,身子才稍稍错后了她一点儿,保护之意显而易见:“这样就好了,放心走吧。”
惊雷似乎都在不远处炸响,可知梦此时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迎风冒雨走到山门前知梦身上基本已湿透了,借着山门两边灯笼里微弱的光看看朱瞻墡,也是一样,成了个雨人。
“就是这里了吧,五殿下请回,我自己进去就好。”知梦说道,也许这就是她的归宿了,也好,清清静静的。
朱瞻墡却不应声,只是抬手拍了拍庙门,里头一声“来了”似是早已知道一样。
一位披着蓑衣的老尼开了门,眼皮只快速打量了一下两人便侧着身子让了路,知梦随着朱瞻墡抬脚迈步,院中除了对面的宝殿中尚有长明灯,余下的地方都黑漆漆的,想是夜太深女尼们做完了晚课都睡下了。
老尼带着他们穿过宝殿到了后院,推开一处房门进去燃了灯又出来:“两位施主请吧,老尼就在宝殿中有事叫我就好。”
屋子里亮堂了,知梦拢拢鬓边湿了的头发然后对朱瞻墡说道:“五殿下早些回吧,回去换了衣服大概也就到了早朝时间了,切莫晚了。”
“皇兄已准了我两日的假,无妨。”朱瞻墡伸手摸了摸茶壶,确定了是热的才倒了两杯,一杯推到知梦面前,“喝些热茶去去寒。”
知梦捧起茶杯,大概是放了有一会儿了,茶已不那么烫了,喝着正好。
“你不问问皇兄嘱咐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安排么?”朱瞻墡问道,眼睛看着手中的茶碗。
“安排了什么我还能改变什么么?所以,也无所谓,大不了又是乐安堂,再坏一点无非就是死。”知梦说道,口气不痛不痒,似乎事不关己。
“不会的!”朱瞻墡忙反驳道。
知梦抬头看他,讶异于他激烈的口气。
朱瞻墡忙又解释道:“皇兄不会那么做的,他一向十分心疼你。”
知梦露出个冷笑:“五殿下何时回去?”
朱瞻墡放下杯子起身:“你好好歇一歇,我回去向皇兄复命。”
知梦没有远送,只到了这小小门口的廊下,山上的雨水更大,此时沿着房檐如珠帘一般流泻而下,朱瞻墡撑开伞走过那一道雨帘模糊了身影。知梦转身回到禅房这才有心思把这里好好瞧一瞧,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干净倒是真的,只这一点就让知梦满足了。
床边放了套干净衣衫,不是衲衣,只是粗布衣服,像是寻常人家姑娘们穿的,知梦衣服湿哒哒的粘在身上不舒服,索性就拿了那衣服换上,以前在乐安堂穿过还不如这样的衣服所以倒也还习惯,盆架上搭着两条手巾,知梦抹了抹脸擦了擦头发便无事可做了,想来该去找老尼说说话儿,起码在这里她是个什么身份该搞清楚。
提了伞刚推开房门只见老尼撑着伞已快到门前了,知梦便停了脚步等着。
老尼六十上下的年纪,不善言谈,与知梦也不过说了两句“安心住着,此处甚是清净”之类的话,知梦问起每日的功课老尼便露出一丝笑容:“功课每日三次,姑娘若是乐意跟着听听便去,不愿意也不强求。至于平日里做什么也只看姑娘乐意。”
想来定是朱瞻墡与老尼说了要照顾她的吧?
知梦谢过又送了老尼回去回来便躺下了。山上的风大些雨也大些,裹了裹薄被,知梦想着朱瞻墡那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赶回去会不会着了凉,翻个身,又想朱瞻基,他让朱瞻墡送自己到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幽禁还是让她落发?
无论哪种,只要他不再来与她纠缠不休她也就知足了。
虽心里事多,知梦这一晚却鲜见睡得安稳,梦里头都是花花草草。
早起,窗外有鸟鸣声,推窗望去,雨已停了,树叶草叶上的雨水未来得及退去此时正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星星点点的光亮煞是耀眼,空气中还有一层淡淡的水雾。
知梦蓦地便想起了年幼时每每下雨便与椿芽儿推了窗看,偶尔一道闪电过去照出庭院中树的可怖形状她便故意讲些神仙鬼怪的吓椿芽儿,椿芽儿胆小,常被她吓得半夜也不敢起来出恭。那时候早起推开窗子似乎也是这番景象,清新的还带着写泥土的腥味儿。
把知梦自回忆中拉回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女尼,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木托盘,上头一碗粥一个馒头一小碟咸菜,见知梦瞅她她脸便微微一红:“师傅让我给姑娘送早饭来。”
知梦忙走到门边接了过来谢过,心里怪着自己今日起来晚了,若让她们将自己当成了贵客就不好了,这本是佛门清净地再弄个等级之分难免惹了佛祖不高兴。
草草洗了脸吃过饭知梦让这小尼带着自己在各处转了转,大致熟悉了下,然后又去找那老尼求她派了份差事给自己。如此她才能住的安心。
山上的日子很单调,但在知梦看来并不无聊,每天三遍功课她也一次不落,每晚睡前还要多默念几遍,老尼听说她识字便十分高兴,专收拾出了一间禅房给她,让她教导想习文断字的来跟她学。
知梦便先教了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之类再渐渐深入,女尼们平日里也无他事索性便都来跟着学,教的认真学生更是认真,每天倒也其乐融融。
平静愉悦的日子让知梦几乎忘了那曾经所有的不快,直到那个她以为永远都见不到的人的到来。
六十七章
早课过后,知梦和女尼们去后山收粮食,虽在乐安堂待过知梦却从未做过这样的体力活,不小心手和露出的胳膊还被刮的一条条的红印,女尼们告诉她,没事,不疼,就是回头少沾水,沾了水就该疼了。
午时往回走,正巧旁边有一条自山上流下又不知在山中蜿蜒了几个弯绕过来的小河,女尼们跑过去洗手,果然手上有些火燎燎的疼,就连流过太多汗水的脸此时一经沾了水也有些微微的刺痛。
不过,这些疼都抵不过知梦心里的高兴。看着那金黄的庄稼再亲自把它收割了,心里便很踏实,只因这未来的饭食有了着落。
大家挤在一起吃过斋饭,按例是要回去歇息半个时辰过了这最毒辣的太阳的。
在推开禅房门之前知梦还是高兴的,甚至还在想着晚课后今天给女尼们讲些什么。
推开门,床还是那个床,椅子也还是那把椅子,只是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知梦的手还按在门闩上。
“容儿,回来了。”平常的一句话。
他关了北窗回身面对知梦:“容儿丰腴了。”
知梦关了门又看看窗子然后贴着门站着,生怕有人推门闯进来。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知梦顺着看过来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让知梦想夺门而去。
但是,她没有。她觉得没那个必要,因为她也并不欠着他的。
手被他捉住抬起:“怎么弄成这样?”
“大家都这样,没什么奇怪。”知梦说道,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细细的看。
“敷了药膏了?”
“不用,不是能死人的伤。两天就好了。”知梦说道,头低着,可以瞧见他的手,一如既往的修长白皙细腻,想比之下,搁在他手心的那只自己的手却是粗糙不堪,往日的白皙滑嫩已不复见。往日里她没注意,今天一比才发觉这手已是如村妇的一般了。
“委屈容儿了,不过不会太久了。”朱瞻基说道。
知梦抬头看他,不言语,只以眼神询问。
“朕要让你回到杨家认祖归宗,然后以杨家千金的身份回宫。”
“我不是杨士奇的女儿,谈不上认祖归宗。”知梦说道。以前是她傻,被人利用了还觉得人家是为自己好,平白辱了娘亲的声名,百年之后地下相见她都没有脸去面对母亲。
“容儿,这是最好的法子。”
知梦摇摇头:“也许是吧!”但与我何干呢?你要这样安排便安排了何曾问过我一句,到头来还要我感恩戴德么?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一场利用。
“过些日子,杨士奇会来接你回府,一切你便听从他的安排便是。这次……”朱瞻基握着她的手用了用力:“好在我们还年轻,我还可以补偿对容儿的亏欠。容儿,恨也恨过了,以后都别放在心上了好么?”
口气里有一丝祈求。
“好。”知梦点头。
朱瞻基的脸上瞬间有喜悦闪过,但马上他又严肃了神情:“容儿,你当真不恨我了?”
“恨!”知梦说道,眼看着他的眉毛皱了起来才又接着说道:“我让人以为影妃的龙种不是你的让你颜面尽失,你恨我么?”
朱瞻基别过脸去,半晌又转回来:“容儿,那些事都过去了。”
“没关系,你也恨我才公平。”知梦笑了笑,“我们两个都是记仇的人,虽过去了但恐怕也不会忘,起码,我不会,我会一直记到坟墓里。”
“没关系,容儿想记就记着吧,反正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容儿都忘了那些只记得我的好的。”朱瞻基说道,自信满满的样子。
“好,那我记着了。”知梦说道。
话音刚落窗子就被敲了两下还伴着一个软糯的声音:“女先生,我默了上次您讲的书,您给我看看有没有错处可好?”
“好,你去学堂等我,我马上就来。”知梦说道。
小女尼高高兴兴地跑了说是去给知梦弄些凉茶。
“容儿!”
“不是说很快就会见面了么?来日方长呢。”知梦抽回手推门出去了。
蝉鸣得愈发让人心烦气躁。
知梦不知道朱瞻基有没有走,一下午便小心翼翼四处瞧着,因为这样心不在焉所以手上被割了更多的红印,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吃过晚饭做过晚课,女尼们又聚在一处听她讲了会佛陀的故事才各自散了回去睡觉,知梦睡不着便又转回大雄宝殿在佛前跪下默默念经,但今日却只觉得无法集中精神。
“姑娘。”慈爱的声音,是住持师太,知梦忙起身施礼:“您还没歇着?”
“怎么深夜还在佛前?”师太问道。
“睡不着,想来求菩萨指点如何才能做到宽恕。”知梦说道。
师太点点头说道:“姑娘,佛说三毒为何?”
“佛说三毒为贪、嗔、痴。”知梦说道,不明师太为何有此一问。
“没错,贪嗔痴三毒是世人犯错的根源,不原谅别人正是犯了嗔毒,若用俗世之物比喻,这嗔毒如同剑有双刃,伤人又伤己,姑娘,如今你问佛祖如何宽恕贫尼很是高兴,这说明你的修为又更进了一步。”师太说着,看看知梦:“修行之人都知道宽恕别人的重要,但是,修行也是要循序渐进,以你现在来说,我虽不知你心里的嗔毒有多重,但依今日情形来看怕是很重,让你一下子做到宽恕亦非易事,不如你心中常做此想——”
“请您教诲。”知梦双手合十说道。
“每当心生嗔念之时,去想那最难令你宽恕之人,想到底他要如何受苦才能得到你的宽恕,想象他正在受苦,种种的苦,那种种难以忍受之苦凡人都要生出怜悯之心,何况修行之人?心有怜悯便会宽宏大量,久而久之,心中便会消除嗔念真正做到无念,你懂了吗?”师太说道。
“师太之言如醍醐灌顶,弟子知道要如何做了。”知梦说道。
“知道就好,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下地劳作。”师太说道,自行转身回禅房去了。
知梦回到禅房便依言去想,虽不能一时尽皆化尽嗔念,但心中的怨念被压制下去了。
庄稼收完了,师太让女尼们下山去逛逛,因为机会难得女尼们很是高兴,她们叫知梦,知梦便摇头,在她心里,山下那个世界再不想踏进一步了。
山上就剩下知梦和师太,两人便到后山走走,正是枫叶红了的时候,满山遍野的红红黄黄很是绚丽。
“师太,那日来的客人可有跟您说什么?”知梦问道。
师太摇摇头:“没说什么,只让好好照顾你。”
“哦,这样啊。”知梦点点头,心总算放下一点。
“那位客人与襄王殿下很是熟稔吧?”师太问道。
知梦有些奇怪她认识朱瞻墡却不认识朱瞻基。
“师太,山寺并不是香火鼎盛的地方,怎么襄王爷这种贵人也会来呢?”知梦问道。
“说到这个已经有些久远了,三年前,我们净恩寺遭了火灾,又都是女尼,眼看着没有活路了,是襄王爷捐钱重建的。这几年他也时常捐香火钱,不过,这一次倒是三年来他第二次来净恩寺。”师太说道。
知梦心下了然,难怪他不顾路途遥远把她送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
黄昏时分,女尼们回来了,吃着斋饭嘴里也没闲着,绘声绘色讲起路上的见闻,知梦也笑着听,只是待她们说到有位大官来了镇子里、马车十分华丽的时候知梦手抖了一下,这么快么?
晚课过后,知梦如常给女尼们讲了一段佛陀故事便回禅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女尼们正用斋饭,山门被敲响了,那些人进来时女尼们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他自称姓杨,是京城来的,来接女儿回府。
师太详细问了便请他到禅房里坐了然后命人去叫知梦,自己在旁与这位看来就气度不凡的大人说说话。
去叫知梦的小尼回来了,路走的踉踉跄跄,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
“义惠,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师太问道。
“师傅,女先生她……她……”
杨老爷站了起来:“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禅房外出现了一道人影,背着光,冷丁看不清正脸儿。
黑夜。乾清宫依旧灯火通明。
“杨士奇还没回来?去了有三日了吧?”放下朱笔,朱瞻基有些心神不宁。
“应该快了,皇上不必担心。”
一个值夜太监稳步来了,说杨大人有要事求见。
“快请!”
太监看三日来脸上都没放晴的皇上脸上霎时露出的笑容,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一番君臣之礼之后朱瞻基有些迫不及待:“她可好?”
“好。”杨士奇跪地:“回皇上,小女,落发了。”
……
六十八章
知梦有了新的名字,义净。
“义净,你不后悔么?”师太平日里温和慈祥的脸上此时有一丝担心。
知梦摇头:“不,不会。”
日子虽然清苦可是她甘之如饴,如果有人和她一样在皇宫里腥风血雨的走过也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眼前这条路。
师太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将她从这单间的禅房移了出来,知梦明白,既出了家自然就与别人都一样了。
做完了晚课回禅房,知梦打了水准备梳洗,借着桌上的油灯看见微微晃动着的水盆里那个清晰的光头和那张熟悉的脸。
无论是萧知梦还是萧悦容,从此以后都不复存在了。
她和那个叽叽喳喳的义惠小尼姑住在一起,义惠很是高兴,大晚上还拉着知梦说话。
“义净,你父亲既然是位大人你为什么还要出家呢?”义惠不大理解。
“这里安静。”知梦说道。
义惠神情还是大大的不解,知梦也不与她多解释,既然萧知梦已经不存在了,那些过往就都埋葬了吧。
知梦从不下山,但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还是听下山回来的尼姑们说皇上有了龙子大赦天下了,整个镇子都热闹着呢。
热闹?是啊,真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呢。想想,也许当初那算命先生未必都是胡说,朱瞻基近三十才得儿子,想必是要立为太子的。
午间正用着斋饭,外头有人进来了,送来了许多衣料和食物,说是宫里头赏赐的,让所有寺庙为大皇子祈福。于是,所有人便齐聚大雄宝殿,认认真真地跪在佛前祈福。
知梦心有些乱,她想知道这是不是朱瞻基故意的,如果是——即便得了皇子也不打算让她过清净日子么?
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在皇子满月之后来了。
朱瞻墡来了,也是裹着一身的风雪,似乎是身子不大好,脸有些凹下去了,眼睛也有些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