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梦转转头瞧瞧,这才发现自己已在殿中,不过她此时头脑有些木然,想不透朱瞻基为何发脾气。
她便愣愣地瞧着他,失了魂一样。
“她们死了。”知梦喃喃道,一起服侍过朱棣的宫女们只她活下来了。
“这是祖制,没有办法。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看到血腥。”朱瞻基轻拍着她的背。

“爷,里头传呢。”一个小太监轻声提醒,眼睛留神着四周,生怕人看见了。
“别怕。”朱瞻基紧握一下她的手旋又放开。
知梦这才回过些神来。

进了内殿,素服的朱高炽正襟危坐,往常看着温文的眼神此时也变得凌厉,他身边一个宫女满脸通红站着。知梦大概明白朱瞻基所指的“好事”是什么了,心内有些震惊,虽说都传
“何事?”朱高炽的声音也不很好。

“哦,大臣们上折请父亲早登大宝以正国统。”朱瞻基说道。
朱高炽脸上有了些喜色,不过还是抬出国丧未过之类的推辞一番。
他没问知梦何事倒先撵了朱瞻基出去。
知梦心砰砰直跳,难道……
朱高炽又撵了那满面通红的宫女出去,殿内便只剩他们两人,都是一团素白,阳光斜着照进来两人都笼罩在光晕里。

“你有何事禀报?”朱高炽问道。眼睛粘在眼前这个一身素白的女子身上,婷婷玉立的身形,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圆润的鹅蛋脸,时隔多年,竟比当初在汉王府中所见还要美丽,岁月这东西果然神奇。
“奴婢本是向太子妃娘娘复命的,可是那边宫里的人说娘娘在圣哲殿,奴婢就来了……”知梦说道。

心里的不安加剧。
偷瞧朱高炽一眼,他的脸上先是疑惑后又是了然再然后便是满脸笑意。
“乾清宫的宫女们都去伺候先皇了,你可知道本宫为何独独留下你?”知梦余光瞥见那一团雪球样的朱高炽起身,沉闷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她厌恶这样的太子。肥胖而好 色。
“奴婢不知道。”知梦说道。
那一团白色停在她面前,一股浓郁得令人不适的味道传来:“那你可知道当初高煦为何将你进献东宫?”

知梦跪下,离那气息远了些:“王爷未曾与奴婢说过,奴婢亦不知道。”
朱高炽笑两声:“那萧姑娘你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见本宫。快去向太子妃复命吧,现下你还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是,奴婢这就去复命了,奴婢告退。”匆忙站起来,知梦觉得脚步似有千钧之重,每一步都耗尽力气,如芒在背。

辗转又回到太子妃宫中,她冷眼觑知梦一眼:“差事早办完了,为何到现在才来回话?”
“奴婢先前来过,他们说娘娘去了圣哲殿,奴婢去了却又没见娘娘便又回来了。”知梦说道。
张氏嘴角一丝一闪而逝的冷笑。
“胡说,本宫自去灵前叩头便没离开这里一步。”张氏说道。
知梦跪下叩头说奴婢无半字假话,请娘娘明察。

心思快速转着,看来,去圣哲殿是张氏故意安排的,瞧见“好事”难道也是她安排的?如此一来,若她同意委身于朱高炽她便是宫妃,便在张氏手下,是生是死……是她说了算。
原来如此。
张氏还是不肯放过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行。
委身于朱高炽?然后还是死……何必多绕这一段弯路,反正结局是一样的,不如给自己留个清白的身子。
张氏撵她出去了。

朱棣龙驭归天了,偌大的乾清宫暖阁里只有她一个,入目都是白,看得人心里慌慌的。
归根结底不过是死,那便死吧。萧知梦,这是你的宿命,躲不过去了。接受吧。
等待着死亡,知梦找了三尺白绫,仔仔细细在上面绣上了香泉河畔的野花儿,但愿魂魄离开身体的时候能被这野花儿牵引着回去故乡,至于这肉身是否要烧了填井便无所谓了,左不过是一具皮囊。

过了不过三日,朱高炽身边的太监虎着脸来提她了。
“萧知梦,你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朱高炽声音冷酷。
知梦有些不解,她还未跟他表明决心他怎么知道了?
“你竟敢散播本宫的谣言?你可知道这相当于欺君罔上么?”朱高炽声音更冷。
知梦更是一头雾水,这几天她待在乾清宫中,连人都未见几个话都未说几句,散播什么谣言?
谣言……难道是……?

哦,明白了。这下子彻底明白了。
张氏,你好毒的手段。
算了,死而已。
“念在你曾服侍先皇一场的份上本宫留你全尸,你可愿去服侍先皇?”朱高炽问道。
“这是奴婢莫大的荣幸,谢殿下恩典。”知梦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不好说。
泪奔,本期榜单终于够数鸟……泪奔啊。
另外,感谢HAILY童鞋,偶一激动让大猪提前得瑟了……
这又是一个要打麻将的主儿,哇哈哈

 


第廿九章

还是那宫殿之中。
三天前她眼见着三十条鲜活的生命消逝,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如果那天和她们一起上路也还有个伴儿,今天就她一个人,黄泉路远应该很孤独。
奉旨送她上路的那个小太监她认得,三天前在圣哲殿外提醒朱瞻基那个。

“公公,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织梦问道。
“萧姑娘,您讲。”小太监说道,眼睛总往殿门外瞟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能否用自己准备的三尺白绫?”织梦问道。
小太监的眼神收回来看她:“这……不急,不急。”
“这么说公公是答应了,谢谢。”织梦自袖中拿出白绫,上面的花样子画是画好了,可惜时间不够没有绣完,还有一半只有个轮廓。
小太监神色有些焦急了:“萧姑娘,这最后一顿饭还没送来呢,不用着急。”
看样子他好像比她还希望时间慢点来。
“我先准备着。”织梦说道。

娘,女儿要来找您了。这么多年您一个人在地下很孤单吧,别怕,女儿来了。
别怕,有我。
朱瞻基与她说过。
以后大概就没有机会再听到,不过,以后也不会再害怕了。

抬头看看殿中的梁,再过不久她就会孤零零地挂在这儿,身体会变得僵硬,她一定不要把舌头伸出来那么长,那样子太丑了,即使是死她也想自己漂漂亮亮的。
旁边的小太监有些焦急,一会儿看看殿门一会儿看看知梦,然后搓搓手。

一个太监进来了,清清嗓子:“娘娘命我来看看。”
张氏身边的人,他斜斜地看她一眼又与那小太监说:“怎么,萧姑娘还没上路?”
“谭公公,萧女官还没吃最后一顿饭。”小太监说道。
“机灵着点儿,娘娘等着呢。”又瞥她一眼才走了。

“公公,这饭不吃也罢,到了那边想必也不会饿的。既然娘娘希望我快点去服侍先皇,您便送我上路吧。先皇脾气不好,若去晚了怕又怪罪了。”知梦说道。
“唉哟我的萧姑娘,我说您急什么呀,有急着投生的还有急着赴死的么?您再等等。”小太监说道。
等?还等什么?等朱瞻基来救她么?
大概是不能了。

饭送来了,小小的桌上摆上四菜一汤,一碗白米饭。
三天前,很少有人能吃得下,饭菜被掀了一地。看着眼前的饭菜知梦自己也奇怪,她竟真有些饿了。
端起碗各色菜都吃了几口也就饱了,身上只觉暖暖的,往殿外看一眼,光线有些偏,应该时候也不早了。

小太监在门口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来,可急死人了。”
知梦拿帕子擦擦嘴角复又将帕子放回袖中,拿起身边的白绫起身站到杌凳上,将白绫攥到手中向上一抛便飞过大梁轻轻垂下,系个死结,拽一拽,好像还结实,绫子有点短了,需踮起脚才能将头放进去。
腿往上缩一下再伸开,那杌凳便“砰”的翻倒了。
可惜倒在了后头,她看不见。

“啊!萧姑娘……”小太监跑过来了。
知梦闭着眼睛,是听到了他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自己的小腿便被他抱住。
“手下留人!”
这声音很熟,很像那个总是笑着的少年,他来为她送行了么?

知梦没死成,坐在地上她拍着胸口使劲喘气。旁边朱瞻墡轻轻为她拍着后背:“差点来晚一步。”
“五殿下!”
“萧女官,你不必死了,父亲赦免你了。”朱瞻墡说道。
“谢谢殿下。”
“你先缓一缓,然后随我去谢恩吧。”朱瞻墡扶着她坐到杌凳上,小太监忙去端了水来。知梦端着水的时候手还微微抖着。
“别怕,没事了。”朱瞻墡轻声说道。
知梦立刻抬头看他。
这句话,他也会说的么?
原来,朱家兄弟都会。
知梦笑了。
朱瞻墡露出了稍微吃惊的表情。

再到朱高炽面前还是在圣哲殿,殿里还有正襟危坐的张氏,朱瞻基不在,殿中却有个让知梦意外的人物——杨士奇。
“瞻墡,你退下。”朱高炽说道,对着五子他一向是和善的,今天却有些严厉。
殿门咯吱关上了。
“萧知梦,虽然你散步谣言中伤本宫,但念你在榆木川先皇殡天之时能从大局考量顺应天意民意,本宫免你一死。”朱高炽说道。
知梦缓缓跪地口称叩谢恩典。
真是天大的意外,救她的竟是杨士奇。是她那张牌的作用么?
“你还是做以前的差事,在乾清宫当值吧。”朱高炽说道。
“是,奴婢遵旨。”知梦又叩头。
“去给杨大人磕个头,若不是他为你求情本宫定不会饶你。”朱高炽说道。
又磕头,杨士奇脸上仍旧古井无波一样:“萧女官请起。”

知梦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算来已是第四趟了吧?她是阎王爷都不愿收留的人。
朱瞻墡被传进去了,里头有隐约的斥责声。

走回乾清宫,一挨到床便力气顿失,软软地栽倒床上。
天色更暗了,房里愈加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只要外头有一点动静知梦便会睁开眼睛,可惜直到深夜昏沉睡去也没盼到有人来。

房里又被阳光填满了,知梦爬起来,脖子有些疼,咽下口水都觉得紧。洗漱毕推门出去,殿里还是与昨日一样光景,但知梦已是又重生一次了。
在殿中待过午膳。
还是没有人来。
心里的那从小小火焰就那样慢慢熄了只剩一点灰烬。

午膳后,乾清宫终于有人来了,又是意想不到的人,太子妃张氏。知梦本能地便戒备起来。
又是来告诫她什么的?

“本宫真是不希望你活着。”这是张氏的第一句话。
知梦便只能跪地请求娘娘饶命。
早晚你有机会弄死我的,何必着急,何必这么早就说出来。
“不过,只要你以后不去勾 引皇子们本宫便不杀你,否则……即使杨士奇为你求情本宫也不会放过你。记住了?”张氏的第二句话。
勾 引皇子——果然这都要算在她头上了。
“即使娘娘不提奴婢也知道自己的本分,先皇曾给奴婢下过严旨:不得嫁入皇家,奴婢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违逆先皇旨意。”知梦说道。
“哼!一朝天子一朝旨意,哪天便改了也亦未可知。”张氏说道。
“娘娘何必担心,如今奴婢已将先皇遗旨相告,他日奴婢若有逆旨您大可遵遗旨处死奴婢,新君也不会因小小宫婢而擅改先皇旨意。”知梦说道。
张氏慢慢坐下,目光未曾离开知梦。
“言之有理。不过,本宫如何证明那是先皇的遗旨?”张氏问道。
“若是奴婢编造又何必编这个对自己全然没有半点好处的遗旨?”知梦说道:“退一万步说,奴婢在娘娘手下,说什么做什么真要挑出错来总会有机会的,遗旨与否用处也不大。”
“这句才是正理。”张氏想想又道:“明日你搬到昭仁殿配房去住,待太子登基,你住在这里不方便。”
“是,奴婢遵旨。”她巴不得离了这儿,想到与朱高炽同处暖阁她就不禁心生厌恶。

朱瞻基终于出现了,原来是奉旨到长陵去了。
虽相见但相望无语,匆匆擦身而过。

好些日子未见到朱瞻墡,某天偶然听到太监说起朱瞻墡因为触怒了太子殿下而被罚闭门思过。
知梦便想起那日在殿外隐约听到的斥责声,心念一动,难道这与自己有关么?再细想想,那日自己意识朦胧之时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手下留人”他说“父亲饶恕你了”他说“别怕,没事了”。
那个备受父亲宠爱的少年因为她而被斥责了么?
心里终是不甚好受。

朱棣下葬了。
朱高炽登基继位,改明年为洪熙元年。
八月了,宫后苑里桂花正香。知梦想起去年朱棣还命她收集些桂花做桂花酿,到宫后苑走一遭发现满地的落花与残枝。朱高炽的妃子们多不是惜花之人。
朱瞻基还常见,忙着处理太子该处理的政事。朱高炽不注意时他便瞧她,有些话要说的样子。
知梦也只是端茶倒水恭谨有加,张氏的话言犹在耳不敢忘却,颈上的勒痕虽已褪去但时时还感到痛楚。

那日朱高炽不在,殿里只朱瞻基与知梦并两个奴才,其中一个便是那日殿中伺候她“上路”的小太监。
“还疼么?”朱瞻基的声音很轻,眼睛盯着她的脖子。
知梦摇头:“谢殿下关心,奴婢不疼。”
“怎么那样着急,片刻都等不得。”朱瞻基说道。
片刻……
知梦不语。
“你受苦了。”朱瞻基已起身到她面前了。
知梦紧张,后退两步瞧瞧那两个小太监仍旧低着头,似乎对眼前的事没瞧见一般。
他进两步她便退两步,直到后背贴到了槅段。

“你,不认得我了么?”朱瞻基剑眉紧锁,这是他未料到的,知梦对他如此抗拒。
“您是太子殿下,奴婢自然认得。”知梦说道。
手蓦地被握住,知梦用力却抽不出来只得任他抓着。
“谁要你认识什么太子殿下,你认得我么?你看看我是谁?”朱瞻基问道。

知梦不及他高,只看到他明黄袍子前绣着的金龙。
“天底下唯有皇上与太子殿下能用这样的服色,您不是太子殿下又是谁?”知梦说道。
“你在气什么?”朱瞻基问道。
知梦不知怎么回答,她气么?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气的是什么。
好在,殿外悠长的一声“皇上回宫”适时响起。
知梦松了口气。
手被松开了。


三十章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两腿站的酸胀。想起白天的事,想着朱瞻基那一脸的错愕。
这世上又有谁能保护谁永远不受伤害呢?

知梦睡得不安稳,梦里总看见那些挂在梁上飘飘忽忽的尸身,长长的舌头,七窍都在流血。
吓得睡不着知梦摸出念珠打坐念往生经。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噩梦愈加厉害,知梦整晚不能睡,脸色便苍白起来,走路也是头重脚轻,有两次明明看见没有门槛,迈过去却差点被绊倒。

“萧女官,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昨天,朱瞻墡问她。
朱瞻墡比他哥哥更常来乾清宫。
“没,谢殿下关心。”知梦说道,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天凉了,注意些才好。”朱瞻墡又道。
“是。”知梦赶紧找了由头到暖阁里躲着去了。

朱瞻墡的眼睛里有些东西,不同于朱高炽那样如看到可口的食物一般,也不同于朱瞻基的炽热无法闪躲,他的眼神是温润的,像香泉河的水,静静地在人身边流过,温柔而不激烈。
所以她才要躲开。
这样清澈的水就这样永远静静流淌着就好,不需要掀起波澜,水花儿就不会撞在石头上会变得粉碎。

“你们还是怨恨我么?”定定心神知梦摸索着下床,找了件厚衣服穿好轻轻打开门栓出去了。

没有月光,一片漆黑中,挂在廊下的宫灯红得愈甚,红得让人有些胆颤。
避开守卫知梦往那日“上路”的殿中来了。
宫里人信鬼信神,这里又死了如此多的人,自然便是活人勿近,即使夜里周围也无人守卫。
“咯吱”。
知梦犹疑片刻推门进去,顿觉一阵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眼前似乎又是那一排穿着各色华丽衣衫的女子。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知梦找到梁下的位置坐定,手持念珠开始默念往生经,凉气依然未消散,让人寒到心里。

门似乎被什么吹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知梦没在意。北京的秋天本来风就大,尤其到了夜里寂静时分更是肆虐。
直到感觉面前多了道人影。
没错,人影。
知梦睁眼,眼前一片漆黑。
“你是谁?”知梦问道。
“让你看看我是谁。”嗓音尖细颇有些刺耳。
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了,正照在那人脸前。
知梦吓得忘了做些什么反应,只喃喃道:“你是鬼。”

满带着恨意的脸离她越来越近:“我是鬼,死在你手里的冤死鬼,今天是来索你的命。”又是两声怪笑,微弱的火光里那张脸很是狰狞。
火折子熄了,知梦却清楚看见一道寒光闪过。
她觉得这一次自己总该死成了。

一声沉重的“噗通”声。
“萧姑娘?”听声音是马云。
一只手摸索着扶住她的肩膀:“萧姑娘,快走,这儿我会处理。我知道你不明白,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先回去,别给人看到。”

一路小跑着回到住处,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喘着粗气。再看到那太监脸的时候她真的心都要停跳了,真以为是鬼魂索命。
可他又死了,死在了马云的手里。可是马云为何要为她除掉此人?上一次她杀人的时候也是马云在旁,这一次还是,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个念头在知梦心里徘徊。
马云是朱高煦的人。

扶着门站起来,知梦摸索着去找火折子燃灯,有些光亮不会那么害怕。点亮了蜡烛却又吓了一跳,她的绣榻边赫然坐着朱瞻基。
“啪”,火折子落了地。
“半夜不好好睡觉到处跑什么,宫里又不干净。”朱瞻基轻声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太子殿下怎么在这儿?”知梦问道,挪开目光不看他。

“想你了,白天不方便。”朱瞻基话说得理所当然,一撩袍子站起来,几步就迈到她面前,知梦往桌的另一边挪一挪。
“这种话不该出自您的口中,夜深了,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知梦说道。
朱瞻基往她这边挪两步知梦就继续绕着桌子挪。
“可是,回去了也睡不着,一想到你在生着气我就睡不着,怎么办?”朱瞻基说道,长臂一伸拉到知梦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奴婢怎么敢?”没看清朱瞻基怎么挪动脚步那佳楠香已就在鼻端了。

“怎么不敢?这不是?都不给好脸色看。”朱瞻基环着她,额头碰碰她的:“我不知道父亲会忽然派我去长陵,我知道你会怕,可不能不去,这个,你懂。”
知梦不语,她当然懂。从那天听说他被派去了长陵她就懂。只是——许是她心太小,人家说什么便记得什么,不去设身处地为他考虑。出了京自然是鞭长莫及。

“还气么?若要是不解气随你是掐是咬,如果你舍得的话。”朱瞻基笑嘻嘻,一边就弄熄了蜡烛:“大半夜的咱就别点灯熬油了,不方便你动手捶打我。”
“太子殿下知道夜深就请回去吧,奴婢不气。”知梦说道。
“不气更好,那给我抱一会儿以慰相思。”揽她入怀,腾出一只手摩挲她的头发:“别气了,这两天都不好看了,脸皱得像个松粉团团。”
“你才像松粉团团。”知梦不自觉回嘴。
“嗯,我像,我恨不得自己就是松粉团团。”凑近她耳朵咬一下耳唇:“然后被你吃了,也算是一亲芳泽。”

知梦羞得脸通红,一旦没外人在朱瞻基就没正形。
“做什么去了?”朱瞻基问道。
知梦脊背一下子僵了,刚才那鬼一般的脸孔又清晰出现在眼前。
“没做什么,殿下请回吧,奴婢要睡了,明天还要当值。”知梦说道。
朱瞻基便没有再追问,嘱咐她好好歇着便走了。

这一晚,知梦又没有睡好。
同在乾清宫当值,与马云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马云竟像无视人一般把昨天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知梦瞅了没人问他,他便一脸疑惑:“昨晚?昨晚有事么?”
闹得知梦也不敢再问。

下午,知梦奉旨去撷芳殿给朱瞻墡送画儿,经过一处假山时忽然听到马云的声音,知梦不自觉地便敛声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