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语塞,礼在一旁道:“嫂子,是我做的主,趁着皇兄不在宫中,瞧瞧母后去,嫂子也知道,皇兄这人六亲不认……”
君婼喝一声住口,逼视着礼道:“皇上若六亲不认?礼能如此轻易将人带进宫中?”
礼避开她的目光低了头:“自然,皇兄对我很好,可母后如今形同圈禁,乃是皇兄不孝。”
礼的声音大了起来,抬头无畏看着君婼,几位夫人脸上也现出忿忿之色。
君婼看着众人,咬了咬唇,我若是皇后,一声令下将她们押在宫中,便可自行定夺,眼下只能先将她们稳住。
看一看身后跟着的人,双方人数差不多,不如将计就计前往庆寿殿,那里有上百名内寺所卫看守,对付这几个人该是轻而易举。
略略思忖后笑道:“礼孝心可嘉,走吧,我陪着各位前去探望上圣皇太后。”
一道来到庆寿殿,郑司赞正攀着石栏往外观瞧,瞧见礼亲王展眉一笑,再一看他身旁的君婼,不由愣了愣。
内寺所押班过来行过礼,手臂一伸挡住君婼去路,恭敬说道:“君娘子还请留步。”
君婼笑道:“礼亲王为何可以通行?”
押班一低头:“君娘子容禀,皇上下令,礼亲王与睿郡王可在宫中通行无阻。”
君婼心中明了,是以,她们找上了礼,目光礼身后的众位夫人,笑问她们呢?押班道:“只有礼亲王一人可进。”
君婼笑道:“这几位可是乔装的诰命。”
押班愣了愣,给身后卫兵使个颜色,就见两位卫兵飞一般走了。
不大的功夫,铭恩与内寺所监匆匆而来,一行卫兵将几位夫人团团围住,君婼看向铭恩,铭恩轻轻点头,君婼心下一松,为今之计,先将她们困在宫中,待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郑司赞站在丹樨上瞧着君婼身旁侍立的锦绣,眼底掀起惊涛骇浪,锦绣遥遥冲她招手,心说郑姐姐真倒霉,怎么偏偏来了庆寿殿伺候?上圣皇太后被困,她岂不是也被囚笼中?虽说这后宫就是个樊笼,好歹地方大一些。
二人遥遥相望,各自打着不同的主意。
几位夫人中那位浓妆艳抹的最为放肆,朝卫兵手中刀剑冲撞过去,嘴里嚷道:“反了你们了,也不瞧瞧你们围着的是谁。”
僵持中,礼扶着上圣皇太后走出庆寿殿,上圣皇太后居高临下站着,手中龙头拐砸在汉白玉栏杆上,哐当哐当作响,声如宏亮说道:“天圣皇帝将老身囚禁,是为大不孝,今日便豁出老命,让天下皆知老身之不幸。”
说着话挥着龙头拐冲下丹陛阶,举拐砸向内寺所监:“今日老身拼了,与尔等竖子同归于尽。”
上圣皇后太后疯了一般,内寺所监被砸得眼冒金星,其余人不敢硬拦,上圣皇太后又砸向带头的押班,内寺所卫群龙无首,面面相觑不敢行动。
锦绣怕伤着君婼,护着她连连后退,君婼看着疯婆子一般的上圣皇太后,唤一声铭恩,他是左班都知,职衔最高的中官,虽说是不管事的虚衔,此时站出来喝一声,也能稳住局势。
却不见铭恩身影,张目四顾,就见铭恩抱了头一溜烟小跑,逃命一般跑得远了。
第27章 饕餮
君婼叹口气,上圣皇太后是擒贼先擒王的策略,若非铭恩跑得快,早就被龙头拐砸在头上。只是这铭恩,今日怎么如此没种,难道因皇上不在宫中,他被打回原形,变回一只没虎威可假的狐狸?
上圣皇太后一通发威,指着被打得晕倒在地的内寺所监与值守押班喝道:“放几位夫人出宫去,谁敢阻拦,就是他们的下场。”
内寺所卫纷纷后退,眼看着这些诰命就要扬长而去,她们一旦出宫,皇上不敬太后的恶名便会传遍朝堂内外,势必对刚登基的皇上不利。
君婼向礼看去,礼叉着手曳着袖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一急之下说一声慢着,上圣皇太后朝她看了过来,轻蔑一笑:“别以为你养几只蚕,你就是皇后了,此处没你说话的份,给老身速速滚走。”
从未有人敢跟君婼说过这样不敬的话,一个滚字让她怒从心头起,指指众位内寺所卫道:“皇太后发疯打死了人,还不将她拖回去?”
众人迟疑间,上圣皇太后举着龙头拐朝她冲了过来,锦绣伸臂一拦,硬生生挨了一杖,疼得双泪直流。
摘星是火爆脾气,瞧着上圣皇太后不依不饶,又朝公主打了过来,撸袖子招呼一声冲了上去,一低头顶向上圣皇太后腹间,上圣皇太后四仰八叉倒了下去,大声喊着来人。
郑司赞带人冲了过来,锦绣忍着疼伸臂阻拦:“郑姐姐,劝太后回去吧,这样闹,实在不成体统。”
郑司赞一声冷笑,回头使个眼色,身后宦官宫人涌了上来,庆寿殿人多,君婼带的人少,眼看混战不可避免,一干内寺所卫站着不动,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知该帮着哪一方。
君婼喝一声住口,没人听她的,都撸袖子朝对方冲了过去,上圣皇太后扯着嗓子喊,打死她们,都打死她们……
喊着喊着换成了放开我,放开老身……君婼越过人群,就见铭恩去而复返,指挥着几名内寺所卫架起上圣皇太后,将她抬上了丹樨,郑司赞听见情势不妙,喊一声住手,摘星许久不曾打架,正打得兴起,不容对手喘息,喊一声接着打,双方又混战在一处。
混乱中两位孔武有力的婆子大步过来,横身挡在双方中间,喝一声住手,众人耳边嗡鸣,都停了下来。
久未露面的皇太后搭着一位宫人手臂,缓步走了过来,一身缁衣面容慈和,柔声说道:“这是殷朝大内,不是市井街巷,成何体统。”
指一指丹樨上,“将上圣皇太后放下。”又瞧一眼众位夫人,夫人们忙忙下拜,皇太后笑一笑说道,“你们想着上圣皇太后,孝心可嘉,你们也瞧见了,这样的疯癫之态,见人就打,唉,造孽啊……”一脸悲悯看着地上满头是血的内寺所监和押班,叹一口气道:“还不快抬回去治伤?”
丹樨上上圣皇太后又嚷了起来:“老身没有疯,老身被囚无计可施,今日好不容易……”
皇太后声音突然突然拔高,仰头瞧着丹樨朗声道:“姐姐说得越多,越显疯癫之态。”
上圣皇太后住了口,皇太后笑了一笑,“没有疯子肯承认自己疯癫。”回首慈和瞧着众位夫人,摆摆手道,“都回去吧,听到的看到的实话实说,三缄其口则更好,老身会请求皇上,饶恕各位贸然进宫之罪。”
那位浓妆艳抹的夫人喊一声太后,脸上带着不服,皇太后笑了一笑:“原来是夏夫人,多年不见,依然是青春貌美。”
夏夫人得意抹一抹鬓角,皇太后笑道:“想当年,夏夫人因是胡姬所出,多年不许入宫。”
夏夫人面现悲愤之色,她那个贵为皇后的长姐,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先帝崩后,突然与他们家热络起来,想来是几位姐妹都不在东都,两位兄长一位流放一位胆小怕事,长姐方想起有她这样一门亲戚。
皇太后摇摇头,笑问:“贵府上大姑娘可定亲了?承国公家小公子不错,不如结一门亲事。”
自家姑娘心高,之前瞄着俭太子,如今又盯上了皇上,上次进宫回府后大病一场,闹着要做姑子去,传言沸沸扬扬坏了名声,竟无人肯再上门提亲,悄悄求过上圣皇太后,上圣皇太后不知怜悯,竟连声骂姑娘无用,做娘的十分心酸。今日若是能求得皇太后指婚嫁入国公府,虽不如进宫显赫,也算得上一门好亲,夏夫人噗通跪了下去:“求皇太后为小女赐婚。”
皇太后笑说准了,夏夫人喜滋滋站起,招呼几位夫人道:“咱们走吧。”
回头瞧一眼庆寿殿,哼,嫡亲的长姐,都不如皇太后为我们打算,我为何要冒险管你的闲事?
总算走得干净,皇太后抚一下额,朝呆立的礼招一招手,礼走了过来,皇太后手抚上他肩头,带几分嗔怪道:“你这傻孩子,怎么为虎作伥?上圣太后毒杀了你的母妃,你皇兄想为你报仇,可她是堂堂太后,没有真凭实据,处置了她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是以将她囚禁。”
礼挣脱她的手喊道:“我不信,母后传话说想我了,我才进宫探望,且母后一直厚待我。”
皇太后叹口气:“傻孩子,她与你亲近,就为挟制你与皇上抗衡,她今日利用你的孝心,将外命妇带进宫中,乃是为了让她们给朝官传话,好让他们弹劾皇上,逼着皇上对她解禁。”
礼拼命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皇太后更加慈和:“礼可去翻看内寺所档记,你母妃的遗体勘验记录十分详细,只是孩子,不可心切报仇,一切都听你皇兄的才是。”
礼哭着跑了,铭恩打发几个人跟着,皇太后瞧向君婼,君婼忙忙福身下去,低头道:“今日是妾多事。”
皇太后一脸倦怠:“好孩子,你做得很对,瞧瞧今日闹出的笑话,乡野百姓都得笑话咱们。可见宫中不可一日无主,你用心养蚕等着册封为后,好生辅佐皇上。”
君婼心中一暖,过去扶住她的手臂,皇太后自嘲一笑:“我是个窝囊废,别看刚刚像模像样的,其实心里哆嗦两腿发颤,不过为了自己的儿子,只得端出皇太后的威风,唉……九十七日未见过我的儿了……”
皇太后长声叹息,君婼心有戚戚,扶着她一直送到宝慈宫。
夜里就寝前,锦绣吊着胳膊对君婼道:“今日皇太后变了一个人般,奴婢觉得奇怪,日后不可不防。”
君婼笑道,“你呀,看谁都觉可疑。”
锦绣没吊着的手臂挥了挥:“公主没见过德妃昔日在宫中的模样,畏缩怯懦,宫中宴饮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眼,轻易不肯开口,宸妃总嘲笑她胆小如鼠。”
君婼想了想:“其时宸妃霸道皇后蛮横,也许是为了自保。”
锦绣沉吟道:“公主言之有理,昔日虽宸妃受宠,先帝隔三差五也往德妃宫中,宸妃每次都咬牙切齿摔东西责打宫女,有一日夜里问起皇上,为何放不下德妃,皇上笑道,爱妃虽花样百出,可德妃柔和顺从,再说,她也为朕生下一子,因命数不好送往皇陵,朕总觉得亏欠于她。”
君婼点头:“那便是了,不提了,想起今日一场闹剧,就觉得头疼,锦绣也早早歇息,好好养伤。”
锦绣站着不动:“公主,皇太后轻易不出宝慈宫,怎么宫中之事样样皆知?还有那两个高大魁梧的婆子从何而来,实在成谜。”
君婼打个哈欠摆手道:“睡了睡了,明日一早看蚕宝宝去。“
蚕至三龄的时候,身体已经白白的长长的,只是尚不够胖,君婼眉开眼笑看着,耳边是更加响亮的沙沙声,在她听来如同天籁。
依然挨个走过竹箕一一观察,低了头仔细记录,走一半有些累了,抬起头揉了揉脖子,隔窗瞧见对面观稼殿外丹樨上静静立着一人,头戴白色绢纱翼善冠,身穿团龙绣月色长袍,有风吹过,鼓荡起轻薄的衣衫,飘飘摇摇得摇曳出临仙之姿。
有风吹过,带来他清凉的气息,君婼遥望着,皇上,何时回来的?
站立着的人身形忽动,下了丹陛阶,朝亲蚕宫而来。
君婼心中一跳,低头间耳边有声音响起:“朕,来瞧瞧禾苗长势。”
君婼舔舔唇,不敢抬头看他,只问道:“长势,可好吗?”
“好。”皇上痛快作答,“宫内宫外都很好。”
君婼哦一声,没了言语,静谧一会儿,皇上问道:“这样多的蚕,公主可一一取了名字?”
君婼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太多了,取不过来。”
皇上一声轻笑,君婼笑道:“不过,其中几只个头最大的,取了名。皇上来看……”
说着话走到大殿中央最高的竹箕旁,食指伸出去挑起一只:“这只特别能吃,除去休眠蜕皮,不停的吃,个头也最大,取名饕餮,皇上瞧瞧?”
食指伸到皇上面前,皇上瞧着那蛹动的虫子,骤然后退数步。君婼笑出声,果然是害怕虫子,举着饕餮追了上去:“皇上别怕,皇上瞧瞧嘛,多可爱啊。”
皇上定住脚步,拧眉道:“谁怕了?朕才不怕。”
愣愣看着君婼举到眼前,猝然别过头去,强硬说道:“朕不是怕,朕只是觉得,恶心,很恶心。”
君婼见好就收,拈着饕餮放了回去,轻笑道:“那,我跟着皇上,去瞧瞧禾苗长势?”
皇上忙不迭点头,逃一般出了亲蚕宫,摇头自语道:“蚕吃桑叶的声音,竟如此惊人。”
君婼笑道:“所以才有蚕食鲸吞之说,除去休眠蜕皮和偶尔的休憩,牠们一直在吃,方能迅速长大。可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再过半月,牠们的寿命也便终了。”
君婼说着话,声音低了下去,十分难过。皇上看她一眼,摇头道,“蚕的使命如此。”又看她一眼,声音柔和了些,“不必难过。”似乎依然难过,搓一下手指向田间,“禾苗稻苗麦苗,可分得清楚?”
君婼抬头看了过去,便忘了伤心,跃跃欲试说道,“妾猜猜看。”想了一会儿,歪头看着皇上,“皇上猜猜,妾可能说对?”
皇上笑了起来:“怎么,自己认不出,又要将朕一军?”
第28章 蚕祸
君婼照旧每日前去亲蚕宫,皇上也每日前来观稼殿,或清晨或黄昏,一个隔窗一个凭栏两两相望,只是谁也不主动到对方身边去。
这日一早,君婼踏上亲蚕宫石阶,心想,今日皇上可来?只要瞧见皇上身影,我就厚着脸皮过去。攥一下拳给自己打气,一定,一定要过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咳,抬头望过去,皇上立在丹樨上看着她,动了动唇没说话,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君婼笑着先开口:“皇上,禾稻可又长高了吗?”
皇上点点头,意思是高了,便问君婼:“公主的蚕呢?”
君婼笑道:“已经是四龄蚕了,再过八/九日,就要作茧了。”
君婼笑着又惆怅起来,惆怅着说道:“皇上进去瞧瞧,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呢。”
话语里含着些撒娇央求,皇帝拼命摇头,想想都恶心,上次为了跟她说几句话,才强忍着恶心进去的。
君婼说声皇上稍等啊,迈步进了大殿,听着沙沙沙的声音,看向竹箕,竹箕的桑叶已被蚕儿吃去大半,心想今日宫女们勤快,添桑叶比以往早些。
唤一声饕餮,来到大殿中央,因饕餮体型巨大,总挤压别的蚕儿,君婼亲手为牠编一只小小的竹箕,将牠单独放置,过去瞧一眼,饕餮懒懒得躺着,身子底下桑叶一口未动,君婼手指碰一碰牠,笑道:“夜里忙着吃,晨起贪睡不是?”
将饕餮藏在掌心,跑出去握着拳道:“皇上猜猜,妾掌心里是空,还是实?”
皇帝说声孩童把戏,带几分勉强开口道:“空的。”
君婼将手伸到他面前,缓缓展开手掌,眯了眼看着他笑,皇帝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又长又大又胖又白的肉虫子,忍不住低叫一声,君婼作势拂过皇上衣袖,笑道:“放在皇上肩头了。”
皇上拧着脖子看向自己肩头,看不太清楚,用力抖几下看向脚下青砖,没见有虫子踪影,一脸紧张瞧向君婼,君婼依然眯着眼笑,皇上抓起她手掰开手掌,空空如也,又看向自己肩头,望一眼周围的宫人,声音压得很低:“快拿下来,朕承认害怕,行了吧?”
君婼另一只手掌松开,饕餮正静静躺在掌心,皇上松一口气,瞧着君婼无奈笑了起来。
这次的笑容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敷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若春阳初升,温暖而朝气蓬勃,君婼笑容凝住,顷刻又笑了起来。
皇上指指她掌心:“快,将虫子放回去。”
君婼点头:“嗯,小家伙也饿了。”
将饕餮捧在掌心进了殿中,就觉周遭有些异样,唤一声郑尚宫道:“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郑尚宫说声是啊,举步往竹箕中看去,一看之下心惊不已。君婼回过神:“郑尚宫,这样寂静,怎么没了蚕儿吞食桑叶之声?”
如今蚕儿已是四龄,食量惊人,平日站在殿中,耳边沙沙之声不绝于耳,若风过松涛,一浪接着一浪从不断绝,这会儿为何如此寂静?
郑尚宫喝一声司记司言,有四位女官疾步走进,郑尚宫指指竹箕内:“如何一回事?你们不要命了?”
众人心头一阵惊跳,另一位薛尚宫也跑了过来,看着竹箕内呀得一声,君婼满怀期冀看着她:“薛尚宫,可是蚕儿提前休眠了吗?”
薛尚宫摇头:“蚕儿生病了,郑尚宫,我瞧着,瞧着象是……”
君婼扶住身旁廊柱,央求道:“再仔细瞧瞧,昨夜里我还来过,都好好的。”
郑尚宫板着脸一一观瞧竹箕,突然厉声道:“蚕砂发稀,定是吃了沾水的桑叶,查,查今日早起的桑叶。”
君婼身后摘星啊的一声,慌忙问道:“郑尚宫,蚕儿吃了沾水的桑叶,就会生病吗?”
郑尚宫点点头:“不错,蚕儿的桑叶不能沾水,是以宫女们采摘桑叶都在午后,就是为等着晒干露水,若是早起所采,便要一片一片擦干后晾晒。”
摘星扑通跪了下来:“公主,是我,我也喜爱这些蚕儿,特意早起摘的桑叶……”
君婼说声住嘴,怀着期冀看向郑尚宫:“郑尚宫,还请尽快设法医治。”
薛尚宫脸色灰败:“蚕儿一旦吃了带水的桑叶就会拉稀,一拉稀多半都会死去,无药可医。”
君婼咬了唇看向摘星,摘星一把揪住她裙摆:“公主,公主莫要伤心,公主不能伤心,是奴婢该死,奴婢听了一位宫女的话,说蚕儿吃早起带露水的桑叶,长得最快,吐出的丝也最好,金黄透明,是奴婢愚蠢……”
君婼手指紧抠着廊柱,看着竹箕中蔫头耷脑的蚕儿,摘星的声音很近,近得有些聒噪,又很远,远得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些守护了近一个月,就快要结茧吐丝的蚕宝宝,都要死了,有的蚕儿身体已迅速萎靡下来,君婼手指挑起一只,蚕儿不若以前一旁攀着她指尖,而是软软得滑了下去。
君婼眼泪成窜滴落下来,皇上在外久候君婼不至,以为她沉迷那些蚕儿,摇头一笑便要离去。
殿内摘星跪着央求君婼不要伤心,采月紧咬了唇,怀疑的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个人,锦绣从惊呆中回过神,奔出殿门,一眼瞧见皇上正沿石阶向下,大喊一声道:“不好了,蚕都死了。”
皇上身形顿住,转过身看着她,锦绣福下身去,皇上顾不上理她,疾步上了石阶跑了起来,冲进殿中看向君婼。
君婼喊一声皇上,扑过来一头扎进怀中泪如雨下,皇帝扎着两手往后躲了躲,怕摔着君婼,又忙往前靠了靠,君婼一把抱住他,嚎啕出声。
皇帝手足无措,举着双手任由她抱着,她的泪水滂沱,滴滴落在他胸前团龙绣上,透过锦衣打湿他的心口,令他心绪浮躁,一阵一阵湿热着难受。
缓缓放下两手,依然不知该放在何处,压下心浮气躁努力想了一想,他的神驹追风每狂躁时,他一手抚着马鬃一手抚着耳朵,追风便能安静下来。
一手抚上君婼脖颈,一手捏了捏耳垂,君婼依然嚎啕着,将他越抱越紧,哭着哭着摇了起来:“皇上,蚕宝宝都死了,死了,皇上,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皇上扫一眼竹箕中蚕儿,有的已经僵死,在他眼中只是恶心的虫子,可君婼爱若珍宝,君婼爱若珍宝的蚕儿死了,怎么办?朕也不能令牠们复活。
一眼看到身旁小箕中的饕餮,正欢实扭动着身子,忍着恶心伸出手指,触到绵软冰凉的蚕体,忙缩了回来,怀中君婼哭得更凶,咬了牙闭了眼摸索着,将饕餮捏在手中,唤一声君婼。
君婼听不到,依然在哭,皇上捏住饕餮在她脸上蹭了蹭,君婼哭声顿了一下,皇上忙道:“君婼快瞧瞧,饕餮好好的,饕餮没有生病,也不会死。”
君婼松开皇上,鞠了两手,皇上将饕餮放在她掌心,君婼挂着眼泪笑了一下:“饕餮没有吃带露水的桑叶,饕餮很聪明。”
皇上忙忙点头:“是啊,别哭了,还得照顾饕餮呢,别的蚕儿也不会都死,还会有活着的……”
提起别的蚕儿,君婼眼泪又落了下来,皇上抿一下唇:“饕餮还在君婼掌心,小心别捏死牠。”
君婼小心翼翼捧着停了哭泣,皇上拿过小箕:“牠饿了。”
君婼慌忙将饕餮放了进去,耳边传来沙沙之声,皇上将小箕放在君婼手心,小心说道:“捧好了,别摔着。”
君婼低低嗳了一声,虽依然垂着头,总算不哭了,皇上松一口气,将她护在身后,转身看向殿中众人。
转身间,眼眸中暖意冷却,凝结成冰,带着刺人的锋芒,众人慌忙跪下,郑尚宫声音打颤,简短禀报了始末。
皇上指了指摘星正要发落,袖子被身后的人扯了一下,顿了顿沉声问道:“可能想起那宫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