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氏当铺出来上了轿子,凤娇想着林掌柜的话,琢磨高升为何要买进自家的祖宅,这两个多月做高家大掌柜,听说很多高升的事,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难道说,自己家祖宅风水好的传言出自高升?这样一来,他就能趁机抬高价格低买高卖,又或者说,他迷信风水,听到传言后才购进?
秋草跟在轿子旁,听到凤娇说一声停,忙让轿夫停下,就听凤娇在轿中说道:“秋草,进轿子里来,我有话问你。”
秋草进了轿子,凤娇问她道:“我想见一见少爷,去哪儿能找到?”
“这会儿吗?”秋草问道。
凤娇点头:“这会儿,马上。”
秋草想了想:“听青哥说,少爷包下了万花楼最奢华的包房,日夜守在那儿。”
凤娇愣了愣,高升竟然为了一个姑娘守在万花楼?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像是流连花楼之人。愣了会儿摇头而笑,吩咐道:”去万花楼。”
听到叩门声,高升蹙一下眉头,手中毛笔搁在笔架上说声进来。
少爷喜欢独处,若闭着房门,他不招呼自己从不敢进来,青松小心翼翼看一眼高升脸色,飞快说道:“少爷,大掌柜来了,说是有要事…….”
话未说完,高升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声快请。
青松有些意外,高升又接着吩咐:“泡些乌龙茶。”
青松连忙去了,凤娇进来的时候,高升正看着门口:“大掌柜可是为王家祖宅而来?”
凤娇恳切说道:“正为此事。”
高升抬头看她一眼,脸颊红扑扑的,是急的还是冻的?也许两者皆有。
凤娇笑笑:“来路上一直斟酌,如何跟少爷说才好……”
这时青松端了茶进来,高升指一指窗下的椅子:“坐下说。”
凤娇坐了,青松斟茶递了过来,凤娇仰脖子喝下一盏,搓了搓手说道:“想来想去还是直说,想问问少爷为何要买我家的祖宅,难道少爷相信风水之说?”
高升看着她,唇角不易察觉上翘一下,正色说道:“我不信风水,也不是为了低买高卖,就是为了用这宅院牵制大掌柜。”
凤娇神色轻松了些:“少爷怕我甩手不做吗?”
“是。”高升点头,“放眼富阳城,找不出第二人能担当高家大掌柜的人,大掌柜安心了,我才能安心。”
高升这么一说,凤娇明白了,高升是为了让她安心打理高家的生意,他好安心呆在万花楼守着殷黎姑娘。
高升又道:“大掌柜的薪俸每月扣除八十五两,两年之后赎回祖宅,大掌柜觉得可好?”
“好。”凤娇痛快点头,站起身福了下去恳切说道:“少爷公道,在此谢过。”
高升神情淡淡:“你我双方各自得利,无需言谢。”
凤娇坚持道:“于我更有利些,自然要谢的。”
高升没再说话,凤娇笑道:“那便不打扰少爷了,告辞。”
高升说声等等,凤娇停下脚步,就听高升说道:“坐下喝完茶再走吧。”
凤娇愣了愣,少东家发话了,这样走了有些无礼,只得坐了回去。刚刚二人说话的时候,青松轻手轻脚出去了,凤娇便自斟自饮,高升低下头继续写字,屋中一时静默。
静默中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唤一声公子问道:“天气寒冷,奴家熬制了暖身的羊肉汤,端过来请公子尝尝。”
高升埋头继续写字,头也不抬说道:“为何不敲门?”
殷黎忙道一声奴家知罪,不动声色端详着凤娇,心中浮起失望委屈,真想象她一样,能与公子这样共处,一个写字一个品茶,阳光满室静谧安详。也悄悄打听过了,眼前这位姑娘是高家的大掌柜,虽说她和公子是为生意,可毕竟孤男寡女,让人心生不快。
凤娇看她一眼,曾在醉仙楼见过这位姑娘,原来她就是殷黎,原来高升喜欢这样的女子,不同于花楼中的女子穿红着绿,穿一件合体的白色云锦袄,衣襟上疏疏落落绣几枝红梅,头上簪一枝粉白的珠钗。
倒是清雅,可是,大冬天这样打扮,看起来很冷,凤娇心想。
殷黎转开目光,又唤一声公子,声音里含着些央求,高升依然低头写字:“羊肉腥膻,去吧。”
她转身走了,却没有关上房门,也许是忘了。高升唤一声青松,就听一阵小跑步,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合上了。
凤娇刚想要起身告辞,高升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凤娇,轻抿一下唇说话了,口气毋庸置疑:“继续喝茶。”
凤娇只得又喝半盏,捏着茶盏抢在高升说话前站起身:“茶很好,不过我喝得有些撑,再也喝不下去,又惦记着到各个铺子里走走,不得不告辞了。”
高升没说话,凤娇又笑道:“再次谢过少爷,告辞。”
听到门响,高升扔下笔,任由宣纸上墨团晕开,起身看着她的背影,看她脚步轻快跨出门槛,侧影经过窗外围廊,很快消失不见。
心绪再难平稳,踱步到窗下斟一盏茶一饮而尽,才想起是大掌柜刚刚用过的茶盏,握在掌心,脸上徐徐飘起一丝红。
正呆愣时,青松疾步跑了进来:“少爷,大事不好了,听说夫人请了媒婆过府,要趁着年前为少爷提亲。”
“哪一位媒人?”高升问得漫不经心。
“城西刘媒婆,绰号巧嘴刘,一张嘴能说会道,能把死人说活了。”青松说着话挠挠头,“至于谁家的姑娘,还没打听出来。”
“也不用打听。”高升吩咐道,“媒婆从家里出来后,多给她些银子,让她告诉夫人,姑娘家那边不愿意。”
青松答应着走了,高升又看一会儿掌心里的茶盏,索性在窗下坐了,正是刚刚凤娇坐过的位置,握着茶盏拿过茶壶,默然独坐浅斟漫饮。
第11章 亲事①
各家店铺年底本就事多,又因祖宅之事耽搁了些时辰,凤娇忙完天已黑透,回到家中跟祖母爹娘打过招呼径直回了房中。
净了手脸换过衣裳,凤喜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坐在炕上隔着小几两手托着下巴看凤娇用饭。
凤娇笑问:“有话要说?每次有话说就这样看着我。”
凤喜点点头:“有话说,姊姊吃饱喝足了我再说。”
用过饭问凤喜:“哥哥今日老实吗?”
“说来也奇怪,今日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没有出门。“凤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不过阿姊,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今日巧嘴刘来了,傍晚的时候来的,说是给阿姊提亲。”
凤娇心中突得一下跳得快了,应该是谢渊临行前嘱咐了家里,先把亲事定下,待他回来成亲,我是愿意的。
抽出袖筒中的帕子,月白色晕着灯光,仿佛他温柔的眼眸。
正绞着手思量,凤喜又道:“我记得阿姊叫那位哥哥谢先生,可巧嘴刘说的不是谢家,是高家。”
“高家?哪个高家?”凤娇惊问道。
“巧嘴刘一口一个高员外高夫人,富阳城就一个员外,岂不就是阿姊做大掌柜哪家吗?他家既然有儿子,怎么还让姐姐做大掌柜?难道他家儿子有什么毛病?傻子?痨病鬼?瘸子瞎子还是聋子?”凤喜好奇问道。
凤娇打断她的话:“祖母和爹娘没有答应吧?”
凤喜点头:“答应了,巧嘴刘笑着走的,离开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嘀咕,姑娘家愿意不愿意总得来问问,别以为给我几两银子我就能拆一门亲,这门亲事成了对我更有好处。”
说着话就觉耳边一阵风响,凤娇急火火冲出了房门。
王老太太端坐正房与王掌柜夫妇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伤心事,正在抹眼泪,王掌柜和胡氏连忙温和劝慰。
相对感慨的时候,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凤娇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带着怒气质问道:“祖母对我和凤喜说过许多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死人,让我们长大后嫁给情投意合的夫君。今日怎么就答应了高家的亲事?”
王老太太愣了愣:“我说过吗?我何时说过?这婚姻大事不由父母做主,难道还自己做主不成?”
“您和祖父闹别扭的时候,姑母回来哭诉的时候,您一直是这样说的。”凤娇逼视着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眼神闪烁着看向王掌柜,王掌柜拍一下桌子:“凤娇,你怎么又顶撞祖母?反了你了,早出嫁早省心。”
凤娇举起手中帕子:“我已经和谢家的公子谢渊私定了终身,这帕子就是信物。谢家在富阳是有名望的人家,谢渊是举人,若他明春科考高中,就是官人身份,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胡氏脸上闪过欣喜,小声说道:“掌柜的,我就说匆忙应下高家的亲事不妥,高家虽说富有,到底比不上,我们该和凤娇商量过再答复才是。”
王掌柜没说话,王老太太长叹一声:“凤喜告诉我了,我知道凤娇跟谢先生的事之后,夜里高兴得都能笑醒。可是,眼下这情形,只能如此了。凤娇啊,顾眼前吧,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凤娇小心收起帕子,恳切看着祖母:“哥哥已答应我,过了年就听我的安排找份差事做,我每月薪俸一百两纹银,我算了一下,除去开销用度,两年就能赎回祖宅。我们家眼下越来越好,不必贪图高家富有,还请祖母和爹娘回绝亲事。”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再不能更改。”王老太太紧绷着脸,“这富阳城的姑娘,都想嫁入高家,还是凤娇最有福气。”
凤娇看向爹娘,王掌柜低头不语,胡氏惴惴得冲她摇头,凤娇哂笑道:“也就是说,哪怕我抛头露面拼了命赚银子,祖母和爹娘依然不满足,非得把我卖了,急着发一笔横财吗?”
王掌柜喝道:“这样难听的话,亏你能说出口。”
凤娇笑笑:“我也不指望你们了,这件事我自己处置,这门亲事必然不会成。”
说着话转身向外疾走,心想,我这就去万花楼,我去找高升,我不愿意,他也不会愿意,他必然会阻止这门亲事。
身后王老太太追了出来,一把攥住她手臂声泪俱下:“凤娇啊,不是祖母狠心,情投意合固然重要,可这银子更重要,眼下咱们家最缺的就是银子。”
凤娇用力挣脱,王老太太又一把拖住了:“不是祖母贪心,是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那些人就住在城外的庙里,天赐吓坏了,谁也不敢说,只悄悄告诉了我,一边说一边哭,可怜死了。”
王老太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次的银子数额虽没上次多,可上次有家底和宅院撑着,这次我们家一无所有。我和你爹娘商量后,打定主意大不了全家一起去死,怎么也不能让你和凤喜被卖了受辱。都到绝路上了,也许是菩萨显灵,刘媒婆来了,我能不答应吗?凤娇啊,这是唯一的出路了,我也问了刘媒婆,高员外和高夫人对你十分中意,说是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我也听说高家公子流连青楼,花银子如流水捧花魁,这男人都一样,成了亲有了儿女,心也就收回来了。”
凤娇咬着牙,任由王老太太絮絮叨叨,王天赐曾拍着胸脯告诉她,没有别的欠债了,她以为王天赐今日老实在家,是她的吓唬起了作用,原来他是在躲避债主。
一根根掰开祖母钳制的手指,头也不回穿过二门跨出院门,在院门外徘徊很久然后进了自家商铺,铺子里空荡荡的,货架上积了一层薄灰,靠着账台坐了,想起祖父健在的时候,那会儿生意兴隆,祖父总是很忙,自己藏在货架阴影里,趁祖父不备,突然窜出来嗷一声叫,祖父总是十分惊怕的模样,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她就得意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账目出了错,祖父忙着查找纰漏,她跳出来大叫一声,祖父没有反应,不置信得又叫一声,连叫了几声祖父依然埋头忙碌,她呆愣着十分不解,祖父怎么不害怕了?
叫一声祖父,祖父没有答应,她委屈得扭着一双手又躲了回去,躲了很久,直到外面雷声大作,伴着轰隆的雷声,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下来,许多人跑进铺子里避雨,祖父客气招呼着,连声吩咐伙计倒茶。
外面雷雨交加,避雨的人越来越多,铺子里十分热闹,凤娇心情好转,蹭一下从阴影里窜了出来嗷一声尖叫,听到啊一声回应,短而急促。
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僵立在她面前,惊恐看着她,好半天结结巴巴喊道:“娘,女鬼,小女鬼。”
大人们忙着互相招呼闲话家常,并感叹这场雨来得急,是今年第一场大雨,没有人理会他们。
凤娇看着这个男娃娃惊恐的表情,两手上举,用力扒着眼睛扯大嘴唇,踮起脚尖仰起脸朝他扑过去,鬼脸几乎贴上他的脸,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男娃娃仓皇而逃,跑出铺子一头冲进了雨中,一位少妇见状,追出去将他扯了回来,男娃娃挣扎着不想进去,怎奈力气太小,被提着衣领拎了进去,一抬头,凤娇正吐着舌头冲着他笑。
男娃娃揪住少妇的衣袖,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一会儿偷偷睁开眼看,凤娇玩儿上了瘾,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冲他怪笑。
男娃娃又闭上眼睛,凤娇就溜到他身后冲他脖子里吹气,看他拼命缩着脖子身子直哆嗦,开心得哈哈大笑。
那次以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害怕,知道祖父只是佯装逗她,凤娇很无趣,再不跟祖父玩儿捉迷藏,祖父开始教她珠算。
常常不经意想起那个男娃娃,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笑过后心里就很轻快。
那个男娃娃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可曾记得那个调皮的女娃娃装鬼吓他?他小时候粉雕玉琢的,长大一定也很英俊。
凤娇靠着账台坐在地上,再次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头一歪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伸个懒腰起身从小门进了家中,回屋洗漱换衣,披上斗篷向外而去。
出了刚刚开启的西城门,沿着秋江边缓步走着。
高家的亲事只要找高升就可退掉,她丝毫没有担心,可是哥哥的欠债该怎么办?总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求高升。
寒意从心底升上来,不由打个寒噤,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在江边石栏上坐了下来,抽出那方帕子看着,真想一走了之,到京城找他去。
可是自己走了,凤喜怎么办?娘又该怎么办?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自己就不顾了吗?
在石栏上转个身面对着银灰色的江面,难道我王凤娇,真的走投无路了?
身后城墙根下,一个人影负手站着,远远望着她。
第12章 亲事②
凤娇沉浸在思绪中,不觉天空中有细细的雪花飘落。
过了许久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红色的伞面愣了一下,抻脖子四下一瞧自语道:“下雪了?好大的雪。”
头顶有人说道:“是,下雪了。”
凤娇啊一声,头探出伞面看到一个人,头顶落一层白,眉毛上挂着雪粒,就连眼睫毛也亮晶晶的,眨着眼惊讶道:“少爷?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我每日都来,过来走走强身健体。”高升蹲下身与她平视:“大掌柜想得怎样了?”
凤娇一双杏眼熠熠看向高升:“少爷可能帮我一个忙?”
她在向我求助?高升心头浮上隐约的欢喜。早起得知王天赐又有债主上门,骑了快马直奔城西而来,王家院门紧闭,他在城墙根下站一会儿,看到凤娇裹着斗篷出了城门。
跟着出城远远看着她,看她在江畔徘徊,看她坐在石栏上发呆,直到有雪花飘下,他才撑起油纸伞走了过来。
低头躲开她的注视,悄悄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心绪点头道:“说来听听。”
凤娇笑笑:“昨日夫人派了媒婆上门,我祖母和爹娘答应了,我焦头烂额,请少爷帮忙阻止,回头我去府中向老爷夫人赔不是。”
高升捏一下拳头:“我母亲请巧嘴刘去了凤娇家中?母亲这次看上的姑娘是凤娇?”
凤娇点头:“是啊,烦请少爷……”
高升打断她的话:“王天赐的事,你做如何打算?”
凤娇愣了愣苦笑道:“消息传得真快,我若有主意,也不会一大早跑到江边发呆。”
“雪越来越大。”高升抬头望一下天:“这样,我设法给你借银子,先打发走债主,回头再商谈如何归还。关于王天赐,我想着……”
凤娇决然摇头:“多谢少爷,祖宅的事,已经承蒙少爷照顾,我不能再得寸进尺。”
高升抿唇默然,怎样她才会接受?
“发呆的这会儿,我想好了,我到各处殷实点的亲戚家借去,打着高家大掌柜的名头,再许以厚利,该能凑一些。”
凤娇的口气并不确定,借银子有多难,她是知道的,高家少爷肯借,可她不能再接受了,她不可能做一辈子高家大掌柜,做到赎回祖宅已是极限,既不能保证连本带利归还,就不能无功受禄。
“亲戚们若肯借,这债归到哥哥名下,他还一辈子还是两辈子,都是他的事。爹爹也还没有老迈,可以帮得上忙。祖母若一味护着哥哥,不愿让他背负债务,我只能带着凤喜远走他乡。”
“到京城找谢渊吗?”高升的话脱口而出。
凤娇惊讶看着他,高升手捏成拳紧抿了唇,沉默半晌说道:“那日在醉仙楼正好往窗外看,不巧看到了。”
凤娇赧然着,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高升又道:“若我是谢渊,必先成亲,然后赴考。”
凤娇摇头:“高中后衣锦还乡再求亲娶妻,才是人之常情。”
高升没说话,目光越过凤娇投向江面,江面一片霜白。
再开口时,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飘忽:“其实,我也有求于大掌柜,不知道大掌柜肯不肯帮忙?”
凤娇忙道:“若我能帮上忙的话……”
“我父母绝不会答应我娶殷黎,自从见到她,我就想过结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只要我娶亲,我父母就不会在意殷黎的存在,就不会去伤害她。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你是高家大掌柜,成亲后可接着经营高家的生意,二来,我父母既派媒人上门提亲,说明他们对你很满意。”高升语速很快,避开凤娇的目光,霜白的江面很快已是雪白一片。
凤娇啊了一声:“刚刚我以为,少爷答应我了。”
“先听我说完。”高升收回投在江面上的目光看着她:“于你,答应亲事后,聘礼会很丰厚,足够偿还你哥哥的债务,于我家,那些聘礼不算什么,我还可以一心护着殷黎,待到他日时过境迁,你我毁弃婚约再各自嫁娶两不干涉,是以,这桩买卖双方有利。”
看凤娇摇头,高升飞快说道:“除非,谢渊会嫌弃你,嫌弃你是二嫁的女子。”
“他才不会。”凤娇认真看着高升,笃定说道:“不过,我不可以这样做,我不能视婚约如买卖。”。
“你又能怎样做?”高升看着她,“你很难借到足够的银子,就算能够借到,需要多长时日?那些债主会等你吗?又或者,你果真能狠心抛弃你的家人,跑到京城去找谢渊?找到他,他又能如何做?”
凤娇紧咬了唇,谢渊只是她彷徨无计时,在心中依靠的一堵墙,她明白,自己不能去找谢渊,谢家是,明媒正娶尚且困难,自己若私自投奔,与谢渊的亲事则再无可能。
高升又道:“你不舍抛弃家人,但是你很想逃离,你不如逃到高家去,不会抛弃家人,又能暂得清净。”
凤娇低下头,高升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想要逃离的念头呼啸奔涌着,几乎就要脱笼而出。
“所以,对于你来说,答应亲事是眼下最好的出路。”高升的目光再次投向江面。
凤娇猛得站了起来,高升猝不及防,手中伞柄被她撞得一偏,伞面上积着的雪花簌簌落下,扑在二人脸上,高升浑然不觉,只是站直身子将伞举在凤娇头顶,密密罩着她,看她两手胡乱揉着迷离的眼,听到她赌气一般说道:“没有,我没有想要逃离。”
她疾步冲出伞下,跑出几丈开外大声喊道:“我只做我能做到的。”
身后的喊声更大:“我帮了你的忙,你就不能帮帮我?”
“这种忙不能帮。”凤娇扬声答话,头也不回一气冲到西城门楼门底下。
雪越来越大,城门内外空无一人,只有值守的士兵在城楼上一圈圈缓慢逡巡。
待要跨进城门,下意识停步转身看向秋江边,一个雪人定定站着,手中的油纸伞滚落在脚边,红色的伞面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扎眼。
想也没想转身跑了回去,捡起油纸伞撑在雪人头顶,客气说道:“少爷满身都是雪,我倒是一颗雪粒都没有粘上,多亏少爷照应……”
高升打断她的客套话:“去而复返,可是想好了吗?”
凤娇指指城门:“我家就住城门里头一条巷子,还请少爷到我家烤烤衣衫鞋袜,去去身上的湿气,要不容易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