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在外,家中遗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往年,父母各自所在医院的科室年夜饭,我只参与老爸那一边的,不仅起到了替繁忙的老妈监督老爸酒量的作用,也因为乐在其中。旁观大骨科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脱下正儿八经的白大褂,从正襟危坐到群情激奋再到东倒西歪,从专业学术到唇枪舌战再到不知所云,实在不失为一件有意思的事。
虽然我不理解,在这个国度中,酒文化为何会与情谊、立场、金钱、权利、地位等等扯上深厚的关系,但似乎行行皆如此。
在两千年以前,我爸是整个骨科的“酒王”,理所当然成了上级的最强盾牌以及下级的众矢之的。幸好他酒品不差,醉了便倒头大睡,我只需守在他身边陪伴即可。
在两千年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位可取代“前浪”的“后浪”。
去年的年夜饭,照例订在医院附近蓬荜生辉的大酒店,众位主任副主任亦按传统携徒子徒孙出席。
老爸捎上的除了我,还有他唯一仅有的开门大弟子,因水痘并发前庭神经炎,前一日才出院的尚既。当然,未成年家属和已成年病号俱不属于中心圈,负责坐在较远的桌子上看热闹。
不料这次敬酒的攻势比以往更凶猛,加之老爸忙了一天空腹饮酒,状态大不如前。
“丛丛,老子不行了小的顶上!”遂有人拉我去到最中心的那桌,并怂恿道。
瞅着塞到我手中的酒杯,里头满满一杯马尿般的黄汤,我不知所措。
“怎么?嫌黄的度数低?好!换白的!”
“你怕什么?不知道酒量也是遗传的么?”
“喝了!”
“干!”
…
周遭的人都已中了酒精的咒,言语不清得亢奋着。
老爸看不下去了,摇摇晃晃地起身:“丛丛还小呢,我来!我没问题!”
忽然,从我原本落座的那桌缓缓走来一道身影,一言不发站在我身前,挡下老爸的动作,二话不说将一整杯酒快速饮尽。
尚既?
“小尚,你才出院…”老爸同样惊愕。
“老师,我没事。”他向我爸莞尔,朝面前愈发打了鸡血的人们微微颔首,然后侧过身,抚上我有些凌乱的头发,说:“丛丛,陪郁老师到旁边坐坐。”
他的意思是,此处,他来搞定?
事实证明,他一战成名。
大骨科,下属近十个科室,本科室硕士生屡见不鲜,要让所有医护人员记住你难过登天,但尚既做到了。
事后,别的同事纷纷对老爸翘大拇指:“你手里那个姓尚的小子,可以的!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老爸只能心有余悸地笑笑。
回想当晚,我手足无措地干站一边,简直胆战心惊。
我爸那天早早趴下了,虽未不省人事,但昏昏欲吐。
“小尚,来!你不行的话我们只好再请郁主任出山了。”
“不用惊动老板,我干净,您随意。”倔强地摇头,接着满上。
他成功变为所有人的目标,一轮一轮,一拨一拨,各种堂皇理由,各种无理取闹。不知为何他们像疯魔了一般一定要决出个胜负,喝酒为何又一定得喝到不醉不休。
尚既端起酒杯,抿嘴,右侧嘴角微扬,其旁的酒窝若隐若现。
一饮而尽。
又端起,又抿嘴。
又一饮而尽。
再端起,再抿嘴,右嘴角边的酒窝深陷。
再一次,一饮而尽。
…
年夜饭闹到很晚才结束,他目送一个个横七竖八的人儿离开宴会厅。
我扶着老爸,担忧地望向他。
“我没事,”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竟然还笑得出,挥手道,“丛丛乖,快点回家吧。”
怎么可能没事。
果然几天后,老爸告诉我:“小尚喝太猛了,发了两天高烧。”
我的心“咯噔”一沉,忙追问:“不要紧吧?”
“所幸大事没有。”老爸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尚既,将来会是个人物。为官为术都需要表面的淡与深层的狠,他是难得一遇的亦官亦术的人才。”
“岂不是极好?”
“傻孩子,成功与代价成反比,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啊。”
我家老爸于工作非常拼,于仕途却一直碌碌无为,满口满腹的道家不争思想。听家里人说,他年轻时亦不能免俗,真正转变大概是在我出了意外以后。
可老妈全然相反。她一介中医妇科小医生,仗着过人的才艺打入工会,便如鱼得水,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今年她头一次带上了我,出席的是妇科的年夜饭。真是从老到少、从上到下清一色女人的聚会。
老妈在同事中的形象与家中的大相径庭——性格温柔得恐怖,嗓音动听得吓人…
席间,她被副主任请上宴会厅前方的小舞台:“下面有请我们丛院长给大家讲几句。”
听罢,我诧异地不禁喃喃出声:“丛院长?”
身旁的阿姨近身阿谀地笑道:“丛丛是不知道么?你妈妈马上要做副院长咯,分管教学,就在年后。”
回到家我向她道贺:“恭喜啊妈,这下你会更忙吧。”
“你听谁说的?我都不知道这消息呢。”她继续冷冷淡淡,语气词般地紧跟一句,“管好你自己,大人的事少掺和。”
哎,好心当作驴肝肺。
进入初中阶段最后一个学期,黑板上专辟一角写上了中考倒计时。
摸底考试后,召开了本学期第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拿着我平平稳稳在中等线附近飘移的名次统计表,推心置腹地与我妈恳谈了一番。
“郁丛妈妈,说实话,依郁丛的成绩市重点太悬了些,保普高争区重点吧。”班主任分析道。
老妈蹙眉,小心翼翼地再次求证:“真的没希望?”
“除非超常发挥。”
“是这样,”她凝思半晌,又说,“平时我和她爸对她的学习关心得很少。孩子毕竟没几岁,玩心还重着,自觉欠缺。”
“她成绩不好我在责难逃,接下去的一百多天中,我会协助她,力争超常发挥。”老妈检讨完毕,提出了建设性建议。
班主任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她与我同样好奇,老妈提毕建议后会如何具体行动。
2001年4月2日,我一放学,便趁着老妈归来遥遥无期,打开录音机,翻来覆去地放着好不容易翻录齐的A团迄今为止所发行的四张单曲。
不料,前脚刚扔下书包,后脚门铃大作。
老妈居然准时下班。
她如常放包,更衣,淘米,洗菜,插上电饭煲,顺带随手拧轻录音机的音量。
“今天起,我会做到准时下班。陪你念书,你念到几点,我就陪到几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当然,除了值班。”
我愕然地回头瞅了眼挂历:“妈,愚人节是昨天…”
她淡然地回头瞅了眼我:“我向来说到做到。”
“副院长很闲?”
“忙得很。”
“那你怎么说到做到?”
“不干了呗。”
上文中我讲过,我妈是个狠角。
她与我爸性格截然相反,是个寡言冷漠且心狠手辣的天蝎女。不幸的是,比起老爸,老妈对我的管教相对多些,常用手段无非两种,即冷暴力和热暴力,通常冷热交替。
虽然我曾被她虐到心理重创或生理重创,但没想到她最狠的一面,竟然是此时一边沥干菜叶,一边不冷不热地讲着事关自己前途的决定。
她的确说到做到了,变为一位聪明而尽职的陪读母亲。
说她聪明,是因为我做不来的题目一旦交予她,她必会全力克服。若因不接触学业已久一时暂无头绪,她则会让我先休息,自己接着孤军奋战,第二天早晨,提前半小时把我叫醒,讲解直到我理解为止。
说她尽职,是因为每一门考试课程她都会陪我一起复习,连背的东西都不放过,古文,单词,甚至时政。
“美国新上台的总统是?”她问。
“布什。”我答。
“啧啧,没克林顿帅。”她还喜欢加入自己的评论。
“…”
“博鳌论坛什么时候成立的?”
“2月27号。”
“啧啧,好地方啊。”
“…”
“石家庄特大爆炸案主谋?”
“靳如超。”
“啧啧,拉出去毙了。”
“…”
是不是得感谢这段备考时光,让我重新认识到,我妈也有如此可爱扯淡的一面。
某天补习结束,到家已晚。父母的房间门虚掩着,传来老妈砰然挂断电话的声音。我悄悄推开,发现她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忧伤。
床上摊着厚厚的专业书,她无心地翻了几页,颓然合上。片刻后又翻开,同时赌气似的抹了一把眼角,埋首,蜷缩成一团。
我理应去安慰她才对,却下意识仓皇而逃。
奶奶开门见着满脸慌乱的我,惊讶地问:“丛丛,出什么事了?”
“我妈,”我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我妈好像在哭。”
这世上最狠的人,在哭。
这世上最坚强的人,在哭。
“她为什么要哭,”我也哭了,“我好怕。”
奶奶轻轻拥住我,抚着我的后背,道:“你想知道吗?”
我忙不迭点头。
随着她娓娓道来,我愈发五味杂陈。
老妈转行政多年,看病已然荒废,临床及科研日新月异,无异于从头再来,是为其一。年夜饭时众星捧月的景象只因她有利用价值,现如今成了相同身份,在历来不甚团结的妇科,冷眼冷语无法想象,是为其二。事业低谷,女儿又不争气,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丈夫人在国外,是为其三。
末了,奶奶说了和老爸相似的话:“你妈事业蒸蒸日上,代价就是对你的忽视,因而她选择了女儿,这次的代价就是艰难的事业。人生在世,得到多少,失去就有多少。所以,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吗?”
15.关键词:长大
2000年的冬天,下了一场狮子座流星雨。
凌晨两三点的天空漆黑阴沉,我悄悄地起床,拿过高龄的传统黑色望远镜,朝遥远夜空中凝视了半晌。
啥都没有…
刺耳的桌椅拉动声忽然间划破了寂静。
我被吓了一跳,望远镜也顺势放了下来。侧耳细听,应该是隔壁房间的妈妈结束了工作学习准备入睡。
松了口气,再回头,却好似望见了有那么一条苗条的亮光,一擦而过。
不管是真见着还是眼花了!不管什么望远镜了!速度许愿!
首先,嗯,祝我中考顺利。
要不再许一个?好吧,如果可以的话,老姐你考得差些吧…
我姐大我三岁。三年,真是杀千刀的年龄差,即她高考,我中考。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摊上一个女超人般的姐姐,就成了大问题。
我早早地就预料到,几个月后,老妈铁定一只手指着老姐一只手指着我嚷:“你看看文文,人家高考考了多少多少,你呢?你才考了多少多少…”
万幸的是,我姐擅自转当美术生,颤颤巍巍地拿到了本市最好的艺术院校舞台美术灯光设计专业的三试合格通知,只需高考过艺术类分数线即可。如此一来,她大可放肆地去玩,反正她闭着眼睛一本轻轻松松。
我由衷为她高兴,因为她分数愈低,我的压力也就越小。
可不幸的是,这事,还是被家里其他人知道了。
在我家,奶奶喜欢称爷爷为“权威”,这可不是戏称。他在肝胆外科领域是绝对的权威,在家里也是令儿孙们毕恭毕敬的存在。
这样的长辈,虽重视小辈的教育问题,但平素插手并不多,只有在一些重要时刻才会组织全家召开会议,比如,填志愿。
我的中考志愿很简单,零志愿可有可无,全力拼搏市重点即可。
轮到我姐,她更简单,直接合上了家长手中翻阅的资料,呈上一张三试合格通知。
“这是什么?”大姑妈百思不得其解。
我姐淡定地又将通知收回,一字一句开始朗读。
“停!”她妈几乎一跃而起,“你什么时候自说自话去考的?”
“哦,就前段时间…”
大姑父同样难以置信:“你不考医学院了?”
“不考。”
她爸双眉一拧,神色凛然,拍案而起:“我不管你学不学医,这种学校不允许上,简直丢人现眼。”
请原谅,我家长辈们的眼中,艺术院校里全是没出息的家伙,只有那些成绩不理想的学生才会走画画或者唱歌跳舞之类的“旁门左道”从而混个本科文凭。
我姐平生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叛逆偏挑在此时此刻,居然昂头叉腰“腾”地立在她爸面前。
“我,一,定,要,上。”
眼看她爸劝说无效准备动手,爷爷及时喝止:“都坐下。”
“理由。”爷爷发问,“不学医的理由,以及学舞美的理由。”
“为什么不学医?你们还要问我?”她突然开怀大笑。
“在座的各位主任,你们可对得起自己的孩子?啊?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丛丛吗?对得起三岁开始寄宿的小表弟么?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被上一代洗了脑,自己被忽视的日子全忘了?你们多伟大啊,救死扶伤,白衣天使,病人优先。而我们呢?和你们去过游乐园吗?旅游过吗?阖家团聚的节日你们又在哪儿?你们记不记得有几次除夕是我和丛丛两个人过的?丛丛差点死掉的那次你们的人呢?医院医院,你们把医院当家医院把你们当家人吗?病人病人,你们把病人当亲人病人会为你们养老送终吗?”
“恕我势利心胸狭隘,我不想变成高尚的你们。”她绝决地说道,“舞美,只是因为我有兴趣而且画画不错,其实学什么都无所谓,学什么都比学医强。”
我姐家家庭战争爆发后,她便逃到了我家,带着宝贵的志愿表,过起与我挤一张床,共用一张书桌的生活。
老妈对她的决定也不乏惋惜:“文文,浪费了你的好成绩,太可惜了…”
“不会啊舅妈,”她无邪地眨巴眨巴眼睛,“我会让我的高考分数转变为成年后的第一桶金。”
说罢果真与普通高三生一般,继续运作着挑灯夜战早起晚睡的规律作息。
原本老妈陪我一个人念书,这下,变为俩。不过她也因此轻松了不少,我疑惑的地方自会由我姐解答,虽然某位新辅导老师通常先会飞几个白眼过来,耐心也大打折扣,态度实在恶劣。
有时我们也会给自个儿找些乐子。
某晚,我对着语文真题卷抱怨:“饶了我吧,又写《我也曾衔过一枚青橄榄》?我已经衔过无数次青橄榄了。”
我姐听到了,遂抽去我的,扔了她的语文卷过来:“交换。”
交换的结果,我自然没为她拿下高分,而她却替我写了篇年级范文。语文老师捧着我的试卷爱不释手,直呼:“郁丛啊,你是被文曲星附身了么?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的文采如此之好、思考如此之深刻呢!”
废话。我暗笑。
“中考时务必保持良好状态啊!”老师遂对我赋予了殷切期望。
可惜我姐没法代我上考场,一个月后,我只写了篇平平凡凡的《有家真好》。
六月精阳,七月流火。
2001年的中考仍旧在六月,高考却首次被延后至七月。步入夏季,连太阳都和考生一同焦躁起来。
每年此时,新闻和报纸不厌其烦地播放着考场风貌与小插曲,不外乎胸有成竹的考生、翘首期待的家长,或者年年都有的忘了带准考证以及跑错了考场的娃。
如果细瞧,这年等候的大部队中,有一部分家长边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还时不时翻阅着某本书——《哈佛女孩刘亦婷》。
许是改革开放至今,物质财富日渐充足后,追寻精神财富愈发迫切,而父母追寻精神财富最大的寄托处便是儿女,再说通俗易懂点,无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考个名校出人头地。眼前既然摆着一条成功女孩的成长之路,为何不效仿?
老妈也给我和我姐念过一些书中的片段,我茫然地听着,老姐却打断了老妈的朗读:“成功的道路不止一条,人生也不止一种活法。”
“文文,一时叛逆仅靠任性,一生叛逆需要能力。”老妈关上书,最后一次提点她。
“不试怎么知道呢。”她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
据说奶奶特意在我们考试前去寺庙里拜了菩萨烧了香,希望我俩都能如愿以偿。
偏偏这世上的事大多是事与愿违的…
先是我姐铁了心考艺校,而我,也没能弥补我妈辞官陪读所付出的代价。
爷爷大概也没料到,相隔不久他便又一次召开了家庭会议,不过这次仅仅针对我,成员也多了一个——刚从悉尼回来的老爸。
市重点择校线差两分,真是个尴尬的分数。
老爸起初严重受打击:“你爸可是恢复高考第一年考进大学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全市三十五万考生录取一万,那年考取的应届生,不是按一个班多少人算的,一个区才中几个!你妈是恢复高考第二年考进大学的应届生,二十九万录取一万二的比例!我们如此优秀的基因居然生个女儿连市重点都考不上…”
“你想怎么办?”老妈问我,“就这样去读区重点?”
我木然看她,还能怎么办。
“你知道这所学校的本科录取率吧,你确定三年后会有大学要你?”
“…”
爷爷适时制止了我们的谈话:“孩子尚小,成长的转折点还需家长掌舵。我一直认同环境对人影响巨大,所以,你们通关系让她进市重点。”
高考结束后,姐姐立马去了她位于外省某小镇的爷爷奶奶家,远离对她的志愿百般不满的家长。
我家的气氛紧绷异常,但也只是紧绷,未出现狂风暴雨。我捉摸不透,这到底算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黎明前的安宁。
父母为我的市重点奔走忙碌,备钱托人,直到七月中旬才稳定下来。
这天晚餐的桌上,严肃得出奇。
老爸随意地扒拉了几口饭,“啪”地放下筷子。
“市重点搞定了,”老爸告诉了我结果,又补充了一句,“动员了从医至今所有的人脉。”
我默不作声,亦小心翼翼地搁下碗筷。
“对不起,爸。尤其对不起妈…”
老妈本欲起身,听到我的歉意动作一滞,又拾起筷子朝我几乎未动的饭上挟菜,意外态度平和:“过去的就算了。以后好好读书,高考打个翻身仗就够了,好吗丛丛?”
“嗯。”我点头。
“多吃点吧。”
“嗯。”
“一辈子要经历的事多着,怎可能一帆风顺。”
“嗯。”
“区区一场考试失利而已。没事,你爸妈还年轻。”
“嗯。”
他们轮番劝导着我,我频频点头,头愈点愈低,眼眶已热。
不知为何,我宁愿他们暴力解决问题,也不要如此温和。
温和得让我无地自容。
2001年7月13日,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莫斯科宣布:北京成为2008年奥运会主办城市。
那一瞬间不断地被重复播放着,万家灯火中传来阵阵欢呼声。
我站在阳台上,伴着远处的烟花盛开,随意调着手中的广播。
记不清是哪个电台了,里头在放梁静茹的《一夜长大》。
有句歌词是这么唱的:爱让这女孩,一夜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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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键词:遗忘
我姐避市而居后,与家人联络甚少,唯喜隔三岔五打个国内长途给我,东拉西扯,口述随笔一般。
“据说这儿在两湖六山交点的位置,河水居然还能清澈见底…”
“昨天爬山去看瀑布,结果到了森林里才想起,正值枯水季…”
“你知道什么叫如鱼得水么?就是我现在的写照,啃啃柿子饼、泡泡特供茶、逛逛陶瓷主题园,背着画板徜徉山水间,喊一句:山清水秀赐予我灵性|吧…”
“觅得一位制陶师傅,去他家学了几招,哇,就和《人鬼情未了》里一样…”
…
大姑父出生于中部一座小县城,隶属于以瓷器闻名天下的历史文化名镇。家中与他同辈的不少,至今多仍在当地安详生活着。当年凭高分跳出农门的大姑父是他们家的骄傲和传说,当然,骄傲和传说的后代,那难得回趟祖父母家的孙女即我姐,也顺理成章摇身一变成了贵宾。
“我可以理解为,你过着与二师兄相仿的日子么?”我嘲讽她。
“你就不能理解为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么…”老姐无语。
我笑道:“请问文居士何时出山?”
“赖到军训。”
“那里如此之好?”我好生羡慕。
她沉默了片刻,又捡起了嬉皮笑脸,说:“起码,其气质与当下的我正相符。”
我姐从小到大的学期评语中,她的各位班主任多次用“心气极高”一词来形容她,这俩字用在我身上,大概贬义大于褒义,用于优等生,则为十成十的褒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