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生下我,也谢谢爸救了心和,我很幸福,真的。”
他一直喃喃重复着“幸福”这个字眼,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笑容,舒心得仿佛太阳忽然往阴霾的陵园中射下一道光柱,暖到心田。
正在恍惚间,她的手指一凉,一枚戒指套上了她的左手无名指。
“这是我妈留给未来的儿媳的,”他说,“现在当着她的面交给你了。”
只是枚普普通通的银戒,没有花纹,没有钻石,岁月留下了痕迹,流年划过了细纹,简简单单,但最宝贵。
她低头摩挲着戒指,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居然手寸正好。
喂,沈老师,不带这么感人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质疑:“不对吧,我们只是订婚,不是应该戴在中指上么?”
“还分这么细啊?”他头一歪,装无辜,“我不懂额。既然已经戴上就别换来换去了。”
“正好,省得我出国期间再为老是被男生围住的你担心了。”
“你…”
你绝对是故意的…
吃过晚饭洗过澡,他才着手理起行李来。他整理书本资料,她为他整理衣物用品。
从房间拿了几件换洗衬衣回到书房,瞅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就很不舍。她想起了《小雅》里的诗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忧止。
路心和从背后抱住了他精壮的腰,他的动作随之停止,覆手盖上她的。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她默不作声,只将身躯更加紧密地贴于他的背上。
沈流默转过身,将她搂紧。
“怎么了?”他又问。
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地说:“别忘了帮我带护肤品。”
“好。”他轻笑,引起的胸腔共振传到了她的脸颊。
“我要THE BODY SHOP。”
“好。”
“还要BOOTS。”
“好。”
“还要SIMPLE。”
“好。”
他的身上有股沐浴露的清淡香味,明明是浅香迷人,却逼出了她的眼泪,印在了他干净的纯白居家服上。
沈流默托起了她的下巴,无声吻上她的额头。
“还要什么?”他问,声音带着浓浓的依恋。
“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她说。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做着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环上他的脖子,认认真真地吻他。
他们已同居了一段时间,但是想做的事仍没有做,哪怕已经订婚,双方家里都认同了他们的关系,但不是你忙就是我累,那最后一层薄纸始终没有捅破。
分别在即,两年的思念,此番一吻,如何不动情。
他稍稍侧过头,不断地深入,深入地亲吻。吮吸,纠缠,抑或夺取,轻而易举地抽走了她的浑身力气和意识,身体渐渐软瘫,没入他的怀里,醉于他的气息中。
他一手紧揽她的腰,一手沿着宽松的睡裙内侧一路向上,所及之处一片撩人。唇游移至耳垂,轻咬,又放开。
“心和。”他的声音涩涩的,沙哑低沉,无尽的诱惑。
“嗯?”
“做我的妻子。”
“嗯。”
她被凌空一抱,置于卧室里的大床上,他亦跟着俯身搂紧她,炙热的吻没有歇止,彼此淹没在混乱又急促的呼吸中。
忽的身上一凉,睡裙被轻巧剥去,抛在了地板上。
他的吻上下游走,拂过伤疤,含住了她最敏感的区域。
情迷意乱,横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这种渴望趋使她反弓起身子,更紧密地去迎合他。
初夏的天气,凉热正好。窗户打开了一小条缝隙,随着室外的微风悄起,窗帘轻微地抖动着,送入晚间的清凉。
然而,房内,却是火烧火燎。随着他的手,滑向哪里,哪里炽热一片。
褪去了最后的遮掩,肌肤寸寸,密密相贴。
初次的疼痛所带来的汗珠涔湿了她的前额,全身包裹上细细的一层水气,他亦如此,两个潮湿滚烫的身躯,更加地摄魄迷人。
他温柔地撞击终于使她摆脱了煎熬,换来一种崭新的愉悦,他放宽了心,情不自禁地贯穿全身。
忘情之际,她轻吟出声,意识模模糊糊,只记着那个刻苦铭心的名字。
“流默。”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能深刻地感觉到我是有多爱你,是有多舍不得你。
第二天上午的影像诊断学,她没去成。
睁开双眼,她正趴在他的胸膛之上,而惯于早起的他亦没有起身。
沈流默早就醒了,宠溺地轻抚她的发丝和秀背,微微撑起头,啄上她小小凉凉的鼻尖,复又舒坦地躺下。
清醒,也恢复了理智。察觉到一丝|不挂的身躯相拥相抱,又回放起了昨晚一幕幕的香艳镜头,路心和“呀”的一声,从他身上翻了下去。这一翻,摔到了地板上,还卷走了全部的被子。
宽大的被子正好一半做了床垫,衬在身下,还有一半,被她拉过头顶,将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他也顺势钻进了被子卷成的洞,正对上她一丝惊慌,一丝害羞,一丝喜悦的脸庞,双颊红扑扑的,眼睛却水汪汪,附着依稀的光影,分外灵动。
他忽然“扑哧”笑了。
“笑什么?”路心和莫名恼羞成怒。
“想起了一首歌,”他向她靠近,“歌词写得真生动。”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英文版的《小星星》,他浅浅唱着,像在哄个孩子,笑容愈发溢满。
路心和从来没如此近距离地听过他唱歌。少了话筒,没了观众,也不再是大型的场合,他的声线却更显清冷磁性,夹着这环境,尚多了份慵懒和性感。
“哪里生动了。”她少低头,便依上他的颈窝。熟悉的气味和体温,令她躁动不安的灵魂安静了下来,安心的依偎。
他吻上她的眼睛,轻诉:“Star,”又移向另一只,“and…diamond。”
有些痒,她咯咯笑着投诉:“太浪漫了,受不了了。”
他抓过她的腿,搭上他的腰间,手抚触琴键般地循序往下,倾身而吻。
“我们可以再浪漫点。”
晚上的航班,上海直飞伦敦。浦东机场永远人山人海。
他们碰巧撞上了剧组,坐在离安检不远的座椅上围观俊男靓女一次又一次的飙泪、拥抱、狂啃、牵手回家。
路心和看了两遍也厌了,身体无端的难受,心里也不好过。
她回头看他,开玩笑说:“要不我也哭一回?然后你跟我回家?”
他居然一脸严肃,“我考虑考虑。”
“切,不要就算了,你就去英村逍遥吧你。”她撅起嘴,不爽。
广播里开始播放他所搭乘航班号的登机提醒后,他才缓缓起身。
终于,还是要离别了。
路心和扯了扯嘴角,尽量摆出作为一名礼仪队员的招牌笑容。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本本子,飞快塞到他的手中,说:“送别礼物,上了飞机才能看。”
这里面记录着她由厌恶到欣赏到暗恋的心情随笔,赠予他,也完完全全的将自己剖白给他看,无所隐瞒。
“看完要写读后感,回国后批阅。”她补充道。
他颔首答应。
最后牵起她的手,含住她的无名指,又摩挲着其上的戒指,恋恋不舍地放下。
“等我。”他说。
“我会尽快回来。”他又说。
然后,面对着她向身后的安检门退去。

十一 等一个晴天
1
沈流默的身影终消失在重重人影中。她原地怔愣了许久,平复了失落,方转身离开。
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季妍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素颜的季妍妃,一身灰色的运动服,灰色的跑步鞋,粗马尾,不修边幅,却天生丽质。
在浦东机场拍戏的剧组貌似还有一个场景没拍,这会儿又一个美女气急败坏地冲进来,焦急地环顾四周,喊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八成是个炮灰女配,路心和直觉认出。后美女寻找早跟着女主走人的男主未果,梨花带雨地黯然离开。
季妍妃观看着不远处的免费演出,忽然拍了几下手,叹道:“看来这桥段真普遍。”
“季老师…”她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在机场的星巴克坐下,依旧是季妍妃埋单,依旧是一杯热咖啡和一杯抹茶星冰乐的组合。
如果她是在看电视剧,她定会来一句,你看,风水轮流转了吧。
可惜,她开不了口。
“季老师,”没话找话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站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被问者巧妙地绕过了具体时间,又给出了个非精确答案。
她举杯吹散热气,路心和感叹,原来穿着运动服喝咖啡,也能喝得如此高雅。
季妍妃向愣愣的路心和笑笑,幽幽道:“可惜啊,我们送的是同一个人,而那个人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微妙的沉默。
两个人忽而又不约而同地开口:“对不起…”
季妍妃先收了声,“你先说。”
“因为我,他受了很多委屈,论文署名什么的,还有转行…这都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还是没法离开他…对不起。”
她有些语无伦次。其实她没做错什么,但面对着季妍妃,面对着这个真心实意爱着他、为他着想、并且有能力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就是心有歉疚。又或许,她觉得对不住的,是曾经的沈流默。
“这话你应当对流默说,而不是对我。”季妍妃也这么讲。
她放下杯子,缓缓地说:“对于我和你的谈话间接导致了你们的分手,这点,对不起。虽然我每句说的都是大实话,但不能否认,出于私心我是希望你们分开的,可看到流默那段时间的模样,我后悔了,所以我决定收手。”
不愧是数院女神,无时无刻思路清爽。
她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有缘无份,只能怪上天。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你好在哪里。” 季妍妃复又举杯小啜一口,顿了片刻,“所以,拜托你做我的朋友,好吗?”
她又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心下由衷感叹,数学家的思路果然不是常人能揣摩的,季妍妃是,万千然是,甚至有时连沈流默也是。
成最最听了她的诉说,同样也很诧异:“季妍妃要知道你的好做什么?难不成她受刺激转性了?决心把你扑倒以报复沈老师?”
“噗”,路心和喷了。
“应该…应该不会这么百转千回吧?”她不确定地问。如果发生在同学朋友身上,她保证会敲成最最的脑门,让她乱七八糟的小说少看看,可是…数学家确实太莫测。
这次成最最大方地请她在人均三位数的地方喝冬阴功汤,是因为她将要出国了。这人很无赖地声称,这次送别宴是由她自摸腰包请吃大餐,那以后的接风宴路心和必须一定要加倍奉还。
“敲诈啊勒索!”路心和强烈抗议。
“切,有本事你说服你爸妈也让你出去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路爸爸不放心女儿的心脏,就连跟沈流默一起去英国读书的申请都被瞬间驳回。
大四了,该分飞了。
她们吃饱喝足,跑去钱柜乱吼。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作为知根知底相伴十年的好姐妹,不用呼朋唤友,照样气氛闹哄哄。
“哎,你们都出国了。”路心和隐隐无奈。
“你应该叫,英村英村,还我老公!”成最最拿着话筒起哄。
她还真听话地操起了另一个,叫嚷起来:“英村!还我老公!美帝!还我闺蜜!澳岛!还我死党!还有岛国!还我室友!”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啊”“啊”地尖叫,一如高考查分那天,白驹过隙。
路心和回到家,第一件事,打开电脑,上MSN,上SKYPE。
自打沈流默到了英国,除了第一天在网上聊了一个小时,之后一直就是断断续续的联络,每天至多只能见个五分钟,有时几天才能联系上。
“对不起,心和。”他同样心怀歉疚。
隔着近半个地球,两个大洲,八小时时差,视频窗口中的他看着异常疲惫,比在C大时更甚。
“很累么?”她关切地询问。
“嗯,”他答,“大概是年纪大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哪里年纪大了。”她说笑着为他宽心。
“今天做了些什么?”他埋首翻看书籍,边奋笔疾书,随意抬头望向她,问。
“上课,做实验,医院见习,晚上和成最最吃饭,然后唱歌。”路心和报了一通流水账。
“最最要去美国了,Georgia Tech。”她的情绪有些低落,“算了一下,非医科的同学起码半数的人已经申请出国,到明年我们毕业的时候,医学院的同学们再一走,明明我留在上海,却成了最举目无亲的一个。”
他许久没有开口,正在她以为他思考得过于专注,没有听到,准备去洗澡的时候,他却又说话了。
他说:“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
“额?”
他轻笑,“以前的学生们都出人头地了,老师我很欣慰。”
她傻傻地“嗯”了一声,跟着感慨,又不削地撇撇嘴,说:“这句话有倚老卖老的嫌疑哦。”
“实话实说。”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她问他。
“最近不行。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我也是。”他诉说着,定定看着视窗里的她,视线略往下一瞥,声音宠溺,“电脑桌面都要被我看穿了。”
“额?为什么?”
“是你的照片。”
“哦?哪张?我怎么不知道?”
“临走前一天我偷拍的,你看着戒指。”
丝丝甜意渗入心田,她说:“我也要看。”
接收文件,打开,果然是张路心和单人侧影的相片。
应该是他们从墓园离开时拍的,远处云朵笼上柠檬黄,天色尚未大亮。她低头,抬手,凝视着戒指,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挺漂亮的。”她臭美地自夸。
沈流默闻言笑了,伸手抚上摄像头,像在轻触她的脸庞。
“那是,我眼光可好了。”
之后,他继续看书,路心和去洗了个澡,先躺到了床上。
“明天周末,有什么打算不?”他问。
“哦。和季老师去逛街。”把笔记本电脑也抱上了床,她答。
这答案似乎有些出人意料,沈流默微蹙剑眉。
“季妍妃?”
“是,我跟季老师最近走得蛮近的。”
“为什么?”眉头折得更深。
“因为某个契机,变成朋友了呗。”她笑着调侃他,“接触下来季老师真的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沈流默没回答,瞄了眼时钟,留下一句“我有事出去,再聊。早点睡,别乱想,乖。”,头像就灰了。
日子过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快。
由于大四上的元旦前需完成在校所有专业课考试以及岗前培训,时间紧紧巴巴。沈流默亦寸秒寸金地做着课题,连圣诞假期都没回国。也因此,他们的联络愈发变少。
偶尔同时在线,她在这头死记活背,他在那头沉默思考。她从书中抬起头,看到的永远只是他的前额和黑发。
寝室里也发生了变动。应着上头创设“上海药谷”的号召,舒笑和满可盈随着C大药学院大部队搬迁去了浦东。据说新校区是块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地,幸好她们早进入了实习期,不用再充军垦荒。
时至年末,舒笑闭关考研,满可盈准备出国,再聚首嘻嘻哈哈已是难上加难。
原本的516寝室,只剩下没几日也要搬离的路心和和黎糯了。几乎是日隔一日的考试,或操作,或技能,或实验,两个人顿时有了种相依为命的阶级情感。
日日苦读间,黎糯有天问她:“你和沈老师的异国恋确定没事?”
“怎么了?”她反问。
“我看你们都不怎么视频,也不打电话…”
路心和摩挲着戒指自言自语道:“应该没事吧?不是说只要心里有对方,即使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么?”
起码,当时的她的确是如此笃信的。
说是韩剧日剧毒害的也好,说是她天真单纯也好,反正路心和当时确实深信不疑她和沈流默,既然并不风调雨顺地一路走来,就定能相安无事的携手老去。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节收到噩耗 本月末出发援边。。。援边。。。边。。。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新坑怎么办,而不是基金论文课题考试神马的,果然,码字魅力大啊TT

2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临床。
路心和轮的第一个科就是心内科,年末交班,元旦值班。行事同样拖沓的学校和附院意外效率奇高。
之前的学姐听说了她的排班,叹气表示同情,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准备通宵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事人前一天晚上仍忐忑不安地辗转反侧了半宿。医嘱打不来,病历写不来,用药看不来,抢救弄不来。怎么办?
翻来覆去了半晌,她干脆起身再去看看书本。
瞄了一眼闹钟,0:12分,伦敦时间16:12分。她自动自觉地转换完了时差,顺手打开了电脑,沈流默,依旧不在线。
他的头像,还是她扎着公主头,绑着宝蓝色蝴蝶结的背影。想当初,他新头像一公布,就引起好友列表的强烈围观,纷纷八卦不近女色的沈老师是否迎来了春天。
看着看着,路心和不由眼睛发酸。
此时此刻,她想找人说说话排解不安,可是最理想的倾听者却不在身边。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对话框,敲键盘留言。
“明天我值班,第一个班,有些怕。”
留完言,也失了看书的兴致,想到七个小时后就得到岗,匆匆回床睡觉。
节假日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在岗的一线医生只有一名住院带着一个实习,和满满当当的病房形成强烈对比。总算相安无事了一白天,吃过晚饭,事情渐渐多了起来。
夜查房毕,路心和刚坐定,登入实验室查询系统,就听护士姐姐叫:“同学!X床胸痛!”
过一会儿,“同学!X床发热!”
“同学!X床呼吸困难!”

她来来回回地看病人,拿CHART,打医嘱,开急诊化验,新手上任,更显手忙脚乱。
测完夜间九点最后一批血糖,正摸索着补完自己所管床位的病历,护士台警报铃狂作,带教老师从床上一跃而起,往外直冲,不忘回头对她喊了声:“准备抢救!”
她木然地“哦”了一声。然后呢?她要做什么?
待她慌慌张张赶到病房,抢救车早已到位,带教老师正在查看患者生命体征。
“去看下CHART里有没有放弃抢救同意书,没有的话告知家属,征询意见。”老师头都不抬地发话。
“好。”她忙应和。
关键时候,她连话都讲不利索,罗嗦了老半天才向家属解释清楚。
“家属不放弃,尽力抢救。”好半晌,才沟通完毕。
“去开紧急医嘱,多巴胺、心三联两套、呼二联一套!”老师一边试着和患者对话,一边指挥护士将氧气流量调至最大。
路心和杵在办公室里,发难了。心三联是什么?呼二联是什么?多巴胺又是什么?
硬着头皮又跑回病房欲请教老师,突闻患者喘息音消失,呼之不应。
“先用药,口头医嘱事后再补。”一名护士姐姐无语地瞅了她一眼。
二线值班医生到场不久后,心电监护上的心电图波形愈发混乱,血压也无法测出。
带教老师立马开始心肺复苏,边让路心和手工量血压、拉心电图。
她平生第一次在真人身上做心电图,就是一条趋向规整的直线。
两分钟后,宣布临床死亡。
看着仪器一件件被撤走,家属痛不欲生地一拥而上,带教老师拍拍她的肩,让她离开。
患者走了,工作才刚开始。死亡证明、信息登记、死亡三联单、抢救记录、死亡小结、死亡病例讨论…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写了多少字,直到在老师指导下写完最后一份交班记录:3时25分,患者意识丧失,呼之不应,压眶反射消失,瞳孔散大至边,大动脉搏动消失,心电图呈一直线,血压测不出,宣告临床死亡。
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医生的博文,题为“你还记得第一个亲手送走的病人吗?”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60岁的男性,死于完全性左束支传导阻滞突发Adams-Stokes综合征。
第二天,天很阴沉,飘着零星小雨,身在白昼,犹似黑夜。老师体谅她折腾了一晚上没合眼,遂提前准了她的夜休。
反正闲着,她决定坐公交车回家。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将疲惫的头颅靠上玻璃窗户,一摇一晃间,注视着外面的行人、车辆以及不断交换着的信号灯。雨水打在玻璃上,又默默向下滑,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坠落。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是因为感同身受的悲痛,也不是因为怜悯生命的无常,她只是在自责,为什么自己在面对死神时束手无策,连一丝挣扎的方法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