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以为自己还是皇后娘娘啊。”厨娘忍不住抱怨起来。
“小声点儿吧,”胖宫女指了指西边,“那位可是严格吩咐了,上阳宫的一应饮食分例不可怠慢,一如既往。”她所指的正是甘露殿的方向。
厨娘赶紧看了看四周,确信无人,才不以为然道:“以前当皇后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挑剔,如今被幽禁,怎么反倒挑三拣四起来。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的,横竖没有多少日子了…”
“陈姐姐可别这么说,谁知道最后会不会翻盘呢。别忘了,还有很多大人在为那位求情呢。”胖宫女压低了声音。
“这个啊,我倒是听说,殿前求情的大人这些天是越来越少了,只怕这位皇后娘娘撑不了多久了。”厨娘小声道。
明白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两人也未多说,很快转过了话题。
“记得那位是并州人,既然饭菜不合口味,不如做些她家乡的菜肴来,也许能好一些。”胖宫女道。
“并州的菜肴?这…如今司膳房里并没有擅长并州菜的厨子啊。”厨娘摇摇头。
胖宫女也犹豫起来,忽然想到,“对了,不知道这批新来的小宫女里有没有并州人。”
简直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听到这里,缩在廊柱后面的心儿飞快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放重了脚步声,向前走去。
听到声响,胖宫女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心儿拐出廊道,看到两人,面上有些讶异,随即反应过来,行了个礼道:“见过陈大娘、蔡管事。奴婢正要去后堂取新送来的瓜果。”
“你是新来的贺兰…贺兰心儿是吧?”胖宫女蔡管事看着心儿,想了半天才记起她的名字。
“正是奴婢。”
“对了,正想问问,你们这些新来的之中有并州人吗?”
“有啊,奴婢就是啊。”心儿笑道,又好奇地问,“蔡管事您找并州人干什么?”
“你就是?那正好了。”蔡管事和陈厨娘对视一眼,立即笑了。
会被分到司膳房的小宫女,基本上都是在菜肴方面有些长处,所以两人完全没有担心过心儿会不会做菜这个问题。
蔡管事径直问道:“并州的菜肴,你最擅长什么?”
“这个…奴婢比较擅长做汤。”
“嗯,也好。今晚你就先不用择菜了,过来厨房帮忙,帮陈大娘做些并州的汤食。”
心儿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乖巧地行了个礼,答应道:“奴婢遵命。”
“这…就是并州流行的汤食吗?”陈大娘看着眼前的汤点,禁不住有些怀疑了。这个也太…朴素了点儿吧,看起来怎么像是一碗水啊?
“这款汤叫‘在水一方’,别看它像是一碗白水,并州这两年可最流行这款汤了。”心儿肯定地点点头,“大娘尽管送上去,包管那位王皇后喜欢喝。”
“是吗?”对此陈大娘深表怀疑,但还是将这碗汤放了上去。皇后的晚膳林林总总几十盏盘碟,多这么一碗汤并不起眼,能引起王皇后食欲固然好,引不起也无所谓。当然,在她看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装膳盒的时候,心儿伶俐地上前帮忙,并很有眼色地主动抱起了最重的那一个,负责送饭食的几个小宫女乐得有人做苦工,自然不会反对。
几人一起抱着膳盒,穿过后花园,向上阳宫走去。
上阳宫位于皇宫的西端,周围花木繁多,枝叶茂盛,傍晚行走,越发冷寂。走好一会儿,才看到那片鸯瓦鳞翠掩映在遍地葱绿之中。
这里本是太妃颐养天年的地方,因本朝尊崇孝道,特恩准有子的太妃可前往子嗣封地,由各自儿女奉养。所以这里久已未有人居住了,花木流水中多带萧瑟之意,直到最近才有王皇后被幽禁在这里。
“娘娘,时间很晚了,司膳房那边的人已经将膳食送来,是否通传呢?”一个身材纤长、容姿秀美的宫女上前,低声向窗前的素衣女子请示道。
她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袍,头发只简单绾了松散的髻,任鸦翼般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正入神地遥望着窗外,仿佛留恋着最后一缕温暖的阳光,消瘦的身姿在清冷的晚风中更显伶仃。
腊梅叹了一口气,稍微提高声音,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皇后这才清醒过来,“算了,本宫不想吃,让她们撤下去吧。”她转过身来,脸色苍白憔悴,更隐隐透出一种青气,仿佛大病初愈般,雍容雅致的玉颜上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生机与活力。
腊梅急道:“娘娘,您怎么能不吃东西呢?中午就没有吃多少,晚膳再不用,身体哪能支撑下去。”
见王皇后不为所动,她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听说今儿司膳房准备了好些好吃的,有一个新来的宫女还会做并州菜,专门做了您家乡的汤食呢,叫什么‘在水一方’。您就不想尝一尝吗?”
“什么?‘在水一方’?”王皇后一愣,“怎么可能,难道…”
“娘娘,娘娘?”
王皇后回过神来,道:“既然你说得那么好,就传吧。”
腊梅大喜,连忙道:“来人哪,传膳——”
上阳宫的内侍将门推开,一众宫女捧着膳盒鱼贯而入。
众人将膳盒放到桌上,揭开朱红色的绘有二龙戏珠的木制膳盒盖子,将杯盘碗碟一一取出摆开,盈盈下拜齐声道:“参见娘娘,请娘娘用膳。”
自始至终,王皇后盯着一众宫女中最后面那个纤细的身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直至众人下拜,刹那间,她眼前浮起一层水雾。
见王皇后一动不动,腊梅连忙问道:“娘娘,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王皇后醒悟过来,她努力压抑住感情,正襟危坐,“听说今晚有并州菜,是谁做的?”
心儿立刻上前一步,“是奴婢。”
“嗯,那今晚就由你来服侍本宫用膳吧。”顿了顿,又道,“本宫用膳的时候不希望身边人太多,留这个新来的伺候就可以了,其他人都下去吧。”
众人齐齐应是,腊梅很快带着宫女们离开。
心儿上前,端起那碗汤,来到她面前,笑道:“霓君姐姐,先喝点儿东西吧。”语气温和而随意,若是腊梅听到,必定大惊失色,这岂是一个小宫女同皇后说话的口气。
看着举到面前的汤水,明晃晃倒映出自己伶仃孤寂的影子,王皇后再也忍耐不住,压抑许久的感情化作一滴滴眼泪跌落到汤水里。
心儿看得一阵心酸,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过从小便是天之骄女的义姐,会有如今这样落魄的一面。她心地善良,容姿绝顶,才貌双全,哪怕是当年不情不愿地入宫,她也美得光彩照人,让人目眩神迷。而如今…
心里酸楚,心儿嘴上依然打趣道:“我这碗‘在水一方’今日可算是加料了。皇后娘娘的金豆子不知道多少银子一颗啊?”
被她调侃的语气冲淡了些许伤心,王皇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哽咽道:“你怎么来了?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我若是不来,还真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心儿将手中的汤碗放下,站起身来,握住王皇后的手,“我是来带你走的,我要救你出去!”
“这怎么可能?宫中守备森严。”王皇后难以置信。
“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轻易涉险了。”心儿按住她的肩膀,“霓君姐姐,相信我,都已经部署好了。”
“不行,我不能走。”王皇后挣脱了她的手,坚持道。
“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
“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心儿,你可知道我被关起来的罪名是什么吗?”
心儿一愣。
王皇后讽刺地一笑,“谋杀小公主,一个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倘若我一逃走,反而落实了这个罪名。如今长孙大人他们还在宣政殿那里坚持着为我求情,要求重新审理此案,我岂能如此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可是我听说如今在宣政殿前求情的大臣已经越来越少了。”心儿急道。
“倘若真的再也没有人肯为我求情了,也是我气数已尽。心儿,也许你不明白,我是大唐的皇后,我不能一辈子背负着这样的污名,不明不白地离开。”王皇后摇摇头,视线落到心儿身上,视线逐渐坚定,“更何况,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是皇宫,就算你部署得再周密,也会有危险的。我不想连累你。”
“如果害怕危险,我又怎么会混进来!”心儿又气又急,恨不得直接把眼前的人打晕了带走。
“心儿,我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就算出去也没什么指望,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你快走…”
“霓君姐姐…”
王皇后却不容她继续说话,高呼一声:“来人。”
腊梅立刻走了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王皇后往心儿一指,“这个宫女傲慢无礼,你告诉苗凤娘,以后不许她再踏入上阳宫一步。”
腊梅吃了一惊,本以为娘娘留下这个小宫女是要说些并州的旧事,想不到这丫头这么不识抬举,连忙应道:“是。”说着便拉住心儿向外走去。
心儿依依不舍地频频回顾,王皇后却背过身去始终没有回头。
看着上阳宫的大门在眼前关闭,心儿失望地转过身。
暮色渐深,冷月东升,一同来的众宫女都已经离开,她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为什么,这个大唐皇后的尊严和清白,真的这么重要?可是没有了性命,谈什么尊严和清白都是奢望,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一路慢步,夜风渐凉,淙淙的流水声沿着假山石渠蜿蜒而下,心儿只觉心乱如麻,走到溪水边,呆呆望着水流出神。
“为什么?为什么我费尽心机想救你出去,你却不肯听我的?我无法强行带你走,又不能眼睁睁看你死,姐姐,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她低声喃喃道。
假若她能变成一滴水就好了,就算进了宫廷,流淌过这片宫阙殿宇,却不会困锁于此,总有脱离桎梏,回归大海的一天。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发呆?”意料之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打破了满地寂静。
“没什么。”心儿无精打采地道,转过身来。
裴少卿并未隐藏形迹,她早就听到他接近的脚步声了,只是此时的她正万念俱灰,实在懒得应付了。
视线落到心儿脸上,裴少卿一副见鬼的样子,“你…”
面对裴少卿毫不掩饰的惊诧,心儿恍然惊觉,赶紧摸了摸脸颊,刚才自己竟然哭了!
“怎么回事?”裴少卿皱眉问道,眸中有毫不掩饰的关切。刚刚他带人巡逻至附近,正看到心儿的背影,在清冷的月下格外苍凉。他一时不放心,便交代属下先回丹凤门与玉麒麟换班,自己跑了过来。本以为她只是在对月伤感,没想到竟然连眼泪也掉下来了。
“没什么,被沙子迷了眼睛。”心儿擦去眼泪,摇摇头。
“是我问得多余,自作多情了。”裴少卿慨叹一声。
“不是,我…”心儿急道,“其实,其实是我被分到了司膳房,这些天一直忙着择菜、刷盘子、送东西,觉得日子很累。而今天,又来到上阳宫送膳食,发现,连曾经当皇后的人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这皇宫还有什么指望,一时难过…”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到王皇后时,更是真情流露。
裴少卿凝视着她,“这个宫里就是如此,你后悔了吗?”
“后悔吗?没有。”心儿摇摇头,她叹了口气,“只是有些难过,因为我发现有很多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
裴少卿点点头,“我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每当我有这样的感觉时,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先把事情做了再说。”
心儿抬头望着他,神情有些茫然,“可是我好怕我做不到。”
这个表情格外可爱,裴少卿心神微动,赶紧移开视线,“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做到,就像你的耳环,我每天都会找一遍,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心儿心神一颤,低头道:“你是个好人。”
“少卿!”身后传来清朗的呼喊声,是神策军副统领玉麒麟,正隔着栏杆望向这边,神色湮没在阴影里。
裴少卿无奈,只得道:“我得去巡逻了,改日再见。”
心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茫然的神情逐渐坚定,先做了再说吗?没错!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霓君姐姐死,哪怕她不愿意,她也要把她打晕了带出去。回望湮没在森森暗夜中的宫殿,她暗暗下了决心。
“少卿,那是个小宫女吧?”玉麒麟好奇地问道。
“嗯,见到她的时候正在伤心,就过去聊了几句。”
玉麒麟诧异,自己铁面无私的同僚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了。
“就算是一个宫女,也不是我们能接近的,最好还是保持些距离。”玉麒麟体贴地提醒道。侍卫私通宫婢,向来是宫廷大忌。虽然刚才同行的都是军中兄弟,了解裴少卿为人,不可能说什么闲话,但难保不被外人看见,平时还是谨慎些的好。
“我知道,但是若能立下功劳,请陛下赐婚也不是不可能的。”
“什么…”玉麒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裴少卿愉快地点点头,“当然是认真的。”他决定了,他一定会把她带出宫廷,带出这个不适合她的地方,让她重新展露笑颜。
前几天还在为逃跑的未婚妻黯然神伤,这么快就伤愈复出,恋上新入宫的小宫女了?是这世道变化太快,还是他反应太慢了?玉麒麟无奈地摇摇头,改天真要看一看了,什么小宫女有这么大的魅力。
“娘娘,那小宫女既然无礼,不如奴婢传令司刑房的人来…”腊梅回到殿内,望着王皇后的背影,询问道。
“不要!”王皇后连忙阻止道,“其实她也并没有太无礼,只是我心情不好而已。罢了,时间不早,你早些下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腊梅暗暗叹了一口气,本以为遇见故乡之人,能让主子开心一些呢,想不到反而更添忧伤了。她低声告退,离开殿内。
自始至终,王皇后都没有回头,腊梅自然看不见,正有晶莹的眼泪顺着她脸颊慢慢滑落,沾湿了洁白的前襟。
寂静的房里,烛光幽幽,她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桌案上的那碗汤水上,“在水一方”吗?
一瞬间心神飘摇,朦胧中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天真欢乐的日子。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霓君姐姐,我刚学会做一道菜,想叫你尝尝。”
“你也会做菜?”
“别小看我啊,虽然我有很多事不如你,不过我也可以慢慢学,后来居上嘛!”
她忍俊不禁,“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少女走到锅前打开盖子。
她探头一看,“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只是一碗水吧?你是不是忘了放佐料?小糊涂鬼。”
少女狡黠地一笑,“谁说的?这道点心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作‘在水一方’。姐姐你不是说过‘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吗?现在你还没有喝,怎么知道有没有伊人在水一方呢?还是姐姐心里早已被别的伊人占满了,看不见我的在水一方?”
“好啊,你这个死丫头,敢拿我教你的《诗经》来编派我的不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哈哈,姐姐是心虚了吧!”
过去的日子一幕幕浮上心头,越发让这个冷寂的夜晚难以忍受起来,王霓君伏倒在被褥中,倔犟的她不想让人听见哭泣声,只任凭眼泪静静流淌。
逃出去吗?她还能够去哪里?母亲在童年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又在三年前的赈灾途中惨遭盗贼劫杀,而她的那位“伊人”,时光荏苒,也早已不知归于何处了。
入宫十年,除了这里,她竟然再无一处可以归属的地方了。
第8章 手脚干净点
夜幕苍茫,冷月如霜。
甘露殿内一片晦暗,几缕月光透过镂空雕花窗户投入房内,夹着流光细尘飘浮空中。
小宫女在紫金香炉旁拿着扇子轻轻扇着熏香,淡色如无的清香在空气中飘摇逸散,萦绕鼻端,引得人昏昏欲睡。片刻,她悄悄换了个姿势,舒缓了蹲得发麻的腿脚,一边偷偷向后望去。
隔着十二扇镶金嵌玉的仕女彩绣屏风,那个坐在书案后的身影已经好久没动过了,案上的灯火摇曳欲灭,难不成已经睡着了?
正犹豫着是否应该悄悄退下,细碎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被声响惊动,屏风后的身影终于动了。
小宫女连忙低下头,认真扇起扇子。
云儿快步走入大殿,手中还握着一只白鸽,扫了一眼角落服侍的众宫女,低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宫女赶紧行礼退了出去,一边关上殿门。
待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云儿方走上前,“娘娘…风雨雷电那边来消息了。”
“还是没有查到?”
“是的。”
武媚娘叹了一声,头疼地按住额头,继续问道:“今天沈庭之又在宣政殿外跪了一天?”
“是的。”云儿低下头,复又抬头道,“奴婢这就去责令风雨雷电加紧行动,奴婢不相信他就没有丝毫把柄可循。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待诏,竟然胆敢不自量力…”
“不必了。”武媚娘却摇摇头,“这世上虽然大多都是俗人,但总有一些真正的君子。”
“可是…”
“对这种人来说,哪怕真的被抓住了把柄,也不会屈服的,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国家公义、朝纲清明更重要的了。个人荣辱生死,反而是小事了。”武媚娘缓缓道。
云儿皱起眉头,“可是娘娘,若他一直求情,咱们岂不是…”
“要对付这种人,就只有…”武媚娘神色闪烁。
对于后面隐去的话语,云儿立时心领神会,“娘娘,奴婢这就传令风雨雷电展开行动。”
“且慢…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云儿诧异,“娘娘,您在犹豫什么?”
犹豫什么?武媚娘摇摇头,她实在是舍不得啊,一来国家有这种忠直之人,是大幸,她实在舍不得就此痛下杀手;二来,风雨雷电四人行事干脆利索,都算得上人才,此番追随她,也立下了功劳,真要行刺杀之举,必有折损,她同样舍不得。
“娘娘,您要痛下决断啊,机会稍纵即逝。”云儿急道。
犹豫片刻,武媚娘坚持道:“还是再等等吧。”
话音未落,珠帘作响,一个身影从寝宫内踉跄而出。
武媚娘和云儿吓了一跳,定神一看,赶紧迎了上去,“皇上,您怎么了?”
从殿内走出的人正是李治,他脚步跌跌撞撞,脸色苍白,发丝凌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被两人扶住,片刻,李治眼神才恢复清明,定定落在武媚娘脸上,“媚娘,媚娘…”
“怎么了皇上?”武媚娘柔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李治脸上浮起伤痛,“朕…梦见我们的女儿了,她哭得好惨,她说‘父皇,为我报仇,为我报仇…’可是朕做不到,朕什么都做不到啊…”
一边说着,他失声痛哭起来,这个执掌天下的九五至尊此时单纯无辜得像个孩子,一个承受不住伤痛和打击的孩子。
武媚娘怔怔望着他,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她弯下腰,伸手慢慢地抱住李治,“皇上,那只是个梦而已,我们的小女儿这么乖,这么疼父皇,怎么会给你带来困扰呢?一定是你最近太累了,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再去睡一会儿吧,一切都有臣妾在。”
李治茫然抬起头,“真的?”
武媚娘忍住伤痛,用力点点头,“真的。”
李治这才松懈下来,任武媚娘扶着她回到内殿。
片刻,正在云儿等得焦急万分的时候,珠帘微动,武媚娘走了出来。
她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疲惫,“云儿。”
“娘娘…”云儿连忙上前。
“去办吧。交代风雨雷电,手脚要干净一些,尽量不要有折损。”
云儿露出喜色,立即躬身领命。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武媚娘闭上眼睛。世事如棋局,要棋高一着,就不能缚手缚脚,弃子取势在所难免,虽然她会因此而失去一只手,但她一定会保有另一只手来报仇雪恨。
可是这种心痛的感觉,为什么大臣们就不明白,自己当了皇后,难道一定就是魅惑主君,祸乱朝纲之辈吗?若有一日自己能掌权,必要当一个空前绝后的皇后,让天下苍生永远铭记自己带来的盛世华章。只可惜,沈庭之这个人,却注定不能为自己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