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织小姐笑着对我说:“你无法洗澡,我只能用毛巾帮你擦身体。”我听了满脸通红。想到香织小姐脱光我的衣服替我擦身体,就羞愧得想哭。我的裸体一定被她看过好多遍了。
由于无法擦到背部,难免留下污垢,所以发出讨厌的臭味,使我在香织小姐面前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每当她把软枕插入我的背后时。一定会闻到我的臭味,但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是不想让我难堪吧。天气变暖,容易出汗,使我备觉辛苦。
由交通事故所造成的外伤,其实在我恢复意识时大多已经痊愈。虽然不能说是重伤,但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短短二十天的昏睡期间得以恢复,可说是一个奇迹,或许是我还年轻的缘故吧。所以,外伤引起的痛楚并没有什么感觉,长时间失去意识看来也有好处。但褥疮的剧痛、长期卧床的僵化,再加上骨裂的疼痛,让我痛不欲生。
前面记载的是我在恢复记忆后想起的生活环境。很快地,我也想起自己是如何陷入这种终日躺在床上的困境的,这是比疼痛还要严重的打击。
记得那天是四月二日,正是樱花盛开的春日。早上的雨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脸来,看起来是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午饭后,我为了散心,走出公寓大楼。越过国道,在海边的柏油路上溜达,观看海上玩冲浪运动的男孩,接着又转回大楼的方向。转到大楼后面,穿过江之电铁路,到山里散步。
与几名抱着冲浪板,步伐匆匆的年轻人擦肩而过,我遇见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太太。在山里晃了一会儿,我回到公寓大楼前,此时,突然见到远方的江之岛和耸立在岛上的铁塔。江之岛虽然不太远,却好几年没有上岛登塔了,于是我起了开车去岛上看看的念头。有了这个想法,我便匆匆上楼拿了汽车钥匙,然后到停车场发动车子,沿着海边国道前往江之岛。
午后的国道照例是严重堵塞,花了将近一小时的行车时间才到达江之岛渡船码头,此时差不多快黄昏了。我踏上江之岛,在岛上优哉地转了一圈,又跑到铁塔下。太阳已完全下山,看来没有时间登上铁塔了,于是不得不折回。
路边拉客的大婶热情地招呼我到店内用餐,但我并不会去,因为我期待香织小姐晚上到我公寓来。通常三天中有二天,香织小姐会亲手为我做莱。她跟父亲住在一起,由于他们的住处离这里仅十分钟车程,所以晚餐多半是香织小姐送来,如果她不来,一定会先打电话给我。如今我已没有朋友了,所以只要电话铃响,就一定是香织小姐打来的。
当车子开到一个缓和的转角处时,对向车道突然冲来一个冒着橙色火星的物体,我一时间判断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出于闪避的本能,便慌慌张张地大幅转动方向盘。没多久,当我明白发出巨响、在路面上滑行的物体是倒地的机车时,我的车子已经冲到反方向的车道上去了。我的眼前出现了重型货车的车头,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我的耳中隐约听到巨大的刹车声,然后是某人的喊叫,稍后还能依稀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但现在仔细想来,这样的情景是任何出了交通事故的人都能想泉得到的,所以对于马上失去知觉的我来说。或许都只是事后的想象罢了。
然后,我进入长时间的昏睡状态。等我苏醒过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然后是床边香织小姐的头发。我书桌的铁椅被放到了床边,而她就坐在椅子上织毛衣。或许是她刚站起来要去厕所的时候,我的眼睛就睁开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她往床边瞄过来时,正好与我的视线相交。但在此时,我根本记不起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说得更确切些,与其说分不清是谁,不如说连是人还是动物也分不清。当然,我也不明白自己是谁。香织小姐盯着我的脸,连珠炮似的问道:“你醒啦?没事了吗?知道我是谁吗?想喝水吗?”可是我的记忆尚未恢复,只能听见却不能回答。但我还记得香织小姐那时的表情,她眉头紧锁。露出担心、忧虑的神色看着我的脸。
我当然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感觉不到褥疮与关节、肌肉等的疼痛,脑子与视野均处于朦胧状态,即使恢复意识之后,几小时内也无法开口。看来香织小姐眼里,我一定很像木乃伊吧。我的喉咙干得厉害,口中完全没有唾液,自然说不出话来。不,不如说根本不明白说话的意义。差不多有几小时的时间,我一直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香织小姐走到房间一角打电话去了。当然这也是如今做出的判断,当时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她做什么事去了。但可以肯定她那时一定是打电话给医生或父亲了。因为之后她将话筒贴在我的耳边,耳中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至于这男人说些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与疼痛搏斗,那钻心的疼痛真难以忍受,但我还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足足有五天时间,我只是个活着,但连动植物也分不清的白痴“生物”。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在这期间,我痛了就喊。饿了也喊,觉得难受还是喊,因为失去了语言能力和自尊心,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喊了。
这种身体上的痛楚和难受持续到第五天,香织小姐发现我的精神终于回复到婴儿的程度。由于受到交通事故的冲击和长时间的昏睡,我失去了成年男子的自我感觉与语言文字能力。
此后,香织小姐成了我的妈妈,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她每天教导我读书写字。
她买了好多图画书让我阅读,内容由浅至深,这些书在发生事故前是我曾经读过的,所以我很快就记住了文字。掌握了文字很快就能写文章,效果非常好,读写能力迅速提升。仅仅三周,我的智力便跳跃式地从零岁提升至五岁、十岁、十八岁。在这期间。香织小姐要我每天看三小时电视,说这是医生硬性规定的,看的全是NHK的教育节目。最初看的是以幼儿为受众的节目,然后依次是低年级小学生、高年级小学生、国中学生、高中学生的电视节目。
就这样,从第三周开始。我快速地回忆起一切。到第三周末,我已经恢复为二十一岁的大人了。或许记忆中的某些部分仍有漏失,但应付基本的日常生活已无大碍。
第三周周末的那天,香织小姐告诉我今天是五月十四日。
靠床的墙上挂着一本日历,她非常准确地将其逐日撕下,我在五月十日或十一日时还不太明白,但到五月十四日终于明白这个日历用途了。由此推算,可以知道我苏醒过来的日子是四月二十三日。我问香织小姐,她也说是四月二十三日,由此可见,我的数字计算能力也恢复正常了。
交通事故是四月二日发生的,据说我住了十几天医院。之后本来要转送父亲的医生朋友所经营的一家医院,但反正是昏睡,回自己家里睡,由有护理经验的香织小姐日夜照顾,效果反而更好。于是从四月十四日开始,我就一直睡在自己屋里的床上。这期间,香织小姐也住在这栋公寓大楼里,给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香织小姐真是位伟大的母亲!
我的名字叫三崎陶太,在镰仓出生长大。父亲旭屋架十郎是著名的影星,说起他的名字,在日本无人不晓。老实说,父亲的名气太大,从童年时代起就给我带来很多麻烦。许多来历不明的人经常进出我家,有的甚至在我家住了下来,使我没有家的感觉。访客临走时都会照例要来看看我,仿佛把我当成了观赏动物。就算是熟悉的电影圈或演艺界人士,行动举止也与一般访客差不多,所以我对外人通常没有好感。差不多从懂事时起,我就独居在公寓里,由父亲请女人专门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父亲给我许多零用钱,所以买汽车、旅行、玩乐……是绝不缺钱的。我是家中的独子,生母在我五岁时过世。有这种境遇的孩子,活在世上往往堕落或成为一事无成的小混混。幸好我是一个没胆量的人。所以倒没有变坏。我最喜欢一个人躲在屋里读书、看电影和画画。因而失去了变坏的机会。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购买各种牌子的十六厘米放映机回家。他把不用的放映机送给我,影片则以父亲的作品为主,偶尔也有其他影片。我讨厌和朋友挤在房间里看电影,所以没跟朋友说我有放映机。事实上,我的朋友也不多。
朋友少或许跟我对女孩子不感兴趣有关吧。为什么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呢?那是因为镰仓与东京不同,它不过是个乡下地方。从读小学开始到今天,我还没遇到过称得上有魅力的女孩。不,这个理由或许不成立。因为父亲是有名的影星,所以从童年起,我就见惯了许多女明星和模特在家里进进出出。由于所见都是美女,在我的脑中也就未曾觉得美女有什么稀奇。
我在孩提时代就失去了母亲,所以那些美女就像比赛似的抢着照顾我、讨我欢心,我也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事。
等我渐渐长成大人,性的欲望开始苏醒。但是我始终没有以实际行动来满足这种欲望,倒是经常有女人向我积极进攻。
为了想照顾我,她们经常跑来我的公寓,谄媚地说:“啊,陶太君。你的脸长得和你爸爸一模一样,真是英俊!”但我听了无动于衷。等我肚子饿了,她们又迫不及待地把食物递到我嘴边,说:“吃东西呀、快吃东西呀。”这些举动让我感觉非常厌烦。至于镰仓的小学和初中里那些朴素的女孩子,也完全引不起我的兴趣。身为异性,如果那些女孩头脑灵活、富有冒险精神,又能说善道。我一定会像喜欢男孩那样喜欢她们。但事实上,在我周遭完全没有这种颇富魅力的女孩,所以我还是喜欢男孩多一点。
我的童年有着丰富多彩的人生体验,这些话题对千方百计想窥探旭屋家生活的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我不想多讲。在一般人看来,我的生活环境优越而富裕,但我却讨厌这种生活,希望彻底遗忘过去。从有这种意识开始,我便开始隐藏自己是旭屋架十郎儿子的身份,过着平淡的生活,但有时还是难免暴露身份,周围的人就会露出羡慕的目光。去朋友家时,朋友的母亲会对我嘘寒问暖,我则告诉她旭屋家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快乐,有时我也会遭到侧目和挖苦。所以在家长教学参观日,我很怕父亲的年轻情妇们来看我。现在回想起来,与父亲有关系的女人,因为觊觎父亲妻子的地位,都会露骨地向我示好,但我并不买账。算了,这些话不提也罢。
但香织小姐就不同了,我非常欣赏她。她的年纪与我相仿,最多大三四岁吧。她是父亲的第六个情妇,不,或许不止,反正我已经数不清父亲有过几个情妇了。我也弄不清她是父亲的情妇,还是已经成为父亲的妻子了。对我来说,无论香织小姐的身份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是个大美人,而且个性很好。对我来说,与美貌、才能、演技和法律知识这些比起来,个性好才是最重要的。她有优雅的嗓音,说话不紧不慢,落落大方。和她在一起总能让我心情平静。而且对我来说,性格优雅文静的人实在是太好了。她很聪明,很快就能理解我所说的话。这个已被污染折腾得奄奄一患的濒死世界,由于有她这样的人存在,或许还有得救。她从不相信预言家的话。我最欣赏她的,就是这种乐观的精神。
“你相信一九九九年是世界末日吗?”我问道。她将涂上红色指甲油的指甲贴近嘴唇,哈哈大笑。“我完全不相信。”
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不管是二〇〇〇年,还是二〇〇五年,这个世界都会继续存在。对于所谓的大预言,我不屑一听。”
但我倒是很相信这个预言,我担心,污染如此严重的世界,能不能撑到一九九九年七月呢?就算世界到了那时依旧存在,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样子也会与我们截然不同,着起来或许会更像动物。由于发生过核爆,人的皮肤焦黑溃烂,完全丧失认知力和思考力。至于太阳呢,即使万里无云的正午也没有光辉。所以在那时的世界,就算春天也还是一片寒冷。看似怪物的人,就在那样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最近我经常做这样的梦。那真的是梦吗?为何景象如此真实?难道是现实印象的幻觉?仔细观察幻境中的每一个角落,我清楚地看到恶心的怪物在路上蹒跚而行,我感到无比失落。
一九九九年八月以后的地球就是这幅景象吗?是不是因为发生过核战争,所以人类的外形才变得如此惨不忍睹?
抑或者这是各种污染造成的结果。现今的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一年又一年的累积,到了一九九九年,污染到极点的毒气从空中降下,袭击人类,使人的形体产生极大的变异。我绝对相信污染导致人类灭绝的说法。当然,一个人长期坚持这种悲观看法绝非好事,所以身边有个笑我胡思乱想的人,对我来说倒是种精神救赎。毕竟香织小姐对于环境污染的知识不像我那么丰富,她虽然没有公开批评我的说法是错的,但她坚信这个世界不会改变,也不会有世界末日。有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中略)
五月二十六日早上九点,这天又是好天气,从阳台望出去,镰仓海面在晨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最近连着几天都是好天气,气象台的天气预报一点也靠不住。我每天早上七点起床。
七点半香织小姐就从隔壁过来了,向我道过早安后就开始做早餐。然后大约在八点半,我们一起吃早餐。从九点开始我有三小时看电视的时间。这是香织小姐的硬性规定,说要让我过有规律的生活。
今早醒来,我赖在床上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在我的意识一隅,似乎残留着某种微妙的想法,好像发出黑色光泽的沉甸甸的铁块,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十分在意。但确切的想法是什么,却又完全想不起来。我只知道这想法是怎么来的,它一定来自昨晚所做的梦。那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梦,我的心灵深受那梦的冲击,但奇怪的是,梦境的内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做好的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一面吃早餐一面仔细阅读香织小姐从玄关取回的五月二十六日的早报。差不多吃完早餐时,父亲来电话了,香织小姐跑出去,捧着电话连电话线拿到我身边,她把话筒交给我,说是我爸爸。不错,父亲每天总是在这时打电话给我。
“喂、喂。”我将话筒贴住耳朵。
“是陶太吗?今天感觉怎样?”
“挺好的。”我应道。
“精神怎样?”
“嗯,还不错。”
话筒那头传来的父亲声音,快乐而爽朗,看来他的工作一定很顺利。
“工作怎么样?”
“哦,相当顺利。”
“你那边天气如何?”
“啊,非常好,一直是晴天。北海道的风景赏心悦目,广阔的原野绿草茂密,我骑了马。下一次,想要我带你一起来北海道吗?”
“嗯,想呀。”
“我想在这里买地盖一栋度假别墅,那就任何时候都可以来了,冬天也可以滑雪呀。对,下次你和妈妈一起来吧!”
“一言为定。”我说道。
“那当然啦。”
“昨天拍了些什么呢?”
“昨天嘛,拍的是坂田君和绫骑马到我住的山中小屋拜访的场景。”
父亲去北海道拍摄外景已经一个半月了。由于电影中几乎没有北海道以外的场景。所以到五月三十日为止父亲都不可能离开北海道。香织小姐为了照顾我,就索性留在镰仓。父亲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他只能透过电话了解我们的情况。
“今天要拍哪一场戏呀?”
“今天吗?嗯,要拍绫坠马那场戏,这场面很难拍,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那可要加油啊。”
“嗯,我一定能拍出好电影来的,你好好期待吧。”父亲今天的语调让人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开朗,像是在演戏一样。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或许是他的职业腔调吧。
“那么,请你妈妈听电话吧。”
接下来香织小姐与父亲讲话。我因为专注于阅读报上的新闻,没听到他们通话的内容。今天报上刊载了电视剧编剧椐原一骑昨天因犯下伤害罪被东京爱宕警署逮捕的消患,还有新药资料泄密的报道。梶原一骑是我童年时最喜欢看的《明日之城》和《巨人之星》的作者,非常有名。报上说他在银座夜总会酒醉后殴打某漫画杂志社编辑,又将职业摔跤选手安东尼奥禁锢在酒店里敲诈威胁,真令人难以相信。新药泄密事件方面,继一名国立预防卫生研究所的技术官因擅自对检定审核批示工作尚未完毕的抗生素新药发出合格通知而被逮捕后,经审讯又爆出包括此人在内的数名嫌犯。竟把递交给中央药事审议会的新药申请资料卖给另一家医药公司。药品对人类而言是攸关生死之物,犯罪分子玩弄人命有如儿戏。真令人歔欷。
香织小姐讲完电话了,她放好话筒后说:“来吃饭吧。”
我差不多吃完早餐了,报纸也读完了,所以只是看着香织小姐吃饭。或许感染了父亲的兴奋,她的情绪也很高昂。因为刚与父亲通过话,我想起了关于父亲的一些往事,尤其是父亲迄今为止演过的电影。
“《一切将在今天结束》,你知道吗?”我问香织小姐。
那是一部在二十年前,在我只有一岁大的时候,由父亲主演的科幻电影。描述两个超级大国的电脑发狂了,向对方的主要城市猛射飞弹,发动毁灭性攻击。一个类似苏联的国家也向日本东京发射了飞弹,国会议事堂周围烈火熊熊,成了一座炼铁炉。父亲饰演海上自卫队的英雄,他随船出海,在太平洋巡弋。当知道东京遭到毁灭性攻击时,全体船员便投票决定,哪怕是烧成灰也要赶回东京。父亲说:“好吧,那我们就回东京。”剧情虽然简单,但在当时的日本,观众对于用真实的卡帕型火箭发射飞弹的镜头,以及使用小模型拍摄的世界各大城市被原子弹摧毁的场面很感兴趣,所以这部电影票房非常好。
但我想香织小姐不一定知道这部电影,因为我也是从父亲那里才得到将立体声宽银幕电影缩小成十六厘米的版本,然后在自己房间一个人用放映机看的。这部电影公开上映时,香织小姐不过四五岁吧,我打算给她描述这部影片的梗概。所以一开始就问她知不知道《一切在今天结束》。父亲演出这部电影时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父亲当时的演技只能说活力有余而深度不足。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昨晚做梦的内容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昨晚在梦中见到的事物竟然与《一切在今天结束》的内容完全相同:世界终于发生了核战争,原子弹又落到日本国土上,城市变成废墟,成为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这梦好像预见到今天我能想起父亲主演的《一切在今天结束》般,也可能是因为做梦的关系让我无意识间想起这部科幻电影吧。
当意识从想象回到现实中时,更惊奇的事发生了。香织小姐一直以来那张明亮而爽朗的面孔突然变得丑陋难看。她的眼晴睁得很大,甚至能见到视网膜上的红色微血管,鼻尖出现狮子吼叫时才会有的皱纹,嘴唇歪斜着,牙齿与牙龈外露。装着白饭的饭碗也咚地掉在小桌上,使饭粒呈扇形撒在桌面,然后跌落地板。香织小姐的表情就那样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双颊因为充血迅速变红,在露出的牙齿间,粘着咀嚼中的饭粒。我吓得无法出声,很想问香织小姐怎么啦,但香织小姐那鬼魅般的表情实在太恐怖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香织小姐一只手猛抠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按住胸部,上身向前弯曲,呻吟了好一会儿,口中的饭粒也呕出来了。
“你这小子,究竟想怎么样! ”
香织小姐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两颊和额头变得通红,就跟图画书里的红面鬼一样。一贯优雅斯文的香织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和恶劣的态度,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香织小姐是不是中邪了?
那么漂亮的香织小姐,竟然换了一副丑陋的面孔,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香织小姐有这种表情,她一定是中邪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呢?一想到这里,我便浑身发抖。这一切就像恐怖电影的开场,接着一定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这小子,为什么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香织小姐边喊叫边站起身,她扫了一下眼前的碗碟,随手抓起自己做的炒蛋,掷向我的脸。
“啪”的一声,炒蛋击中我的额头,蛋汁流入眼中,刺痛了我的眼睛,这痛楚与香织小姐忽然的失常给我带来的打击相互作用,令我非常难过。眼前一片朦胧,我知道是流泪了。这样正好把限中的蛋汁冲掉。
“吱!吱!”
我听到像猴子般的尖利叫声,定睛一着,只见香织小姐扬起头。翻着白眼站立,她的脸色通红,双手握捧紧贴胸口,轻轻打着哆嗦,哆嗦渐渐遍及全身。
突然,香织小姐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由于穿着裙子,她很不雅观地张开了双腿。嘴里发出动物般“吱吱”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