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咄咄逼人之下,艾刚变得有些畏缩,陷入沉默。
“啊,马卡特先生,抱歉。请别介意。你的肩胛骨很奇怪是吗?”
我改变话题,艾刚才稍微恢复了精神。
“啊,对,您很清楚嘛。我的肩胛骨正中间是膨胀的,骨头胀的像气球。医生,你不用摸摸看吗?”
“不用了。”我说。没必要摸第二次。
“这块骨头到中心部位为止都是我本身的骨头,没有装人工的东西,所以这是与生俱来的。医生,你知道肩胛骨是翅膀遗痕这种说法吗?”
艾刚又问了一次。
“知道。”我回答。
如果人生可以像这样一再重新来过,一辈子都会很圆满。
“你的肩胛骨以前长了翅膀吗?”
被我这么一问,他好像又吓了一大跳。
“我不认为自己长过翅膀,”艾刚又随即回过神来说:“但是,我的情况也许是隔代遗传。”
“隔代遗传?”
“是的。你相信人类的祖先是猴子吗?”
“尼安德塔人的骨骸化石,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我问。
“1856年。那是数十万年前的人类祖先。”艾刚说。
“那爪哇原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1891年。那也是五十万年前的人类祖先化石。”
“法国的克罗马侬人呢?”
“1868年。是两万到三万年前的人类祖先化石。”
年份的数字没有改变。这部分就像是日常用语、红绿灯代表的意思一样,成了他的生活记忆的一部分。因此,这部分的知识并没有缺损。
“嗯,你记得很清楚嘛。不过克罗马侬人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如果好好教导,他们可能也会开车。但是爪哇原人和尼安德塔人,都是所谓的猿人。两者之间的差别非常大。”
“五十万年前的猿人,以及两、三万年前的人类,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的鸿沟,就像波罗的海一样。不管时间上的距离或是智能方面,几乎是不同的物种。但是猴子和尼安德塔人之间的距离更大,是大西洋,大的惊人。这就是失落的连结(missing link)。一直没有人发现两者之间的连结,猴子和原人之间,长久以来有一个没被填满的空白。尼安德塔人和爪哇原人,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地球上,所以全世界开始寻找失落的连结。大家都很热衷,甚至还发生了所谓‘道森的皮尔当人’事件。医生,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是英国的造假案对吧?连柯南·道尔(注释14:1859-1930年,英国小说家。塑造出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侦探人物因而成为侦探小说历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都被列入嫌犯之一。”
“对,你说得没错。那是1909年,发生在英国萨塞克斯郡皮尔当砂石厂的事。在高尔夫球场附近,首先出现头骨,三年后又发现下颚骨。当时还吹嘘说是可以容纳人类同等大小的大脑的猿类头骨。但在1953年却发现是捏造的。其实那是用猩猩的头骨冒充的骸骨化石,当时的人们居然热衷到做出这种不法行为的地步。”
“你呢?马卡特先生?”我问。
“我也很热衷啊,简直是一头栽进去了。总之,医生,从猿猴进化到尼安德塔人,再从尼安德塔人进化到我们,明明距离这么遥远,你有没有想过直接进化?猿猴、尼安德塔人、我们,人类的进化其实是单纯的一条直线?这里有很大的谜团。”
“哦,什么谜团?”
“恐龙的时代,一般分为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等三个时期。进入白垩纪后,越来越多像老鼠这样的小型哺乳类不断繁衍,占领地球,据说它们进化成为猿人,最后才演化成我们人类。但是从侏罗纪到白垩纪之间,还有一段鸟脚类的时代。鸭嘴龙就是鸟脚类,它们全身被覆羽毛,已经可以直立用两脚行走,也能在天空飞翔。这些物种之中,有的外观和人类相似。”
“所以,你说它们是人类的祖先吗?”
“人类的祖先只是单一物种吗?或许真如丹尼肯(注释15:1970年代,一位欧洲贵族的后裔。因为当时世界各地正流行飞碟热。丹尼肯便出版《外星人到过地球》,宣称史前已有高科技的外星人到过地球,延续飞碟热,配合媒体广泛报导)所说,也许有一个名为神的外星人,在地球上挑选了某些有未来性的动物,操控它们的DNA,以自己的模样创造出高等生物。若真如此,难道他会以猿猴为单一对象?如果我是那个从外太空飞来的外星人,我会拿好几个有未来性的生物当作实验对象。不光是猿猴,鸟脚类也是基本选择。”
“嗯,所以你的肩胛骨部分才会有翅膀的遗痕?”
艾刚点点头说,“我认为这是人类的起源。”
“马卡特先生,恐龙在白垩纪末期的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全部绝迹了,所以柔弱的哺乳类才会因为天敌灭绝而称霸地球。恐龙为什么会绝迹呢?”
“因为地球的海洋枯竭,海岸线后腿,海水没了,海岸附近的生态改变,亚热带气候变得萧条凄寒,成为恐龙没有食物可吃的被子植物时代。没有食物,草食性恐龙率先死亡,接着以草食性恐龙为主食的肉食性恐龙也跟着死亡。”
“哦。”
我听了涌现某种感慨,因为这是常识推断下老掉牙的说明,这个1970年代的学说现在早已失去了听众。我站起来,从书架抽出一张图片拿给艾刚看,是用电脑绘制墨西哥犹加敦半岛的海底地形图。
“马卡特先生,这是在犹加敦半岛海底最近发现的圆形巨大坑洞。你看,像这样,海里居然藏了巨大的火山口。这是中心直径两公里,整体达一百七十公里,是个相当庞大的坑洞。中心的地层含有大量的铱、变形石英,还有大量的碳。”
“咦?你的意思是?”
“是陨石洞。是巨大陨石碰撞地球的痕迹,这个坑洞可能是因此而形成的。而这个撞击的年代,正好就是六千五百万年前。”
艾刚好像\受到巨大的冲击,不仅脸上血色顿失,也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直盯着地形图看,整整沉默了一分钟。
“医生,这不是科幻小说,是真实的事情吗?”他终于开口了。
“当然,马卡特先生。这个陨石洞是12年前发现的。而且这个含有铱和碳的地层的年代,世界各地也确认过了,那一带都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地层。而在这片铱的薄层上面,连一具恐龙的化石也没有。”
艾刚好像震惊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铱是地球上相当稀少的物质。”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听过这件事。”
“如果撞击这么大的话,掀起的粉尘会盖住地球,完全遮蔽阳光,让全球进入冰河期。”我说。
“如果陨石这么大的画,大概引发了非常恐怖的天灾巨变。那恐龙就是因为陨石的冲击而绝迹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冲击之下,首先引发了大地震和巨大的海啸,海浪的高度最少也有三百公尺。毫无疑问的,美国大陆大概连数百公里的内陆也受灾严重吧,这里有很多生物都因而死亡。巨大海啸横越大西洋,大概也摧残了欧洲大陆。接着引发的大火,会烧掉大半幸存的森林,就是遗留到现在的大量煤矿。火灾持续了好几年,喷发出的浓烟、因陨石撞击地球而产生的粉尘弥漫天空,完全遮蔽了太阳,让地球有好多年变得和冰河期一样寒冷。植物遭受毁灭性的打击,需要大量食物的大型恐龙因此而死亡,于是小型哺乳类成为地球的主角。”
艾刚叹了一口气说:“怎么会这样?我完全不知道有这种发现。简直比科幻小说更让人难以置信,太惊人了!如果是真的,大概全世界的学者都吓坏了。这是生物学上的大革命,连教科书都得重新改写。”
我不理会深受激烈冲击的艾刚,从书架上拿出另一张我很喜欢的图片。这么做的同时,一股罪恶感从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马卡特先生,可以请你把太阳系的行星,从内开始照顺序说一遍吗?”
艾刚花了一点时间才从冲击中重新恢复,开始说:“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
这个知识的记忆也很稳定。
“有关木星的卫星,你知道多少?”
“那是十七世纪的伽利略时代才广为人知。最早是伽利略用他的自制望远镜发现的。目前为止已发现的木星卫星有十三个,但伽利略发现的只有四个。最内侧的叫埃欧,第二个叫欧罗巴。据说欧罗巴有很多水,水里应该有鱼,否则起码会有细菌。水的表面结了厚厚的冰层。”
“像这个样子吗?”
我这才拿出照片给他看。照片非常清晰,连表面的细纹也拍得很清楚。艾刚的脸上又失去了血色。
“这是什么?”
“是欧罗巴的地表照片,从上空两百公里的高度拍摄到的。表面是零下一百六十度的世界,整个星球覆盖冰层,冰层上有像这样的无数裂痕。裂痕有一个特征,较大的裂缝会像这样呈现两条重叠的线条。研究学者们认为这是山脊,所以把它称之为双脊(double ridge)。”
“哦,这是真的照片吗?”
艾刚将视线移开图片,抬头问我。
“对,是实物的照片。”
“但是,医生,这样的话就要有人搭火箭到木星附近才行。”
“这是叫做伽利略号的无人太空探测船最近拍摄、传回地球的影像。”
“伽利略号?”
“是无人太空探测船。人类对欧罗巴的研究已经很进步了。双脊据说是因为冰层定期破裂,水从里面喷出表面后迅速结冰的现象,反复发生而形成的。起因是木星引起强烈的潮汐变化,所以这个冰层,会慢慢在表面移动。”
“真令人难以置信,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真的不敢相信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完全无法相信。”
艾刚显然承受到强烈的冲击。
“有关你写的那本童话书......”
我一边说,一边把欧罗巴的插图放回书桌上。
“你是说《重返橘子共和国》吗?那是我写得出的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书。”他说。
“为什么?”我坐回椅子上问道。
“因为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那个故事是怎么来的?”
艾刚听了,双手抱胸,维持这个动作片刻后才说:“唉,我不知道耶......”
他左右摇摇头。
“怎么来的......它就自己跑到我的脑子里。”
“你什么也没做?”
“对,没错。”
“没有构思过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艾刚用力左右摇头说:“没有。我完全都没想过要写什么书,也没想过要创作什么故事。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但是,你却很自然地把故事写得很棒,马卡特先生。你无意识地完成了作家才会做的事情。”我说。
“是吗?医生,但是,为什么我会这样?这明明不是我希望的。”
“不,你希望这样。是你让你的脑子努力思考,做出类似作家构思故事的行为。”
“那是什么行为......?”
“你想强迫自己想起来,想起自己失去的过去。”
艾刚听了,再度不发一语,我知道他又受到打击了。一会儿后,他发出低吟声,大概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吧。
“你很拼命,每天都很拼命。成束的神经元尽全力持续发威,刺激你的脑细胞,某天细胞终于认输,活泼了起来,故事就取代记忆恢复而浮现出来,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艾刚抬起头,空虚地望着空中一会儿。他沉默不语,拼命地思考,他在想我提出的假设是否正确。
我也配合他,默默地等了他一段时间。我必须等他本身接受这个推理。那就是《重返橘子共和国》的重要性,足以匹敌他遗失这数十年的记忆。否则,他便无法产生解析的热情。如果他想寻找这个梦幻国度的话,一切都要从这里开始。
过了许久,他叹了一口气,说:“唉,是这样吗?医生......”
“所以你只能得到一个故事。这是当然的,因为你的过去也只有一个。”
“这本,《重返橘子共和国》是取代我失去的过去......”他喃喃自语。
“正是如此。如果把你的人生比喻成用砖块堆成的金字塔,二十几年大量的记忆,你一点也不剩地完全丧失了。挖空了这么大的洞,金字塔会塌下来,你整个人会崩溃。于是你的大脑急忙创造了《重返橘子共和国》这个大砖头,临时补满那个大洞。”
他说不出话来,接着叹了一口气说:“你是说我所想出的办法,就是以故事形态呈现出来......”
“没错,马卡特先生,所以这个故事非常重要。如果详细探讨隐藏在这个故事里的要素,仔细解析的话,我们应该就能找到你失去的过去。”
“唉......”艾刚又叹气了。
他的模样看起来无法置信,又很难过。
“这个故事里面,隐藏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与你的过去息息相关的片段,化身成各种奇妙的东西隐藏在故事当中,可能就是你将记忆复制成故事时所产生的那些小怪物。”
艾刚还是没说话。
“记忆这种东西,用一般的方法是解决不了的。所谓记忆,是指用相同的模式提高反应的神经元集团。其中有的会在某个瞬间爆发,短暂消失;有的会深刻记录在构造里,成为长期记忆储存下来。人的经验被送到海马体(注释16:位于脑颞叶内的一个部位,人有两个海马,分别位于左右脑半球。海马体是组成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负责关于记忆以及空间定位的作用,因弯曲的形状貌似海马而得名),至少在这里储存两、三年。海马体把这段期间的经验反复播放,让你一再体验,然后这些频频被播放、体验的东西,就会被铭刻在皮质的某个地方并加以储存。一旦储存在皮质后,不必借助海马体,就可以顺利提取记忆。”
“这样啊。”
“这是目前所推断出记忆原理的模式,事件记忆(Episodic Memory)可能也拥有这样的程式。而且记忆在被分解、储存的时候,为了方便提取,都附有各自的把手。”
“把手......?”
“对。但是大脑一旦发生什么故障,这个程式的某个地方就会产生错误。比方说,对葡萄酒的味觉记忆、对萧士塔高维契(注释17:1906-1975年,前苏联最著名的作曲家)演奏乐器的音色记忆,这两者的把手颜色应该是不一样的,因为记忆的本质并不相同。但大脑也可能弄错而让两者附上颜色相同的把手,这么一来,两者就会被误认为同一个记忆而被同时提取。记忆本质的差异被虚拟掩盖,无意间,味觉记忆就这样取代了弦乐的音色记忆,反之亦然。再者,当这些侧头叶的皮质要刻画记忆的时候,不同种类的记忆会因很难分离而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情节与实际相似,却是完全虚构的事件。这时候,不合理的地方会被舍去,随之而来的是细节各处无数的漏洞。这种情况下,人的大脑会用虚构的东西填补漏洞,从不同的角度让事情合理化。”
我说到这里,等他回应。我认为以艾刚的程度,这些说明应该足够。
他果然回应了我的期待说话了,“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我写的《重返橘子共和国》,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我点点头,“所谓的事件记忆,其实就是故事,这个假设应该有充分思考的价值。”
“你是说,可以找回我的过去?”艾刚说。
“如果你想寻找回去的地方,是这样没错。马卡特先生。”
“我的过去,已经流失那么多了吗?”
“现在应该也在不断流失中,因为你无法制造记忆,像现在这一刻,对你来说,也绝对不会变成过去。你现在拥有的过去,只有从出生、长大、上大学、毕业后上海洋调查船、看过希区柯克的电影为止。再来就没有了。这是我观察你到目前为止得到的假设:你人生中的某个时期发生了重大的事情。而你的人生从那个时间点,或者从那个时间点往前回溯几年的某个时间点开始,完全消失了。从那以后,你无法再制造记忆,也无法提取任何记忆,至少无法以合乎常理的一般模式制造或提取记忆。”
“唉......”
“你的人生被一件像巨大陨石冲撞地球般的莫名事件,狠狠冲击了一下。从此以后,你再也无法制造记忆了。”
艾刚摇摇头,然后说:“无法制造过去?”
“对。”
“但是医生,我不敢相信。”
于是我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边,“马卡特先生,这条黄色手帕的下面有什么东西?”
艾刚笑了笑,摇摇头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底下有你写的《重返橘子共和国》这本书。书下面有你帮我画的脸部素描,还有精灵以及无鼻老人的画,你相信吗?”我说。
“这不可能吧。”艾刚笑着说:“我们才刚见面而已。”
“那么,请你过来这里,亲眼确认一下。”
艾刚走过来,战战兢兢地掀开首手帕。首先出现的是他自己写的书,他把书拿开,下面出现三张他刚刚画的图,其中有一张是我的脸部素描。
“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好像都是我画的图,跟我画的线条很像。啊,医生的脸!但是这......我应该没帮你画过素描吧?”
“请你看看右下角的签名。”
“艾刚·马卡特,啊,真的!”
“是你的笔迹吧?”
“的确是我的。”
“明明第一次见面,却有你亲笔帮我画的素描。”
“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艾刚这一天受到好几次冲击,呆立不动,也不发一语。对他而言,应该是奇迹降临了吧。
“请回座,我们继续聊吧。”
艾刚把自己的画放回桌子上,悄悄回到座位。
“我现在定期参加匿名戒酒协会,”艾刚无力地说:“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有可能。”我慎重地说,毕竟现阶段还不能够肯定。“马卡特先生,你记得自己得过癫痫吗?”我问。
“癫痫?不,没有。”
“那么你也没有动过癫痫的手术咯?”
“没有。”
如果艾刚得过癫痫的话,在大学毕业、去电影院看希区柯克的时代为止,应该会有癫痫相关的记忆。从前的癫痫手术,可能会把一些病例大脑组织的一部分,连同大部分的海马体,甚至连杏仁体(注释18:是基底核的一部分,位于侧脑室下角前端的上方,海马旁回沟的深面,与尾状核的末端相连,有调节内脏活动和产生情绪的功能)都切除。如果切除到这种程度,就有可能出现像目前艾刚这样的症状。
不过,这么一来又有几个无法理解的要素。动物如果割除杏仁体的话,会变得愤怒,出现错把饲料当作异性而作出性行为的举动,并且不再害怕天敌;也可能食欲异常,或变得十分乖巧。杏仁体是用来储藏恐惧经验的地方,人类若割除杏仁体的话,会失去力气,或是反而变得暴躁易怒。艾刚没有这些症状,反而对红色太阳图案、日本这个字眼抱着恐惧感。
匿名戒酒协会是聚集重度酒精成瘾患者。彼此说出自己的经验,互相鼓励,寻求远离疾病方法的聚会。艾刚这几年来,一直是重度酒精成瘾患者。也因为这个缘故,他身上出现了糖尿病和内脏疾病的症状。
而艾刚自己的推测也并非毫无道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重度酒精成瘾患者中,极少数会有乳头体(注释19:同样是组成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与情绪运作有关)严重受损的例子。这会伴随记忆漏洞,引起逆行性健忘、或丧失对时间地点等的概念。这些情况,艾刚看起来好像吻合。目前为止,这是最有可能的线索了。
当然这个假设还有检讨的空间,不过这样的患者经常会说很多谎话来填补记忆的漏洞。虽然不能说艾刚不会如此,但这种案例下,这些谎话的内容都很不稳定。虽然还需要再确认,不过目前看来,艾刚在谈论有关橘子共和国的故事内容时,看起来大致稳定。而且,有关他70年代以前的记忆,并没有出现逆行性健忘(注释20:指不能记起外伤发生之前,或者导致健忘症发病之前的事情)的迹象。
只是记忆的结构上,还有许多不明确的地方,在哪个部分有怎样的连结,也还无法充分研究清楚。关于逆行性健忘,也许现在正在恶化当中。现在的极限刚好到70年代,或许不久之后,他口中希区柯克的最后一部作品会变成‘黄宝石’、会变成‘冲破铁幕’,也许总有一天,他会以为自己从没看过希区柯克的作品。
艾刚在斯德哥尔摩的重度酒精成瘾者更生医院听到海利西提起我,就说想要和我见面。艾刚在寻找该回去的地方,希望我可以帮他查出那个地方,所以海利西才会把他带到我的大学来,那家医院的院长好像也鼓励他来找我。对海利西来说,他当然想要帮助艾刚,同时他也认为像艾刚大脑的病症这种罕见的案例,我一定会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