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难道是……”
“没错,我在想,画中的人是不是森孝老爷。”里美这么说道,我闻言点了点头。
画中的人是一位穿着盔甲的武士,手上拿着一把刀,站在樱花树旁。人物的后面是一片树林,应该是一座森林,而武士前面是一位全身赤裸的男子,正跪在地上。
“这个人是芳雄。这时候,森孝老爷正要砍他吧?”我问。
“是的。”接话的人是黑住,他在一旁点头称是。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吗?”
“是的,我知道。”
“那么,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吧?”
“是的。”
“这是睦雄画的吗?”我问里美。
“大家都说应该是他画的。”
“如果真是他画的,这幅画就很有价值了。应该是睦雄在出事前画的,很有历史价值,可以送到博物馆收藏。”
“如果真的是他画的,确实价值连城。”
“不过没有签名,如果他在右下角签个名就好了。可是,你们怎么会有这幅画呢?”
“听说是樽元先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这样啊!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睦雄命案很可能就是森孝老爷事件的翻版,他竟然连当时的情况都画了下来。”
“这幅画很有研究价值。不过,总觉得它好像哪里怪怪的。”我说。
“哪里奇怪?”
“你看,这幅画只画了上半部,下面只是全部涂成了咖啡色。”因为它是长方形的构图,所以我刚刚才会以为这是一幅卷轴。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下面如果画了东西就好了。”
“你说得没错!”
“将画挂在这里,不怕会伤到画吗?这里湿气那么重。”
“嗯,不能挂在这里吗?”
“如果真的是睦雄的作品,最好挂在龙尾馆,这样比较安全。”我提议。
“可是,这是油画吧?就算弄湿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是油画吗?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因为我不是学油画的。”我说。
“啊,这样子啊!”里美说。


森孝魔王(一)

01
住在杉木林附近的农夫留吉守护着祖先代代流传下来的田地,很认真地靠耕种过活。但是,听说因为他的祖先本来是个流浪汉,所以分到的土地地点不佳,是位于山腰的贫瘠地,而且四周杉木林立,耕种起来很麻烦,必须一边爬山一边耕种才行。爬山其实和耕田一样,都是非常辛苦的事。
虽然如此,留吉仍是全年无休地上山耕田。有一天,他在杉木林遭到一只准备要冬眠的大熊袭击。熊朝他的右小腿肚咬了下去,留吉拼命挣扎终于顺利逃脱,拖着一只受伤的脚,使尽吃奶的力气爬回了家。虽然命保住了,但后来就行动不便,暂时无法上山耕田,所以部分的田地就这样荒芜了。
留吉的老婆叫阿由,原本是关家老爷的侧室夫人,后来被下放民间,赐姓犬坊,听说是贝繁村里的第一美人。阿由是个很有度量的勤奋女人,虽然留吉无法上山耕田,但她有时也会代替他上山工作,晚上回家还编草鞋用来卖钱。她完全没有嫌弃留吉,只是拼命地工作,撑起全家的生计。
留吉和阿由生了一个独生女,名叫阿春。随着年纪渐大,阿春长得越来越像母亲,非常美丽,头脑好,脾气也好,常常帮母亲编草鞋,也很尊重父亲,经常对留吉嘘寒问暖。
被熊咬到的伤口已经大致痊愈了,但是想不到因为受了伤,人也生了一场大病,原本以为会一病不起,幸亏后来病也好了,留吉终于能再回到山上耕田。如果能爬上山,他就会多少去耕一下。不过,每每只是工作很短的时间,就让他气喘吁吁,无法再继续工作。留吉只好坐在田畦旁休息,等休息够了再继续工作。但是,留吉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听话,如果整天都在山上耕种,最后竟然会变得没有力气走回家,只好睡在田畦,不然就是等阿由来接他,再扶着阿由的肩膀慢慢走回家。
因为春天的时候,更要频繁地上山耕种才行,所以,阿由有时候会代替留吉上山耕种。虽然留吉无法工作,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很勤奋,也很贴心,村里的人都很羡慕他,认为他是上辈子烧了好香,这辈子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另一半和女儿。
可是,农田的收获根本不够缴年贡。留吉一直都是不沾酒跟女色的老实人,也不会想到要去跟人借钱,但是因为他得了重病花了很多医药费,加上女儿阿春也大了,该为她准备一套和服,所以只好去跟人家借钱,结果却越借越多。留吉每天都很焦虑,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工作,否则无法还清负债,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他再工作,他只好整天待在家里睡觉、到处闲逛,一点忙都帮不上。结果,留吉变得越来越懒散,也常常乱发脾气,于是村子里就开始有许多闲言碎语流传起来。
最后,阿由只好到处奔走,借钱度日,但村里的人都不是有钱人,她根本借不到钱。某日,有一位名叫冈田弦左卫门的税务官派人来到留吉家,传话说叫阿由到他的寓所工作,还命令阿由隔天就要去上班,至于薪水方面,会看她的工作状况,随时加薪。
阿由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很高兴,所以就只身前去税务官的住所。本来她以为是做些女佣的工作,但因为人手够了,没有多余的工作可以派给她做,因此弦左卫门就叫阿由待在身边,负责服侍他。一开始,弦左卫门偶尔会故意碰触阿由的身体,到后来竟然常常对她毛手毛脚,所以阿由就跑去找夫人告状,请夫人留自己在她身边服侍,不想再服侍老爷。但想不到夫人竟然因此动怒,将阿由关在仓库里,还说她引诱自己的丈夫,是个不贞的女人,严厉地拷打她。弦左卫门跑来向老婆求情,要她放了阿由,但夫人却恼羞成怒,拷打得更严重。
隔天,阿由被解雇,回到了自己的家,但是身体受伤严重,必须卧病在床,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工作。这期间,阿春虽然拼命地工作,但她毕竟是个孩子,根本没法处理那么多事情,只好任田地荒废,家里的情况也是乱七八糟。
不久之后,就是收获的秋天了,家家户户都要献米纳贡,可是因为遭遇不幸,留吉和阿由根本拿不出足量的米来缴税。虽然那时候阿由已经可以下床做事,但是留吉依旧卧床不起,于是村公所就派了好几个人来,将房间里的地板全部掀掉,还拆了储藏室的门,检查他们有没有把米藏起来。这些人实在太残暴了,留吉和阿由吓呆了,不敢做一点反抗。
没多久,留吉夫妇就被税务官叫去了。两个人跪在税务官寓所的院子里,长得像恶鬼般的弦左卫门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好几名随从,站在两旁。
“你这个混蛋留吉,为什么偷懒不耕种!”
弦左卫门很不屑地斜眼瞪着留吉夫妻俩,开口就是一顿责骂。
夫妻俩赶紧将额头贴地致歉,这下子,感觉两个人的身影更卑微了。
“大家都说你留吉整天待在家里睡觉,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妻子做,你怎么可以这么懒惰呢?听说你得了重病,但我看,你应该是得了懒人病才对!”
弦左卫门大声指责。。
“为什么你不能跟大家一样努力工作,为什么缴不起税?”
弦左卫门实在太凶了,留吉赶紧为自己辩解:“我绝对不是想偷懒,我也很想去工作,但是我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听留吉这么说,税务官就问他:“你的脚不能动吗?”
“是的。”留吉回答。
“这种借口我听得多了,每个人都会找这样的理由。如果我相信你的话,以后大家都不会认真工作了。谁没有病痛,谁没有烦恼,但是大家都会忍着痛、咬紧牙关努力工作,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税务官对着留吉大吼。
“税务官大人,外子的脚真的很不好。他以前每天都出远门到山腰的田地耕种,但是有一天却被大熊咬伤脚,结果这一咬,让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他也很想上山工作,但实在动不了,他绝对没有偷懒。”阿由依旧跪着,拼命地为自己的丈夫辩解。
“我没有问你话,你给我闭嘴!”税务官大吼一声,“你说田地离家太远?你在说什么梦话?每户人家的田地都一样,但从未有人跟我抱怨过田地离家太远,你们真的很大胆!”
说完,他慢慢地走到院子里,在跪着的两人身边来回走着,然后压低嗓门说:“留吉,你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帮你工作的是女人,现在还要女人帮你求情吗?”
弦左卫门从腰间拔出刀子,用刀鞘压着留吉的头。留吉吓到了,赶紧说对不起,他紧缩着身子,看起来更显渺小。
“你这个专吃软饭的恶棍!总之,赶快缴米纳贡!没有纳贡的人就等同于盗贼。纳贡的米是公家的东西,不是你的东西,知道吗?”
“是!”
“把纳贡的米藏起来的人要关进监牢,然后被判罪,接下来就不知道被流放到哪座岛了。”
“请您饶了我们吧!”阿由赶紧讨饶,“就只有流放外岛一事,还请您高抬贵手!”
“阿由,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你会觉得很困扰吗?”税务官问她。
“是的!”阿由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没有男人在你身旁,晚上很寂寞吧?”
想不到税务官会问这种问题,阿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种窝囊废哪里好?”弦左卫门又大吼着,“回答我,阿由!这种男人哪里好?”
“他是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父亲,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的生活就会陷入困境。”
听阿由这么回答,弦左卫门更气了。
“你是笨蛋吗?你仔细想想,像这种自甘堕落的男人,岂能让你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他根本不想工作,才会害你今天要陪他跪在这里求饶,你明不明白?”
弦左卫门分析道理给她听,接着又问她:“你爱他吗?”
被弦左卫门这么一问,阿由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自从她去税务官寓所工作之后,她知道税务官对自己动了心,如果随便回答的话,可能会更加惹火他。但是,她绝对不能背叛自己的丈夫。
“夫妻要遵守婚约誓言,服侍丈夫是妻子应尽的义务……”她这样回答道,当然激怒了税务官。
“我是问你,爱不爱他!”
阿由沉默不语。
“怎么样?你爱他吗?”
没办法,阿由只好回答:“是的,我爱他。”
她这么说,弦左卫门更气了。
“我不知道你是爱他的什么地方,不过我会让你知道,他根本不值得你爱!”
说完,弦左卫门转向留吉,怒气冲冲地质问道:“留吉,你的脚有问题吗?”
“是的。”留吉回答。
接着弦左卫门又说:“站起来!让我看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说完,留吉只好扶着阿由的肩膀,很艰难地站起来。
“哎呀呀,摇摇晃晃的,你在表演猴戏啊!”弦左卫门怒吼着,“你这个笨蛋!不要骗我,给我站好!”
留吉拼命地想站稳,但是越急越站不稳。
“你真的站不起来吗?”税务官问他,“你的脚问题如此严重,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搭着阿由的肩膀,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这里的。”留吉回答。
“阿由!阿由!真是烦人的家伙!这个妻子就这么让你自豪吗?!”
听到弦左卫门这么说,留吉沉思了一会,然后回答道:“是我配不上阿由!”
留吉答得斩钉截铁。弦左卫门这下子气得满脸通红了。
“大家都在说,我也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大家都说你以自己的老婆为荣,说她是全村最棒的妻子,听说你还每天很骄傲地跟村里人说,能让老婆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自己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这个混蛋,只是一介农民,竟然如此嚣张!”
留吉很惶恐地抬起头。
“我没有嚣张,我也没有那样说过。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工作,不过我知道大家都很嫉妒我,所以才会编造出这样的谣言。”
“你说什么!”留吉这么说,弦左卫门更气了,脸也更红了。
“都是别人的错吗?你这个白痴!难道自己都不需要反省吗?”
弦左卫门狠狠地瞪着留吉。
“留吉,你会反省吧?”
“是的,我会反省。”
“不要再找借口了,你根本就不像男人!别人怎么可能会嫉妒你?你太狂妄了!谁会嫉妒像你这样的小人?总之,别再强辩了,赶快纳贡!”
“好,明年一定会纳贡,连今年的份一起算。”
“现在马上纳贡!”
“今年……没办法。”留吉说。
“为什么?”
“……因为我的脚动不了。”
“哪只脚?”
“右脚。”
“是这只脚吗?那么,表示你根本不需要它了!”
弦左卫门大叫一声,然后拔出刀,抵着留吉的右脚膝盖位置,说时迟那时快,一刀便把留吉的右腿砍断了。
留吉跌倒在地上,不停地哀嚎,痛得在地上打滚,鲜血从伤口喷了出来。
弦左卫门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慢吞吞地擦拭刀上的血,然后
气势凌人地将刀收回刀鞘里。这时,站在一旁的家臣们,都不约而同发出了叹息声,然后拼命地巴结弦左卫门,争相称赞他。
“太厉害了!”
“不,应该说功夫好,从没见过刀术这么好的人!”
“今天能亲眼目睹这种奇事,真是荣幸啊!”
弦左卫门登上走廊,转身对着站在下面的家臣,大肆加以训示。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你们都要给我好好记住。身为长官的人,有时候就是需要有这样的气魄与勇气。因为大家都咬紧牙关地工作,所以不能容许有一个人偷懒来破坏体制。身为长官的人只要稍微松懈一下,大家就会有样学样,以为长官好说话,就不再勤奋工作了。这个样子,国家怎么可能会富强呢!”
“您说得很对!”
“谢谢您的教诲!”
“您真是有见地啊!”
“凡是农民百姓啊,为了想自肥一下,就会编造各种理由来蒙骗长官。长官当然要有敏锐的眼光,能洞悉人民的心机才行。如果长官不严格一点,百姓就一定会胡作非为。为了不让怠惰者带坏大家,一定要杀鸡儆猴,身为长官的人绝对不能心软。”
“是!”
“今天您的这番话,我们会铭记在心。”
弦左卫门又走到院子里,对着留吉夫妇大吼:“你们赶快给我滚回去!”
因为满身是血、痛苦不堪的留吉的哀嚎声太大了,根本听不到弦左卫门在说什么。
“砍了你这条腿,让你不用被流放到外岛,这可是我给你们的特别恩惠,你们要感激我才对,快对我行谢礼!”
阿由赶紧鞠躬行礼,向他致谢。
“留吉,给我听好,别再让女人外出工作了,你自己去干活吧!这是身为农夫应尽的义务,不是吗?让自己的老婆抛头露面工作,还说自己很伟大,妻子很爱你,根本是一派胡言!你不过是个普通农夫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还有,阿由,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很辛苦地工作求生计,我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像你的丈夫这般怠惰,你们两个人都要给我好好反省!”
说完,弦左卫门转身进屋,消失在深处。
02
阿由使尽力气,才将满身是血、痛苦呻吟的丈夫拖到外面。刚好住在附近的村民经过,阿由就向他求救,那个人很同情他们,就跑到朋友家里借来了推车,才将留吉运回家里。
从那天起,留吉连续发了十几天的高烧,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很难受。他的妻子和女儿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但是不管喂他吃什么东西,都马上吐出来。另一方面,因为出血过多,留吉的身体变得很虚弱,精神也出现异常状况,只是整天说梦话,完全丧失了正常的语言能力。后来脚伤虽然好了,但依旧无法下床如厕,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如同废物一般。
弦左卫门知道留吉的情况以后,马上派人将留吉的田收回去,赐给另一位年轻勤奋的农民。后来弦左卫门还将房子也收回去,在自己的寓所旁盖了一间小屋,命令阿由和她的家人都搬过去住。另外,弦左卫门又在旁边盖了一间没有窗户的简陋小屋,叫留吉一个人住进去,同时还命令他不准出房门一步,并告诉人家是因为留吉得了传染病才这么做,如果跟留吉住在一起,就会被传染。后来,弦左卫门每个月都会给阿由生活费,命令她跟自己住在一起。
看到阿由这么伤心,弦左卫门也劝她不如就离开村子,随便到哪里去都好。阿由当然也曾认真想过这件事,但是经过日夜反复思考后,她还是决定放弃,她不敢想象,只有她跟阿春两个人该如何生活。她也担心留吉的身体,不忍心抛下他。最后,阿由只好接受弦左卫门的好意,不久之后就成了他的侧夫人。
弦左卫门非常喜欢阿由,如果有人送他稀奇珍宝或美味食物,就会叫人送去给阿由分享。
而留吉的情况则越来越糟糕,瘦到只剩皮包骨,精神也不太正常,就连话也不会说。他的外表看起来就像个老人,还长出白色的鬓发,好像是一具趴伏在地上的活尸。不过,阿春并没有因此舍弃自己的父亲,还是会经常过去照顾他。
阿春已经十七岁了,长得比阿由还要漂亮,所以很早就有人来提亲。也因为阿春实在是太漂亮了,所以走在路上大家都会回头再看她一眼。如果她跟阿由一起参加庆典活动的话,她们两位就是全场的焦点。不过阿春很担心母亲和卧病在床的父亲,便说要等到二十岁才嫁人。
好女色的弦左卫门当然也看上了美丽的阿春,他告诉阿由,希望能在阿春出嫁之前跟她发生关系。阿由什么事都可以顺着弦左卫门的意思,唯独这件事无法答应。她哭着抵抗,结果却被弦左卫门严刑拷打,还被关在旁边的储藏室里。
这时,每当阿春去探望留吉时,虽然留吉已经精神不济,但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他那虚弱瘦削、看起来跟骸骨没两样、薄得像张纸的脸颊上,竟然掉下了两行泪,他已经无法言语,只能这样默默哭泣。
那段期间,每到傍晚时分,阿春就会到离家不远的“森孝老爷”神社去,很虔诚地双手合十向森孝老爷祈祷。她希望森孝老爷可以帮助她的母亲,救救她的父亲,她就一直跪在那里祈祷,直到太阳下山。
弦左卫门几乎每天一到傍晚就会去找阿由,然后阿由就会陪他喝酒。因为纳贡所的工作已经结束,在他回家之前的这段时间是他的自由时间,所以就会来阿由这里。这个时候,阿春就必须跑出去,不能留在家里被他碰到,这是母亲阿由命令她这么做的。只要看不到阿春,阿由就可以安抚弦左卫门,不让他打阿春的主意。但是,如果让弦左卫门见到阿春,他就会像动物般发狂,拼命想占有阿春,只要阿由阻拦,他就会对阿由施暴。
即使是在晚上,如果阿春回家早了,遇上弦左卫门还没有离开,她就只好再逃出去,因为弦左卫门会想对她毛手毛脚。阿春一跑,弦左卫门就追,他一追,阿由就拼命拉住他,结果弦左卫门恼羞成怒,开始对阿由拳打脚踢。阿春不想看到这种惨况发生,只好一直待在法仙寺或后面的“森孝老爷”神社,等到三更半夜弦左卫门回到他自己家后,她才回家。阿春拜完神,就会坐在石头上面发呆,看着太阳下山,或坐在已经被砍伐的杉树桩上看书。
母女俩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到了冬天,在某个积雪的寒冷清晨,长期卧病的留吉终于撒手西归。弦左卫门准备了最破旧的木桶,叫两位长工送过来。他命令他们将留吉的遗体放进木桶里,因为如果摆在外面,一定会冻僵的。于是两位长工就在雪花纷飞中,拿着竹竿扛起木桶,将留吉的遗体抬到法仙寺。
因为弦左卫门没有来,阿春跟母亲两个人就哭着跟在木桶后面,踏着雪来到法仙寺,听和尚为留吉诵经。对阿春来说留吉是位慈祥的父亲,他很疼母亲,也很疼自己,自从有记忆以来,父亲从未斥责过阿春。可是,一想到他的晚年,阿春就觉得父亲很可怜,泪水也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因为当天的风雪太大,隔天才能埋葬,所以母女两人只好先回家等候。日落之后,天色变暗了,阿由和阿春两个人就坐在炕桌旁相拥而哭,结果在那时候,有人很粗鲁地拉开了玄关门。满身酒味的弦左卫门就这样大大咧咧地闯进来,一进门就对着她们破口大骂:
“你们在哭什么?是因为埋怨我才哭吗?”
“觉得是我杀了你爹吗?”
“不,不是那样的……”阿由赶紧开口说道。
“阿春,你是这样觉得吗?”弦左卫门边说,边冲过去紧紧抱着泪流满面的阿春,开始在她身上磨蹭。
“请走开!”阿春大叫着,结果却挨了弦左卫门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