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棹女士是嫁给大濑家当媳妇了?”
“不是。”
“那么,真理子小姐的爷爷和奶奶就是棹女士的父母了?”
“嗯,不是那样的。”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棹女士好像是津山镇郊区的,我忘了那个地方的地名叫什么,总之,棹女士也算是农家子弟。可是,她后来被父母送给贝繁村的民家当养女了。”
“这样啊!”
“所以,她是大濑家的养女。大濑家自己没有生孩子,因此收养了棹女士。”
“哦,后来她就是大濑家的女儿,那么,她以前叫大濑棹吧?”
“是的……不对,好像叫大濑喜子,她住在大濑家的时候,是叫大濑喜子。她送给人家当养女以前,取名为棹,不过大濑家不喜欢这个名字,就再帮她取了新的名字。”
“咦,送给人家当养女之前就有名字了,莫非她一出生就注定要送给别人当养女吗?”
“没错,你说得对。”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她是被野兽附身的婴儿。”
“野兽?被附身?被野兽附身的婴儿?”
“是的。”
“这么说,棹女士被野兽附身了?”
“棹女士和生下她的妈妈都被附身了,所以才会被送离故里。”
“被野兽附身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棹女士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不是全身长毛?”
“有可能。所以必须先去神社驱魔,才能送给别人当养女。”
“驱魔……”
“因为她被动物灵附身,所以要将它驱除。”
“你的意思是说,被下咒了?”
“是的。”
“是棹女士被下咒了吗?”
“对,不过也可能是她们家。所以,这个家生下来的孩子都无法拥有美好的人生……”
“听起来有点可怜……”
“棹女士以前常常被人欺负,大家都瞧不起她。这附近常发生这种我们想不通的事。”
“如果全身长毛的话,可能是返祖遗传的关系。”
“您说得没错。不过,在棹女士出生后没多久,她的双亲就死了,家也没了。”
“真可怜。”
“棹女士家原本是备中藩的武士之家,担任的工作就是所谓的刽子手,所以大家就说,是因为她的祖先杀了太多人,所以才会被诅咒。”
“嗯,然后呢?”
“大濑家历代务农,所以一直想要个男孩,但是没有农家会把男孩子送人当养子,因此只好收养棹女士。”
“嗯。”
“然后,棹女士满二十岁的时候,大濑家又收了一个养子。那位养子叫利马先生,他就是真理子的父亲。不过利马先生身体很虚弱,完全无法下田工作,可是,棹女士对利马先生很好,无怨无悔地奉献,因为她很喜欢他。我妈说,利马先生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
“嗯。”
“不过,两个人结婚多年,却依旧膝下无子。本来以为没希望了,等过了十几年之后,棹女士终于怀孕了,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就是真理子。”
“哦!”
“可是,养父太严厉了,利马先生终于受不了离家出走了。”
“抛弃妻子离家出走?”
“是的。”
“后来呢?”
“后来啊,棹女士为了找她的先生,也离家出走了,把真理子丢在了家里。”
“什么?母亲丢下孩子,离家出走?”
“是的,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并不是很清楚。大家都说是利马先生唆使棹女士抛弃孩子,离家出走的。附近的人好像把话说得很难听,棹女士如果听了一定会受不了。”
“也许真的是那样,所以她才会抛弃孩子,离家出走。那时候,真理子小姐还很小吧?”
“还在喝奶呢。因此,真理子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没有母乳可以喝。”
“后来,棹女士怎么样了呢?”
“听说跟别人结婚了。”
“不是跟利马先生在一起吗?”
“不是,是跟别人结婚了,好像是新见市的人。她跑到大濑家,说要带走真理子,还哭着道歉,但是爷爷、奶奶不肯原谅她,还把她赶了出来。”
“嗯,所以真理子小姐就没有跟她的妈妈住在一起了?”
“是的。”
“我懂了。可是,为什么棹女士现在又回这里来了呢?”
“她被第二个丈夫抛弃了,所以就回到这里,在附近的山里找个旧房子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着。”
“她被丈夫抛弃了?”
“是的。”
“孩子呢?”
“没有生小孩。”
“嗯……大濑家也不太可能回得去。”
“您说得没错,的确不太可能。”
“那么,她靠什么谋生呢?”
“到处去帮人家打工,通常都是做些家事,不过偶尔也会下田工作或做些园艺工作。”
“这样啊……真是辛苦。”
“不过听人家说,日照先生很照顾她,会送她食物,所以她常去寺里帮忙,主要的工作场所就是法仙寺。”
“嗯。那么,真理子小姐是如何看待棹女士的呢?”
“她们的关系很不好,真理子完全瞧不起棹女士,就算在路上遇见了,也赶快逃走,不想见面。”
“啊,这样子啊?”
“不过,棹女士还是拼命地送很多东西给真理子,但是全都被真理子退回去了。”
“直接送吗?”
“不,是用邮寄的方式。”
“这样啊……”
我将双手叉在胸前,陷入沉思之中。我一面想着是这样的啊,另一面又浮现出许多疑问。
“真理子小姐的爷爷、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吗?”
“是的。”
“那农田怎么办?全是真理子小姐一个人打理吗?”
“不是,真理子根本做不来,只好请人来耕田,就是将田租给别人耕种。如果我跟真理子结婚的话,就可以两方面都照顾到了。我家的田和真理子家的田都由我一个人来耕作就行了。”
“啊,是啊,这样子真是帮了真理子小姐家一个大忙。”
“没错。叫别人耕田,付给人家工钱之后,也没剩多少钱了。尤其真理子家的田,很不好耕种,要补贴很多东西,只好向别人借钱,所以耕种所得都拿去还钱了,根本没有剩余的钱可过活。”
“这样啊?这样的话,那全家的生计不就全落在真理子小姐一个人身上了?”
“是的。”
“可是,就算由你负责耕种两家的田,应该也很难办到吧?”
“不会,现在都是机器操作,应该没问题。比较麻烦的事情,应该是所得税方面吧。可是,我妈反对我这么做,她怕我会把自己家的田地给荒废了。”
“嗯。”我回应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可是,光靠真理子小姐的收入,可以应付家里的开销吗?”
“是的,没有问题。”
“就只靠她当巫女的薪水吗?不过,听你刚刚说这种工作很像是在打工……”
“是的。”
黑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菊川好像付给她很高的薪水。”
“这样啊!”
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薪水到底是多少?对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菊川神主怎么可能会付那么高的打工费呢?
“我不是在说神职人员的坏话,神主中的确有像二子山先生那样的好人,但菊川是骗子,他根本不是好人。”黑住说。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从世俗眼光来看,在信徒眼里,他的评价是很不错。对人亲切和蔼,嘴巴很会说话,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很会说谎、逢迎谄媚的人。外表看起来很好,但心肠却是黑的,而且很黑,真理子常对我说,好多人都被他欺负过呢!”
“为什么真理子小姐会这么说呢?”
闻言,黑住再度陷入沉默。
这时,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狂风咻咻作响的声音。
“难道真理子小姐遇到过什么危险吗?”
“菊川老是挑逗真理子,不停地追求真理子。但因为对方是神主先生,真理子不方便跟人家透露这些事情,所以她很困扰。”
“他想追真理子小姐?可是,真理子小姐才十九岁啊!
“是啊!”
“菊川神主他……”
“他已经五十三岁了。”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五十三岁……”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是的。”
“你所谓的追求,是什么意思?”
“他叫真理子当他的女朋友,这样的举动让真理子很困扰。”
独居的五十三岁男人,而且住在人烟稀少的山上,会很寂寞吧?
“真理子小姐难道不想辞去巫女的工作吗?”
“她当然想过,但是家里太穷了,如果辞去工作,全家都会饿死。菊川也很清楚她的状况.所以老对她说,如果你没有这份工作,家里的生活就会陷入困境。他就以这个为理由,逼真理子跟他交往。”
“啊,原来是这样啊?唉……”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菊川应该很寂寞吧?一个人住在远离人群的深山神社里。”
“他才不会寂寞呢!听人家说,他到处都有女人。”黑住说。
“什么?有这种事?”这么说来,菊川很有女人缘?
“还有,听说他暗地里在高利贷的生意,好像赚了不少钱呢!”
“放高利贷?身为神职人员,可以做这种事吗?”
“应该是不行,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没关系。他按期缴钱给大神社,而且也把神社打理得很好,所以不会出纰漏吧。大神社方面,本来好像要派别人来接管神社,因为有关菊川的闲言碎语实在太多了。可是,没有人愿意到深山里工作,加上也没有适合菊川去的地方,所以只好让他一直待在这里。菊川的办事能力还算不错,一个人就可以把神社打理好。”
“不过,要担任神职工作不是很难吗?不是要经过专门的修行、锻炼后才能当上的吗?”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菊川看起来像是有修行的人吗?听说他以前住在大分县,只是一个樵夫。他长得瘦削矮小,皮肤黝黑,看起来就是一副穷人样,根本不是当神主的料。”
“嗯。”
“可能赚的钱无法糊口,所以才跑到深山里当神主来了。如果不是他自愿待在深山的神社里当神主,凭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做这一行呢?以前那间神社根本没有人住。至于他以前又做过哪些事,我并不是很清楚。”
“总之,黑住先生,你的意思就是……”
“是的。”
我想要经过一番沉思之后,再表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沉默不语,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我缓缓地开口对他说:
“你是不是认为是神主菊川先生加害大濑真理子小姐的?”
听完我说的话,他想都没想就马上回答:
“是的,你说得没错。除了他,还会有谁想害真理子?我真的很想把他绑起来,然后严刑拷打,问他到底对真理子做了什么事。”
说完,黑住盯着我看,我看见他那双大眼睛里有泪水溢出来。
“总之,就是菊川先生杀了真理子小姐。”
“没错,就是那样。”
“菊川神主说新尝祭当天的下午四点,在通往神殿的走廊跟真理子分手后,就再没有见到过真理子,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他一定是在撒谎。他很清楚后来真理子怎么样了,他全部都知道。这一定是真的,一定是他杀害了真理子,因为真理子曾经跟我说过。”
“她说什么?”
“她说,她可能会被人杀死。她说,如果她不见了,一定是菊川干的好事。她认为菊川会杀了她。”
“嗯。”我再度陷入沉默,风声依旧很大。走廊的窗户发出咯吱咯吱的摇晃声。不过,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我并不觉得声音变大了。
“所以,真理子她……”
黑住正要继续说下去时,走廊上传来有人喊叫的声音。
“老师!”
“在!”
我回答之后,又听到有人说:“我可以进去吗?”
原来是里美。
“啊,当然可以!”
说完,里美就推门进来,也钻进炕桌里坐着。
然后她问黑住:“都说了吗?”
“是的。”他回答。
“你来这里有事吗?”我问里美。
“不是啦。因为洗澡水准备好了,想请你去洗澡,还有……”
“嗯,还有什么事呢?”
“另外一件事就是,现在二子山先生的心情很不好,他说他的遗传性皮肤炎变严重了。”
“遗传性皮肤炎?”
“是的,他的手长了一颗疣,听说是过敏引起的。他在客厅一直嚷嚷,说他的病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为什么会变严重?”
“他说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大概他太太对他说了些什么,所以现在心情很不好,变得一语不发。他还说明天要去跟冲津宫的神主打个招呼。”
“为什么?”
。“串通不能回家的理由吧!”
“原来是这样。可是,雪下得这么大,哪里都去不了,不是吗?何况是大岐岛山。”
“听说铲雪车会来铲雪。”
“铲雪车?”
“是的,津山市公所有铲雪车。我们这里不是有法仙寺和大岐岛神社吗?平常都会有很多信徒去朝拜,所以市公所说明天会派铲
雪车来,而且学生也要上学吧?通往学校的路也需要铲雪。”
“嗯。这么说来,二子山先生明天就可以去大岐岛神社了。
对了,里美。”
“石冈先生,什么事?”
“那个……里美啊,你马上也要成为律师了,对吧?你叫我石冈先生,我回你犬坊里美先生①,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吧?”
①在日文中,专业人士不论男女,皆尊称为先生,也可译为老师,这是继承中国古代的说法。
“会很奇怪吗?”
“让人家觉得当先生很不值钱。”
“可是,还有二子山先生和日照先生啊,这样子称呼不是挺好的?”
“你说得也没错!”
“如果再把乡土史学家上山先生也叫来的话,又多了一位。”
“在龙卧亭啊,一块石头丢下来,不知道会砸死多少先生。
这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不用太斤斤计较。”
“没错,先生这个称号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对了,石冈先生,你有事要问我吗?”
“你知道大岐岛神社的事吧?就是他的女朋友失踪的那件事。”
“嗯,我听说过。”
“你有何看法?”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否认为这是个刑事案件?”
“我认为是。不过身为法律专家,这种事也只能针对事实发表意见而已,你说对不对?毕竟到目前为止没有所谓的被告,也找不出诉讼的原因。”
“可是,大濑真理子小姐为什么会凭空失踪呢?”
“这件事,我也想不通。”
“你也想不通?”
“是的,从法律观点来看,这种事情……”
“扯不上关系?”
“是的。”
“但是,如果你现在是检察官的话,你会怎么做?你会起诉菊川神主吗?”
“我不可能会这么做。没有尸体,也没有人认罪,而且几乎找不到任何物证,当事人也否认了。”
“嗯,这样子啊?那你的意思是说,无法逮捕他了……”
“石冈先生,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黑住问我。
“嗯,想去泡个澡吗?”我这么一问,黑住就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那么,我带你们过去吧!”里美说完就站起来,我被她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你带我们过去?不是以前那个澡堂吗?我知道要怎么走。”
“因为……我妈说挂了一幅很稀有的油画作品在男士澡堂的更衣室墙上。”
“稀有的油画?”
“是的,我妈说可能是都井睦雄的作品。既然有那样的作品,她想邀请石冈先生过去鉴定一下,今天好像已经把画挂上去了。请石冈先生去看一下。”
“嗯,是什么样的画作呢?”
“总之,请石冈先生去鉴赏一下就知道了。我们一起去吧!”
“那么,我拿一下毛巾和换洗衣物。你要不要也一起去泡个澡呢?”我邀请黑住一起去泡澡。
“我没有准备毛巾。”
“啊,这些东西我们这里都有。浴巾啊、擦身体的毛巾全都有,还有肥皂和洗发水。所以,请你也去泡个澡吧!”
“真的可以吗?那么我不客气了……”说完,黑住也站了起来。
来到走廊,风雪势头依旧不减。我们三个人朝澡堂走去时,我忍不住大声地说:“真是一场暴风雪啊!”
“真的很可怕!”
“再这样下去的话,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走廊一定堆了很高的雪。看来要铲雪了,不然的话,积雪一定会高过走廊。”
“石冈先生说得没错。啊,对了,黑住先生,我妈说你今晚就住这个房间。”
“啊,我知道了,谢谢你。”
“走廊的下面还有石阶吗?”我问。
“是的。”里美回答。
“现在完全看不出来。靠近庭院这边的走廊应该再装个门,不然雪都渗进来了。”
“是啊!我妈也一直说要再装个门。”
“再这样下去,走廊地板也会坏掉。”
“没错,可是要装门又得花钱。”
“是啊,做什么事都要花钱。对了,你刚刚说二子山先生明天会去拜访大岐岛神社的菊川神主?”
“我是听他这么说的,他说如果铲雪车来的话,他就上山去。”
“如果铲雪车没来,那路根本就没法走。”
“是啊!”
“我可以跟着去吗?”
“什么?石冈先生你也要去?”
“是的,我想去看看那位菊川先生。不可以吗?”
“嗯……”里美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困难吗?”
“倒也不会,可是……”
“不好意思,我也想去。”黑住说。
“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菊川先生应该知道你跟大濑真理子小姐的事吧?”我说。
“是的,他知道我们在交往。”黑住很无奈地说。
“这样的话,如果你去会把气氛搞僵的。”
“你说得对,那我就不跟去了……”
“那么,我去好了。”里美马上接着说。
“你要去?”我很惊讶。
“你已经通过司法考试了,如果你去的话,他一定会有所警戒。况且他不一定就是凶手,这样不太好。”
“说得也是,可是只要不告诉他我通过了司法考试不就得了。目前只有待在这里的人知道而已,况且那个人跟二子山先生也不是很合得来。”
“为什么合不来?”
“因为他们是不同派系的。”
“啊,原来如此。那么,他跟日照先生合得来吗?”
“简直像仇家!他们都很讨厌彼此,所以如果我去的话,一定可以让气氛更融洽。那个菊川先生好像有点好女色,如果我跟你们去,一定可以问出很多消息。”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麻烦你走一趟了。”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更衣室。拉开拉门,眼前是一个小空间,挂着一块布帘,在布帘后面又有一个拉门,将那个拉门打开,就进入了更衣室。之所以会装两个门,可能是怕暖气流失吧?
“有没有人?”
“他们都还没过来。”
里美听我这么说,才放心地走进来。
“你看,就是这幅画。”顺着里美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墙上已经挂了一幅油画。
“啊,就是这幅画啊!”
那幅画很朴实,画工不算太精细,让人联想到颇有古典风味的卷轴画。因为更衣室很暗,所以让那幅画看起来更为暗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