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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德子无法生育,这正是德子和郁夫婚后最大的困扰。后来在对自己的身世展开了一番调查后,通子终于敢满怀自信地说,自己是加纳郁夫在天桥立的一户人家,让当时年仅十四岁的麻衣子生下的孩子。
因为麻衣子和通子在年龄上仅仅相差十四岁,所以就连邻居和郁夫的亲友都没有猜到,麻衣子竟然就是通子的生母。而之前通子自己也从未有过半点这样的想法,所以郁夫才敢放心地把麻衣子接到盛冈。
然而,麻衣子却以此要挟加纳夫妻,说如果他们不让自己在家里待下去,她就向世人揭露这个秘密。她的这句话对加纳郁夫而言完全是晴天霹雳,之前他从未想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居然会做出这样的抵抗。其实,之前麻衣子对通子说的那句“姐姐我会努力的”,指的就是这件事。
对德子而言,通子的身世也的确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年),德子曾到远房亲戚家去住过一段时间,回来后便向众人宣布自己生下了通子。
德子独自一人支撑着偌大的加纳家,她的贤惠早已得到了村里人的公认。若被众人得知她无法生育,必会有损她的功绩与声名。加纳家在当地可算是名门望族,如此一户大户人家必须要有后继之人,因此生育子女之事也就成了媳妇肩上的一大使命。这是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如果不能生儿育女,不管媳妇为这个家作了多少贡献,都不会得到公正的评价。麻衣子正是看准这一点,才采取了这样一种战术。
正是由于无法承受膝下无后的苦恼,郁夫才在外边与麻衣子生了个孩子。这样的丑事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不过罪孽的症结并不在郁夫身上,所谓乡下就是这样一种地方,不能生育引发的罪孽与责任全都要由德子来承担。她之前的功绩会全部倒转过来,甚至还有可能加倍。事态已严峻到刻不容缓的地步,麻衣子与德子两人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但实际上,麻衣子在这场战争中可以说不占任何有利条件。因为若缺少了一家之主郁夫的协助,这场战斗就算输了。对麻衣子而言,胜利的标志就是把德子赶出家门,坐上加纳家女主人的宝座。可既然郁夫本人都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想成为正室也就没有任何指望了。实际上,麻衣子也不过是为了达成通子的心愿,才不懈地进行这场残酷的战斗。
一天夜里,通子在走廊上听到从麻衣子房间传来哭泣声。通子战战兢兢地打开拉门,只见麻衣子从桌上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啊。”
麻衣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为进来的人是通子而暗自庆幸。
“你怎么了?”通子问道。
但麻衣子并没有回答,她一边哭,一边默默地摇了摇头。看到拉门在通子身后再次关上,麻衣子终于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趴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这样的情景令通子不禁悲从心起,于是陪着麻衣子一起哭了起来。
过了一阵,麻衣子发觉通子也在哭之后,赶忙连声道歉,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当时她心中一定烦恼不堪吧。由于通子那时还不具备洞察其原因的能力,所以只能默默等待。对通子而言,这同样也是一段令人痛苦的经历。
换作如今的通子,或许还能稍稍理解一些麻衣子当时的苦恼。麻衣子正在暗自下决心,哪怕是死,也坚决不要和生田在一起。她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因而毫无疑问,这场战争她必定会输。不过,反正都是惨败,至少不能让对方赢得太愉快。
要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必须采取某种可怕的作战方针,但如此一来,最后遭殃的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在通子心中,德子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这是麻衣子最吃不准的一点。就算她直接问通子,通子肯定也只会拣好听的说。毕竟通子只是个念小学二年级的孩子,不可能理解这类实际问题。在这一点上,麻衣子只能抛开感情,公平地进行推测。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孩子,无论是谁,都需要成年女性的庇护与关爱。事到如今,德子还只顾优先考虑颜面问题,力图尽早息事宁人。事态已如此严重,真让人大为恼火。
一个月、两个月……时光飞逝,转眼已到年关。那个新年麻衣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如今通子已无从推测。对于那段时间里的麻衣子,通子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不过自己倒是经常去找麻衣子喝茶,几乎每天都和她说说话。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麻衣子心中一定非常痛苦,但通子那时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明白麻衣子心中的想法。所以,也没能作出什么能慰藉麻衣子的事。
记得才刚过完年没几天,大概也就是一月五六号的样子。家里人终于决定,要在通子家的大厅里给麻衣子和生田办一场婚礼。当时村里人的生活已富足了许多,办婚礼不再是什么稀罕事,但在加纳家的大厅里举办外人的婚礼还是第一次。或许母亲就是想借此把邻居们都叫到家里来,让众人都看到这场婚礼,由此表明,从今往后麻衣子就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对德子而言,这是一个向世人宣布麻衣子离开加纳家的可喜日子。所以早在几天前,她就挨个儿通知了街坊邻居,完全不把麻衣子的个人意愿放在眼里。正相反,麻衣子越是讨厌这场婚礼,德子就越感到欣喜,在她眼中,麻衣子的不满根本不是问题。对德子而言,这才是正义、道德的行为。如此一来,加纳家才能回到之前秩序井然的状态。这场婚礼在德子眼中的意义就在于此,所以她忘我地操办、准备着。
不可思议的是,通子对即将出嫁的麻衣子完全没有半点印象。或许是因为婚礼当天的麻衣子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导致的吧。
唯一还记得的,是麻衣子极力反对出嫁。但要问起具体原因,又似乎说不出什么,可又好像有不少。
婚礼结束后,麻衣子和新郎生田将一道离开加纳家,徙步回生田家。所有有关人士也将一同前往,说白了,就是一支送亲队伍。这场闹剧本就让人心生厌恶,随后而来的虚张声势的婚礼,以及麻衣子从自己家去往别人家的事实又更令通子痛苦。
生田家破旧得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一个顶着破旧茅草屋顶的农家院,完全不像麻衣子该住的地方。这门亲事本来就不登对,身边那些想让麻衣子嫁到这种人家去的人实在太没品位。站在麻衣子的立场,通子感到万分心痛,这些想法都令她难以忍受。
不过通子之所以会如此反对,并非全部出于这些普通理由,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无法抹除的不祥预感。通子总觉得,麻衣子不会在生田家住一辈子。那种她会在这里慢慢变老,成为一户寻常农家的老妪的想象没有半点真实感。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只觉得如同天地倒置般不可能。如此说来,这种预感又意味着什么呢——
仔细想来,这似乎意味着麻衣子将从人世间消亡,所以通子才会如此反对。尽管当时脑海里的想法并不像现在这样有条理,但它却依然形成一种具体的不祥之感。
会有这种预感,其中也有藤仓良雄事件的影响。生田家和藤仓家感觉很相似,不过乡下农家原本就没有多少差别。当时距良雄事件还不到半年,通子内心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有关那事件的记忆也还鲜活地留在脑海中。通子不想节外生枝,同时又觉得记忆中那血淋淋的场景很可能会引发另一场不幸。
不过区区一个小孩的反对,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婚礼当天。大人们全都把通子的反对当成是小孩子在闹别扭,这令通子愤懑不已。当天早晨天刚亮,通子就因悲伤与愤怒而头痛不已。她并不是在闹小孩子脾气,而是察觉到了一种真切的死亡气息。这是一种唯有身边最亲近的人即将死去时才会感受到的气息。然而通子却无法向他人表述这种感受,就算纠缠不休地对别人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天早晨通子有种本能的直觉,那是一种怨念。虽然通子并不清楚究竟是这个家,还是自己这一家人,又或者是父亲,但她就是觉得这群人里似乎有一两个被鬼魂缠上了。因此,他们这一家人才会经历如此之多的痛苦与磨难。通子就是这样理解的。
即使到了情况已大致明了的今天,通子依旧有这样的想法。或许这是因为父亲当年放高利贷所致,那时家里总充斥着为还钱而家破人亡的借债人的怨念。
总之,这天早晨通子心中的绝望已超越了言语所能表达的界限。从窗口射进屋里的阳光,经庭院里积雪的反射,使整个家变得明亮了几分。充斥家中的早饭香气和混杂于冰冷空气中的众人体臭,所有这一切都令通子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不祥。她全身打战,不只是因为天气寒冷。
醒来之后刚下床的通子便觉得脑袋发晕,吃早饭的时候感觉难以下咽。通子平日就很少吃肉,这天早晨更是到了连菠菜都不愿去夹的地步。饭桌上不见父亲的踪影,却来了不少邻居。通子想起麻衣子。近来她很少进食,通子负责给她送饭,所以很清楚这一点。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失去食欲的呢?
通子感觉全身无力,刚从饭桌旁站起身,两腿就一阵发软。这是自打藤仓良雄在家里死去后,每次遇到极度危险的情况时通子身体自动发出的讯号。这种感觉——不,不仅如此,五感都会不停向通子发送危险信号。晚上也一样。之后肯定会发生什么事,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事。会发生,不,是肯定会发生。那天晚上就是这样。必须得想点办法。
尽管如此,通子却很清楚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等待悲剧来临。
天还没亮,通子家就来了不少同村的女人,热闹非常。通子用虚脱无力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们嘴里吐出的白气,看着她们吵吵嚷嚷地忙来忙去。这些女人中最活跃的还是母亲德子,这仿佛是她这辈子里最幸福的一天。不过也多亏家里来了这么一大群人,没吃早饭的通子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父亲究竟上哪儿去了?这问题一直困扰着通子。自打起床之后,通子就一直没见到他的身影。一个名叫竹内的女子走到一直待在厨房里的通子身边。这个女人过于热情,整天唧唧喳喳的,就连平日不爱说话的父亲,遇到她也会变得话多起来。通子呆呆地望着她朝自己走来,以为她会告诉自己父亲在哪儿。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竹内走过来大声说道:“小通,新娘子叫你过去一趟呢。”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啊。你快去吧!”
通子磨磨蹭蹭地走上走廊,朝麻衣子的房间走去。太阳已高挂在空中,走在走廊上,庭院里的积雪反射着阳光,晃得通子眼前发花。
准确来说,这就是那天晚上的重演。通子只觉得两腿瘫软、举步维艰,想要蹲下的冲动不断向她袭来,胃里一阵收缩,险些呕吐出来。
来到麻衣子的房外,通子缓缓踱步到拉门背后。她只将拉门拉开一条缝,探头向屋里望去。只见房间角落有一个美丽的身影,正躬身弯腰、面朝神龛跪坐着。她的头发被高高盘起,脖颈雪白,化了妆的脸呈现出如同画笔勾勒般的优雅线条。这副姿色,小孩子看了都会不禁怦然心动。
“姐姐。”
听到通子的小声呼唤,麻衣子缓缓起身,右手支撑住身体,扭过头来。她身上穿的新娘服饰轻轻划过榻榻米,发出沙沙的轻响。衣服上绣着几只银色的仙鹤,令通子联想起夕鹤的传说。这一幕,直到今天依旧历历在目。
麻衣子脸上的妆很浓,面颊雪白。那样子看起来虽然颇为秀美,却给人一种不大像活人的感觉,使通子感到有些生疏。这种感觉与往日麻衣子给她的印象不同,厚厚的妆甚至让她觉得有些恐怖。
说得直白些,这妆容把麻衣子变得像个死人。现实与不祥预感惊人地吻合,令通子不禁想退缩。
然而,麻衣子的脸上带着笑容,这张笑脸让通子彻底摆脱了之前的恐惧。麻衣子像是已经做好了迎接命运的心理准备,又像是在欣赏此刻的自己。总之,她的这副模样让通子的内心得到了救赎。
“小通。”麻衣子叫了通子一声,随后说道,“两年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令我很开心,谢谢你。”
平心而论,麻衣子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开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情,令人无从起疑。
“多亏有小通在我身边,我才能坚强快乐地活到今天。我觉得自己能够降生在这人世间,真的是太好了。谢谢你。”
说着,眼前这个二十三岁的女子双手撑地,向一个八岁的女孩深深低下了头。通子被她的举动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麻衣子感谢错了对象。不过对当时的麻衣子来说,除了通子也确实没有其他亲人了。
“从今天起,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小通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姐姐我是永远不会忘记小通的。小通你会永远记得姐姐吗?”
通子拼命点头。此刻她已经彻底虚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直到最后,麻衣子都依旧自称“姐姐”,通子不记得除此之外她还自称过其他什么。
“这些东西,我全部留在这里送给小通。”
麻衣子指指身后,用明快而轻松的语调说道。要是当时能听出这句话里的不对劲就好了,可惜通子那时什么都没想。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不过最终那些东西还是会落入父母手里的,通子觉得很茫然。莫非所谓的新娘,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通子时常扪心自问,当时自己是否应该不顾一切、紧紧地抱住麻衣子呢?她怎么都想不清楚。麻衣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居然还能压抑内心的情感,在她面前表现得十分冷静,像个木偶,这样的自己是否太过残忍了呢?这件事一直让通子追悔莫及。
后来,外面传来母亲那粗野的大嗓门,一瞬间,通子脑海里一片空白,猛地站起身来。她没对麻衣子说什么,径自向厨房走去了。
那可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麻衣子啊,为什么当时会做出那种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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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子突然发现,来家里帮忙的女性全都穿着黑色的和服。因为之前没人说起过有关衣服的事,所以通子一直没有察觉。母亲一直忙里忙外,通子没机会和她说上一句话。听到邻居竹内太太的催促,通子磨磨蹭蹭地走进大厅,这才发现男宾们也全都穿着黑色正装,三三两两地坐在大厅里套着白套子的坐垫上。男男女女加在一起总共三十人左右,会场虽然不大,但还算整洁。
通子也有不少事要忙,一会儿帮忙端酒具,一会儿又要把厨房里那小山似的餐具分放到每个人的菜肴旁边,往返于厨房和大厅好几趟。新郎在平日一家人吃饭的房间里,一边对着镜子试穿黑色礼服,一边默默地做着准备。新郎身旁跪着帮着做准备的母亲德子。不管大厅还是其他地方,通子都没找到父亲的身影。
新郎生田头上抹着比平日更多的发油,还是梳着大背头。脸颊被太阳晒得黝黑,额头却还是白的,看起来如同长了斑一样。不过,被洁白衣领和笔挺的黑色长裤一衬托,生田看起来倒比那天帅气得多。尽管如此,通子还是不愿让麻衣子嫁给他。虽然她并不讨厌生田这个人,可她就是无法容忍由他来做麻衣子的丈夫。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涌上通子心头,通子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
首先出现在大厅的是新郎。在男宾们的起哄声中,新郎满脸羞涩地在上座落座。母亲德子一脸满足地跟在后面。酒菜先被端到男宾们面前,杯盘酒具早已全都分发好。上座的新郎新娘面前,放着一套比其他人的酒具稍大一圈的红色酒盏。
通子记得当时自己觉得很无聊,印象中好像等了很久。太阳已高悬在空中,说明时间接近中午。通子实在搞不懂,大伙儿究竟在高兴些什么?一大清早就聚在家里,可其实只是坐着发呆,那又何必那么早跑来呢?附近的妇女、她们的丈夫,还有母亲德子,全都聚集在大厅里。如此一来,麻衣子不就独自一人留在屋里了吗?居然丢下新娘不管,全都跑到这里闲聊,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难道打算让新娘子独自一人走到这间屋子里来吗?眼前的情形,感觉就像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这说明没有任何人好好考虑过麻衣子的感受。对加纳家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为送瘟神而举行的仪式罢了。
难道说,此刻父亲正陪伴在她身边?就在通子做出如此猜测的时候,父亲不知从何处回来,一脸不快地坐到坐垫上。通子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到父亲身旁,问他之前是不是在麻衣子房间。父亲露出“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随后下令让通子去帮忙。尽管如今通子已经回忆不起来父亲当时具体让自己去干了什么,但那时心中的不快情绪还记得十分清晰。通子觉得自己必须去麻衣子那里一趟。
可就在她准备起身时,只听竹内拍手说道:“对了,新娘子在干什么呢?”
听那话的意思,像是刚刚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似的。她这副滑稽样儿把满屋的人全都逗乐了。众人的嬉笑模样让通子有些愤怒。第一个想起麻衣子的人居然是竹内阿姨,并非母亲或父亲。
只见竹内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新娘子可真是个大美人儿啊。”
接着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新郎也站起身来,却听众人起哄道:“新姑爷就乖乖地在这里等着吧。”
“看这新姑爷的猴急劲儿。媳妇又不会跑掉,你就等到晚上吧。”
或许当时还说了些更加猥亵的笑话,但通子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新郎听了之后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母亲德子则抬手招呼了一声竹内太太,让她坐下。
德子应该是觉得此刻还是自己出面去把麻衣子叫来才合理。不管怎么说,德子都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种重要任务,自然不能交给别人家的太太去做。
“我去看看。”
德子说完,竹内太太便老老实实地再次坐下。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催促声中,德子走出了大厅。女主人的身影刚从视野中消失,周围的闲谈声便突然升高,粗俗的笑声如同海涛一般充斥整个大厅。出于对即将迎娶一位如花美妻的生田的嫉妒,众人不停地戏弄、嘲笑着。有的男人似乎真动了怒。竹内太太也跟着众人说笑了一阵,之后起身也出了大厅。
不记得过了多久,想来应该没多长时间。这段时间对通子而言仿佛身处真空世界,被粗俗低贱的笑声环绕,通子感觉自己的听力正在逐渐丧失,最终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大厅里呆坐了很久很久,不过这也有可能是错觉。
突然,通子听到走廊上传来匆匆返回的脚步声。当时听到那阵脚步声的或许只有通子一个,因为整个大厅吵闹异常,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话题,估计只有通子仍保持清醒,看到了整件事的始末。竹内太太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跌坐在白布坐垫上,脸色铁青,喘着粗气。
片刻之后,在座众人才终于觉察到情况不对,之前的喧哗声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消失,一阵可怕的沉默紧随而至。沉默中,大家都盯着竹内太太纸一样煞白的脸,只见她不停地张合着嘴,看上去就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她伸出右臂,似乎指的是麻衣子房间的方向。不过在场众人还是没能弄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新娘子,新娘子她……”她的话就此中断。
“新娘子怎么了?”她的丈夫大声问道。在座众人为了能听清她的回答,变得更加沉默,就连外面卡车经过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她……”
“她怎么了?”通子的父亲问道。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猜到新娘究竟怎么了。
“她上吊了!”
竹内太太话音刚落,在座的女人先一齐站了起来。紧接着是她们的丈夫,新郎官反而落在了最后。一时之间,他脸上流露出惊呆了的表情。
仔细想想,后来那些人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先是身穿黑色和服的女子们拥到通向走廊的门口,随后而至的是她们的丈夫,而新郎官和通子父亲这两位与麻衣子关系最亲近的人反而落到了最后。通子也不例外。只不过通子落后的原因是父亲伸手摁住了她。无事之人的反应却最快,平日与麻衣子一起生活的人反而给人迟钝的感觉。
父亲阻止通子,应该是想让她留在大厅,不要到处乱跑。其他人全都争先恐后地往走廊上冲,没人愿意留在大厅。
很不可思议,通子的脑海里并没有留下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的记忆。估计当时她心中一半觉得“果不出所料”,另一半则是在猜测为何母亲没有回来,而并非悲伤或痛苦这类单纯的感受。她整个人都蒙了。
走廊上匆匆跑过的黑色背影、庭院里熠熠生辉的积雪、如同嗡鸣般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为防止虫蛀而洒在礼服上的防虫剂的气味,以及混合着人们吐出的白雾的冷空气——如今通子就只记得这些场面与事物了。
回过神来时,通子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麻衣子门前了。父亲在黑压压的人群里跌跌撞撞,嘴里念着“请让一让”。等他拨开人群来到最前边时,通子也紧贴着他来到了门边。那可怕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通子的脑海之中,即便过去了三十年岁月,依旧历历在目。在麻衣子平日插花之处,悬浮着一双雪白的袜子。袜子之上是一身雪白的新娘装,衣服上绣着仙鹤,两条胳臂无力地耷拉在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