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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将脚步蹒跚的通子拖到走廊,又不由分说地拽回大厅。此时的大厅就像一处安静得有些异常的坟地,刚才的喧闹声仿佛蒸发了。这寂静令通子感到莫名恐惧,她浑身颤抖,坐在白坐垫上,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而越抖越厉害。其实此刻通子还没弄清麻衣子的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没看到麻衣子的脸。但并不是因为看不到,麻衣子脸上并没有东西遮挡。所以要么是因为通子没有抬头,要么是因为眼前有人挡住了视线,也可能是因为父亲害怕让女儿看到可怕的一幕,因而迅速挡住了通子的视线。时至今日,真正原因已无法确定,总而言之,通子记忆中并没有麻衣子死时的面容。最后一次看到没有生命的麻衣子——虽然它后来又无数次出现在通子的梦境与幻想当中——身上穿着白色的新娘服饰,露出白皙的双手和洁白的袜子,只有脸孔,是一片透明。
通子虽没有看到麻衣子的脸,却清楚地看到了另一幕。除了麻衣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身影清晰地留在了通子的脑海中。那就是惊恐万分呆坐在房间中央的母亲德子。
通子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时的样子,这一幕紧随其后,也是那场悲剧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幕给通子留下的印象甚至比麻衣子更深。
在棕褐色桌子旁边,母亲端然正坐。如果一直盯着她看,甚至会忘掉旁边还有具麻衣子的尸体。她的脸涨得血红,对眼前那些吵嚷不休的人视而不见,对吵闹声充耳不闻,那副丝毫不为周围异样氛围所动的模样,令通子不可思议地回想起了麻衣子平日的样子。通子的思绪开始混乱,感觉母亲似乎在一瞬间年轻了二十岁。不管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通子都从未像那一刻那样感觉母亲与麻衣子竟然如此相似。不知为何,通子霎时回想起之前麻衣子给自己讲过的那个吃下人鱼肉的女子的故事。
那张桌子是平时麻衣子用来练字的,也是给通子画像时用的书桌。虽然此时桌上没有任何纸张,却放着笔砚,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是湿的。通子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桌上铺着垫宣纸用的绿色罗纱,但就是没有宣纸,这一点令通子感觉很奇怪。
其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通子完全一无所知。那位受父亲托付的主妇始终寸步不离通子,就像是派来监视通子的一样。两人一直待在大厅里。
通子至今仍然记得,当时和自己在一起的女人始终一脸紧张。不过通子忘了那个人的名字,对方本身并不出众。两人相对无言,通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在思考任何事。其实综合一下后来得知的情况,大致也能猜出当时众人都在麻衣子的房间里做了什么。把麻衣子从梁上放下,叫来大江医生,由大江确认麻衣子已经死亡,并填写诊断书。再去把办丧事的人叫来,着手准备棺木。这些事无疑会摊到那些原本为参加婚礼而聚集在这里的人头上。众人分头行事,着手去办该办的事。原本是一场婚礼,一下子变成丧事。对众人而言,这感觉就像是从幸福的天堂落入痛苦的地狱一样。但对麻衣子而言,这场婚礼原本就是地狱。
家里一片慌乱,大厅里渐渐开始有人出入,通子被拽回到自己屋里。那个跟在身旁的主妇不见了踪影,通子被众人遗忘了。中午时,邻家的主妇们有的回家用餐更衣,有的在厨房里默默地吃着原本为婚礼准备的饭菜。虽然通子很想去看看麻衣子的情况,但众人却不让她靠近麻衣子的房间。
有人给通子送来了饭团。饭团似乎是其中一名主妇回自己家煮好,之后又送到通子家来的。饭团里有鲷鱼、烤海带之类的昂贵菜肴,一看就是为庆祝新婚而准备的。尽管十分美味,但通子不可能有食欲。
这一天给人的感觉如同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又好像有什么不知其真面目的妖怪闯进了家里,在通子看不到的地方大发淫威。被独自关在屋里的通子,虽然隔着厚厚的墙壁,却依然能够察觉到怪物的存在。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冬日的太阳渐渐西斜,只放了一个火盆的屋子开始变冷,通子却始终呆坐在原地,连起身开灯都不想。
细细思考麻衣子的死,并为此悲痛落泪,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当时通子还完全没有麻衣子已经不在人世的感受,邻居们在家中四处奔忙,她则神经紧绷,没法静下心来,心里只盼着众人能早点儿回去,让家里安静下来,也让自己能有时间来好好整理一下情绪和想法。因为通子没有看到麻衣子的遗容,所以她心中总有种麻衣子还活着的想法,挥之不去。
拉门缓缓开启,门口似乎有个人影。通子心中一惊,扭头去看,只见父亲正站在昏暗的光线中。父亲的样子与平常大相径庭,给通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平日父亲的两鬓总是稍稍竖起,感觉发质很硬,此时的父亲却头发蓬乱,这一点首先引起了通子的注意。他脑后的头发高高竖起,看上去就像刚睡醒一样。
除此之外,他的表情也让人感觉有些怪异。脸颊奇妙地歪斜着,表情落寞而孤单,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令通子大吃一惊。自打出生以来,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父亲这副样子,乍一看都没认出来。以往刚毅的感觉彻底消失,耷拉着肩,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说得难听点儿,他看上去简直脆弱不堪。
通子感觉很受伤。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有做出飞扑到父亲怀里痛哭这类小孩应有的反应。不管怎么看,当时的父亲都不是个可供她依靠的对象。尽管通子还是个小孩,却也能察觉出父亲并不是因为担心女儿而来,恰恰相反,他那样子就像要扑到自己怀里,从自己这里寻求安慰与鼓励一样。
父亲走进屋里,反手带上拉门,打开电灯,随后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火盆边坐下,恰好在通子对面。父亲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伸出双手在已经没有热气的火盆上烤火,良久不发一语,就连为什么通子不开灯都没问。通子感觉有些奇怪,偷瞧了一眼,只见父亲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
父亲已经彻底崩溃了,惧怕这个词或许更加准确一些。他缩着身子,这副模样放在以前是绝不会让孩子看到的。从那一天起,通子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变化。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在这一天终结,说来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原本的父女关系已经悄然转变成平等的男女关系。父亲已经彻底崩溃,似乎在向通子乞求怜悯,这让通子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父亲突然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到,通子反问了一句“什么”。父亲没有回应,却似乎轻声重复着什么。通子仔细聆听,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也可能是因为父亲想让通子听到,才故意说给她听的。
“我对不起麻衣子……我真的对不起麻衣子……”
父亲一直重复着这么一句。至于到底怎么对不起麻衣子,却并没有说明。就像在念咒语一样,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自己都有些什么反应,如今通子已经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她应该问了句“什么”或是“怎么”,但确实回想不起父亲的反应。或许父亲当时没有任何反应。女儿的态度,辜负了父亲对她的期待。
父亲的声音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他的低声啜语才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那姑娘真可怜……是我硬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我对不住她。
“不过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也是为了她好才这么做的。
“除了这么做,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为了她我不知花了多少钱,我想她自己应该也知道。只盼着她能早些上天成佛吧。”
父亲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几句祝祷般的话,看到他这副样子,通子觉得如果丢下不管,或许他真的会呜咽起来。于是通子一边战战兢兢地叫着“爸爸”,一边晃动着他的身子。父亲这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扭头望着通子的脸。
可当时通子并没有去看父亲的脸,虽然他一脸“怎么回事”的表情,期待着女儿的回答,通子却因为害怕看到父亲眼眶里的泪珠,而不敢正视父亲的脸庞。
通子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她只是不希望看到父亲在自己面前哭泣。在这种关键时刻,通子希望父亲能够保持住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不光为了母亲和通子,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若如此下去,通子觉得加纳家会从此衰落。
看到父亲沉默不语,通子担心自己是不是惹恼了父亲。没想到沉默了好一阵后,父亲突然毫无来由地讲述起发生在京都府北,一处名叫天桥立的小镇的事。一会儿说那个小镇就在海边,那里的海如同池水般平静;一会儿又自顾自地讲起那处的特产。他说日本是因为打了败仗才变穷的,开战前物产丰饶,人们都生活得很宽裕。他还说自己很喜欢那里的人,与他们快乐地相处过一段时间。通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这时父亲又突然说,加纳一家代代都受冤魂纠缠,说完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看到通子跟着一言不发,父亲再次开始了讲述。他说自己的性格之所以会变得阴沉,全都是因为日本打了败仗,国民变得贫困而起。这话听起来既像是要敞开心扉,又像是一种忏悔。他说自己喜欢助人为乐,不喜欢看见别人一脸苦闷的样子。不管为了谁,他都会立刻采取实际行动,这样的想法从未从他的脑中消失。然而,要将祖上传下的这份家业维持下去,可并非是件轻松事。不光要花钱,还要默默承受无法对他人启齿的苦闷与煎熬。其实他很希望能做些事帮助别人,并没有丝毫折磨他人的意思,如果有一天能有人明白就好了。他苦着脸说,如果通子长大以后能够理解,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他用难以听清的语调讲述着这一切,那样子看起来确实苦不堪言。通子搞不懂他这些话究竟是在冲谁说,自己既没兴趣又难以理解。
父亲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孩说这些?
“通子,你喜欢麻衣子姐姐吗?”
听到父亲突然的提问,通子一阵愕然。她这才明白过来,之前父亲那番絮絮叨叨的话,原来只是开场白。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通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时至今日却来问这样的问题,实在让人感觉挺傻的,更重要的是,通子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另外,通子觉得如果这时随口回答了这个问题,就等同于承认了麻衣子的死。此时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还不想与任何人谈论这个问题。
看到通子一言不发,父亲的脸上露出稍显放心的表情。当时通子没多想,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在事隔多年之后的某一天,通子突然回想起父亲那天的表情,同时想到他问问题的理由,顿时呆立在当场,内心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快。她察觉到,当时自己的沉默,肯定被父亲误认为不喜欢麻衣子,所以他才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如果当真如此的话,父亲的这种想法实在让人难以容忍。对当时的通子来说,麻衣子就是她的精神支柱。藤仓良雄事件发生时,要是身边没有麻衣子,通子就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重新站起来。不过父亲连良雄那件事到底情况如何都没搞清,会误解也情有可原。总之,没有一个人明白麻衣子的死给通子带来了多大的打击。所以,说什么通子不喜欢麻衣子这类的话,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当时通子并没有察觉,其实对于麻衣子的死,父亲也意识到自己应负的责任,并为此痛苦不堪。自杀身亡的是与正室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的爱妾,会产生自责之情也不无道理,不过当时通子还只是个孩子,根本体会不到父亲的心情。整理自己的心情已令她十分混乱,根本无暇顾及父亲的想法。
另一方面,从父亲的角度出发,他一边在女儿面前自言自语地叨念自责个不停,一边又想方设法地编造故事,推卸造成麻衣子自杀的责任。编造故事、回避责任。自己是为了麻衣子好,才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同时也是为了她好,才想尽办法给她找婆家的。对一个举目无亲的姑娘来说,除了这么做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吗?自己这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何错之有?父亲絮絮叨叨地向女儿灌输着这些想法,同时希望这些想法能够得到女儿的认同。但女儿实在太年幼了。
若换成如今的通子,或许还能理解父亲的这份情感。念初中时,通子又回想起那天夜里父亲惶恐的样子,开始为他的狡诈而耿耿于怀了很久。不过当时通子心中也有一些肮脏污秽的企图,说起来父女二人也算是一丘之貉,之后通子渐渐停止了对此事的思考,对父亲的怨恨也随之烟消云散。自打藤仓良雄死后,通子迅速早熟起来,感觉就像是个小大人一样,性格却变得奇怪而扭曲。
这一切如此奇妙。整个家突然变得静谧,方才还那样喧闹,人们四处奔忙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此刻却已变得鸦雀无声。父亲也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儿,坐立不安的,似乎想起身去看看。他抬起左手腕看了看表。尽管还只是傍晚时分,但镶着毛玻璃的窗户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窗外的风声让父女二人察觉到一丝异样。起风了。风声忽高忽低,不绝地吟唱,感觉一场风雪即将来临。耳朵里只听到异样的风声,人的气息,似乎已从家里蒸发消失了。
可悲的是,当时通子和父亲都以为事件已就此结束,并把这一点当做不言而喻的事实,不存丝毫怀疑。心里想着今后只要紧咬牙关、忍住悲痛,齐心协力做好善后工作就行了。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之前发生的事,不过是整个事件的开端,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才是这场悲剧的真正高潮。
“那个……”
首先传来这样的叫声,接着有人颤抖着拉开拉门。屋里的两人一怔。这便是第二场悲剧的序幕。
竹内太太一脸迷惑地探头进屋瞧了瞧。她跪在走廊上,脸上带着操劳了一整天的疲惫,平日那轻佻的态度已消失不见。
“嗯?有什么事吗?”父亲问道。
“德婶……”刚说一半,她又立刻改口道,“那个,您太太她……”
“德子她怎么了?”父亲略显焦躁地问道。
“她的样子有些不大对劲儿,吐个不停,还说自己要死了……”
父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通子也感觉仿佛电灯被关掉了一样,眼前一阵发黑。
“她在哪儿?”
父亲高声嚷道,紧接着跳起身来。
“在那边。我们在玄关旁边的房间里铺了床被子……”
还不等她说完,父亲已飞身冲上了走廊。通子紧随其后。
14
父亲快步冲上走廊,通子紧随其后,再后边是竹内太太。
竹内太太说的那句“吐个不停”令通子感觉心如刀绞。一路往前冲去,通子忽然明白了担忧的原因——这句话在藤仓良雄被送到家里来的那天夜里也曾经听过。对通子而言,这是一句绝对无法忘记,同时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话。或许这一点对父亲来说也一样。就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跳起身来的。
从这句话中,通子条件反射地预感到了死亡。不,它已不单纯是什么预感,完全是一种确信。又有人要死了。这次要轮到母亲了吗?紧随藤仓良雄和麻衣子之后,母亲德子也要死了,通子一瞬间想到了这一点。
走廊上的窗帘没有拉,一路往前,隔着玻璃可以看到院里那冻得发硬的积雪。同时还能看到伴随强风而来的、簌簌落下的细雪。
每次被风吹起的细雪敲打到玻璃门上都会发出轻响,风大一些时,连嵌在窗框里的玻璃都会随之颤抖。
走廊上再也看不到独自端坐的麻衣子的身影了,惊慌失措的通子之所以会在这时想起这一点,大概是因为此时走廊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久之前还喧闹不已的人群此刻已消失无踪。通子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只觉得眼前的光景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完全想不出那些人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麻衣子房间的拉门打开了一扇。通子斜眼瞟了一眼昏暗的室内,只见里面孤零零地停着一只用白布盖着的木棺。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悲痛突然涌上通子的心头,别说跑了,通子连站都站不稳,一下子跪倒在走廊的地板上。泪水夺眶而出,通子又哭了起来。
昔日那个总是静静坐着、等待自己的麻衣子,如今已被屋里那只盖着白布的棺椁所取代。这光景恐惧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它令通子终于强烈而真切地感受到了麻衣子已死的事实。麻衣子已经不在了,永远地消失了,那只木箱取代了她,她再也不会回来,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来了。她的笑容、声音,这辈子都永远看不见听不到了。
人世中,再找不出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来了。走廊的地板上,通子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双脚,似乎是竹内太太,她仿佛没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儿,久久驻足未动。然而通子什么都顾不了了,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啊哭,不停地哭,一直哭到声嘶力竭,全身虚脱。
可悲的是,当时通子和父亲都以为事件已就此结束,并把这一点当做不言而喻的事实,不存丝毫怀疑。心里想着今后只要紧咬牙关、忍住悲痛,齐心协力做好善后工作就行了。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之前发生的事,不过是整个事件的开端,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才是这场悲剧的真正高潮。
“那个……”
首先传来这样的叫声,接着有人颤抖着拉开拉门。屋里的两人一怔。这便是第二场悲剧的序幕。
竹内太太一脸迷惑地探头进屋瞧了瞧。她跪在走廊上,脸上带着操劳了一整天的疲惫,平日那轻佻的态度已消失不见。
“嗯?有什么事吗?”父亲问道。
“德婶……”刚说一半,她又立刻改口道,“那个,您太太她……”
“德子她怎么了?”父亲略显焦躁地问道。
“她的样子有些不大对劲儿,吐个不停,还说自己要死了……”
父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通子也感觉仿佛电灯被关掉了一样,眼前一阵发黑。
“她在哪儿?”
父亲高声嚷道,紧接着跳起身来。
“在那边。我们在玄关旁边的房间里铺了床被子……”
还不等她说完,父亲已飞身冲上了走廊。通子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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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快步冲上走廊,通子紧随其后,再后边是竹内太太。
竹内太太说的那句“吐个不停”令通子感觉心如刀绞。一路往前冲去,通子忽然明白了担忧的原因——这句话在藤仓良雄被送到家里来的那天夜里也曾经听过。对通子而言,这是一句绝对无法忘记,同时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话。或许这一点对父亲来说也一样。就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一下子跳起身来的。
从这句话中,通子条件反射地预感到了死亡。不,它已不单纯是什么预感,完全是一种确信。又有人要死了。这次要轮到母亲了吗?紧随藤仓良雄和麻衣子之后,母亲德子也要死了,通子一瞬间想到了这一点。
走廊上的窗帘没有拉,一路往前,隔着玻璃可以看到院里那冻得发硬的积雪。同时还能看到伴随强风而来的、簌簌落下的细雪。
每次被风吹起的细雪敲打到玻璃门上都会发出轻响,风大一些时,连嵌在窗框里的玻璃都会随之颤抖。
走廊上再也看不到独自端坐的麻衣子的身影了,惊慌失措的通子之所以会在这时想起这一点,大概是因为此时走廊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久之前还喧闹不已的人群此刻已消失无踪。通子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只觉得眼前的光景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完全想不出那些人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麻衣子房间的拉门打开了一扇。通子斜眼瞟了一眼昏暗的室内,只见里面孤零零地停着一只用白布盖着的木棺。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悲痛突然涌上通子的心头,别说跑了,通子连站都站不稳,一下子跪倒在走廊的地板上。泪水夺眶而出,通子又哭了起来。
昔日那个总是静静坐着、等待自己的麻衣子,如今已被屋里那只盖着白布的棺椁所取代。这光景恐惧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它令通子终于强烈而真切地感受到了麻衣子已死的事实。麻衣子已经不在了,永远地消失了,那只木箱取代了她,她再也不会回来,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来了。她的笑容、声音,这辈子都永远看不见听不到了。
人世中,再找不出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来了。走廊的地板上,通子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双脚,似乎是竹内太太,她仿佛没明白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儿,久久驻足未动。然而通子什么都顾不了了,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啊哭,不停地哭,一直哭到声嘶力竭,全身虚脱。
之前那些一直沉沉地压在心底的念头、从未涌上过脑海的回忆,此刻仿佛决堤的洪水般一齐涌来,彻底淹没了通子。麻衣子给自己讲的故事、为自己画的画,还有那仅有的一次并肩出行……她那孱弱的呼吸、温柔的笑容、优雅的话语……这一切的一切,电影般飞快地划过通子的脑海。啊,既然如此,自己也无法再活下去了。没有了她,自己可怎么活下去?独自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事到如今,就只能追随麻衣子而去,一死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