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可能吗?”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概率极低。”
“可我老婆就经常这样穿呀。”
“所以这么穿的人也是有的。可就算有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在雨夜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呢?”
“嗯,确实没人会在那种时候这么穿…”
“女人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却常在思考。她们不光注重美观,也怕冷。”
“如果穿外套或大衣,鞋要穿什么样的呢?”
“白色,或是颜色更浅的鞋,也许还要露出脚踝。而町屋既无必要淋着雨四处游荡,也没必要折弯祖父江的伞。”
“更没必要杀祖父江吧?”
“不错。”
“这我明白。那样的话,她就没必要去祖父江家了吧,而且也没必要死在那儿了。”
“确实没这个必要。”
“可她偏偏死了,所以我才头疼呢。没必要去那儿,也没必要死在那儿,而她不但去了,还死在了那儿。这不说明她也可能杀了祖父江吗?尽管没必要杀人。或许她还折了伞,淋了雨。町屋做了好多不必要的事儿呀。”
“不,三宅警官,事情并非如此。就因为你这么想,所以思绪才会乱。町屋没做过一件不必要的事,她只会有的放矢。”
“是吗?”
“当然是呀。女人很聪明,从不做亏本买卖。所以我们可以逐一将其分类,看看什么事对她们是必要的,什么事是不必要的。如此一来,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嗯,道理我都明白,可做起来有这么简单吗?首先,町屋诗子是谁杀的?难道不是祖父江宣子杀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她杀的。”
“果然如此!那祖父江是怎么下的杀手?”
“有件急事儿,你刚才没联系负责解剖町屋诗子的法医学者吗?”
“我知道他手机号。怎么着?我联系一下他?”
“拜托了。”
“他可能在自己家吧,我问他什么?”
“先问问呼吸道闭塞的事儿。”
三宅不说话了,像是在用自己的手机给医生打电话。
“喂,冲山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您在家呢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安西警署的三宅。有件急事儿,那个死者——就是从现场运来的町屋诗子——她有没有呼吸道闭塞症状…啊,您不知道,没发现是吗…御手洗先生,法医说没发现这种症状。”
“是吗,太可惜了。那法医还记不记得,死者的指尖有没有很小的伤痕,像是用锥子扎的。”
三宅又问法医:“死者指尖有没有像被锥子扎的小伤痕…啊,您说有是吗?这样啊。”说完,他转而对御手洗说:“御手洗先生,法医说有。”
“是吗,这就行了,可以挂电话了。”御手洗说。
于是三宅对法医说:“深夜冒昧打扰,实在抱歉,我的问题问完了,那我先挂了。”
“接下来再给町屋的丈夫打。”御手洗指示道。
“町屋的丈夫?町屋先生是吗?我找找他的号码…”
“事不宜迟,夜已经很深了。”
“啊,找到了,那我给他打了,问什么呢?”
“先问问夫人有没有哮喘的老毛病。”
“喂,町屋先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有件急事儿,嗯,我有个问题想问您,现在没法向您解释原委,明天再跟您解释。请问您夫人有没有哮喘的老毛病…啊,有是吗?偶尔发作。这样啊,我知道了。”随后三宅对御手洗说:“夫人有这毛病。”
“她家养没养仓鼠?”
“仓鼠?就是跟耗子似的小动物吗?町屋先生,您家养没养仓鼠?什么?啊,养着呢?因为您女儿喜欢是吗?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御手洗先生,她家还真养了。可仓鼠有什么不对吗?”
“你再问问,他夫人有没有被人用雨伞打过?”
“被人用雨伞打?喂,町屋先生,请问您夫人有没有被人用雨伞打过…什么?打过?哦,和女儿在一起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疯女人打过。您女儿也受了轻伤。哦,是这样啊。您夫人还气得哭了…”
“这些信息足够了,挂了吧。”御手洗说道。
“不好意思打搅您了。今天我就问到这儿吧…好,好,日后我再打电话跟您解释。好的,好的,那我先挂了…”结束通话,三宅大惑不解地问御手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町屋的死因。”
“死因是什么?”
“是仓鼠。她被仓鼠咬了。”
“被仓鼠咬了?仓鼠还能咬死人哪?又不是毒蛇。”
“那种体质的人最近在逐渐增多,尤以城市居多。而且他们本人大都没有注意到。你听说过‘Anaphylaxis’这个词吗?”
“啊,这个词我听说过。指被胡蜂蛰到时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吧?”
“不错。很多人不知道,其实被仓鼠咬到也会引发这种反应。如果对某种仓鼠过敏,又身患哮喘病的话,当被同种仓鼠咬到时,仓鼠唾液会进入体内,引起强烈的反应。这种罕见的强烈性反应,有时还会迅速导致窒息性死亡。町屋就是这么死的,而她看到血淋淋的杀人现场时受到的惊吓,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养仓鼠的不正是她自己家吗?”
“是的。”
“可町屋家明明有仓鼠…”
“事先没有接触的话,是不会引发过敏体质的。仓鼠笼中的皮屑、毛发、尿液是引发过敏反应的前提条件。这些微小的粒子漂浮在空气中,被町屋吸入了体内。可她和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对仓鼠严重过敏。”
“啊?但祖父江家…”
“祖父江宣子也养仓鼠。恐怕町屋走进玄关,摸索电灯开关时,用指尖敲打或使劲按了一下偶然在那儿的仓鼠。仓鼠受惊,便咬了她指尖一口。”
三宅无语,沉默片刻后说道:
“是吗…哎呀,简直令人惊讶。可祖父江养仓鼠这事儿您怎么会知道…”
“是向日葵种子。要知道,这可是仓鼠的饵料。还有,那块呈四方形的血迹,八成就是仓鼠笼的痕迹。”
“笼子?笼子吗?可现场并没有那种东西呀…”
“没有的话,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吧。”
“为什么带走呢?”
“可能是怕这个笼子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警方锁定自己吧。因而笼子不能留在现场。但这点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没有材料。不过仓鼠跑出了笼子,所以还在房间里。”
“屋里还有仓鼠?这我还真不知道…”
“町屋也不知道。”
“可您怎么知道町屋是在玄关被咬的?”
“现场不是没有仓鼠吗?这样的话,仓鼠或许通过那时町屋打开的房门跑到走廊去了。它现在一定还在富泽公寓的某个地方。”
“您是说杀害町屋诗子的凶犯正潜伏在公寓里吗…”
“仓鼠这种动物,只要不去突然攻击它,它是不会咬人的。而人类只有在黑暗的环境下,才会做出让仓鼠误以为是攻击行为的动作。所以町屋被咬的地点为玄关的可能性较大。刚一进屋,屋里应该漆黑一片,所以町屋才会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不料那儿碰巧有只仓鼠。如果是玄关后的客厅或走廊,那时灯已经亮了,町屋不太可能被仓鼠咬到。”
“原来如此。您的所有解释都合情合理。玄关的电灯开关那儿有只鞋柜,上面有装饰架,仓鼠可能是在上面吧。玄关开着的话,不就说明房门没锁吗…”
“不错,确实没锁。”
“可町屋死亡的位置是客厅,而非玄关呀。”
“虽然过敏性反应是剧烈反应,但它并不会立即致死。哮喘引发的呼吸道闭塞是缓慢发生的。走廊上不是有血吗?”
“对,有血。”
“町屋看到血迹,大吃一惊。顺着这些异常的血迹,她一边朝里面喊,一边缓缓向屋里走,随后在客厅撞见了地上的大摊血迹和脖子被砍的尸体。这个刺激一下子引发了强烈的哮喘,于是町屋倒地身亡。”
“啊,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三宅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惊愕之情,陷入了沉默。须臾,他说:
“哎呀,这可太惊人了,简直就跟书上写的一样,引人人胜呀。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明白呢。必要的事、不必要的事…折伞属于哪种…”
“折伞属于必要之事。因为凶手想被雨淋湿。”
“为什么非要被雨淋湿呢…”
“因为衣服已经湿了。”
“衣服为何湿了?”
“因为衣服洗了。洗衣服的理由是上面沾到了血。”
“为什么沾到了血…”
“因为杀了祖父江。杀人也是有原因的,但町屋诗子没理由杀人。”
“啊?您是说…”
“凶手是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把伞折弯、让雨淋湿的人是…”
“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人也到过现场。她就是杀害祖父江、折弯雨伞、让雨淋湿的人。可不知什么原因,半路杀出了町屋诗子这个第三者,导致事态变得复杂起来,扰乱了警方的调查。”
“除了被害人,还有两个女人…”
“没错。”
“这么说,一共是三个人?可现场并无痕迹呀。”
“你是指这个女人平常的指纹、足迹、血指纹的痕迹、头发、纤维等微小物体吗?”
“是啊,按理说应该会留下些痕迹呀。”
“这个女人也许知道调查的准则。她把血洒在沾血的指纹和脚印上,擦掉了所有的普通指纹。为了防止头发掉落,她还用什么东西盖住了头,在洗衣服时一动不动,全身赤裸地等候。”
“她是内行吗?”
“她可能跟警察、检察官、勘察人员有关系,或是司法相关者,要么就是法医学人士。勘查人员在现场做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就这样,她把现场收拾妥当。之后町屋诗子走了进来,在各处留下指纹,因而凶手的痕迹被完全淹没了。”“町屋为何来祖父江家呢?”
“因为折弯的伞上写着住址。不过这个问题还是过后再说吧。”
“好的,我知道了。”
“等把现场如此这般收拾妥当后,天下起了雨,实在幸运得很。由此,她得以穿着湿衣服逃离现场。可她又怕自己来这儿的事被街坊四邻知道,或招来访客,所以屋里一直没开灯。这些工作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因此也出了差错。”
“是吗?处理得这么天衣无缝,怎么还…”
“问题出在了伞上。”
“啊,伞?!”
“她误以为是灰伞,结果拿的却是红伞。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特别引人注意,这才意识到伞太艳了。惊慌之下,她突然想到了让汽车轧伞的主意。”
“啊…”
“这个判断颇为独特。就因为这个判断,凶手招来町屋诗子,把
她牵扯了进来。”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町屋诗子带女儿上街时,曾被一个女人用雨伞袭击殴打过。”
“啊…”
“她女儿被打伤了。这个女人的伞十有八九是红色的,而且因为殴打町屋母女的头部,伞的正中间弯了。”
“哦,原来如此!”
“町屋看到了这把伞,而且在雨夜出门买东西时,碰巧看到了凶手此时拿的伞——那把正中间弯了的红伞,那把用来殴打自己母女而弯了的伞。”
“是这么回事啊…”
“町屋瞬间火冒三丈,失去理智,挥出了复仇的拳头。她二话不说,上来就对凶手一通暴打。那时町屋没带女儿,所以无所顾忌。”
“这么说,她认错了人…”
“正是。”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凶手,她却打人家…”
“其实这个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只是町屋认错了而已。拿着弯伞的女人是杀害祖父江宣子的凶手,而非袭击町屋诗子母女的凶手。”
“是吗?嗯,这倒是…”
“于是两人扭打起来。这时,凶手不知是摔了个屁股蹲儿,还是倒在了地上,臀部和后背沾上了大片污泥。”
“哈哈,这样啊…”
“这场打斗只怕是凶手取胜,而町屋暂时昏迷了。”
“嗯,然后呢?”
“三宅警官,如果你是这个凶手,会怎么办?”
“这个嘛,应该会落荒而逃吧,肯定跑得比兔子快。”
“不顾白色连衣裙臀部和后背的黑色污渍吗?不要忘了,凶手可是刚刚杀了人呀。”
“话是这么说,可除了逃跑,也别无他法了呀…就算要掩人耳目也做不到了…啊,对了,衣服!”
“不错。”
“借町屋诗子的衣服穿?!”
“我也这么想。那时凶手的衣服已经湿透,想必冻得够呛。要知道,她只穿了件白色短袖连衣裙,外套都没穿。而且裙子上沾满黑泥,连出租车和电车也没法坐,所以她换了衣服。”
“她也真能豁得出去…”
“是愤怒使然。平白无故挨了打,她自然很生气。这场无妄之灾让她的衣服也脏了。既然这样,把对方没湿的衣服穿走又有何妨。鞋之所以和衣服不搭,就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凶手没有换鞋呀…”
“是的。不过醒来的町屋当然怒气未消。衣服湿透,还是脏的。自己的衣服没了,伞也没了,自然要让对方归还。敢说半个不字,就到警察那儿告她——町屋满腔怒火,这样想道。只因她以前也曾遭到过袭击。”
“呵呵…”
“用来殴打她们母女的雨伞就在旁边,町屋把伞拿到街灯下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住址和名字。要是男人的话,这种麻烦事儿…”
“是绝对不会做的!”三宅接茬道。
“下雨天打伞外出,如果半道上雨停了,或是遗失的雨伞失而复得,实乃幸事。”
“是啊,我老婆也经常这么说。”
“所以聪明的女人会事先写上名字。人这一生难免忘事,要是写上名字的话,物品失而复得的几率会更大些。”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还了回去!”
“说得对。所以町屋才会捡起掉在旁边的装有凶器的塑料袋带在身上,按照伞柄上的地址去了祖父江家。”
“是这么回事呀。”
“到那儿一看,房门没锁,然后…”
“然后就被仓鼠咬了吗?原来如此!”
“这就是本次案件的部分经过。”
“要是伞上没写名字,町屋就不会死了吧…”
三宅似显惊讶,感慨颇深地说道。
“唉,事情就是这样。这里有伊索式的寓意。”御手洗说。
“什么寓意?”三宅问道。
“这个待会儿再说!总之,这也算帮了安西警署一个大忙吧?”
“拿伞袭击町屋母女的人,就是祖父江吗?”“有兴趣的话,不妨拿着祖父江的照片问问受害者。不过我想八成不是她,因为身高不一样。”
“什么?您怎么知道?”
“町屋把凶手误认成了那个用伞袭击人的女人。凶手身材瘦高。”
“啊,这是那个叫猪口的目击者说的吗?”
“也算是他说的吧,凶手穿不了祖父江的衣服,却能穿町屋的。町屋的身高也不矮吧?”
“嗯,确实不矮,挺高的。”
“就是这么回事。这下可以了吗?”
“不可以!凶手到底是谁呀?”
“我怎么知道。”
“这,这可不好办了。老师您应该立马就能知道吧。”
“我又不是占卜师,怎么会知道凶手的名字和住址?不过用于推测的材料倒有很多。”
“材料在哪儿?哪些是?”
“首先是凶器上的指纹。菜刀刀柄上不是沾着好些指纹吗?”
“哦,没错。可这些指纹重叠在一起,实在没法识别呀…”
“那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找到了凶手,勘察人员偷了懒。这些指纹里肯定有凶手的。只要细致调查,一定能找出来。在逮捕嫌疑人时,这将成为决定性的王牌,在法庭上也是强有力的证据。
“凶手原本拿走了这把菜刀,打算处理掉。扔掉的话,刀柄上的指纹自然会同菜刀一起消失在黑暗中。不料凶手突然遭到町屋的袭击,慌忙之中将菜刀忘在了当场。万幸的是,町屋特意捡起菜刀,和祖父江的弯伞一并带回了现场。倘若町屋没这样做,你们可要费上老大劲才能立证了。她在临死之际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呵呵,真的吗?这就是您说的寓意吗…”
“嗯,你说对了。之后,凶手穿着町屋诗子的衣服回了家。只要从町屋家的衣柜里查出少了哪套衣服,那么这套衣服就是那晚凶手回家时的打扮。”
“嗯,言之有理…”
“穿着那身衣服,她坐上了电车或出租车。这样一来,肯定也被人目击到了。前天的话,目击者应该还没淡忘。”
“可是老师,这种事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呀。”
“我知道很难办,可那是你们的工作呀。还有一点,凶手很可能患了感冒。天气寒冷,再加上心理压力,会导致免疫力下降,况且现在又是感冒高发期。”
“您是叫我们跑遍爱知县的内科医院,去查治感冒的女人吗?”
“不,这些都是补充事项。我这儿可有决定性的线索。”
“什么线索?”
“本案之所以像一团乱麻,是因为町屋没有杀祖父江的动机。没错吧?”
“没错。”
“可有个人对祖父江恨之入骨,心存杀机。”
“那人在哪儿?”
“她就是巴士劫案中被挟为人质、惨遭杀害的女人的亲戚。你们先去查查劫案被害人的女儿或姐妹吧。当中一定有人符合上述条件。不过,你们可别强行逼供呀。我解释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你们逼供。只有用科学来证明才是最重要的。利用氰基丙烯酸盐黏合剂或宁海德林,肯定能从菜刀上找出凶手的指纹。至于伞柄,因为已经湿了,所以可能测不出指纹。如此一来,本案就会一下子变成简单案件。”
“什么?变成简单案件…”
“测出的指纹中,既不属于町屋、也不属于祖父江的指纹,就是凶手的指纹。只有与那个指纹一致的女人,才是凶手。怎么样,简单不?这下用不着我再解释了吧?”
“还有个问题,拿伞袭击町屋母女的人到底是谁?”
“我哪儿知道呀,你们去查查吧。”
“此事与本案无关吗?”
“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对方为何打人呢?”
“不知道。逮到之后问问吧。不过,倘若遭袭的都是带小孩的母亲,那此事很可能与孩子有关。”
“莫非打人者是没有孩子的女人…”
“有可能。或是讨厌孩子、心怀怨恨的女人。总之没有材料,我无可奉告。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定会对这个暴徒千恩万谢,感激得彻夜难眠。”
“为什么?”
“因为多亏有她,本案才能告破呀。这回可以了吗?那我就…”
“再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能给您打电话吗?”
“唉,真拿你没办法。届时悉听尊便吧。”
说完,御手洗挂断电话,冲我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样说道:
“唉,累死我了!”
随后,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我也看了一眼,现在已是凌晨一点。这通电话打了两个钟头。可就在这短短的两个钟头里,御手洗竟破了桩疑案。我对他说:
“不过,这下你不无聊了吧?”
“是啊。可这只能维持一时,明天该怎么办…我还是泡个澡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过,御手洗便快步走向浴室,去拧热水龙头。
雪子身心俱疲,很快入睡,一小时后又醒了过来。她感觉身体异常难受,便起身冲了个澡,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刚有些朦胧睡意,却又马上醒来。只觉两腿发软,头痛不止。
越睡觉,雪子越觉得疲惫不堪。身体极度不适,估计到天亮也起不来了。之后,她反复徘徊在似睡非睡与醒来之间,终于得以在上午起床。然而,起来后她发现自己发起高烧,头痛欲裂。恶寒不退、恶心欲吐、浑身颤抖——不出所料,自己患了感冒。
雪子按下枕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却见新闻正在报道颈部被砍、死在爱知县安西市烟中的“CORPO富泽”公寓七层房间的祖父江宣子。看来尸体还是被发现了。
许是发烧之故,雪子听着这则消息,心情出乎意料地淡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该不该欢呼雀跃呢?雪子这样想着,心里却分外平静。这种反应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可能是因为她坚信祖父江死有余辜吧。回想起死去母亲的面容,雪子的心中便波澜不惊。赤穗四十七义士若在电视上看到吉良上野介的尸体被发现的新闻,兴许也是这种心情。
此时的雪子只是觉得那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在朦胧的意识深处,她怀疑刚才也是在做梦。在自家电视上迷迷糊糊地观看被自己杀掉的女人的新闻,这本身就是一场令人厌恶的梦。
然而,当听到播音员下面的话时,雪子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随即从床上站了起来。
播音员解释说,住在安西市帜田町的町屋诗子现年三十七岁,死在了祖父江家的客厅。町屋的身上没有丝毫外伤,身上穿的衣服却沾着祖父江的大量血液。由此推断,二人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争执。目前安西警署正全力调查此案。
雪子伫立原地,大脑一片茫然。新闻的内容令她大为不解。衣服上满是鲜血的另一具尸体?到底是谁呢?雪子很纳闷。
不用说,自己离开时,屋里只有一具尸体。离开后,宣子的房间为何会出现另一具尸体呢?
接着,当画面上并排显示出祖父江宣子和町屋诗子的面部照片时,雪子惊愕得险些发出尖叫,急忙捂住了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蹲下身,呕吐起来。
祖父江宣子的脸雪子当然清晰地记得,毕竟对方和她曾在房间里正面相对过。而令她惊讶的,则是町屋。因为这个女人的面相雪子也很熟悉,她就是那个在木曾川堤岸上殴打雪子的疯子。
那个疯女人的尸体怎么也跑到祖父江的房间去了?到底是谁搬过去的?雪子愣住了。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在雪子心头挥之不去。必须把污物收拾干净,必须清理干净,否则房间里会臭气熏天。然后还要漱口。
雪子猛然回过神,拿来抹布,马不停蹄地擦拭地上的污物。她水米未进,所以污物中没有多少固体物。尽管如此,这摊污物却臭气熏人。这股臭味熏得雪子又想呕吐。她拼命地忍耐。
这时,玄关的门铃突然响了。雪子闻声站起身。门铃不停地响着。谁呀?雪子摇摇晃晃地朝玄关走去。
解除门锁,打开金属门,只见门外赫然站着满脸微笑的祖父江宣子!
宣子浑身是血,脖子一侧裂开的伤口朝向这边。裂口犹如解剖中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某种白色的物质在当中若隐若现。
雪子一声惨叫,忙要关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宣子的身体撞了过来。二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互相推挤。雪子叉开双脚,拼命站定脚步,全身顶在门上,终于关上了门,随后慌忙上好锁。
雪子哭着跑进房间,趴在床上,强忍着刺激。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胃里翻江倒海,发出令人厌恶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胃里的东西似乎即将往上翻。她想咳嗽,心中暗觉不妙——啊,又要吐。现在咳嗽的话,可就功亏一篑了。胃里的东西随着咳嗽涌到嗓子眼,还感觉到了胃液绝望的味道。同时,全世界开始不停地旋转。眼前的景象令雪子眩晕。
突然,一阵哄笑令房间摇晃起来。笑声由远及近,一下子逼到了耳畔。雪子猛地抬起头,睁眼看去。
只见床边蹲着一个女人,乌黑的头发缓缓上升——女人站了起来。这时,雪子看到了对方鲜红的牙齿——牙上满是鲜血!
女人扬起脸笑着,目光煞是恐怖。此人像是祖父江宣子。脖子旁边有一道巨大的裂口,黏稠的红色血液从裂口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犹如锅盖下的汤汁从咕嘟咕嘟烧开的锅里谱到外面一般。
雪子腾地跳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当即扑面而来。雪子发出了惨叫。宣子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掐住雪子的脖子,雪子只觉对方的手黏黏的。
宣子睁得滚圆的双眼和充血通红的瞳孔猛然凑到雪子面前。宣子的唇间透出隐隐笑声。接着,嘴唇慢慢裂开。雪子看到对方嘴里那口鲜红的牙齿,仿佛一排排立在血池中的墓碑——
雪子失声尖叫。她大叫着,不停地惊叫——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啊!声音振聋发聩。
“不要怕,我这就给你退烧。”
耳边传来了平静的男声。宣子狰狞的面孔蓦然消失。
“怎、怎么是你?”
雪子问道。分居的丈夫居然来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
男人放下面子,诚恳地道了歉。霎时间,雪子决定,如果他能把我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我就再也不对他任性了。我也可以接受丈夫的辩解,再度回到从前的生活。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二人户籍未消,尚未决定离婚。
雪子顿时一惊——不好!得把呕吐物收拾干净,才能让别人进屋,不能让对方——尤其是男人——看到污物。想到这里,雪子赶忙坐了起来。“你干什么?!”雪子厉声说道,随后怒斥说,“这可是我的房间,你擅自闯入,到底想干什么?!请你出去,要不我可喊人了!”对方却说:“听话,我该给你量体温了。”闻言,雪子忍俊不禁。“神气什么?少碰我!这可是我的房间,拜托你好好看看四周。”
“好,请看吧。”
说完,白衣男子举起了一只手。雪子环顾四周,发现白色的窗帘不知何时拉了下来,床上安装了金属栅栏。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安的?点滴瓶吊在头上,地板变成了亚麻油毡地板。
“这是哪儿?”
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医院。你恢复得不错,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再打一次点滴吧。”
白衣男子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是别人把你送来的,那时你很虚弱。我是医生。”
“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我要你们把我送医院了吗?我根本用不着到医院来!”
“谁说用不着?”这时,白衣男子身后的男人开了腔。
“这里是警察医院,以后就请你住在这儿吧。你今后的一言一行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男人这样宣布道。“你说什么?这话是对我说的?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雪子满腹自信地说。“犯了什么事儿,你心里应该明白吧?这是逮捕令。”说着,男人在雪子眼前摊开一张白纸。
“你涉嫌谋杀祖父江宣子,我要逮捕你。”雪子无语。
“不过看你现在生病,身体虚弱,我不会给你戴手铐的。”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敢这么说?我明明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呀。从现场的状况看,警察肯定也没有自信。安西市的乡下警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上门来。根本没有线索能把现场和祖父江与我联系起来——雪子在内心大吼。
“你有义务和检察官一起证明。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杀祖父江呀?”
“是为了给在巴士劫案中遇害的母亲下川雪惠报仇。那时祖父江逃下巴士,导致被挟为人质的令堂惨遭杀害…”
“杀我母亲的应该是少年劫匪才对吧?不是祖父江呀。”
“我也这么想过,可我们从现场遗留的菜刀柄上找到了你的指纹。”
“怎么可能!菜刀我早就带走了!”话刚一出口,雪子便暗叫不妙,但为时已晚。大脑不在正常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调查是违法的。
“看来有力的证词出现了。”刑警冷冷地说。
“利用谎言套取的被告人的言行,是不能成为证据的,况且是在被告人意识不清的时候…”
“我没说谎,菜刀确实留在了现场。”
“你骗人!”
“是真的。町屋把菜刀带回了现场。”
雪子顿时哑口无言。真的吗?那个女人不单袭击了我,还多管闲事,把菜刀带回了现场?她到底有多恨我啊!
“菜刀的木柄上无法提取常规指纹。即使提取了,也极其模糊。”雪子辩驳道。
“对于这把你从未去过的别人家的菜刀,”
刑警打扮的男子说,“你倒蛮清楚嘛。”
说完,刑警冲身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关灯。”
病房的灯随即熄灭。
“啊!”雪子吓得大叫,“用暴力强行逼供可是违法的!快把当班的律师叫来。”
突然,一道蓝光照在雪子的手上,手掌立刻泛出白光。雪子赶忙翻过手,却发现手背也在发光。白光中赫然显出一道黑色的伤痕。
“我不会强行逼供。这是鲁米诺反应,功德院女士,你应该知道吧?这就证明你的手上沾有大量的血迹,而町屋的手上则没有这种反应。好了,把灯打开!”
天花板的荧光灯开始闪烁,病房再度亮起灯光。
“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请律师。你之后的言行将全部成为呈堂证供。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吧。那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来做笔录,到时还请你坦言相告。那我就告辞了…”
男子说完,这群刑警便要转身离开。
“我明白了。”雪子对他们说,“难得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我。”
“我们这些乡下警察还是有两下子的吧?”刑警说道,“不过时间也不短,都三天了。”
“三天?”雪子大惑不解。
“不错。”我睡了三天吗?
“刑警先生,请问您叫什么?”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只是有位意想不到的帮手让我们找到了破案的诀窍。”“
你是不是以为町屋的尸体也是我弄的?”
闻言,刑警默默地站在原地,随后转过身,对雪子说:“要是你明天能供认不讳地坦白,我就告诉你。”
“既然你这么了解情况,那我母亲的事…”
“我全都知道。”
“是吗?那我就坦白吧。”
“你错了,町屋的尸体不是你搬过去的。”
“那是谁搬的?”
“没人搬,是町屋自己走过去的。”
“自己走过去的…”
听闻此话,雪子长舒一口气——这么说,人不是我杀的。那时她还没死。
“那是事故。”刑警说。“事故?什么事故?为什么那儿会有尸体?”雪子追问道。
“这个问题能不能明天再说?等你补好营养后。”
“我现在就想知道,非现在不可!”刑警把手里的紫外线灯交给旁边的男子,向雪子床边走近两步,对她说:“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请你马上回答我。”
“什么问题?”
“祖父江家有没有仓鼠?有,还是没有?”
“有…”
“哦,这样啊。告诉你吧,町屋被仓鼠咬了一口,突发过敏性休克。她对仓鼠的体液过敏。”
雪子顿时默然。“还有人对仓鼠过敏吗?”
“嗯,据说有。”“我以为只有蜂类才会引发过敏呢。”“那我先告辞了,明天见。”说完,刑警背过了身。“如果是你,会怎么样?”雪子突然大声地问。
“什么 ?”
“母亲被杀,你会忍气吞声吗?”
“不,我想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刑警说出了意外的话,
“不过,我不会杀人,只会狠揍对方一两下,饶过对方。”
“是对方拿出菜刀的!”雪子嚷道。“这话该在法庭上说。”
说完,刑警转身离开了病房。
“该打点滴了,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请伸出胳膊。”
独自留下的白衣男子说道。雪子乖乖伸出左手,凝视着刚才在紫外线灯下发光的手掌。洗得千干净净,却也骗不过鲁米诺反应。这个反应持续的时间真长啊。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手上涂些油漆呢。
雪子忍着针头扎入手臂血管时的疼痛,心中思索着。经过治疗,她不再感觉恶心,恶寒也已退去。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揍对方一两下就能了事吗?男人就是豁达。有臂力的话也可以这么做。可我只是个柔弱女子,事情一旦开始,不是杀掉对方,就是被对方杀掉,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而且,揍那女人两下的做法实在行不通。对方若是表露出强烈的悔意,或许可以就此了事。可她一直摆出恬不知耻的态度,嚣张跋扈,毫无悔过之意,言行中充满了嘲讽,气得雪子眼前发黑。唉,算了。我已经杀了她,而拿出凶器的人是她,所以我顶多是防卫过当。况且我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警方似乎知道了我与町屋诗子毫无关系,不会重判的——雪子乐观地想。如今,呕吐感和幻觉皆已消退。想到这里,雪子心情畅快。同三天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现在,她只想对此表达感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