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丞瘫在床上对她竖起大拇指。
翌日,潮湿的雨天就此无影无踪,白昼强烈的光照下,满耳蝉响,随她迈进茶楼,变成古典乐器演奏声,带着茶香的清凉。
黄鹦要了两张纸巾擦汗,上楼找到正坐着敛目休息的陈宗月,他提起精神,正要调整坐姿的时候,她将手提袋放在他眼前的矮几上。
“我不能收,您退了吧。”
陈宗月微微偏头,目光不在她身上,想着说,“佳莞性格直接,她没有恶意……”
黄鹦打断他,“你不要替她道歉!”
“我可以原谅她,但你不要替她道歉。”她坚持这么说,拧着细细的眉毛,下面是波光粼粼般清澈的眼睛。
受不了陈宗月在她面前,袒护别人。
他着实有些意外,随即低笑了声,懊恼说,“可能我不应该拿她当借口……”
陈宗月看着她,声音清晰且缓慢,“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送你一件裙子。”
黄鹦眨了眨眼睛,慌张地别开视线,又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说,只要我收下了,你也算替她传达了歉意。”
他哭笑不得,“黄鹦你……”
陈宗月无奈的笑了,抬手捏住了她的耳朵,轻轻晃了晃,“脑袋就这么点大,想法还挺多。”
黄鹦懵着望他,下意识要挡开他的手臂,动作却非常迂缓,手背滑到他掌心,她把手翻转马上要离开,突然被他抓住了一下!
那一刻她屏息,在他松开之后,攥紧手心,藏到身后。
在心率过快的紧张中,黄鹦鬼使神差的问出,“如果我讨厌她,那么你会讨厌我吗?”

☆、C08

曲小楼在延安路路标性的大世界商场上班,时间固定薪资不高。
从厕所回来的同事面如菜色,她关心了几句,不提帮忙代班,将钱包带上,踏着低跟黑皮鞋,走下扶手电梯,准备出去解决午餐。
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大街上一片喧闹之中,只一眼就瞧见那个脸庞已无从前白净的男人,蹲在马路对面的理发店绿玻璃门前,默默地抽着烟。烈日灼目下,他眯起眼睛,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流。
曲小楼完全可以躲开他,双腿不由自主地穿过拥闹的人群,走到他面前。
钱丞眼前出现一双没有污迹的黑色皮鞋,有透度的黑色丝袜,他顺着抬头,膝盖上是包臀裙,棉质白衬衫,头发梳成个松散的圆髻,不像黄鹦垂柳一样的四肢,她的体态很匀称。
他仿佛回到以前每次见着曲小楼的时候,血热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脑袋里就剩性。
曲小楼毫无温度的说,“好久不见。”
钱丞扔了烟,矫健地跳起来,下巴一扬,“吃了吗?”
她冷淡的回答,“吃了。”
“我没吃,推荐一个?”钱丞笑着说。这表情让她记起曾经没事就爱趴窗口嗑瓜子,碎碎的瓜子皮从窗户扔进她房间里,为她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还嘲笑她胆小的少年。
大世界里简餐厅最便宜一份也不下十五元,街道上的小饭馆十元可以有肉有菜,碍于面子曲小楼带他到楼上的美食城,找了间面馆坐下。
她的沉默,丝毫不减钱丞的胃口。他吸溜着一碗猪肝面,配几口烧鹅腿,短袖衫的袖口卷着,使筷子的手臂比以前粗韧,快至肩头处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有段时间了。
他扔下啃完的骨头,搓了搓指腹,“听说你最近泡到个靓仔?”
曲小楼没有很大反应,也许因为她的眼睛总是缺点什么看起来黯淡无光,她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钱丞顽劣的呵笑了声,看着她说,“他知不知道你跟我睡过啊?”
午市人声嘈杂,一巴掌扇到人脸上不够响亮,也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曲小楼起身走到收银台,冷静地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一张五十元,收好零钱,转身离开面馆。
挨了一巴掌的钱丞歪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又把筷子狠狠一摔。
茶楼的雕刻月梁上飘着周璇的四季歌,江南江北风光好,怎及青纱起高粱。这张矮几一侧开着楼窗,窗台前摆着一盆杜鹃花,日头越大它越艳。
“如果我讨厌她,那么你会讨厌我吗?”
话音一落,黄鹦就后悔了。
对陈宗月不甚了解,她按正常逻辑推测,他应该会问,为什么要问这个?她答不上来。
在别人的事情上,黄鹦能表现豁达的一面,轮到与陈宗月有关的事,她却无比自私,她不知道这个叫占有欲,她知道了会很痛苦。
然而,陈宗月给了她简洁的答复,“不会。”
出乎意料,黄鹦直瞪瞪的看着他,却见他朝自己伸出手,眼睛睁得更大了。
在她掂量着自己有没有胆量拿出背后的手,覆上去的时候,陈宗月视线往她另一只手上一瞥,说,“纸巾。”
黄鹦一愣,将擦掉自己汗液的纸巾团放在他掌心,他扔到烟缸里,又疑惑的瞧着她,“不坐?”
整整反应了两秒,黄鹦才在对面坐下。
陈宗月捏起手提袋,搁在矮茶几腿边上,“记得带走。”不留下拒绝的时机,他接着问道,“今天没课?”
她来不及思考,诚实的说,“逃了。”
“不怕明年重修?”
黄鹦渐渐镇静,“我……偶尔上课会睡觉,但是没逃过课,三次点名不在才挂科。”
陈宗月将火机叠在烟盒上放远了些,打开了烧水炉,“你念的是哪所大学?”
“新闻传媒大学。”
他好奇的问,“以后从事新闻业?”
黄鹦没有那么长远的抱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是结巴么,一直到高中说话也不利索,才想报的播音主持,当是治病呗。”
陈宗月失笑出声,“治病?”
“我是真这么想的,分数倒不是什么问题,我成绩还行,就是报考播音系要面试,当时我一紧张又结巴了,四个考官都笑了,居然说我勇气可嘉,就让我过了。”
他摇头笑着,“幸亏他们不知道你是来治病的。”
一向无人问津,仿佛踩着楼下谈话声,仿佛自在且逍遥的三楼,周璇的嗓音从头顶离开之后,黄鹦已经找回让自己像一阵初夏南风,轻飘飘拂过人心的状态,她靠近茶几,两只胳膊垫着桌上,先笑得牵动了脸颊,再问他——
“陈先生,我可以采访你吗?”
陈宗月稍顿一下,颔首同意,她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您为什么来海市呀?”
他拎起烧开的水壶,缓缓注入茶盅,雾气腾上他的脸,他似娓娓道来,“我母亲是海市人,父亲是香港人,所以我也算半个海市人。”
黄鹦原想要抬手托住下巴,生生顿在脸侧。
陈宗月看了她一眼,故作恍然的表情说着,“哦,原来他不是无父无母啊。”
“我没,没没这么想……”结巴已经出卖了她。
他宽慰的笑了笑,“我还有一个弟弟,九岁就不在了。”
黄鹦脱口而出,“Hyman?”
“你怎么知道?”
陈宗月颇感惊讶,就见她有点犹豫地指向自己的纹身,上面藏着一个英文名,他才露出豁然的表情。
其实,黄鹦也是昨天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一年多的梦里,都是凌乱的图案,有时候是带刺的黑玫瑰,有时候甚至是令人恐惧的东西。
有些人的纹身是禁忌,她担心陈宗月亦是,马上岔开话题,“为什么开了间茶馆,不开饭店?不开酒吧?”
“年轻时我也更喜欢酒,因为愁的事情多,至于饭店……我请了一个脾气比较大的厨师,如果一直有人跟他提意见,也许会把他气回香港。”
陈宗月在回答时与先前的神情无异,他的声音像块磁铁,像个神父,叩问她的灵魂去了哪里,或者,是她细弱纤巧的腿。
黄鹦眨了两下眼睛,遮掩慌张,“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一点也不着急。”
他笑了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开始喝茶,看报,晒太阳,当你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抗衡自然死亡这件事,整个人就心平气和,就像不着急了。”
陈宗月诚然说,“我只是比你有耐心,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黄鹦过分认真的聆听,实际已经将自己的脚尖慢慢移动到,他在桌下的两腿之间,好像裙子就要被他的膝盖骨拦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是别人寄存在这里,不是她的,不听她的静下来,万一他发现了怎么办。
“那你的缺点是什么?”
又是一次错误提问示范,没有人愿意暴露自己的短处,黄鹦想咬自己的舌头。
但在下一刻,陈宗月往前倾身,用那双亦正亦邪的眼睛盯着她,明明是轻语,字音却重,“贪。”
这时,突然响起一句,“陈先生……”
黄鹦惊得往后一缩,膝盖撞到茶几下沿,疼得她尖叫一声,也吓到了刚刚走来的老文。
陈宗月关切的问她,“没事吧?”
她从速摇着头,却还是捂着膝盖。
老文没闹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的,回过神,只对陈宗月说,“……高老板电话说家中有事,中午不过来了。”
陈宗月点头,立即又看向她膝头上的一块淤血,不由得皱了眉,“喷点药?”
“不,不不用,两天就消了。”
老文一走,黄鹦端起茶杯,低垂着她薄薄的眼帘,吹了吹,手有些抖,不敢再转回去面对他。
嗅着这股的茶香,听见陈宗月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声,然后说,“偷偷摸摸的是你,瞎紧张也是你。”
当黄鹦愣着转头,他正好起身,开一扇雕花乌木门,拎出一只鸟笼,挂在窗台上方。
沐浴阳光的小鸟儿一顿一顿地拨动脑袋,陈宗月打开了鸟笼的门,用镊子夹着一只蚱蜢,对它轻轻吹了一声哨,它就张嘴接住。
这一夜,门外的钱丞神情麻木,盯着电视机抽烟,房间里的黄鹦也没能安然入睡。风扇依旧竭力的转,她下了床,从衣柜中拎出他送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最上面是一张卡片,翻过背面,她不自觉将指尖按在唇上,那是流畅的钢笔字——
To Oriole.

 

☆、C09

李佳莞在上海没有朋友,因为她马上又要回纽约去了——
这是钱丞说的,目的是说服黄鹦参加周末在陈家花园里的BBQ,她没答应,点了他一颗万宝路,斜仰在他的折叠床上,宽宽的棉麻短裤下是她翘着的细腿,她吸一大口烟都不到肺,全部吐出来,烟雾缭绕周围,装模作样,才说,“好吧。”
钱丞即刻把烟抢了过来自己抽,黄鹦不满地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背。
铺着石子路的花园,被一面石墙围绕着,一阵热风哗哗吹过的香樟树,带来了干燥的土壤气味。
黄鹦身上蓝色的衬衫连衣裙,蓝得像透明的天,腰上绑着流苏的绳,白色凉鞋踩着绿色草皮,她偷偷摘了一片白栀子的花瓣含进嘴里,听见后头传来一些声响,她松开了压低树枝的手,转过身去。
菲佣推来带轮子的餐车,血红生肉在盘子上摇晃,银亮的刀叉叮叮当当。
李佳莞一手抱着香槟一手掐着几只高脚杯,跟在后面出现。来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来,她的礼貌止步于幅度正好的笑,不太搭理这些人,同样,也不搭理黄鹦。
黄鹦更无所谓她的态度,站在这里的理由,只是那个正帮忙搭建烧烤架的男人。
不远处的陈宗月穿着黑色上衣,亚麻布裤子,他是成熟的温润,沉淀的威严不锐利,当他留意谁的时候,谁就会变得拘谨起来。
所以,自从打开他送的裙子那天起,黄鹦再也没去见过他,一是找不到借口,二是说不出的紧张,进门至此,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连对视也没有。
她身子斜斜的站着,指尖缠绕腰上的流苏绳,不知钱丞何时走近,将自己的巴拿马草帽盖在她头顶上。
“她人呢?”他问着。
黄鹦恨铁不成钢的说,“她问我你在不在,她说你在她就不来了。”
虽然她觉得小楼和子谦早晚是一对,但谁让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她表哥,胳膊肘不能朝外拐。现在小楼不愿意见他,问题肯定出在他身上。
吾日三省吾身,为何不得姑娘情真。
黄鹦准备好好教育他一番,就听一声无比刺耳的尖叫,将人全部召唤过去。
有一只蟾蜍跳到李佳莞的脚背上,吓得她不敢动弹,手里还举着穿了一半芦笋串,黄鹦在一旁憋笑,憋得快断气了。
当陈宗月抽了一张纸巾,从她脚背上,轻松捏走那只蟾蜍的时候。
黄鹦就笑不出来了。
李佳莞吸取这个‘惨痛’的教训,要将烧烤地点搬到露台上,谁让她是女主人公,而且,这个家真正的主人看上去,也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东西陆陆续续搬上露台,黄鹦靠着石砌的围栏,少了树荫遮蔽的阳光更刺眼,她摸了摸快被晒辣的后颈,还是不见陈宗月的身影,她装作下楼搬东西,却趁他们不注意,走向过道尽头的另一边楼梯。
她哼着听不清词的曲调,下来就不太想回去了。
楼梯平台角落放着一盆云片松,那绿雾般的叶片就要垂到地上,黄鹦取下枝干上的大红色丝带花,绑在她自己的头发上,甩了甩头,后脑勺沙沙响。
她身子一歪坐在楼梯扶手上,顺着扶手滑下去,快到底的时候,突然从旁边走出一个男人来,她脚下一慌,直接扑到他身上。
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翻落在地,黄鹦被他两边胳膊架住,贴着他精实的胸膛,好像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还是她的心跳。
“你……自己能起来吗?”陈宗月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黄鹦从他身上弹开,就见他戴着厚厚的手套,她踩到的全是散落的灰黑碳块。
陈宗月蹲下捡碳,她也帮不上忙,只能跨出这片区域,没等他捡完,等到了一句,“你先上去吧。”
她点了点头,便绕过他快步跑上楼。
陈宗月是听见那声响,才抬头望去,看见她头发上跳跃的丝带花,又移向那盆少了点红色的云片松,哑然失笑。
天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黄鹦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李佳莞招了过去,她正握着烤肉夹子,在崭新的网上烤着牛排。
“我没想到你愿意来,不生我气就好,毕竟……”她突然亲密地靠近黄鹦,说着,“没有卖命上位的表哥,你也很难接触到我们这样的人吧,好好把握机会哦。”
李佳莞冲她轻蔑而明媚的笑,接着就不明所以的,目睹她主动碰上自己手中烧烫的夹子,然后惊声叫了出来。
恰巧,陈宗月跨进露台,闻声放下一盆碳块走过来。看见他,黄鹦湿润的眼珠子像个透明的玻璃球,将烫伤的手保护在胸前,恐惧着身旁的人说,“我不知道……”
李佳莞情急解释,“不是,我怎么可能……”
黄鹦抢过来说,“我,我没关系,佳莞不是故意的。”
此时,李佳莞恍然大悟,这是要给她坐实罪名,气得把夹子摔向烧烤架,刚要和她对质,就见她被陈宗月给带走了。
黄鹦肩膀在他宽而有力的手里,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被他带到了楼下的客房,又被独自留在这里。
坐上蓬松的大床,她扭着脖子瞧了瞧肩头灰黑色的碳灰,又观察到第二个壁龛里,摆着的白色蜡烛和银色烛台时,就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陈宗月对门外的老文交代一句,顺便把门关上了。
他的手套已经摘去,坐在她身边,沉默不语地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将烫伤膏挤到她手背上,一股浓重的薄荷味迅速侵占嗅觉。
黄鹦觉得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有点吓人,不敢与他碰到视线。陈宗月却仿佛感知到她的心虚,抬眸瞧着她,“你很喜欢受伤?有自虐倾向?”
他看出来了。
黄鹦垂下的眼睫,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隔了片刻,陈宗月警告说,“不许有下次。”
她不太理解这个警告的意思,下次不准再欺负李佳莞?
得知表妹被烫伤,钱丞立刻跑下楼,迎面撞见老文,“我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老文拦住他,“陈先生在里面。”
钱丞的表情瞬间从着急变成讶异,他好像了察觉到什么,只差一点点。
客房中,黄鹦收回自己被处理好的手,即使她殚精竭虑的接近陈宗月,每次得到他的反应,却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两片嘴唇忽而抿紧,忽而直冲冲地质问,“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陈宗月带点探究的看着她,“佳莞爷爷是我的义父。”
这个答案让黄鹦的气焰点燃几秒,就被浇灭了,她低下头,“哦……”
“在你看来,我对她很好?”他问道。
其实,陈宗月对她这个毫无干系的闲杂人等,才是有点好的过头了。
她偏偏要说,“特别好。”
陈宗月短暂失言,之后是叹息,摇头,“黄鹦,我不懂你。”
前几天她哭是装的,今天她哭是烫的,听到他略显疲惫的语气,这一秒她鼻子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但他接着说道,“你每天搜刮这些五花八门的问题,攒着考验我,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明白?”
并不是因为厌烦应付她而感到疲惫,黄鹦的失落来得快,散得也快,“最后一个……几个问题。”她是慎重而紧张的,“在你心里……我和李佳莞谁比较重要?”
陈宗月稍愣一下,想了想说,“你和她不能相提并论。”
“是我比不上她?”
“她比不上你。”
黄鹦怔望着他一会儿,差点从眼睛里笑出来,慌忙低头捏住裙子,记起什么又抬头说,“可她是你的儿媳。”
陈宗月无可奈何的解释,“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的儿媳。”
没曾想,她紧接着说,“那我呢?”
他皱眉表示疑惑。
“我可以嫁给你儿子吗?”
陈宗月没有回答,而是冷静到异常的问她,“你见过我养子吗?”
黄鹦毫不迟疑的摇头。
“既然没见过,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陈宗月平稳的语速,就像是在审讯室里见到的律师,对他实话实说才有生路。
于是,她选择坦白从宽,“我,我我想离你近,近近一点……”
“所以你想跟我儿子结婚?”
陈宗月感到无言且头疼,“黄鹦……”顿了一顿,他说,“有时候你可以走一些捷径,不用这么迂回。”
捷径?
被她揪过的裙子留下一团褶皱。
黄鹦谨慎地抬起胳膊,鹅毛般雪白的手伸向他,在他的脸侧犹豫了一下,轻轻贴上去,他的皮肤好像比她的手烫,很想抚摸他英挺的鼻梁,他迷人的眼睛,却不敢妄动。
忽然间,陈宗月抓住她指尖微颤的手,带领她覆上自己的唇,始终是看着她,亲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她的掌心感到了灼热,这种直达心脏的灼热。
在他放开她之前,黄鹦马上抽出手,转身夺门逃离,飞奔下楼梯,每层透进光亮的窗前都划过她的影子,她知道跑慢一点双腿就会失去力气。
拉开黑色的大铁门,一路树影投下朦胧的日光,呼呼风声冲撞着她的喘息。
黄鹦缓缓慢下脚步,走了好一段距离,她蹲下,用他吻过的手,紧紧揪住领口。

 

☆、C10

李佳莞掀翻了整个烧烤聚会,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地目送她离开露台。
司机回来传讯,他看见黄鹦已经坐上回家的车。陈宗月点了点头,下到餐厅,李佳莞正坐在这里,舀着玻璃碗里的冰沙,鹅蛋脸上涂满愤恨的神情,牙齿一下一下地咬着银色的勺子。
桌上还有一些金色锡箔纸,曾经裹着被她吃掉的巧克力。
陈宗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扫了一眼凌乱的桌子,对她说,“这里不是香港,楼上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迁就你,只因为你是晚辈,收收你的脾气,如果做不到,明天你就回纽约去。”
李佳莞将勺子重重拍下,双眼圆瞪,“黄鹦算计我的事情就算了是吗?”她最恨被人愚弄、被人冤枉,就在刚才一并体验,连钱丞也有胆子指责她。
“你来上海是探望我,还是另有目的?我能替你瞒住周老,但你记住,以后不要再接近黄鹦。”
陈宗月的语气听着不温不冷,每个字连起来的意思让她发笑,怆然的笑,心慌的笑。
“她还没有认祖归宗呢,你就向着她了?”
这是李佳莞真正慌乱的理由,令她迷失了理智,“爷爷老糊涂了,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什么骨血情亲……你信不信等她拿了钱,转脸就给她表哥那家人,还指望黄鹦孝敬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推开那些玻璃器皿,趴在一片狼藉的桌上哭了起来,“我才是他的孙女,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宗月静静等到她只有哭声传出,漠然起身,将要走过桌旁却不料被她拽住。李佳莞抱着他的手,泪汪汪的望着他,苦苦哀求道,“陈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一定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