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她不再躲着陈先生,并且期待与他碰面,往茶楼跑得比吃饭积极。
可惜时常是黄鹦半个身子仰躺在扶手上,头发垂落在暗红褐色的围栏间,从旋涡般的楼梯望到屋顶,却极少极少见他的身影悄忽而过。
然后,服务生端上一副仿汝窑茶具,让她像普通茶客一样消磨时间,但是她注意到茶叶罐上写着小叶苦丁。
虽然想尝尝特供太平猴魁的味道,不过,苦丁茶解燥,或许是他特意交代过。
她喜欢这样抽丝剥茧获得的自作多情。
黄鹦也不再跟周围女孩争论到底是华仔靓,还是城武帅,因为陈宗月在她眼里比他们还要接近完美。
从长相上判断,他肯定是而立之年,却不见中年男子的油腻臃肿,或者枯瘠的像块烧炭,他身材挺拔,不需要说话就能给人压迫感;对待旁人的时候,他称不上和颜悦色,也不算虚与委蛇;但凡蹙眉,神情就显得严厉,叫人望而生畏。
畏而生情。
在黄鹦生命中没有人扮演父辈的角色,钱丞大不了她几岁,降不住她,只会跟她抬杠拌嘴,陈宗月带着距离感的照顾,令她着迷,走火入魔。
她知道这种爱情很畸形,害怕没能成功吸引到他的注意,先被他发现心事,避而远之。
可是黄鹦控制不住去觊觎他,当她无意间得知,下个月十号应该是他的生日,便将珍藏的邮票册卖给了高子谦。
“你生病了。”陈宗月说。
这一场雨似乎是进入炎夏的前奏,滴答声先从对面街的遮雨棚上传来,顷刻间猛烈地冲刷檐槽,风刮得很急,拍打着窗户。
黄鹦又开始结巴,“是,是是吗……”
陈宗月笑了,还顺着她回答,“是啊。”
不过,紧跟着他就起身说,“我叫人送你回家。”
她马上抬头看着他,有种想用视线拉住他的急迫感,“……家,家里不开空调,闷闷的。”
这里开窗也开着空调,一点不心疼钱。
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惦记空调。陈宗月着实无语,摆了一只杯子在她面前,拎起烧开不久的水壶,汨汨倒入。
“先喝水。”
说完他大步走出茶室,听声音是到了楼梯处。
黄鹦弯下腰探长脖子去张望,见他转身,立刻缩回脑袋坐直,捧起杯子抿了一口。
陈宗月过来说,“楼上收拾了一间房,你上去休息,等阿丞回来接你。”
上楼时黄鹦走在前头,站在四楼的楼梯口,她看见两面不透风的甬道,尽头是一扇窗,骤雨下更是一幅灰色的画,静悄悄的像无人居住的旅馆。
宽厚的手掌按住她肩膀,黄鹦僵了一下往旁边让出路,陈宗月从她身后走上来,推开一间虚掩的房门。
黄鹦跟上他进了房间打量一圈,整洁干净没有杂物,床单枕套都是白色,平铺着松软的羽绒被,像是酒店客房。
仿佛灌铅的沉重身体催促她在床边坐下,扭头看着陈宗月拉上窗帘,整个房间暗淡下来,与白茶花共生的气味变得明显。
不怕他做什么,他要真能对她做点什么才好呢。
黄鹦半个身子倒在高高的枕头上,消瘦的手也躺在脸侧,声音有点喑哑,“是不是愈疮木?”见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又轻轻说,“……房间里的香薰。”
陈宗月恍然说,“回头我问一问。”
在他离开之后,黄鹦想打个盹,再起来找找电视遥控器,结果不小心睡着了。直到有人开门进来,床边塌陷,她才从昏昏沉沉中勉强抓住一些意识。
陈宗月坐在她身旁,倒出一支水银温度计。
测体温这件事应该由她自己完成,毕竟他们的关系没那么亲密。
然而下一刻,陈宗月甚至不问她是否可以自己来,就将她的袖子拉下肩头,她在这瞬间清醒,却只有呼吸深重起来,眼睛直盯着他。
她的裙子领圈很宽,内衣上的蕾丝覆着白皙的胸骨微微发颤,冰凉的温度计贴进她的腋下。
黄鹦觉得他这个举动,实在太值得她抬起胳膊挣扎一下,欲拒还迎。
可是,整个过程在他神情中捕捉不到一点绮念,他仿佛在处理一件事物,而不是对着一个女人。
如果她不具备迷人的魅力,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么对她没有性/冲动很正常,但他完全可以让别人来照顾她,显然这里有很多女服务生。
这般想着,她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下沉。
陈宗月将她的手臂放在腰腹,脱下她的凉鞋,搬起她两条腿放在床上,再替她盖上被子。
这一切她都能感觉到,包括他缓缓拍了几下她的肩膀,让她入睡。
此时他们的相处方式,比以往都要诡异,天空似乎刻意配合着,滚落一声闷雷。
☆、C06
黄鹦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是她熟悉的天花板,蒙着一层白色蚊帐,窗台外没有晾晒衣服,对面楼邻居家的灯光雪亮,直直铺在她一动不动的身体上,一只苍蝇粘在玻璃外面的影子像颗黑痣,长在衣柜门上。
手臂放在腹部,仿佛胳膊底下仍夹着那支温度计,她缓缓呼吸,纤长的睫毛上下扫动,胸腔像退潮的浪。
黄鹦记得下午自己睡了很久,忽然就像躺在吊床里失去重心,走过了一段路,只是她头昏脑涨不愿意睁眼,勉强眯见一点也是虚化的场景——
昏暗促狭的甬道,旋转的朱色楼梯,最后是滴落在她脚踝的雨,她被安放进车后座,就再也无法感知四周,沉沉睡去。
从床上坐起身脖颈还黏着汗湿的头发,黄鹦拧起眉,这湿热的天气,窗户紧闭电扇也不开,是不是企图闷死她。
钱丞叼着一颗烟,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无声球赛,一丝离奇的风拂过膀子,他转头看见一个苍白的女人,穿着轻飘飘的裙子站在门里,吓到他毛骨悚然,大概是体谅她生病才把脏话咽了回去,瞥她一眼,继续对着电视机,说,“药在桌上。”
隐约有鼾声起伏,姑妈已在房中熟睡,谁也不想吵架。
黄鹦抬腿跨过他的床板,走向饭桌倒了一杯水,再将一把药塞进嘴里,就听他自言自语的念着,“真是万千宠爱……”
钱丞捏起报纸折的‘烟灰缸’过来,佝偻着往桌下的垃圾桶里倒烟灰,他说话低声,“我想叫醒你,阿叔不让,直接把你抱上车,还叫我背你上楼,害我腰疼未好又添新伤。”
黄鹦被水呛到轻咳两声,“谁抱我?”
“我啊……”他直起腰的表情夸张,又接着嫌弃道,“可能吗?”
没闲情翻他白眼,她使劲回忆被自己错过的怀抱,必然是那间客房里的香薰麻痹了她的嗅觉,否则她怎么会闻不出陈宗月身上的味道……
太可惜了。
钱丞说,“我明天不回家,你同阿妈讲声。”
黄鹦心思飘忽,牙齿磕着杯子,顺嘴一说,“姑妈要问为什么呢。”
他嘴里‘啧’一声,不耐烦道,“就话我在阿叔家谈生意。”
听到这一句话,她耷拉的眼帘忽地扬起,又低下头往原本就剩一大半的杯子里倒水,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神情,“你给我陈先生家的地址吧,万一姑妈有事找你呢,而且今天陈先生这么照顾我,也应该跟他当面道谢才对……”
黄鹦抢在他出声之前补上,“明天下午我没课,保证早去早回,在你们谈生意之前就走。”
钱丞对情情爱爱的弯弯绕绕,天生迟钝,不挑明不知道,就认为是她的神经搭错线,“你跑到他家讲声多谢,他还要请你饮杯茶,阿茂整饼,没事找事做?”
“我没住过豪宅,想参观参观,行不行?”
黄鹦忍住与他翻脸的冲动,倒了满满一杯水却不碰,来到他的折叠床旁抚裙坐下,“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作为交换,我介绍一个女生给你认识,长得比关之琳还漂亮。”
钱丞有一会儿没说话,捏出一颗烟含着,火焰蹿得老高,也不怕烧到自己的鼻子,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才说,“以前住隔壁的那个,叫什么什么楼?”
“小楼姐?”她想也不用想。
“对,小楼……”他翘起嘴角笑,眼睛也是弯的,“我还小屋呢,瞎起名,她姓什么?”
钱丞不可能无端打听起一个女人,她迟疑片刻,不安的回答,“曲曲,曲……”
“蛐蛐?”
黄鹦还是很敏感的察觉到什么,急了说,“你别去招惹她。”
“你管我!”
“她有对象!”
“谁?”
她犹豫道,“……高子谦。”
钱丞瞪大眼嚷嚷,“哇,这个死扑街,一脚踏两船?我一刀叫他断子绝孙!”
“小点声!”黄鹦狠狠打了下他的肩膀,确认姑妈没有被吵醒,回头对他说,“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和他只是同学。”
她也懒得废话,“要么给我地址,要么给我三百块钱,你选吧。”
“够胆啊你,敲诈我?”
第二天早晨,不等收音机开始好几遍的重复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黄鹦就已经撩开纱帐跳下那张狭小的床,连拖鞋也不穿,就在衣柜中挑选她的裙子。
冷薄荷色的肌理面料从她的头顶滑下,遮住她奶油般的胸脯,细瘦的腰,落在她的膝盖上。她背过身扭转脖子,拉链只到峰峦的肩胛骨下方。
上午最后是两节广播电视概论课,每回上这门课就打瞌睡的黄鹦,今天兴致高涨频频提问,讲课老师心里倍感忐忑,怕她以今天的表现为由要求期末加分,没曾想一下课她就消失得没影了。
在被阳光晒到发白的马路上,黄鹦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九元坐到静安区的通衢大道下车。
周围不似石库门里弄没有人在午睡的繁忙,空气里飘着鸡毛掸出的灰尘与小吃摊子的卤香,这里没什么车辆来往,丁香花树后面是一栋栋比天色更灰暗的老洋房。
黄鹦抬着微平而饱满的下巴,一门一户数着门牌号,直到看见这面黑色大铁门,被它挡在后头的联排别墅,一片宁静。
按下门铃,她的视线捕捉到从花园石阶缝里,蹿出蓝色的阿拉伯婆婆纳,于是凑近铁门,闭上眼深深吸气,听见有人开门的响动,她即刻后退了一步。
从别墅走出来的阿姨个子不高,脸部骨相凸出,皮肤黝黑应该是菲律宾人,笑着开了大铁门,为她带路。
昨天下过雨,花园中扇形的洒水器不再给草坪降温,一不留神,她酒红漆皮的平底鞋踩进了泥巴里。
真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黄鹦走进别墅就愣了一愣,这玄关像一座温室摆满了花,麝香百合、珍珠梅、刺槐,如果说有很多鲜花围绕会让人想到婚礼,那么此刻清一色的白,则是让她想到葬礼。
阿姨将一双崭新的拖鞋搁在她脚边,又指了指她的鞋,比划着意思是帮她刷一刷。
黄鹦闲步穿过无人的客厅,指尖拂过走廊的墙,仰头望着吊灯,脚下情不自禁地转圈,地毯收下足音,两侧墙上挂有许多静物画,她只认出了德加的芭蕾舞女。
随后,她戛然止步,单独打量一幅画。
这幅画里的耶稣手上满是鲜血,头上冠有荆棘,除了衣着和姿势之外,就像一个干瘪的老头。
“这是罗马天主教的画。”
——冷不丁响起的女人声音,仿佛近得在耳朵后面,黄鹦惊了一下,立刻转身面对着她。
她那双化着深绿色眼影的圆眼睛,盯着墙上的画,不偏不倚,自顾自地说着,“听说,这个天主教的修女如果生下孩子,就会把孩子活埋在修道院的围墙里,连灵魂都要站着忏悔。”
在黄鹦不知作何应答时,就见她伸出掌心,介绍她自己,“李佳莞。”
黄鹦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她抢过去说着,“黄鹦,我知道。”
李佳莞先是友好的笑着,提议自己当向导带她四处逛逛,随即把她领进第二栋洋楼的一间房。
在装饰物的布置下没有空余的墙壁,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收藏着各国革命书籍,人物传记,中外小说,毫无疑问这里是一间图书馆。
黄鹦饶有兴致地观察每一件陈列的物品,塔夫绸般的鬈发披在背上,毫不介意一旁注视她的目光。
李佳莞敛回视线蹬掉拖鞋,弯曲她的膝盖,涂着墨绿指甲油的脚趾踩在褐皮沙发上,展示自己在这个家里是无拘无束的,当黄鹦问起为什么将白葡萄酒摆放在书房时,她又表示自己不知道,并且说,“我也才来两天。”
才来两天,已经摆出女主人的姿态。
李佳莞抄起书桌上一盒万宝路,找不到打火机又扔下,突然说,“我想这个周末在家办BBQ……”她从沙发里下来走到窗前,用指尖点了点嘴唇,表情像是在思考,然后指着圈住花园的那面墙,“就在那里吧。”
她又扭头问黄鹦,“你要来吗?”
黄鹦肯定这个李佳莞不喜欢她,却还要强迫自己与她亲近,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但不管是她专横的自说自话,高傲的神情,或者目中无人的种种态度,完全达不到刺激黄鹦的程度。
直到——
“Norman!”李佳莞朝一个方向喊道。
黄鹦顺着望向书房外,看见不远处出现的陈宗月身形颀长,难以忽视,他正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作别。
李佳莞快步奔上去,不屑于跟那个准备离开的中年男人打招呼,只冲着陈宗月明朗的笑,她的手背在身后,姿态娇俏。
黄鹦承认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心眼没比黄鹂鸟的五脏大。
目睹这一幕的她正想着,如何才能让陈宗月像她一样,厌恶这个李佳莞。
☆、C07
送走生意往来的人,他知道李佳莞等候在旁,但是一转身,陈宗月先望见站在书房里的人。
离得不算太远,刚要对上视线,她就把头低下,把脸斜向一边,露出纤弱的脖子,摆出漠不关心的神情,像是本该属于书房中的一幅人物画。
他们正朝书房靠近,黄鹦拿起铅笔,往空白的横线稿纸上写了一个‘陈’字,同时听见李佳莞在跟他商量BBQ的事情,他没拒绝也没答应。
放下铅笔,陈宗月已经来到她面前,他穿着比平日稍显正式,纯棉衬衫罩住宽阔肩膀,收进窄腰,深灰色长裤,他的脸刮得很干净,突出了过分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眼睛。
陈宗月问她,“好点了吗?”
黄鹦抿唇嗯了一声,对他扬起笑脸,一双杏眼变作两道弯月,眼角碎发就似遮挡到视线的树杈,他准备伸手将其拨开,恰巧端着餐盘的菲佣进来了。
磨砂银的托盘上堆满熟透的草莓,描金的骨瓷茶壶旁边,配着装有方糖块的玻璃罐子,好像跟那天被他用来装独角仙的罐子一样。
陈宗月往后退了一步,下半身倚靠着桌子,“阿丞说你要来,我叫厨房做点清淡的,今晚留下吃饭?”
黄鹦捏了一颗草莓,侧身对着他,坐在沙发扶手上,并拢一双腿,试图将脚尖对齐照在地毯上呈菱形的阳光,低着头说,“他不喜欢我留下。”
这个‘他’是钱丞,也可以是近在一旁的李佳莞。
陈宗月慢慢道,“是我让你留下,不用管他。”
无从得知黄鹦是否故意,在李佳莞正要开口说话时,她突然咳嗽起来,如同喉咙里含着砂砾的声音。
陈宗月上前倒了一杯热茶,“生病了不在家休息,非要到处跑?”
黄鹦从他清瘦的手中接过茶杯,抬起下巴望着他,“我想自己跟你说声谢谢。”
他笑了笑说,“你总有理由谢我。”
找不到机会出声的李佳莞深深拧住眉心,她把陈宗月视作长辈,黄鹦与她不同,就像黄鹦不想规规矩矩的坐着,一定要显出她修长双腿;不愿意伸长胳膊去接杯子,一定要等他走到身前,让男人裤管停在离她细小膝盖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这时,黄鹦扭头瞧了她一眼,对陈宗月说,“佳莞想周末在花园烧烤,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陈宗月把头偏向窗外,发白的光线让他压低了眉骨,“最好小心点,外头这圈草皮都很贵。”
黄鹦咽下一口茶水,睁圆了眼睛,“真的?”
陈宗月笑着摇头,“开玩笑。”
这一句玩笑之外的意思是他答应了。李佳莞有点诧异,怀疑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打转。
“为什么把这瓶葡萄酒放在书房?”黄鹦想起就问,顺便俯身向桌上捡草莓,而他挡着桌子,手臂势必要从他身侧伸过。
她半个身子往前探,白皙到可见静脉的脸,几乎要碰到他裤腰上的皮带时,又缩了回去,成功塞进嘴里一颗草莓,薄薄的腮边鼓起两下,再塌陷。
陈宗月身形未动,沉吟一番,煞有其事的说,“因为它……立志做一瓶有学问的酒。”
黄鹦笑了起来。
然而,李佳莞听着他们有来有往的对话,仿佛刻意在塑造正常的交流方式,掩饰着不正常的肢体动作,其中吊诡的味道,使她焦虑地咬住墨绿色的指甲盖。
晚餐即将在一张狭长的、中间铺着桌旗的餐桌上进行,每个座位前都放着盛冰水的刻花玻璃杯、一套中式餐具。
在他们落座前桌上的花瓶已被撤走,换上一盘新鲜水果。
陈宗月十分自然地为她拉出椅子,黄鹦顺势坐下,长桌最靠头的位置,边上就是主位。
她对李佳莞此刻的表情不感兴趣,选择环视在座的陌生面孔,甚至还有一位外国男士。
很快,桌上的食物开始丰盛起来。整只油鸡肉而不脆,干炒牛河和海参冬菇之间是一盘蒜蓉清蒸鱼,排列整齐的耗油菜心,冒着热气的生滚煲仔粥。
一人一例汤,所有人都是杏仁白肺汤,只有黄鹦面前是川贝炖鹧鸪,止咳化痰。
陈宗月开了从书房带出来的葡萄酒,与旁人相谈甚欢,一时间桌上的声音丰富。
李佳莞打了个响指,对来人说,“我要一杯杜松子泡几片酸橙。”
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十三四岁的模样,粗辫子挂在肩上,穿着湖蓝色斜门襟的上衣。她迷茫的问着,“酸橙……是青柠檬吗?”
李佳莞很难以置信且嘲讽的反问,“你连酸橙和青柠都分不清?”
她一下子战战兢兢,“……厨房好像没有酸橙。”
“芒果汁总有吧?”李佳莞没好气的说,“加点威士忌,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威士忌是什么。”
只见她赶忙一阵点头,匆匆跑走。
黄鹦全程听着,没作声,但眼睛不由自主的瞥向陈宗月。李佳莞可以这么骄纵,也是倚仗他的放任不管。
如果能够实现,她想和李佳莞交换人生。
当晚餐进行到后半段,钱丞方才出现,屁股挨上座椅前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就敬酒之路,满室觥筹交错。
李佳莞跟人谈笑间,手里捏着长长的高脚杯,手肘垫在桌上。下一秒,黄鹦倒抽一口气,混合威士忌的芒果汁浇了她一身,杯子也掉在了她大腿上。
“噢,对不起!”
随着李佳莞的惊呼,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黄鹦刚刚拿起毛巾就被她夺去,胡乱地擦了几下,抢在陈宗月开口前,说着,“擦干也没用,味道不好闻,去我房间换一件吧。”
李佳莞将她带进三楼的房间,虽然漂亮整洁,但仿佛喷了整个浴缸的香水量。
“对了,黄鹦……”她打开柜门,不经意的问着,“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七月二十。”
李佳莞倏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七七年出生吗?”
黄鹦微愣着点了点头。
在让人头晕以至要犯恶心的香水气味里,李佳莞脸上显露出古怪的惊喜,“那我们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正当黄鹦感到惊讶,李佳莞就变了脸,“不过……”
“我从小在香港长大,在纽约念书,还是和你不一样。”
李佳莞笑着递给她一件黑色的纱裙,语气轻快的说,“喏,这条裙子我不穿了,给你吧。”又补上一句,“巴宝莉的。”
黄鹦既不气急怨恨也不悲伤,没有接下裙子,异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走出房间。
走廊挂着壁灯仍是昏暗,她贴着光源往前走,回头确定李佳莞没有追出来,她下楼的脚步很轻且慢,张望到疑似是他的身影,才跑下楼。
陈宗月撞见她的时候,泪水正挂在她苍白的脸上,被她慌忙抹掉以后,竟然没有留下痕迹,“我先回家了……”
说完就仓皇逃离,没给他任何机会拦住自己。
夜已深了许久,躺在盒子似的蚊帐底下,黄鹦迟迟不能入眠,电扇一边嗒嗒嗒的响,一边转出闷热的风,换下的裙子浸泡在浴室的盆里,因为生气不想清洗。
从弄堂间传上来几声骇人的犬吠,接着是铁门震颤的回音。
黄鹦翻下床开门,果然是钱丞。他双眼有些朦胧,浑身上下酒气熏天,进门先塞给她一只比肩宽的手提袋,倒向了自己窄小的折叠床,床板的弹簧发出咯吱声。
黄鹦抱着这个印有名牌字样的袋子,一无所知,就听他说着,“食餐饭,赚件衫,你真有本事,不愧是我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