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面色讪讪的。

他给三郎使了个眼色。三郎与二郎一道离开了灵堂,二郎此时方急道:“三弟,钟巫医与林巫师都来了,就在外面。”

三郎面色微变,他道:“去开门。”

.

灵堂里的孙母痴痴地看着牌位。

人生中最大的苦难莫过于是年轻丧夫,中年丧子,这两样她通通遇上了。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孙母揩了揩眼角,没有眼泪,可心早已泛滥成灾。

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孙母几乎是凶神恶煞地瞪去,话还未出,她蓦然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林巫师,着急地说:“巫师大人,我儿的亡灵在何处?他可有吃苦了?可有在我身边?”

孙母的声音沙哑之极。

林巫师说:“孙大郎便在我身边。”

此话一落,灵堂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孙家几位郎君皆在,都露出了各式各样的神情。这些神情一一落入了崔锦的眼里。

孙母惊喜地道:“在哪里在哪里?大郎,来阿娘身边。”

林巫师又道:“他在这里。”说着,他揭开了崔锦的幕篱。一张姣好的容颜露在众人面前,明明是漆黑的星眸,高挺的鼻梁,可此刻却有着异样的神采。

林巫师说:“孙大郎,已经如你所愿带你到孙家了。”

三郎皱眉道:“这明明是崔家的姑娘!”

二郎也随之附和。

然而孙母却激动地站起,握住了崔锦的双手,她说:“不,这就是大郎,我的大郎。大郎,你怎么附身在崔家姑娘身上了?怎么有家不回?阿娘在这里呀。”

崔锦却甩开了孙母的手,粗声地喘了几口气,使劲推倒了只有衣冠的棺木,长袖一挥,又打翻了牌位。木质的牌位掉落在地,竟是摔成了两半。

她冷冷一笑:“回来?回来等着你的好儿子害我?”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四位孙家郎君身上,她一一扫过,眼神凶神而狠戾,手中握着的酒壶冷不丁的摔向孙家三郎。

“三弟,人在做天在看,人死魂在,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孙母震惊地看向三郎。

三郎说:“你胡说什么?你明明是崔家姑娘,为何要装我大兄?阿娘,此人满口胡言,你莫要信他。我又怎会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孙母看看三郎,又看看崔锦。

一时间不知该信谁才好。她是相信大郎的魂灵尚在的,可大郎说三郎杀了他,三郎如此温顺,又…又怎么会…

然而就在此时,崔锦冷笑一声,说:“三弟是忘了,那天你与我争吵,还扬言要杀了我。如此母亲便不会再偏袒我了。”

三郎的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他与大兄最后一次的争吵在大兄的屋里,而且这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当时是个暴雨天,只有他与大兄两人。崔家姑娘为什么会知道?

孙母看向三郎。

她问:“这是真的吗?三郎,你回我!”话音到了后面,已有厉色。面容也有几分狰狞,显然是已经信了崔锦的话。

三郎缓缓地垂下头。

灵堂刹那间变得安静。

崔锦嗤笑一声,说:“默认了?”

三郎抬起头,之前还是温和的神色,而如今却完全变了个样子。他的眼神阴寒而愤恨,他看着她,目光用力地像是在看此生最大的仇人。

“你该死,你该死!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你是嫡长子,从小爹娘便偏心于你。不管我做了多少,爹娘从来不看我一眼。而你混账如斯,爹娘始终将你当宝。苦是我受的,便宜是你占的。凭什么?凭什么!”

孙三郎眼睛充血。

崔锦垂眼,她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番话表明了什么再显而易见不过,即便是个外人也能明白。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人头攒动的外面,又缓缓地垂下眼。

孙母这个时候已经扑了上去。

她掐住孙三郎的脖子。

崔锦目的已达,她晃了晃神,佯作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看着周围,诧异地问:“这…这是哪里?”见到阿欣,她大步走到她身边,皱眉问:“阿欣,我怎么会在此处?”

阿欣大声道:“大姑娘好了,大姑娘好了,孙大郎真的走了。”

外面的人群中忽然钻出了一人,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的,不正是崔湛么?他大步走来,扶住崔锦的手臂,说:“阿妹,阿娘找了你一整日了。你怎么在此处?”

崔锦张张嘴,神情还是有些迷糊。

崔湛道:“罢了,归家再说。”

他与阿欣两人各自扶住崔锦的手臂,扶着她缓缓地离开了孙家。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渐黑,街道上清清冷冷的,带着冬天的凛冽。

崔锦的面部被冬风刮得生疼,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是欣喜的。

她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原本她只想着试一试的。很久之前,她初得神技,曾经画过不少樊城里诸多琐碎之事的画,其中有一幅便是孙家大郎与孙家三郎争吵的画面,说了什么,她并不知,但孙家三郎面容狰狞,与以往温和的他截然不同。

她进孙家的时候,孙家四位郎君,面有悲戚,但惟独孙家三郎见到林巫师的时候,神色躲闪。

她试着一赌,真的被自己赌中了。

果真是兄弟相残。

有林巫师与钟巫医还有若干外人作证,这一回孙家三郎想逃也逃不了了。真凶已有,阿爹不日便能放出来。

崔锦的一颗心噗咚噗咚地跳着,蓦地,脸上一暖,她微微怔了怔。

崔湛解下外衫,拧成手臂般粗的布条,围在崔锦的脸上,挡住了呼啸的冬风。只听他低声道:“以后若有这样的事情,告诉兄长,兄长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呆萌的地雷啦啦啦~~~

作者菌:男主明天和后天都会跟女主碰上哒!

第十六章

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就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她看着自己的大兄,心下不由一暖,只觉以前与自己亲密无间的大兄又回来了。

她重重地点头。

“嗯。”

崔湛含笑道:“这样才乖,以后不许乱来了。”

崔锦的声音变得轻快,她说道:“大兄,约摸明日阿爹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我们让珍嬷去买点猪肉和羊肉,涮着吃。”

崔湛说:“好。”

两兄妹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间树下冒出一道黑影,缓缓地走近。崔湛下意识地便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崔锦的身前。

他警惕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却也不望崔湛,直接越过他看向崔锦。

“崔大姑娘,我家郎主有请。”

黑衣人走近了,崔锦看清了黑衣人的面容,是一张寻常的脸,但身上的黑衣即便是在昏暗的天色之下,也能感觉出质地的华美。

在樊城中,一个被差遣的仆役也穿得起这般衣裳的人家压根儿没有。

崔锦察觉出这位黑衣人是燕阳城来的贵人所差遣的。

“好。”

崔锦应得爽快。

她的不惊不惧让黑衣人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崔湛扯了扯她的衣裳,压低声音道:“阿妹?”崔锦说道:“是贵人要见我,还请大兄放心。贵人宅心仁厚,又是燕阳城过来的,岂会难为我这样卑微的姑娘?大兄与阿欣在外头等我便好。”

话音一落,黑衣人又看了崔锦一眼。

宅心仁厚。

他不由轻笑了下,若是他们郎主叫宅心仁厚,天下间怕是没有狠人了。

崔锦自是没有错过黑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她仔细琢磨着,脚步轻盈地跟上黑衣人。不过与此同时,崔锦心底也稍微安心了些。

她本来就担心燕阳城来的贵人会是长公主殿下,怕赵平会依靠自己的容貌得了长公主的欢心,如今黑衣人自称贵人郎主,那便是个郎君了。

.

黑衣人在茶肆前停了下来。

这家茶肆崔锦是晓得的,每次赵平都约在这家茶肆里,于她而言并不会陌生。只听黑衣人说道:“我只能带你到这里,郎主便在里面。”

崔锦点点头。

“劳烦了。”

崔湛轻声说道:“阿妹小心些。”

崔锦回头,笑了笑,之后提起裙裾迈入茶肆。现下已经入了夜,茶肆里点了灯,桌案上,屏风前,点了许许多多的灯,整个茶肆亮如白昼。

她心中不由有些诧异。

茶肆老板以往很是节俭,到了夜里,灯最多点五六盏,而如今的灯几乎数不清了。且奇怪的是,茶肆里安静极了,竟一个人也没有。

她四处环望。

过了会,她踏上阶梯,往二楼走去。

二楼有八个雅间,以往赵平喜欢约在第三个雅间。第三个雅间的景致是最好的。她没有多想,直接走进第三个雅间。

门一推开,崔锦便见到了赵平。

他位于坐地屏风前,手中有一晶莹剔透的夜光杯,杯中似有紫红的液体。他睨她一眼,唇边有得瑟的笑容。

“哦,你来了。”

声音有伪装的温柔,然而更多的是一种窃喜和不屑。

此情此景,崔锦竟是想起了画中的闵恭。

见过闵恭那种妖魅的相貌后,赵平的容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是有一张好脸,可他的出身和他的心境却让他变得俗不可耐,尤其是得知他心中的想法之后。

崔锦见到他,只觉恶心透顶。

“阿锦,我们很久没有见了。”

崔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雅间。

这间雅间她来过好几次,如今却有了天与地的变化,摆设与大小都不一样了。她可以敏感地察觉出雅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佯作不知,也不与赵平周旋了。她开门见山便道:“是你让贵人找我过来?”

赵平说:“有这样的殊荣,你可会觉得欣喜?”

崔锦不答,反而说道:“赵三郎,你既已娶妻,又何来招惹我?又为何要将我逼迫到这般地步?我爹说过我的夫婿是不能纳妾的,你既然做不到,为何还要强求?还企图杀害我爹,杀害不成,又诬蔑我爹。所幸鬼神有眼,庇佑我爹,如今真凶已出,你的奸计也不能得逞。你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即便你有才华,有姿容,燕阳城的贵人也不会容得下你。你心中的污秽只会玷污了贵人的眼!”

赵平愣住了。

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不知道崔锦竟然晓得他欲要杀害崔元之事。可思及此,他心中也变得懊恼。崔锦早就知道了,她之前的柔情通通都是装的。这个狠毒如蛇蝎的妇人!

他急忙看向另一边的七面屏风,随后喝斥道:“你胡说什么。你不过是个女子,又知道些什么?”

他正要上前。

崔锦面无表情地说:“三郎是想动手?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想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若是传出去了,你颜面何存?世人又会如何看待你?”

赵平咬牙:“你…”似是想起什么,他方才还是青白相间的脸色忽然变得平静。他说:“崔氏阿锦,我倒是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说着,他哼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伶牙俐齿又如何,贵人应承了我,你只能是我的玩物,你以后的伶牙俐齿恐怕只能在榻上表现了。”

崔锦神色微变。

赵平见状,总算有了底气,声音也添了丝得意。

“你现在向我求饶,我且考虑考虑善待你。”

崔锦不为所动,反而轻笑了一声。她朗声道:“赵郎不过刚得势便得目中无人,即便以后站稳跟脚,也只会拖了贵人的后腿,与其让赵郎善待,不如让我自行了断,与赵郎一起‘名垂千古’,阿锦没有这个福分。”

“你…”

赵平被气得七窍生烟。

而此时,屏风后响起一道声音,极为清冷,如同寒玉一般。

“聒噪。”

两个字一出,屏风前的赵平与崔锦都愣了下。但是很快的,赵平的面色转喜,他睨她一眼,仿佛在说——不知好歹。

一小童自屏风后走出,手中有一个精致的雕花镂空端盘,盘上有一双耳白釉小杯,杯中是澄碧的液体。

只见小童低垂着眼,走到赵平面前。

“郎主赐赵家三郎‘沉碧’。”

赵平又看了崔锦一眼,随后高声道:“赵平多谢郎主赏赐。”说罢,他执起小杯,仰脖一饮而尽。霍地,他面色大变,手中精致的白釉酒杯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扼住自己的喉间,眼珠子瞪得老大,面容狰狞得青筋直冒。他似乎想痛苦地□□,可他张大着嘴巴,却连一个音节也喊不出来。

小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直到赵平彻底昏过去了,外头有两个随从进来。小童用稚嫩的声音说道:“郎主厌之。”

简短的四字便让崔锦心惊胆战。

这燕阳城来的贵人手段好生狠戾,若直接毒死赵平,他一死便没有任何顾虑。而如今他毒哑了他,却又让自己的随从仆役放话。

贵人简单的四字必定会伴随赵平一生,终其一生,他不会得到任何人的重用。让贵人所厌恶的人,他这辈子永无安宁了,连赵家的人也不敢对他好了。

一个连话也不能说的人,为贵人所厌,为家人所弃,赵平这辈子是毁了。

这样粗暴而直接的手段…

崔锦咽了口唾沫。

小童看向崔锦,只听他道:“请姑娘跟我过来。”崔锦应了声,跟上小童的脚步。小童带着崔锦去了第一间雅间。

雅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浴桶,还有热气腾腾的水。屏风上挂着新的衣裳,是桃红的颜色,百花盛开的纹案,浣花锦的质地。

这样的一套衣裳,在樊城里可以卖上十金。

小童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姑娘身上酒味甚重,还请沐浴。”

崔锦看了眼浴桶里的水,又咽了口唾沫,她倒是有些担心一泡进去便会全身毒发。毕竟这燕阳城的贵人行事章法毫无规律,完全是随心所欲,她捉摸不透。

可事到如今,她无法后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boss发动嘲讽技能,秒杀小怪!

女主os:还在新手村的自己好捉急!!求带级!求刷经验!

第十七章

崔锦担心会让贵人久等,匆匆洗了下,很快便从浴桶里走出。当她穿好新衣裳后,不由微微一惊,衣裳不大不小,恰恰好适合她。

意识到此事,崔锦有些惊惧。

贵人当着她的面毒哑了赵三郎,如今又给她换上尺寸恰好的衣裳,岂不是说明贵人对自己早已摸透?如今大费周章让她沐浴,让她穿上新衣裳,是为了告诉她莫要耍花招?

崔锦心中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明明还未见到贵人,可她却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

不,她不能紧张不能忐忑,大兄还在外头等着她,稍有差池,代价便是她一整家的性命。

崔锦换上平静的神色,大步迈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还是那个小童。

小童瞧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略略领先了半步,带着崔锦回到原先的雅间。而这一回,小童没有与崔锦一道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

雅间里还是之前的摆设,唯一不同的是赵平方才所待的坐地屏风被撤走了,雅间顿时显得空荡了些许。而七面屏风尚在,崔锦知道贵人就在屏风后面。

她朗声道:“崔氏阿锦拜见贵人。”

屋里一片静谧。

屏风后面迟迟没有话音传来。崔锦咽了口唾沫,说道:“阿锦多谢贵人赐热汤。”而此时,屏风后终于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你在孙家装神弄鬼时倒是不紧张,怎么在我这里却如此紧张不安?”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崔锦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微变。

他…他连这个都知道了!

崔锦压制住心底的恐慌,镇定地道:“贵人威仪赫赫,阿锦自然会紧张,孙家心怀不轨,阿锦以为上天公道,且多行不义必自毙,阿锦心中便无所惧。”

“倒是伶牙俐齿的。”

此时,有脚步声响起。崔锦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贵人,眼角的余光只瞥到了素白的锦缎,像是雪一样。他停在窗前,推开了窗子。

凛冽的冬风吹进,崔锦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望向窗边,这一望,委实将她吓得不轻。

窗前所站的贵人身材颀长而瘦弱,裹在一袭素白的宽袍大袖之下,袍袖都是素白的层层叠叠的锦缎,一头墨发懒散地披着,如同最上等的墨玉。

然,让崔锦惊吓并不是这些,而是贵人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她见过的…

就在画中!是那个挖出洺山古玉的郎君。

画中的郎君与眼前的贵人渐渐重合,崔锦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贵人已经知道她抢了他机缘的事情。不过转眼一想,崔锦又觉得古玉埋在洺山,只要是细心一些的,并且是有缘分之人,能找出古玉也不稀奇。古玉就在洺山,谁都可以挖!

崔锦冷静下来。

“你见过我?”

冷不丁的,窗边那人来了这样的一句。若不是他背对着她,她几乎要以为他心里长了眼睛!她说:“回贵人的话,不曾。”

他淡淡地说道:“你进来时呼吸急促,然,你控制得极好,一弹指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即便是我从你身边走过,你也不曾有所惊慌。只不过在我开了窗子后,你的呼吸立马有两变,一是因寒风的颤抖,二又是因为什么?”

她没有想到贵人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捷!

她说:“贵人有所不知,阿锦自小好美姿容。但凡见到像神仙般的人物时,便总会忍不住紧张。虽不曾见到贵人的真容,可贵人倚窗的背影仍旧让阿锦心中砰咚乱跳。阿…阿锦从未见过像贵人这般的人物,所以…所以…”

她使劲憋出一张通红的脸。

然而,崔锦却没有料到的是当贵人缓缓转身时,她发现贵人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黑眸,但是眼神里却是一片虚空,仿佛天地万物没有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燕阳城来的贵人竟目不能视物。

而兄长说过,巫子为表对鬼神的信仰,长年累月只能着一袭素白衣裳。

眼前的贵人是巫子谢家五郎谢恒!

是他!竟是他!大兄说巫子通巫术,无所不知。以前的她是不信,可自从她得了上天所赐的神技后,她深以为然。

崔锦的脸瞬间由通红转白。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谢恒察觉出声响,负手踱步过去,一步一步地逼近,面上有着古怪的神情。

“崔氏阿锦,你果真识得我。”

寻常人见到他,即便有恐惧与紧张也不会表现得像崔锦那样。她的举动仿佛在说她做了心虚之事,所以有紧张也有不安,而非发自内心对显贵的景仰与畏惧。

“是!”

崔锦忽然大声地应道。

谢恒停下脚步。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泫然欲泣地道:“巫子大人莫要逼迫阿锦了,阿锦…阿锦的确认得大人。几年前家父与阿锦游申原,无意中见到了大人的画像,自此…自此便情难自禁。可…可是阿锦也知,大人与阿锦身份悬殊,阿锦此生是无缘侍候大人左右,便一直盼着能亲眼见大人一面。后来阿锦在洺山无意间遇到了一位民间的巫师,巫师曾对阿锦说,此处有宝物,将来会为大人所得。阿锦记下后便想要挖出古玉,等大人来了阿锦就可以献给大人了。”

顿了下,崔锦打量了下谢恒的脸色。

她又继续道:“阿锦自知身份卑微,即便得了古玉也无法护住,思来想去便只好告诉赵家三郎,但是阿锦并不知之后会变成是知府大人献给陛下。不过…一定是鬼神听到了阿锦所求,所以今日才能见到大人!”

她说得如此恳切,如此真诚!

宛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无比认真地诉说着自己的倾慕之情。

谢恒愣住了,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逼问出这样的答案来,他见不到她的表情,可他却能想象出眼前的姑娘表情一定是娇羞的,脸颊上有着朝霞般灿烂的绯红。

她捂住脸,羞也似的逃离了雅间。

外边的小童见谢恒不曾阻止,也微微侧身,让崔锦离开了。

.

茶肆外的夜色已然全黑。

风声呼啸而过,吹得崔湛瑟瑟发抖。他摩挲着双手,不停地呵着热气,目光时不时望向门口,又时不时抬头望向茶肆的二楼。

黑夜中的茶肆灯火通明,崔锦心中紧张万分。

三刻钟前,赵平被人扔出来了。

贵人的随从毫不留情,不像是在仍人,更像是在仍一样物件。他清楚地见到赵平的身子在空中抛出了弧度,然后重重地摔在被打扫得一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他在静谧的夜里甚至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之后,有赵家的人抬走了赵平。

崔湛的心噗咚乱跳。

头一回意识到了权贵的权势是如此霸道,即便是知府之子,也能随意玩弄在掌心。

过了许久,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出来的人是崔锦。

手手脚脚尚在,除了面带薄汗之外,一切皆好。崔湛松了口气,放松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崔锦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阿妹身上的衣裳…”

崔锦低声说:“贵人喜洁,我身上有酒味。”

“贵人可有难为你?”

崔锦说:“并无,大兄,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回去再说。阿娘在家中也等久了。”崔湛这才想起家中的阿娘,连忙扶了崔锦,兄妹俩匆匆地往家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