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死板,你看,第六排的人还没坐好呢,不算正式开始。我姓周,家中排行第六,人称周六郎。你姓殷,我以后唤你一声殷姑娘。核雕技者足足有一百人,你我坐到隔壁,也算缘分对不对?说不定第三回合我们还是对手。”
阿殷一抬眼,冷不防的见到前方穆阳候投来的目光,想说的话又咽回肚里。
周六郎见阿殷如此冷淡,顿觉无趣,讪讪地坐好。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所有核雕技者就位,由主办人洛原拿起红绸木槌,往一面巨大的铜锣敲去,震天的声音迸发而出,有人高唱到——
“斗核大会第一回合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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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核雕师站起,将一卷轴缓缓展开。
那核雕师看起来已有六旬,可声音中气十足,在场的百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回合的题目是白发老者。”
卷轴一收,手掌微斜,会场的前方有两小童搬来黄梨木太师椅,一白发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落座。
另一小童将漏壶搁置在一张显目的高足木桌上,提示着在场的核雕技者,时间有限。
在场的众人神态各异,大多面上有惊诧与失落之色,没想到题目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众人皆知第一回合如何进行,得到邀请帖之后,便闭门不出钻研刀功之速度,亦提前练习了许多适合快雕的核雕,比方十八罗汉,又比方蟠桃,甚至有人学了阿殷,日复一日地雕刻同一个核雕,以此达到无需图纸的目的。
可万万没想到第一题要比快雕刻的居然不是常见的核雕,而是要让人现场雕一个新事物。
周六郎亦没想到,可尽管犯难,此时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当即打开大会准备的木盒,里面锉刀锥刀桃核图纸皆有。他取出图纸,对照着白发老者,执笔画了起来。
周围大多核雕技者亦反应过来,纷纷执笔作画。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只得宣纸抖动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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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内的上官仕信笑道:“题目是谁出的?倒是有趣。”
洛原道:“说起来,是我妹夫的点子。为了预防泄题,人也是昨天夜里才定下的。”谢少怀闻言,为求表现,出列拜谢了上官仕信一番,回来时没站会原来的位置,不着痕迹地靠近了穆阳候。
他清清嗓子,卖弄着自己的学识:“雕核第一步乃作图,有了图,方能精准地雕核。今日在场的核雕技者落笔之熟稔,想来夺魁之赛必会难分上下。”
上官仕信看了谢少怀一眼,道:“只要能出好核雕,雕核不分步骤。”
谢少怀道:“少东家言之有理,少怀受教了。少怀还听闻如今在场的殷氏雕核便不用图纸,六刀齐下…”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心肝噗咚噗咚地跳着,方才他没看错吧?那位侯爷看了他一眼?谢少怀咽了口唾沫,又道:“核雕便已成雏形,我们恭城真是人才辈出。”
洛娇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谢少怀不满洛娇如此说阿殷,瞪了她一眼。洛娇不甘示弱,又道:“我说得哪里不对了?不信你看,她还在赛场上发着呆呢。都有人开始雕核了。”
周六郎作图速度极快,别人只画了一半时,他已经将白发老者的模样画在图纸上,取出锉刀和桃核,开始雕核了。阿殷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发老者,似是陷入了沉思。
周六郎轻轻松松地用锉刀磨平桃核表皮后,忙里偷闲地瞄了阿殷一眼。
她仍在观察白发老者。
而此时,周围的核雕技者大多已经取出锉刀开始雕核了,慢一点的,图纸上的白发老者也差几笔便能收尾。周六郎只觉怪异,她若再不开始,恐怕会来不及了。
第一回合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且是算上打磨与抛光的时间。若是雕刻寻常的罗汉,一个时辰里能雕完三四算是不错,毕竟比的是手速,而罗汉又是常雕刻的。此回的白发老者是新核雕,上手难,一个时辰里能雕刻完一个便算是厉害了。
思及此,周六郎也不敢再浪费时间,收心雕核。
当全场都开始拿起锉刀时,阿殷仍在盯着白发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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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点儿也不着急,仿佛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丝毫不被周围的人所影响。
要想迅速在一个时辰内雕刻得又好又快,阿殷在寻找诀窍。
雕刻白发老者,与雕刻罗汉并无太大的差异。
罗汉之中亦有老者,而雕刻活人,最为关键的是五官的组合。题目是白发老者,重点必然在老者身上。佝偻的背,浑浊的眼,发白的眉,都是老者所有,而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相敦厚凝重,倒是与十八罗汉之一的罗怙罗尊者颇有相似之处,而他的眉又像极了长眉罗汉阿氏多尊者。
她开始闭眼沉思。
罗怙罗尊者的面相,阿氏多尊者的眉,微塌的鼻,不苟言笑的唇…
五官迅速地排列,在她的心房上渐渐融入,形成一幅鲜活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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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娇嗤笑道:“十八罗汉的六刀绝活不过是偶然,现在不是熟悉的核雕,她连刀都不知道怎么用!”见阿殷毫无动作,她心中越发嘚瑟,活该殷氏闹笑话。
洛原张了张嘴,示意贵人还在前头。
洛娇才稍微收敛了。
洛原对场上的斗核不太关系,他现在更愁的是穆阳候来斗核大会是为了什么。可惜思来想去,都猜不出来。再望穆阳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目光散乱,也不知他在打量什么。
就在此时,沈长堂微微侧了脸,与上官仕信道:“少东家看好哪一位核雕技者?”
被点名的上官仕信笑道:“现在才是第一回合,比的是速度,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心里是比较看好阿殷的,只是此时他不准备说出来,洛家虎视眈眈,说出来怕是会替她惹事。
沈长堂微扬下巴。
“那位如何?”
上官仕信道:“隔得远,仕信看不清。”
“是么?”他慢慢地拉长音调,道:“看不清的东西,少东家还是莫要冲动的好。”此话说出来,叫在场的几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洛原,以为沈长堂在警示他,不由心惶惶。
上官仕信微微一笑。
“侯爷言之有理。”他垂首喝茶,碧色茶汤里倒映出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睛。
洛娇更听不懂几位大人物之间的意思,她整个心思都落在阿殷身上,今日阿殷不出个糗,她心里定不高兴。再看一眼漏斗,一炷香的时间已过,还剩大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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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蓦地睁开了眼。
方才还是平静无波的眼眸,现在宛如亮起灼灼星光。
心有老者矣。
一手桃核,一手锥刀。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六刀划下!
曾经叫人惊艳的六刀绝活再现!她的手柔若无骨,握起锥刀时像是一阵风,令得核屑如雪,纷纷扬扬。离阿殷近的核雕技者,左边,右边,都情不自禁停下手中的锉刀,发出惊叹的声音,惹得四周的核雕技者也举目望来。
“这…这手速…”
“太…太吓人了…”
“这还是人吗?”
“她真的在雕核吗?”
…
阿殷仿若未闻,她此时眼里只有桃核,只有锥刀,只有刻在心中的白发老者,周围的一切不复存在,天地间只剩她与核雕,核雕与她。
上官仕信这是第一回见阿殷雕核,令他惊叹的不是她的手速,而是她雕核的模样。
平心而论,她是个温柔似水的美人,如同山间小溪,潺潺流水,见者心旷神怡。可一握起桃核和雕核器具的她,却充满了生机,仿佛整座山也因为小溪而令人惊艳起来。
这样的核雕技者,眼里有大千世界的星光。
沈长堂忽道:“第一回合何时结束?”
“回侯爷的话,还有半个时辰。”见沈长堂起身,洛原又道:“侯爷可是要离场了?下官送…”后面两字还未说出来,沈长堂又道:“第二回合何时开始?”
洛原说:“晌午过后。”
“本侯晌午后再来。”说着,带着一众随从离开了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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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第一回合结束。
阿殷雕刻出四个白发老者核雕,毫无意外地在第一回合夺冠。她回棚子里休息,姜璇与范好核都过了来。范好核惊叹地道:“说绝字也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姜璇自豪地道:“我姐姐的核雕水平称绝字也绰绰有余。”
阿殷接了姜璇递过来的茶,喝了半杯,才笑道:“阿璇是妹妹眼里出‘西施’,我雕什么她都说好。”
姜璇笑意盈盈地说:“可妹妹说的都是真话。”
有了第一回合,周围打量阿殷的目光更多了,还有人想前来搭话,不过有虎眼虎拳镇着,倒是没几个真的敢过来。姜璇又说:“离第二回合开始,还有一个半时辰,姐姐不如回马车稍作歇息吧。”
“也好。”
马车停在了稍远的地方。
阿殷来得迟,停放马车的地方早已满了,所以阿殷只好让驭夫将马车听到稍远的一颗树下。姜璇有话与阿殷说,特地嘱咐了范好核远远跟着。
“姐姐,刚刚…”
阿殷知道她想说什么,道:“你放心,侯爷应该只是过来看看的。雕核时间长,他又怎会有耐心?眼下第一回合都没结束,他人就走了。约摸着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姜璇一听,稍微放心了,又道:“咦,怎地驭夫不在了?”
阿殷道:“早上日头大,兴许去哪个地方纳凉了。”
姜璇笑道:“也是呢,姐姐不如在马车里闭目歇一会吧,下午还有第二回合呢。马车里还有夫人做的枸杞糕,姐姐饿了可以吃一点。”
阿殷“嗯”了声,踩上马车。
她置办的马车不大,只能容下两人,有车窗并无车门,只有一层厚重的帘子遮挡。她单手探进帘子时,一道冰冷的触觉袭来,紧紧地捏住她的掌心。
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然而却甩不动。
…蛮力使不出来。
她蛮力使不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状况,便是上天告诉她不是能危及她性命的时候。
“姐姐?你怎么站着不动?”
她说道:“我…我忽然想起一事,阿璇你去会场看看,父亲应该还在的。你跟父亲说一声,让父亲莫要乱说话,免得惹麻烦了。你也晓得的,父亲一得意起来,满嘴跑骆驼。”
“好!那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过来。我让范小郎守着…”
掌心一紧,阿殷不动声色地道:“你让范好核远远地守着吧,有人离得近,我睡不着。”
姜璇又应了声,这才离开了。
此处偏僻安静,有风打来,吹干阿殷额上的冷汗。她没有挣扎,平静地道:“阁下是何人?”
马车里的那人似是对她掌心起了极大的兴趣,也不回话,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无端有些勾人。她红了耳根子,说道:“不管阁下为何而来,你若要钱财便拿去。我让我的人离开,保证不声张。”
如今斗核大会如火如荼,阿殷不愿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阿殷是知道的,陈豆一直跟着她的马车,能不惊动陈豆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进入她的马车,想来有几分本事,不宜与其相斗。
那人仍然不出声,也不表态,活脱脱将她手掌当玩意似的,不停地摩挲。
阿殷恼了,道:“若阁下不愿配合,也别怪我不客气了。此处官兵重重,又有上官家在此,你若放肆…”话还未说完,掌心上倏有一道力道拉起。
她一个踉跄,跌进马车里,落入一道带着凉意的怀抱。
那人抱着她,微垂着眼,仍是把玩她的手掌,面无表情地道:“你宁愿抬上官仕信的名字,也不肯抬本侯的名字,在你心中,本侯不及上官仕信么?”
第36章
阿殷浑身一僵。
她无需抬头,便已知那人是谁。她真是开了眼界,先是睁眼说瞎话,再是无端端出现在她的马车,干这种偷香窃玉的勾当。真是脸皮厚到极点了!
“嗯?不说话?”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面无表情地道:“哦,你对本侯想来是有些误解,本侯耐心很足。”
此话一出,阿殷只觉羞极了。
他他他不仅仅偷香窃玉,而且还偷听墙角!竟将她方才与阿璇说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怀里的人儿耳根子一点一点的爬上一抹嫣红,衬得素净的脸庞像是白玉一样。微垂的眉眼,如蝶翼般的长睫毛颤巍巍地翕动,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慢慢往下挪,是挺拔小巧的鼻梁,还有微干的唇。约摸是方才在日头上晒得久了,唇瓣上泛起起白皮。
他看得入神,待回过神来时,指腹已经贴上她的唇瓣。
阿殷又是一僵。
沈长堂本是无意轻薄她的,可瞧她这副闪躲害怕的模样,心中没由来有些生气,手指恶劣地压住她微破的唇瓣,引得她皱了下眉头。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方才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么?”
阿殷说:“侯爷提前离开了,阿殷情急之下只好抬出上官家的名字…”她总算意识到这位侯爷在计较什么了,补充道:“若侯爷不曾提前离开,阿殷必定第一个抬侯爷的威名,好吓唬别人!”
说完,阿殷的耳根子越来越红。
刚刚短短一句话,她说得口齿不清,原因自然不是她自己,而是穆阳候。他的手指依旧压在她的唇瓣上,她每说一个字,嘴唇一翕动,不是上唇,便是舌头,总有一个能碰到他的指尖。
她想后退,那指尖又更加恶劣地往前挪了一点,她只好打住,僵着身子说完整句话。
“当真?”
阿殷欲哭无泪,真不敢开口了,只好点了下头。
这一点头,他的半截手指直接碰触到她的牙齿,带出来时,指尖微微湿润,泛着晶莹的光芒。这下,阿殷不仅仅是耳根子红了,而且连脖子也泛出一层嫣红的颜色。
沈长堂终于放过她的唇瓣,收回手指,侧目打量她。
阿殷浑身不自在得很,只道:“侯爷是千金之躯,阿殷身子重,怕是会累坏侯爷的金腿。”
他不以为意地道:“你身子瘦弱,不重。”
“天热,阿殷出了一身汗,怕有污侯爷的鼻。”
“你身上香,本侯闻得舒服。”
阿殷无言以对,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其实她心里有千万种呛回他的方式,可不能说出来。她不知穆阳候对自己是什么心思,更不敢说被他亲了抱了摸了,清白没了的话,更怕他因此提出带她回永平的话…
比起宅门一关,一辈子都关在四四方方的后宅里,她更宁愿被轻薄,也不想失去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斗核的乐趣。
她垂着眼,不说话了,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叹。
他说:“你与本侯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她一怔,眼睫轻颤,撞入一双深邃的眼,他又道:“说一句你不想坐在本侯腿上,也这么难吗?非得绕九曲十八弯?”
说话间,他抱起阿殷,将她放到身旁。
她仍然低垂着头,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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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堂觉得自己近日来有点不对劲,看到上官仕信的荷塘月色核雕时,满肚子的气。其实说起来,她是核雕技者,送人核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送到上官仕信手里,他又一副当宝贝疙瘩的模样,他的气就来了。
事务繁多,他忍了几日,也不见她有什么举动,唤了陈豆过来一问,她在家里雕核雕得起劲,显然是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可堆积多日的气,今日见到她时便去了三分,抱在怀里时又再去三分,剩下的四分见她一声不吭时又悄无声息地散了。他低声道:“你与本侯说真心话,本侯也与你说真心话,可好?”
她抬起眼看他。
声音真挚极了。
她也低声道:“侯爷应承过我的,不知侯爷还算不算数?”
“自是算的。”
“不带我回永平,我给侯爷侍疾一事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两样都算?”
“去永平有什么不好?”
听他这么一问,阿殷慌了,说道:“侯爷不算数了?”
沈长堂见她一副见着魑魅魍魉的模样,也恼了,他生在永平,永平是个好地方,怎地她就这么嫌弃?他又说:“本侯的话一言九鼎。”
阿殷听出来了,问:“侯爷生气了?”
“你怕我生气么?”
阿殷点头。
沈长堂心里的恼又神奇地散开了,他道:“你怕我生气,以后就别惹我生气。”
阿殷睁大了眼,只觉莫名得很,道:“那还请侯爷告知阿殷,要如何才能不惹侯爷生气?”穆阳候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譬如今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惹他生气了。她明明什么事都没干,还是他先来马车里的!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遇到坏人,抬本侯的名字。”
“是。”
“核雕不许乱送人。”
“…是。”
“送了也要收钱。”
“…敢问侯爷,谈钱又怎能叫送?”
沈长堂睨来。
阿殷说:“…是,我会自己想办法收钱。”
沈长堂总算满意了,瞧她跟小媳妇似的坐在自己身边,心中没由来添了几分安逸。而阿殷却仍旧觉得不自在,心想着穆阳候到底要在她马车里待多久?要是等会阿璇过来了,见到马车里的穆阳候岂不得吓死?
心中想法百转千回的,沈长堂一概不知。
此时此刻,他瞧着阿殷,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越瞧心中越满意。
不施粉黛的脸比永平那些贵女也要好看得多,还能给他当药,唯一不好的便是性子太倔,不肯跟他回永平。瞧着瞧着,沈长堂蓦地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比开在枝头的玉兰花还要好看。
连起皮的干唇也百看不厌。
“…侯爷。”
“嗯?”
你什么时候下车?
这话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又纠结了一会,耳畔呼吸声忽然变沉,阿殷心中突突,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不着痕迹地一睨,却见他气息紊乱,远山薄雾似的眼睛里添了分厚重的情欲。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阿殷太熟悉这样的反应了。
她下意识地想逃,可还没碰着车帘,就被人拦腰抱了回去。
脸颊上是喷薄而出的热气。
他的脸摩挲她的耳朵,微微带着凉意。
“侯…侯爷…”
“本侯病发了…闭眼。”
她说:“可侯爷的病不是两月发作一次吗?”
“遇上你,不一样了…”他压抑着,道:“闭眼。”
她内心挣扎了会,最后还是从了,视线里光芒刚消失,唇边便滑入一道湿软,不像以前那么着急直接攻城略池,这一回他像是如他先前所说那般,有耐心到了极点,湿软的舌描摹她的唇,在她干燥的嘴皮上来回打转,连着发出几道“啧”的水声。
他极有耐心,舔着她的唇瓣,一遍又一遍地舔。
干了又湿了。
湿了又干了。
他像是遇见一个新鲜的事物,来来回回地把玩,兴致越来越浓。阿殷觉得自己像是食案上的一道佳肴,就像是家里阿璇经常给她买的绿豆糕,舔了皮,微甜,为了尝尽滋味,为了过瘾,把皮来回地舔,最后满足了方一口咬下,馅儿倾泻而出,又甜又香,是为满足。
忽然,他惩罚性地在她破皮的地方咬了口,害得她吃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不许走神。”
他低喘一声,松开她,在她唇边道。
真是好生霸道!她想下绿豆糕也不行吗?她胡乱地点头,算应了。他重新张嘴,含住她的唇,软舌在破皮的地方舔了舔。碰到伤口的时候,她轻轻地嘤咛一声。
“…疼。”
他动作轻柔起来,避开她的伤口,卷住完好无缺的上唇。
明明是同个人身上的两片唇瓣,下唇裂了道口子,还有点干皮,可上唇却一点干的迹象也没有,亲上去的滋味也大为不同。他感觉体内的燥热在慢慢消散,嘴里的甘甜胜过珍馐百味,让他忍不住一尝再尝。
他换了个方式,收回软舌,用牙齿轻咬,不是真的咬,只是轻轻地摩擦她的上唇。
…像宫闱家宴时雕得精美的鱼肉?还是盛在花开富贵小金碗里的血燕?
阿殷浑身都颤栗起来。
他头一回这么对她,已然全无吃药之感,而是像是一对夫妻,在床帏后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刚刚消散不久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他一直注意她的表情,这一幕自然是映入眼底。
他抵在她的唇间,问:“喜欢这样?”
阿殷赌气地道:“不喜欢!”
“…那这样?”牙齿咬住她的小香舌。
阿殷的脖子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像是熟透的虾子,红红的,软软的,煞是可爱。他低笑一声:“果然喜欢这样。”她趁机喘息道:“侯爷,我侍疾侍得差不多了…”
“是么?”
“以往都是这个时间侯爷你就好了…”
“这回…约摸是病情加重了。”重新覆上,却是直捣黄龙,惹得她娇喘连连,眼睫毛挂着晶亮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