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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王离开后,雅间里便只剩谢十七郎与施瑶两人。
谢十七郎唤了小厮进来收拾。
施瑶则默不作声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片刻后,小厮收拾完,换了一张新的食案。新的菜肴也陆续上了来。闲王还未回来,雅间里有些沉默。
此时,谢十七郎道:“待回去后,再给你添两支新的金步摇。”
施瑶一直低垂着眼,也不吭声。
谢十七郎又道:“阳城里的首饰都是些俗物,你若看不上眼,我让人从燕阳带些回来。”尽管刚刚施瑶丢了脸,可没由来的谢十七郎却很是愉悦。不过如今瞧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又不禁想出言安慰。
似是想起什么,他有些笨拙地道:“阳城里有一家甜食铺子,是波斯人开的,里头卖的三角糕闻名遐迩…”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尚在身边,阿妹也才三四岁。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彼时还只是个少年郎的他每每惹哭了阿葭,便会带她去吃甜食。阿葭喜爱甜食,然而母亲不允许她吃太多,每次阿葭嘴馋时必会悄悄地来找他。他那时也算稳重,也不会拂母亲的意,唯有惹哭阿葭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才用甜食安慰她。
再后来父亲与母亲归隐田园,将阿葭也带了离开,只留下他一人。
此法也有十余年没有用了,如今用起来颇为生疏。
施瑶抬起眼。
她道:“郎主如此戏弄阿瑶,心情可愉悦?”
施瑶终于开口了!
这句话她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之前她一直在默默地为谢十七郎寻找借口,想着他一定是为了帮助她才做出这些戏弄她的事情。堂堂一位王爷,堂堂谢家十七郎又岂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情?
然而,她想错了。
谢十七郎就是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让她反反复复地换衣服,将她打扮成老妪,还让她像一个疯婆子似的去见自己的意中人。
她是主公!
所以她忍了!可是人的忍耐性是有限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已经无路可退了!再退,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了!她什么都可以忍,就连当初在墨城王府时,他玩弄她的身体她也不在意!
可是现在他却让她在自己的意中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她忍无可忍了!
施瑶霍然站起,许是速度太快,头顶的发簪又掉了两根,可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阿瑶不明白郎主的反常,更不明白郎主为何要如此戏弄阿瑶?郎主若不愿助阿瑶,当初便不该答应阿瑶的条件。既然答应了,郎主为何又要这般戏弄我?郎主是贵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阿瑶不过是郎主手中的玩物,任由郎主搓揉捏扁。可尽管如此,泥人也是有脾气的!也是有尊严的!君子一诺千金,郎主何故不遵守诺言?”
她说出来了!
这番话她在今早被要求换衣裳的时候,她就想对着谢十七郎的脸喷出来的!可是她忍住了。兴许是方才喝了酒,胆子一壮,她什么顾忌都抛之脑后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通通都吐了出来。
然而,话音落时,她却有些后悔了,悄悄地打量了下谢十七郎的脸色。
只见他神色晦明晦暗的,施瑶一时半会也揣摩不透。她咽了口唾沫,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时,雅间外响起了小童行礼的声音。
不一会,闲王走进。
施瑶只好将嘴里的话音吞下。
闲王换了一身干净的宽袍大袖,这一回并没有束上腰带,颇有潇洒之风。只是施瑶此刻却没心情欣赏,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谢十七郎的表情。
闲王重回席位坐下,与谢十七郎继续款款而谈。
施瑶仔细地辨别谢十七郎声音里的喜怒,觉得与先前并无差别时方微微松了口气。这时施瑶才略微有心情去欣赏闲王。
瞅着风度翩翩的闲王,见他时不时向自己点头微笑,施瑶顿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执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果酒,甜辣的味儿袭来,人生似乎又美好了一些。蓦然,只听闲王说道:“十七郎怎地脸色如此差?”
施瑶回过神,旋即看向谢十七郎。
果真谢十七郎的面色与先前不大一样,微微有些苍白。
她心中一惊,莫不是被她气出来的吧?
谢十七郎摆摆手,说道:“无碍,兴许是雅间里有些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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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饭后,闲王便与谢十七郎告辞了。待闲王离去后,谢十七郎看也没看施瑶一眼,便上了马车。施瑶心情忐忑得很,也跟着上了马车。不过,自然是另外一辆。
施瑶在马车里回想着自己在雅间里说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怎地就如此肆无忌惮!
那是谢十七郎!
她又非谢葭,那些话怎能乱说!
回了谢家别院后,谢十七郎半句话也没说。施瑶看着谢十七郎远去的背影,心情更加忐忑了。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其实是谢十七郎不对的,他明明就是在戏弄她,让她在闲王面前丢脸,可…可是另一方面,他也的的确确在帮助她。他今日还说了,要替她洗去罪臣之女的身份。
施瑶回了屋子后,整个人坐立不安的。
她在屋子里徘徊。
从珠已经被她屏退,她现在心情不好,更不想见到从珠。她频频望向门外,此时难免盼着谢十七郎遣小童来寻她,骂一顿也好什么都罢,他什么都不说,面色晦明晦暗的,委实可怕极了。
只不过让施瑶失望的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门口半个小童的影子都没有。
她叹了声。
而此时有脚步声响起,施瑶心中一喜,抬眼望去时,却是见到了阿盛。施瑶微微有些失望,她敛去面上神色,道:“从曼来了?”
“回姑娘的话,从曼已经到了阳城。”
施瑶说道:“先不着急带过来,将从曼安置在客栈里。”
阿盛应声离去。
屋里又只剩施瑶一人。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得主动去跟谢十七郎解释一下。可刚走到门边,又开始犹豫了。这一来二去的,天色也将黑了。
此时,有小童前来。
施瑶心中一喜。
只见小童送了一个食盒过来,半句话也没有留下便离开了。施瑶掀开食盒,微微一怔,精致的食盒里放着三角糕。施瑶是知道三角糕的,有一年宫中宴会,恰好波斯人前来拜访,带了许多波斯国的特产小物还有吃食,皇帝龙心大悦,将不少吃食都赏赐群臣。彼时她家正受隆恩,她虽不讨族长欢心,但也分到了波斯国的糕点三角糕。
她捧着糕点,咬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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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去了竹园,可惜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她。
她踮脚张望。
园里灯火已点,窗子上未见人影。施瑶说:“我有事启禀郎主。”侍卫说道:“郎主身子抱恙,今夜不见任何人。”
施瑶想起今日谢十七郎微微苍白的面色。
侍卫又道:“请回吧,姑娘明日再来看看。”
施瑶只好作罢。
次日一大早施瑶就起来了,她去了竹园几次,然而侍卫都不让她进,说是谢十七郎还未起榻。施瑶觉得古怪,谢十七郎平日里往往都是起得早,有时候鸡鸣之时他就已经起榻了,在王府的时候好几次她都见到谢十七郎在湖边练剑。阿葭也曾经说过,她的兄长自律得很,对自己要求也极为严厉,甚至有些苛刻,强身健体,四书五经,他样样都没有落下。
侍卫让施瑶回去等。
施瑶想着时辰尚早,索性在竹园附近溜达,等着谢十七郎起来。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竹园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小童急急忙忙地出来,脸色都变了。
他说:“快去把阳城的巫医都叫来,郎主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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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丰几乎将整个阳城的巫医都请来了。
登时,谢十七郎所住的竹园充满了巫乐之声。有做法事的,有祭鬼神的,还有穿巫衣戴獠牙面具的巫医跳着驱魔舞,竹园里各个巫医大显神通。
一旁的小童仆役都肃静地看着。
时下仍是巫医当道,真真正正称作大夫的是极少数,就连在数年后才名声渐起的洪大夫此时在阳城中也是夹缝生存,只不过因着洪大夫宅心仁厚,愿给穷苦百姓看病,收的诊金几乎可以是说没有,所以才会在阳城里有了名声。然而,但凡有些地位的若是得了病,首先找的必是巫医。
施瑶记得洪大夫成为众所周知的名医,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
施瑶向一旁的小童打听:“是何时发现郎主中毒的?”
小童小声地道:“郎主迟迟未醒,小人禀报了白丰郎君,白丰郎君进去后发现郎主口吐白沫,就是前不久的事情。”顿了下,小童又道:“姑娘先回去吧,有巫医替郎主诊治,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施瑶又看了眼竹园里的状况,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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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珠问:“姑娘,郎主可是中毒了?”
施瑶颔首,她瞥了从珠一眼,说道:“你消息倒是蛮灵通的。”
从珠道:“整个阳城的巫医几乎都来了府邸,奴婢听闻如今阳城人都晓得郎主中毒了。别院外还堵了不少前来探病的人,奴婢刚刚偷偷瞧了眼,外头的马车轿子挤得水泄不通的,不仅仅有阳城的知府而且听说还有不少正好在阳城游玩的燕阳贵人,”她看了施瑶一眼,又说:“不过好像没见到闲王。”
消息传得这么快,委实出乎施瑶的意料。
她沉吟片刻,道:“不必慌张,我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好。郎主吉人自有天相。”
施瑶旋即转身出了屋子,她吩咐阿盛备马车,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
她又去了星华楼,还是昨天的雅间。
施瑶让小二上了与昨天一样的吃食,只不过不是她那一桌的菜,而是谢十七郎的那一桌。她品尝得极慢,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试探着什么。
直到黄昏将至时,她才离开了星华楼,重回谢家别院。待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后,便见从珠匆匆而来。她着急地道:“哎,姑娘,郎主找了您一整天了。”
施瑶问:“郎主醒来了?”
从珠说道:“并没有,丰郎说郎主身边需要人侍候,别院里的仆役小童始终是个男的,没有姑娘家细心,所以让姑娘去竹园里侍候郎主。”
施瑶听罢,说:“莫急,我这不回来了么?你去告诉白丰,我换件干净的衣裳便过去竹园。”
从珠应了声,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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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四个角落都点了灯,映得屋子亮堂堂的。
施瑶呆坐在床榻边,看着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的谢十七郎,不知该做些什么。小童打了一盆温水进来,小声地说:“姑娘,若郎主出了汗便用软巾拭去。”
施瑶说:“好。”
小童离去后,施瑶拧干温水中的软巾,仔细地擦着谢十七郎的脸。
她似乎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这么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谢十七郎,昏迷中的他面色微白,有一种孱弱之感。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似有一层薄薄的光辉。
施瑶心想,鬼神果真偏心到了极致,给了谢十七郎这般家世,还给了他一张这样的脸。
…不对。
施瑶猛地回神,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也不帮他擦脸了,直接将软巾扔进了小铜盆。半晌,她的心情缓过来后,又望向了谢十七郎,她自言自语地道:“你的心腹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还不及你身边的小童细心呢。郎主,我总觉得你的心腹误会了什么。”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说道:“咳咳,郎主,我要正式向你道歉。昨天在星华楼,我不该如此的。我当时只是喝多了酒,胆子一壮,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咳咳咳,不对。”
施瑶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幸好谢十七郎还在昏迷。
“好吧,就是心里话,横竖你也昏迷着。其实我还有许多心里话的,比如郎主是个王八蛋,把一个姑娘随便掳来会被雷劈的知道吗!我果然是倒霉透顶才会被你掳来。不过也算了,你若真洗去我的罪名,就当作是将功赎罪了!”
她瞅着他。
忽然来了兴致,她喊道:“十七郎是混蛋!谢十七是混蛋!谢泽是大混蛋!是王八蛋!”
她骂得很小声,生怕会被外面守夜的小童听到。不过这么一说出来,她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本来还有些郁结的,现在都消失得七七八八了。
她又瞅了下谢十七郎的脸。
她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她探头问外头的小童:“巫医可有说郎主何时能醒过来?”
小童忧愁地道:“巫医们做了法事,祭告了鬼神,还将鬼神赐下的解药喂了郎主,也有开了药方的,现在药还在灶房里煎着。”小童叹息道:“巫医们说等再做几场法事后,才晓得郎主何时醒来。”
施瑶又问:“药何时煎好?”
“约摸再过两刻钟。”
施瑶重回屋里,她蹑手蹑脚地坐回自己的矮榻,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十七郎,然后她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左边捏一下,右边捏一下,鼻子也捏一下。
冷不丁的,她对上了一道幽深的目光。
起初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平静地说了一句“玩得可愉快”时,她方回过神,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瞪大着眼睛,头一回在谢十七郎面前变得口齿不清。
“你你你你…”
谢十七郎道:“我什么?”
施瑶咽了口唾沫,就在此时小童推门而入。施瑶回首望去,小童捧着药走到榻旁,对她说道:“姑娘,药煎好了。”随后小童搁下红木雕花托盘,又转身离去。
而榻上的谢十七郎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揉了揉眼睛。
门重新关上后,榻上的谢十七郎再次睁眼,他慢条斯理地从榻上坐起,他的动作极慢。施瑶呆了下,问道:“郎主并没中毒?”
谢十七郎说:“哦?不喊我谢十七了?”
施瑶顿觉脸颊发烫。
他…他竟是全都听进去了。
此时,谢十七郎又道:“药。”施瑶这才发现谢十七郎的脸色极差,并不像没有中毒,甚至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她连忙捧来了药,递给了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没有接,皱眉看着她。
施瑶登时领悟,微微凑前,舀了一勺药,送到谢十七郎的唇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窘迫极了。而谢十七郎半句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无声地喝着药,如此更让她心中忐忑了。
施瑶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脑抽了。
终于,一碗药喝完了。
施瑶搁下药碗,不经意间又对上了谢十七郎的目光。她镇定下来,说道:“郎主是要对付王氏?”
谢十七郎神色微敛,道:“此话怎讲?”
施瑶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出:“阿瑶心想以郎主的心思,若真中了毒定不会允许下人四处说出去,可郎主中毒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阳城,里头定有郎主授意的。而郎主因何中毒,若真追究起来,与星华楼脱不了干系,且星华楼背后又有王氏一族…”
谢十七郎道:“你父亲平日里有与你提过朝中之事?”
施瑶道:“不曾,只是阿瑶有所听闻而已。”蓦地,施瑶又道:“只是这个招数颇为简单,郎主若要借毒发挥的话,王氏一族肯定能识破,最多也就是纠缠一阵子而已。若要以此对付王氏,好像不太可能。除非…”她抿抿唇,倏然眼睛一亮,“郎主是要声东击西?”
她兴奋地看着他。
谢十七郎反问:“声何东击何西?”
施瑶咬着唇道:“这个…阿瑶不知。”
“罢了,你回去吧。”谢十七郎摆手道。施瑶犹豫了下,想着谢十七郎半句不提之前的事情究竟是何意,只是他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腹中的话酝酿了几番,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她起身离开了竹园。
白丰从暗处走出,他对谢十七郎道:“此女慧也,郎主当真舍得送到闲王身边?”
谢十七郎不语。
第5章 .26|
翌日,施瑶又被唤去侍候谢十七郎。她一进去,本来躺着的谢十七郎便睁开了眼。施瑶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虽然经过了一夜,但是昨天夜里的事情仍然让她心中有几分忐忑。
她昨天可是在谢十七郎面前出言大骂,把她所知道的骂人词汇通通都用上了,这也就算了,她还捏了谢十七郎的脸。
施瑶小声地行了礼。
谢十七郎道:“过来。”
施瑶心中变得警惕,以为谢十七郎想自己做些什么,要晓得每次谢十七郎一说“过来”两字,肯定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能逃,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坐下。”
施瑶停下脚步,飞速抬眼,说:“…似乎离郎主太近了,已然没有一丈远了。”
谢十七郎道:“坐过来。”
施瑶头皮发麻了下,最终还是坐在了矮榻上。谢十七郎半躺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层里衣,兴许是方才起榻的缘故,他的衣襟微微敞开,她甚至可以沿着敞开的衣襟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精壮胸膛。
她赶忙移开了眼。
谢十七郎说:“念。”
一本书册出现在施瑶的眼前,她瞅了眼,是庄子的《逍遥游》。她愣了下,才接过了《逍遥游》。谢十七郎重新闭上眼,似是在凝神。
施瑶翻开第一页,微微地清了下嗓子。
屋里渐渐响起了柔和的嗓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她念得很慢,后面她几乎没有看,闭着眼睛就背了出来。在燕阳的时候,族中请了私塾先生教导族里的姑娘,几位姊妹中,她不是最有天赋的,却是最勤奋的,且她平日里不爱说话,母亲说她性子娴静,一得空便往书阁里钻,施府里的藏书她几乎看了个遍,甚至有些不被允许看的书册,她也悄悄看了。
她睁开了眼,霍然迎上了谢十七郎的目光。
她轻咳了声。
谢十七郎道:“还会背什么?”
施瑶说:“四书五经都会。”
谢十七郎道:“施家让你学这些?”
施瑶道:“私塾先生教的都是《女则》、《女诫》,”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是阿瑶自个儿私下看的,因闲暇时间多,所以看的书也杂。”
难怪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谢十七郎说:“都背一遍吧。”
施瑶愣了愣,问:“全部?”
谢十七郎道:“嗯。”
施瑶倒了杯茶,喝了半杯后,便开始一一背出。不过因着有一段时日没翻过四书五经,里头好些文章都有些生疏,背到一半便开始慢下来。而这个时候,谢十七郎便会接上。
接了几句,施瑶也记起来了,谢十七郎便停下来,氛围比施瑶想象中要好得多。不得不说,谢十七郎有时候真真是极有本事,想让你紧张便紧张,让你放松便放松。
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过昨夜她捏他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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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施瑶去星华楼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骆堂。他仿若没有见到她,与周围的人侃侃而谈,一改当初在墨香楼腼腆少年郎之态,此时的骆堂变得意气风发。
周围的郎君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他,时而打量着他的脸色,时而又说着好话恭维着他。
施瑶去了上次待的雅间,唤来了小二。
小二说道:“哎,姑娘有所不知!那姓谢的少年郎前几日投入了王氏一族的门下,成了王家九郎的门客呢。多少文人骚客想成为王氏一族的门客呀,那少年郎年纪轻轻的便做到了,看起来是极其有本事的,现在我们食肆里的人都想巴结他呢。”
施瑶在星华楼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谢家别院。
谢十七郎打从中毒后,便起得有些晚。她早上从星华楼回来后,谢十七郎才刚刚起榻。她换了一身衣裳,又照常去竹园给谢十七郎念书。
念到一半的时候,谢十七郎忽道:“你去了星华楼?”
施瑶微微一怔,说道:“阿瑶想念星华楼的吃食,所以一大早便过去坐了一会。”
谢十七郎问:“听到什么了?”
施瑶不由道:“郎主神机妙算。”她顿了下,又道:“骆堂当了王氏的门客。”
谢十七郎面色不改地道:“还有什么?”
“…没有了。”
见谢十七郎一点儿也不在意,施瑶也不欲多说。此时,白丰走进,对谢十七郎道:“郎主,闲王递了拜帖过来,说是要探望郎主。”
听到“闲王”二字,谢十七郎看了施瑶一眼。
他道:“你替我接待他。”
施瑶“啊”了一声。
谢十七郎挑眉:“哦?不愿意?”
施瑶连忙摇头道:“不,阿瑶愿意。”
谢十七郎摆摆手。
施瑶微微欠身,准备绕过屏障的时候,谢十七郎的声音飘来——
“上一回在星华楼是我一时疏忽了。”
她愣了下,旋即回首,谢十七郎已经闭上了双目,重新躺在了榻上,他的脸色仍是微微发白。施瑶没有想到谢十七郎会主动承认错误,她原以为像谢十七郎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承认错误的。即便真的错了,也能让其他人包容他。
然而,刚刚他竟然对她承认了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