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神色惨白,我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其实对于过去的五年,我又何曾不心酸不心痛,也许我和晏清从出了小木屋开始两个人就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们都自以为得认为懂对方,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我轻叹一声,不等晏清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去。
到了未时,我已是收拾好了情绪去赴韩李氏的约,小厮带着我去了后花园,这个后花园虽说比不上我府里的精致,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息。
韩李氏见到我时相当的热情,直拉着我的手喊“木姐姐”。那一日在宴席上没有怎么细细打量这位韩李氏,今日一看,韩张氏形容得果真贴切,年轻貌美像是初开在朝阳下的花,充满了朝气和生机。
“木姐姐,你看看,我种的这盆月季怎么样?”
我有些吃不消这位看起来比我小几岁的韩李氏对我的热情,对她一直拉着我的手也颇感不适,我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我的手,瞧了几眼她的月季,道:“正值花期,不错。”
“那盆呢?”
“…尚可。”
“那…这盆呢?”
“挺好。”
我心想着这位韩李氏究竟要何时进入正题,如此拖拖拉拉的,委实让人不快,我素来就欣赏开门见山的直爽之人,如今再听她东拉西扯的扯得没边,心里头不禁对这位年轻的韩李氏多了几分反感。
过了好久,这位韩李氏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她眨着眼睛道:“木姐姐,你送给姐姐的镯子真漂亮呢。”
我此刻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笑着道:“不过是个镯子,你若是喜欢,我也送你一个。”我摸了摸手腕,却是摸了空,我摘下发髻上的步摇,“今日忘了带镯子,这步摇也是同明月镯子一道买的,名为盼辉,你若是不嫌弃…”
韩李氏喜不自胜,不等我说完就已是点头道:“不嫌弃不嫌弃,这步摇真漂亮,比姐姐带的那个镯子还漂亮,谢谢木姐姐。”
我微微一笑,“不客气。”
韩李氏道:“我原以为木姐姐是个清冷的人,不料竟是这么好说话呢。怪不得柳侍郎待你这么好了。欸,收了木姐姐的东西,我也不知要送回什么给你,不如我把这盆月季送给你。木姐姐花容月貌,配月季最适合不过了。”
我笑着又道:“我哪里好意思收你的东西,再说我在你的府里也是你们招待的,这步摇也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我有一样稀罕物,极为有趣,木姐姐看了定会喜欢。”
这韩李氏倒是好收买,一根盼辉就立刻收得她服服帖帖的。
我听韩张氏说,这位韩李氏是目前为止最为得宠的,韩生一个月里十之八九是去了她的房里,那么想来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韩生的事情的。
我含笑道:“当真?”
“嗯,木姐姐跟我来。”
我和韩李氏还没走出后花园,韩张氏就急急而来,满脸的愤懑之色,她对韩李氏道:“妹妹,做人不能如此。”
韩李氏一脸无辜地道:“姐姐在说些什么呢?”
韩张氏怒道:“你心知肚明。”
韩李氏往我的身边靠了靠,“木姐姐又不是你的,凭什么只有你才能和她结交,我和木姐姐年纪相仿,不知多谈得来呢。现在我就要带木姐姐去见我的稀罕物。”
韩张氏啐了一口,“不就是你的那个破玩意,我也有。”
韩李氏轻蔑地笑了声,“我的可是老爷送我的,价值连城,上面铺的金子能亮瞎你的眼!”
“我的宝石多得能淹死你!”
“多又有什么用,老爷还让我掌管宝库的钥匙呢。”
“肤浅,老爷最宝贵的东西放在哪儿只有我知道,你进门才两年知道什么。”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我同伺候老爷,老爷在床榻上嘴最容易松口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你胡说。”
“在书房的松鹤图后的暗格里!”
噢…有句话叫什么?
对,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五十一章
我本想与柳豫他们商量后再行动的,不料他们直至夜幕降临也没有回来。我担心韩张氏和韩李氏会告诉韩生她们不小心透露了秘密,导致韩生会转移贪污证据的摆放地点。
所以打铁要趁热,夜黑风高之时,我潜进了韩生的书房。
韩生的书房不大,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幅挂在墙上的松鹤图,掀开一看,果真有一个暗格。我喜不自胜,伸手一推,刹那间,指尖变得酥麻,只听轰轰的声响,我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重重地往下摔去。
周围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着,只觉两膝双手在隐隐发痛,且指尖的酥麻一点一点地传遍全身,我此时压根儿动弹不得。
在这种时候,我还很有兴致地在赞扬韩生书房里的机关,真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这回是我大意了,我早就应该料到韩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搁在某个暗格里的。我叹了声,现在能做的就是等我能动了再逃出去。
我进来的时候刚好是丑时,离韩生起来的时间还远着,这段时间里足够让我刚刚触摸到的麻药失去药性了。
只可惜祸不单行,我很快就见到了韩生。
他露出了狰狞的笑,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扭曲,他阴恻恻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呵呵一笑,“半夜睡不着便想找本书来看看,后来不知碰到了什么就掉到这里来了…韩大人的书房委实厉害,竟是别有洞天。私自闯入是我的不对,还请韩大人多多包涵。”
韩生继续阴恻恻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无辜地道:“为什么不信?”
韩生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你可以问它信不信。”匕首的刀芒愈发逼近,我心里很着急,可是我知道我必须镇定,我道:“我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韩生的身子顿了下,他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既然知道是谁还敢来查我,你们的胆子倒是不小。”匕首紧贴着我的脸,倘若我动一下,我这张脸大概就废了。
我道:“柳侍郎和晏侍郎都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若是他们禀报了圣上…”
韩生轻蔑一笑,“禀报了又如何,木姑娘,你入世太浅,官场之理你懂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懂什么?”
我袖里有银针,我用了挤奶的劲儿在黑暗里抖着手臂。
韩生的另一只手忽然摸上了我侧脸,我只觉心中一阵恶寒,恨不得将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这张脸蛋真漂亮,只可惜你必须得死。”
我忍住反胃的冲动,追问:“懂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当今圣上最护短。”
我一愣,与此同时袖袋里的银针抖了出来,很恰好地落在了手心里。我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压根儿就不能准确将银针射入致命的穴道,我只能贴身攻击,尽管我很不愿,但此时此刻我只能用美人计。
我佯作一副惶恐的模样,“我不想死。”
韩生道:“这么年轻貌美,死了的确可惜。”
我可怜兮兮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不如我给你当小妾,我很会伺候人,床上功夫一定比你的那几位夫人好。”我媚眼如丝地又道:“不信你可以现在就试试…”
韩生的手捏了我的腰一把,色迷迷地道:“小蛮腰果真销魂。”
我嘤咛一声。
韩生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仿佛有股欲火在燃烧着,他迫不及待地贴身过来,我正准备行动时,他忽然惨叫一声,他的双手竟是硬生生地折断了。
我脸色一白,忽地只觉身体凌空而起,下一瞬已是落入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
我没有抬头我就知道是温衍,即使身体换了,可是感觉还是一模一样。
韩生连连惨叫了数声,我想扭头去看,却被明润的手遮住了眼睛,“不要看。”
我低低地道:“留着他的命。”
“我会的。”
我完全松下了心来,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明润的怀里。
之后我也不晓得明润做了什么,只知我睁开眼时,韩生就已是被捆得跟粽子一样,鼻青脸肿的,浑身血淋淋的。
我被明润安置到一张贵妃椅上,他喂我吃了颗丹药,我咽下后,身子也渐渐地开始能动了。我对明润说:“暗格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小心些,上面抹了麻药。”
韩生死死地瞪着我们俩。
明润却也不急,只是从袖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在我身侧坐下,“伤着哪里了?”
“不打紧,先去把证据拿来。”
明润又问:“伤着哪儿了?”
我要是现在还看不出来明润的脸色不对,我就白活这二十来年了,我小声地道:“手心摔疼了,膝盖也有些疼。”
明润一言不发地替我抹着药,虽然我看得出他有些生气,但他抹药时力度还是很轻柔的,就跟那时在木屋里我摔破了额角,他极为小心翼翼地替我抹着药一样,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温衍让我感觉到了温暖,此刻的温衍让我感到了柔情。
抹完了手心,他似乎还想替我抹膝盖,我有些害羞,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明润的身子僵了僵,神色极为复杂,我唯一看得出来的是压抑,一种不知从何处来的压抑。须臾,他又变回了温文儒雅的明润,他轻声道:“下回可不许这么轻举妄动了。”
我总算晓得他在生什么气了,连连点头,并起誓保证:“没有下回了!先…”险些就把先生二字吐出来了,我急忙顿住,“…先前我并没有想到书房里会有机关,是我疏忽了。”
我担心明润会看出些什么来,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你不是和瑾明出去找线索了么?”
明润道:“我们已是查出了眉目,本来是要一起回来的,只不过柳侍郎突然有急事便先让我回来。看起来是一件不愿让我参与的事,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温凡伤不了他。”
我问:“你们查出了什么?”
明润看了粽子韩生一眼,我也跟着他看了一眼,韩生依旧死死地瞪着我们,我对明润道:“解了他的哑穴罢,他看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
韩生的哑穴一解,口中立刻蹦出许多污秽话,横眉冷目的,不过在鼻青脸肿之下倒是显得有些可笑了,我也不在意,凉凉地道:“继续说,我听着。”
韩生怒瞪着我,“你们若是此刻放了我,我就不同你们计较,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嗤笑道:“我倒不知你还玩断袖。”明润从暗格里拿出了几本账簿,我匆匆一览,心中不由得万分吃惊,这里头贪污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且还有不少我认得的朝中官员。
韩生轻蔑地道:“凭你们之力,你们以为能扳倒这么多的人?别做梦了。”
我合上了账簿,明润看了我一眼,“韩生的后台…”
我咬着唇道:“是承英还是承武?”
之前韩生说承文护短时,我就已是想到了,只是我打心底不愿相信,可是如今证据确凿,我无法逃避这个伤人的现实。
明润叹道:“是永淮王。”
大荣的子嗣并不多,除去如今已是皇帝的承文,我还有两位阿弟永淮王承英和汝南王承武,以及一位皇叔平宁王。不得不说,我这几位亲人里,除了承文之外大多不成气候,承武好女色,承英赌不离手,而皇叔一年前参与了震惊朝野的谋反已是被贬为庶人,如今…
韩生说得没错,承文很护短,即便皇叔犯了再大的错,承文私下里还是让人好好地照顾着皇叔,皇叔现在虽不是王爷了,但日子仍是过得和以前一样,该有的都有,就只差一个王爷的名号。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能肆无忌惮地贪污!
我怒道:“荒唐!实在荒唐!”
韩生嗤笑道:“就算你能将我绳之以法那又如何,永淮王是我的后台,我的女儿是汝南王最得宠的侧妃,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柳豫和晏清忽然一起进来了,柳豫见到我时模样颇为着急,赶忙奔了过来,挤开了明润坐在我身侧,急问:“娘子的手怎么伤成这样了?可是韩生所害的?”
我摇摇头,“不打紧,已是抹了膏药。”
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韩生,韩生却是神色稍有惶恐,我冷笑一声,下了贵妃椅,脚一触地整个人抖了下,明润和柳豫同时扶住了我的手,我见到晏清嘴角颇是自嘲地扯了下,然后明润放开了。
柳豫扶着我走到韩生面前,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道:“你说陛下护短,那你更该知道陛下最护的是谁。承英是你的后台,承武是你的女婿,那又如何?在我这个阿姊面前,他们也不敢造次!大义灭亲的事,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我的话音一转,声音冷道:“而你三番五次要轻薄公主,此罪就足以抄家灭族!”
韩生的脸唰地变白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
我看向柳豫,“瑾明,告诉他,我是谁?”
柳豫含了丝笑意,“娘子是我的妻子,是这大荣的常宁公主,是陛下最为信任的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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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生被关起来后,晏清就如承文所言手段极为干脆利落,很迅速地就查出了韩生藏匿财物的地方,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离开靖西的前一晚,月色极好,此案一结,我心情特别轻松,遂在韩生即将被抄家的府邸里设了个小宴,美酒佳肴,琴音鸣鸣。
我喝了一小杯酒,赏了赏月色。
而晏清依旧面无表情,明润依旧温文儒雅,唯有柳豫很高兴,他拿着韩生贪污的账簿在翻看着。过了会,他忽然道:“这回能查出线索还多亏了晏侍郎,若不是晏侍郎,我们也难以揪出韩生背后的人。”
我瞅了眼晏清,晏清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头默默地吃着饭菜,也不说话。
柳豫有些尴尬,我咳了声,道:“大家都有出一份力,瑾明,我敬你一杯。”
柳豫含笑喝下,又继续翻看账簿,我委实不晓得这账簿有什么好看,便问:“怎么还在看?可是有什么不妥?”
柳豫道:“我只是想瞧瞧韩生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韩生倒是可恶,前几回赈灾的银子贪了接近一半有余,且还多次以娘子的名义到处敛财,惊鸿塔便是其一,韩生在其中捞了这么多银子,材料方面也颇有偷减,相信不出两年,这惊鸿塔定会成为危塔。看来韩生是吃准了大家不敢算娘子的帐,是以才会如此放肆吧。”
我道:“其实这也要怪我,我若是注重些自己的名声,韩生也不敢如此乱来,看来承英倒是将我看得通透,此事承英定是也有份参与。”
柳豫皱眉道:“娘子明明是个好人,且还如此和善,名声又怎能任由人败坏,待我们回去后定要好好彻查一番。”
明润也道:“公主是我见过最为善良的女子,即便京城流言蜚语甚多,但我知道都是假的。不过这不代表别人也知道,公主不在乎名声,可…在乎公主的人会在乎。”
我脸一红,温衍竟然夸我善良,我刚想说些什么时,晏清却是腾地从席上站了起来,身前的食案翻倒在地上,我皱眉道:“晏清,你在做什么?”
他神色惨白地看着我,“惊鸿塔不是你命人所建的?”
我只觉莫名其妙,“当然不是。”
“不是你命人广征百姓去服役的?”
“什么服役?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我问柳豫,“莫不是韩生还曾借我名义干过这样的事?”
柳豫点头。
我抚额,“作孽的,这韩生真真是将我的名声毁得够彻底了,灭族也不为过!”
晏清的身子踉跄了下,他的神色愈发难看,那神情就像是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东西幻灭了一样。我蓦地一愣,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晏清之前在惊鸿塔上质问我的那一堆酒话,再加上他现在的神情,我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一件事,莫不是当年韩生借我名义广征百姓服役建塔时,晏清的父兄也在里头?
我记得晏清曾和我说过他的父兄在七年前死了,而七年前刚好就是惊鸿塔建成的时间。
这么说来,晏清之所以恨我,是因为他认为我间接害死了他的父兄?
而当年他在承乾殿里宁愿冒着违抗圣旨的危险也要娶我不是因为他爱我爱到不能舍弃,而是因为他恨常宁恨到宁愿去死。
晏清番外
靖西是个偏远的小县,虽然这里极为平凡普通,但百姓安居乐业邻里之间热情友好,风气淳朴。而我就在这里出生了。
我的阿父和阿娘很是疼我,虽说家境穷困,但我该有的东西从来都没缺少过,家中半年才能吃得上一回肉,每每到那时,阿父阿娘总会说他们不爱吃肉,兄长会咽着口水对我说,阿弟,你先吃。
我阿娘常和我说:“我儿,你将来必成大器。”
这句话过后,阿娘就会开始给我讲她怀上我前所做的一个梦。
她说,有道白光闪过,数位仙人出现在她面前,那几位仙人面貌都被白雾所遮,但她却能见到有无数光环在闪耀,然后其中一位对她说,天上的文曲星将会被你所孕育,你定要好好护着他。
我阿娘对这个梦深信不已,遇人便说我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肯定是要当官的。
我阿父和阿娘都不曾读过书,阿父是靖西里的农夫,每日都要在农田里忙到日落西山,小时候我在农田里玩耍时常常能见到阿父用慈爱的眼神抚摸着陪伴我家好些年的大黄牛。
阿娘说:“多亏了这条黄牛,你阿父才省了这么多力气。”
后来我阿父却将大黄牛给卖了,他红着眼睛,用粗糙黝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再后来,我上了私塾。
每天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地背着四书五经,兄长挠挠头问我在背什么,我说我在背三字经。兄长问什么是三字经。阿娘敲了下兄长的头,去干农活,别打扰你阿弟读书,你阿弟将来可是要当官的。
兄长笑嘻嘻地说:“阿弟,你将来当官了,一定要给我娶个能干活的漂亮媳妇。”
我说好。
阿父阿娘兄长如此待我,即便将来拼了命我也要让他们过上天天吃肉的生活,不再受穷苦所折磨。
我愈发努力地奋斗,没日没夜地读书,也许大多数人考取功名是为了功名利禄,但我只为我的家人。为了我的家人,我愿意付出一切。
清和六十六年,这一年我十二岁,靖西里换了一个县官,他姓韩,单名一个生字。他极为亲切和蔼,对我们十分好。他甚至一个一个地接见了县里的每一个通过乡试的学生,鼓励他们继续努力。
我对这位县官的印象极好,总想着快些到朝廷规定的年龄,然后参加乡试,获得县官的鼓励。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通过了乡试,取得令人瞩目的名次,韩生宴请了许多人,而我是其一。宴席上,美酒佳肴,丝竹弦乐,美人如玉,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大家饮酒作乐,言笑晏晏。宴席上不外乎是美酒美人,所有人都在谈论美人,韩生说:“要说第一美人,除了常宁公主之外这世间也没有人能称得上了。”
韩生又说:“我虽是不曾见过公主,但公主的美貌却是世人皆知的。”
我这是第一回听到常宁的名字,我的印象是,一个集美貌尊贵于一身的公主。
我第二次听到常宁公主的名字,也是在韩生这里,那时我坐得离韩生较为近,他嘀嘀咕咕地和身边人说着醉话,他说:“京城里的那位常宁公主前些日子女扮男装溜进秦楼楚馆,十分大手笔地包下了整间秦楼楚馆,实在是荒唐极了。”
这回我的印象是,这是一个集美貌尊贵任性于一身的公主。
在这之后,我常常在这个偏远的小县里听到常宁公主的各种荒唐事,从韩生口里,从邻里的嘴中,甚至有时走在街道上也能听见各色各样的人才说着。
我最后一回在听到常宁公主这名字,是从衙卫的口里,衙卫说常宁公主要在靖西里建惊鸿塔,急需人手,所有及冠的男子都必须去。
衙卫面无表情地将阿父和兄长押走,我向韩生求情说我阿父年事已高,且已是服过役,能不能让我去代替我的阿父。
韩生说:“公主殿下希望在三月之内在靖西见到惊鸿塔,这实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我若是不从定会得罪公主殿下。至于你,依据朝廷律令,你也无需服役。晏清,你是聪明人,你懂的。”
此时此刻,我对常宁公主是极其厌恶的,为了自己的喜好不顾百姓安危,实在是自私到了极点。
惊鸿塔在三个月后建成了,高入云端,颤颤巍巍地伫立在靖西这个小县里。塔成的那一日,韩生和众人登塔赏景,我望着远处山头的凤仙花,灿如霞,红如血,韩生笑得合不拢嘴,直赞今年的凤仙花开得特别美。
唯有我一人在心里头泣血。
那漂亮的凤仙花,如血一般,是染了多少建塔的人血呀。我的阿父,我的兄长,也成了凤仙花的肥料,再也回不来了。
我提前离开了惊鸿塔,回去照看阿娘。阿娘自从得知阿父和兄长的死讯后,整日以泪洗面,半夜我在阿娘床畔惊醒时,总会看到阿娘遥望着窗外,神色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