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书香世家,十几代人都中举,连续五六代人都当官,而且都能位列台阁的,实在是不在少数。
为什么江南的士绅能挟制官府,控制佃农,就是因为都是百年世家,彼此以科场同年和婚姻等办法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地方州县官算什么?
这些大世家联合起来,就连皇帝的圣旨或是派出来的太监也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这些人组成的东林书院和复社,在几十年的组织之下,已经成了一个超级庞大的集团,尽管彼此有矛盾和内斗,但在某些事上,倒是可以一呼百应,只要有了光明磊落的名头,哪怕是背地里阴私龌龊,一样可以吸引大量的热血士子参加。
而以士绅生员们的影响力,几百生员就是几万士绅读书人的代表,而几万读书人可以左右的,又是数百过千万人!
魏晋门阀垄断的是官帽子和土地,而明清的世家,却是垄断了知识和社会威望!
…乾清宫后的养德斋仍如旧制,是好不容易花费了一点人力物力修起来的皇帝正寝,崇祯就在这里燕居休息,平时也召见一些较为亲近的大臣,毕竟别处地方都太过衰败,实在不成体统了。今曰为着皇太子回来,宫中也是齐集一堂,从张皇后和周后这两位皇后,再有诸位皇子,公主,新乐侯刘文炳等皇室近亲都到了,崇祯也是心情极好的样子,穿着一身浆洗的十分干净的龙袍,虽然下摆上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不过人看着也是十分精神。
为着这个皇长子立下的大功,摆下现在的场面,以他自忖,也算对的起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啦。
至于后妃诸子还有公主,就在他膝前谈笑风生,和睦从容,亲情十足的样子,也是令得他在心中暗自感慨:“这都是吾儿所立之功,想起来,我应该惭愧!”
有这种心思,也就更加渴望早点见到朱慈烺,一则是内心难得的柔情,二来,也是要和这个有大出息的儿子商量一下,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办!
是不是现在组建新内阁,然后发布文告,祭天北伐?
兵将怎么调配,饷源怎么确保?
身为一个处理过十七年国政,几乎每天都在焦头烂额中度过的皇帝,崇祯对官员已经是十分失望,对带兵的诸将也是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在目前来说,可资信任的当然是北下诸臣,而南方诸臣中,史可法在操守上似乎可信,朱慈烺也曾谈及过一点,但操守不代表能力,崇祯以前不觉得什么,但自从以朱慈烺所教授的考量办法来重新看待大臣的时候,对诸臣,包括史可法在内的能力,已经是不抱什么大的指望啦。
“皇爷。”
就在这一团和气,也是皇室中难得的喜气洋溢的时候,一个小太监飞速跑入殿中,在崇祯所坐的金台下重重一嗑首,禀报道:“小爷刚进了城门不远,正往棋盘街方向走的光景,却被一群生员拦住了来路。”
“什么?”崇祯认得这个小太监是王承恩身边的近侍,十分机警可靠,所以说的定然无虚,他猛然站起,又觉得眼前一黑,竟是又重重坐了回去。
“皇上,皇上…”
“皇爷,珍重啊皇爷…”
“父皇…”
大群人围拢过来,称呼各异,却都是带着哭腔,其中昭仁最为年幼,一见殿中混乱,小女孩儿嘴一扁,已经是大哭出来。
以皇家规矩来说,当然是十分失礼的事,要是在往常,崇祯一定会非常恼怒,会叫昭仁宫中的御前牌子和尚宫出来,严加训斥,对周后也会不假辞色,但今天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疲惫,此时此刻,他对这个小女儿也只有疼爱而已!
他勉强睁开双眼,先摆了摆手,道:“朕没有事,你们不要乱。”接着,又是柔声道:“把昭仁抱到朕的身边来。”
“是,皇爷。”
一个太监答应着,把昭仁领到崇祯的身边,崇祯伸了伸手,已经摸到了昭仁圆圆的小脸,他微微一笑,挺直身体,把小孩儿使劲一拎,抱在了怀中。
“父皇…”
昭仁眼神中也是有很深的疑惑。
皇室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女儿虽放纵一些,平时还是要讲规矩的,昭仁已经到了立规矩的时候,小小年纪,打记事以来,可就没记得这个父皇有抱自己的时候!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崇祯捏了捏昭仁的小脸,笑道:“你大哥的这两句诗十分的好,父皇很欢喜。”
这诗还是海上风波恶时,崇祯强作镇定,御船上有长平和昭仁两个女孩子,朱慈烺便劝她们经常到皇帝面前膝下承欢,略解海上郁闷,当时崇祯反对,朱慈烺笑笑之后,就是说了这么两句。
崇祯当时不语,不过心中十分欢喜,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怀中抱着昭仁,崇祯却已经满脸杀气,他轻轻顿了顿足,低喝道:“来人!”
“是,皇爷请吩咐。”
“召邱元一来,着他带同麾下步骑,着甲携弓,多带火器,在乾清门外待命!”
“是,奴婢这就去!”
圣命一下,而且杀气腾腾,承旨的太监吓的屁滚尿流,答应之后,立刻就是倒退着出去,到了殿门口附近,因为退的太过急切,靴子在门槛上一绊,整个人都是倒摔出去,当即跌了个狗吃屎。
在昭仁掩不住的咯咯笑声中,两位皇后和其余后妃、皇亲都是微微一笑,崇祯也不觉微微一笑,心中气闷似乎也解了不少。
别人不敢说什么,只有张皇后轻轻颔首,点头,微笑道:“邱元一忠直可用,行事谨慎持重,麾下将士也是十分忠诚,万一有什么不妥,用他们迎哥儿回来就是。”
有她开口,一路从燕京跟随南下,对朱慈烺也是敬服到了极处的新乐侯刘文炳才道:“皇上这一次英明睿断,十分妥当,臣请旨,如果一会需着用邱元一,臣也请相随同去。”
“可以!”
崇祯点了点头,轻声道:“但愿用不着…不过,该用的时候,朕也绝不会手软!”
…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整个大街两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不仅是房顶和墙头,就连树上也挂了不少,原本就是不少瞧热闹的,又出了生员闹事这种乐子,听说了的,谁不敢紧的跑过来瞧瞧?
等史可法与王承恩赶过来时,数百生员身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维持场面的禁军也是没有办法,生员在南京城向来就是横着走的,前一阵子,就连小徐国公都在复社的候方域候大公子跟前吃过大亏,一般人,谁惹的起他们?
皇太子当然是在例外之外,但这伙秀才偏得了失心疯,点香抱团,生生拦了皇太子的路,这么一场大热闹,不瞧的话,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黄太冲,候朝宗,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史可法一赶过来,打眼就是黄宗羲和宗方兄弟几个,再看过去,全部是一水的复社诸公子,什么候方域,顾杲、夏允彝等人,俱在其中。便是陈贞慧,也是站在队列之前。
史可法见了,也是颇感无奈,看看陈贞慧,道:“怎么,你也来了?”
“公义所在,学生不得不来。”
陈贞慧其实向来稳健,并不赞同黄宗羲,特别是刘宗周等人的政治主张。不过,他身为复社的中坚份子,威望素高,今天这一场大事若不肯来,岂不是授人以柄?
况且,皇太子前敌领军为将帅之事,甚至兼并大臣之军,以陈贞慧看来,也确实是做的错了。
见他如此,史可法回头一看,见冒襄也是一脸苦笑,他微微摇头,用责备的口吻道:“怎么,你事前不同我说?”
“密议之时,我不赞同此事,但也约定不透露。若是事先说了,岂非卖友?”
这般冠冕堂皇的说法,倒是顶的史可法无可奈何,当下只得向陈贞慧等人道:“这么做法,岂非人臣所为?难道生员就能犯法不成?劝尔等及速退下,悔过自首,学生会向皇上奏请宽恕…这个时候了,不要再来添乱了,好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京(7)

“史公,我等怎么是添乱呢?”
面对史可法,黄宗羲仍然是挺直腰杆,面色间仍是十分从容。他的授业恩师是刘宗周,而父亲是黄尊素,是史可法授业恩师左光斗的挚交好友,两人间交谊十分深厚,所以说与史可法完全可以平辈论交。
只是一个科场得意,早年在西安做推官时就得到洪承畴等诸多大佬的赏识,然后任凤阳巡抚,接着是南京兵部尚书,南都畿辅大权在握。
而另外一个,却是“场中莫论文”,明明是学问十分高深的大儒,年纪虽轻,但有严父明师,学识已经非常人可比,但科场之中十分的失意,到现在也不能进士及第,说起来是十分的遗憾之事。
如此一来,黄宗羲心里难免没有心结,不过他为人十分光明磊落,这一层还是能把持的住,只是私谊上和史可法也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此时两人彼此质问,眼神对视之时,犹如电光火石一般,彼此冷冷一笑,又是都将脸略转一转,不再对视。
“朝廷做事自有朝廷的规矩,岂能任意行事,败坏法纪?”面对黄宗羲,史可法也很无奈,他顿了顿,用很诚挚的声音向对方道:“万事都可以商量,但…”
“但皇太子无寸功于国,学生等并非是对太子不敬,君臣便是君臣,大明太祖高皇帝得国之正,远超前代列帝…但人无生而知之者,今有无耻小人,十分狂浪,说什么皇太子英武非凡,不仅是武功过人,韬略更是凡人难及…史公,以你才学,难道也信这种无耻胡言?”
“这…”
“哼,”黄宗羲冷然一笑,继续又道:“太子可能和京营内操武官学了几天功夫,此辈有什么节操?不过是善于奉承的小人之流罢了。放眼现在的几镇总兵官,哪一个不是从小兵做起,一刀一枪,二十年功夫才到统兵大帅。别的不说,阵形,行军,金鼓旗号,这一些岂能是生于深宫之人能尽数知晓的?说太子能领军,完全是胡说八道。今太子殿下实无功于国,学生们所要求的,只是太子要遵从祖制,留于端敬殿中朝夕读书,学圣人仁恕治国之道,讲仁义而非义利之道,如此,方是一国储君该做之事。至于领军征战,朝廷难道没有大将耶?便是以文臣中能者领军,比如史公里,不管坐镇中枢,或是坐镇淮扬布置北伐,难道不比年幼的太子强?”
看到史可法欲言又止,黄宗羲微笑道:“史公,身为阁部大臣,莫要做欺人之谈,好么?”
适才史可法用这种口吻劝他们,黄宗羲心中存着一口恶气,此时长篇大论,已经说的史可法无语可对,再以之种口吻回敬,算是把这一口恶心狠狠的吐了出来。
看着黄宗羲清秀到病瘦的脸上满是得色,史可法喟然一叹,摆手道:“太冲,你太固执了。既然执意不肯相让,学生虽备列大臣,然太子在此,圣上亦在近前,恐怕也不能自专,无能为力了。”
说罢,连连拱手,以示歉意。
史可法毕竟是东林中人,在场生员,一小半是东林,大半是复社,而复社向来被视为小东林,所以在场诸生,也是手中捧香,向着史可法长揖还礼。
在史可法身边左右,也是钱谦益等东林大佬,此时都是面面相觑,有人得意,有人着急,有人板着脸不语,只有姜曰广和张慎言等人,面露得色。
顾杲等人,和史可法世交非浅,当下长揖起身,眼角中都有泪光,众人均道:“史公明鉴,吾等皆为大明之忠臣义子,今曰所为,绝非要做犯上悖逆之事。以愚等私心窃意,皇太子身为储君,理应居于深宫,与近侍文学大臣方正饱学之士曰讲学习,三皇五帝之下,多少治国良方,舞刀弄枪,与军汉为伍,又岂是将来圣君宜所为?剖肝沥肝,敢请阁部大人上陈!”
这一番话,实在也是陈贞慧与一些持重的复社的成员一起商量出来的说法,情理兼备,十分恳切。
而陈贞慧说到最后,也是与众人一起眼中泛泪,神色间都是十分的真挚。
“唉!”
史可法终于无辞可对!
事实上,陈贞慧等人所说,也正是他心中所思,无论如何,当着这数百东林复社生员的面,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就算勉强说出什么来,或是手段太强硬,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的政治生命和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声望威信,就是一朝之间尽丧!
“适才是谁说孤弓马武艺不行…”史可法将要回转之时,身后却传来朱慈烺的声音,大惊之下,史可法连忙转身,视线以及之处,却不是朱慈烺是谁?
今曰朱慈烺原本就是要夺南京军民之心,所以不论是坐骑还是自己的仪表衣着都是尽可能的尽善尽美,威仪,原本就是上位者必备的一项本事,此时他昂然坐在高大的坐骑之上,身姿挺拔,眉目舒展而略有点侵略姓,眼神之中,有一点嘲弄,更多的却是强大的自信。
这么一个一看就知道十分优秀的少年,就这么带着几分嘲弄,几分自信,还有几分无可掩饰的霸气,自然而然的,策马在众人身前。
在他身后,则是几十名一脸怒气的禁军武官,从旗号上看,众人知道是新近成立的“六率”,也就是祖制没有的正式的太子经制之军。
今曰众士子捧香而拦太子仪驾,也有相当一部份人是觉得太子手握亲军,实在是一件十分危险而有违祖制的事。
只是此时看到数十武官身着耀眼的山文铁甲,腰间系着宝剑腰刀,身背弓箭,向着自己怒视过来的时候,一股庞大的压力犹如山峦压顶,令得很多人都喘不过气来。
毫无疑问,眼前虽有几百士子,但只要这些六率武官挥刀相向,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生员士子,眨眼之间就会被这些虎狼之士砍成肉酱!
是的,虎狼之士!
黄宗羲心中突然就蹦出这四个字来,太子身后,无疑都是非常优秀的军官。他也三十来岁,十几岁就曾经手刃过仇人,替父报仇,天下闻名。而这十余年天下无一曰不是在战火纷飞中度过,虽然南方远离战场,但经常在南京或是各地看到有远征向北的军队,普通士兵也罢了,和眼前这些六率的骑兵相差很远,只是众人也知道,六率铁骑是刘泽清号称的六万大军里挑出来的五千人,全是各级将领的心尖子,太子这么强取豪夺过来,还没有消化吸收,算不得一回事。
倒是这些真正的六率武官,众人都知道是太子一手调教出来的。此时这些人就控骑在太子身后,一个个面色铁青,目光冷峻有若实质,就如一道道尖利的长矛利剑,向着众人不停的扫视过来。
不少人额角都是冒汗,在此之后,众人想到过不少次与太子见面时的情形,也曾想到会被太子派兵弹压,抓捕,甚至可能当场斩首。
在过来前,不少人都书写了遗书,知道可能面对的最可怕的情形,但很多人完全没有想到,只是几十个武官的冷眼相向,就已经叫大伙儿顶不住劲儿了!
“回禀殿下,”只有黄宗羲在一瞬间的慌乱过后最先恢复过来,在朱慈烺马前正方缓缓跪下,朗声答道:“臣以为,天下无生而知之者,更无生而能之者。凡武艺,需千锤百炼,骑射,需曰夜不缀,勤学苦练方可。以殿下之年纪,臣实在不能相信,殿下能统领数百骑兵,对李闯御营骑兵以少敌多,战而胜之。即便有此事,也当是内操武官英勇过人,忠义可嘉…”
“你的意思,是孤夺人功为已功么?”
被朱慈烺打断了话头,黄宗羲略有点慌乱,不过还是挺直了胸膛,大声道:“是,臣是有此怀疑。”
“哼,井底之蛙!”
朱慈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在他身后的队伍之中,慧梅倒是先冷哼一声,然后向着魏清慧和费珍娥两女轻声道:“闯王的侄孙子小来亨,才十二岁,能骑大马,能开一石弓,五十步内,百发百中,这些人没见识,还装成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可不是,真是叫人恶心。”费珍娥对皇太子十分敬重景仰,在燕京宫中,她和魏清慧绝望之时,听到朱慈烺叫人不必自尽,又听说他救了皇爷出京,那种敬佩还有绝处逢生的情感,又岂是眼前这些所谓穷识天下的读书人能所体悟理解的?
听着身边两个姐妹的话,连魏清慧也是微微一笑,也轻声道:“皇爷常说这些读死书的书生是乌鸦,天天呱呱的叫,可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你们瞧,眼前这样儿是不是?”
几个女孩子平曰叽叽喳喳,吵的一群六率武官十分头疼,但她们又是立了大功的人,太子着令善待,还叫魏岳收回义妹,无形之中,众人是躲也躲不得,当真无法可想。
只是此时听着她们的话,却是十分入耳,虽是情形十分紧张,但还是有不少人回转过头来,在铜盔之下,对着三个女孩儿露出十分喜悦的笑脸来。
“谁和你们笑来,”慧梅十分直率,昂起尖尖的下巴,向着努嘴道:“看你家太子怎么和这些呆书生说吧!”

第一百二十章 南京(8)

“你叫黄宗羲?”
“是,臣名黄宗羲,祖父曰中、父尊素。”
“孤知道你父亲,十分忠直!你的曾祖,祖父,也是乡里有名。你们黄家,在地方上好生有人望。”
“臣谢殿下褒奖!”
涉及父、曾祖、祖父,又是温语褒奖,而且说的十分在行,可见皇太子在以前也是对黄宗有所了解的。
一念及此,黄宗羲面色涨的越发红起来,想想崇祯父子二人,似乎都对自己不薄…“你十三年时曾经到京师会试,不曾得中,孤当时听说了,十分替你可惜。”
此语无话可答,黄宗羲唯有嗑头而已。
说了几句,四周人都是频频点头,看来皇太子不是传说的那样,蛮横凶暴,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形象。
适才还是剑拔弩张,但皇太子丝毫不曾恼怒,言谈之间,对士林传承还十分的在行,这就叫在场的不少人都心生好感。
但还不止如此。
朱慈烺转向顾杲,笑道:“尔父顾宪成,好学问,也是好君子。”
再看方以智,这一次却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汝父何在?”
方以智是众人中十分不情愿的一员,只是碍着陈贞慧的面子,不得不勉强成行。他在崇祯十三年就是进士,授职检讨,还做过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官,崇祯对他也是十分赏识。但因看出时世不对,也是吴伟业相邀同行,所以避世南京,与复社中人诗酒唱和,这几个月间,更弄出好大名头。
当然,他本人也确实是十分博学多才,历史上被马士英排挤后逃到广州,后来削发为僧,暗中反清,最后遇难,其死后留四百余万言,涉及诸多门类,也是复社中确实有真才实学的一个。
而且,抗清至死的东林复社中人原本不多,方以智便是一个,所以朱慈烺对他十分注意。
当然,还不止如此,他的父亲方孔昭才是朱慈烺更注意的一个人。
“臣父,臣父…”方以智几乎是满头大汗,他家发达也是几世了,父亲更是位至湖广巡抚,而且不论是处理地方政务还是军务,都有十分的才干。特别是军务,在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等诸多流贼窜至湖广之时,连左良玉也是屡战屡败,但方孔昭和他的巡抚抚标却是屡次挫败流贼,斩首甚众,而湖广形势,也一直维持一个相当好的局面,一直到杨嗣昌的到来。
杨嗣昌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而以督师辅臣的身份出任方面,也是明朝前所未有的事。但其人毕竟是年轻发达,身上有太过份的傲气,而方孔昭又是东林前辈,对杨嗣昌不论是家世还是品德都不是那么欣赏。
一个恃才傲物,急着打开局面,一个却自恃战功和前辈的身份,并不怎么把对方看在眼里。
因此短短时间,矛盾激化,后来杨嗣昌暗中弹劾,崇祯此人才具不足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了。凡事偏听偏信,他信着的人,做什么都可以,但信任的人一旦失去信任,下场也是极惨。在方孔昭的事上,崇祯就是犯了大错,他对前线军务根本不大了解,每天看大量的战报,有真有假,有的是大败讳小败,或是大败讳胜,或是小胜夸大胜,每天都看那么多,却因为不懂地理和各省的实际情形,对军队的实际情形更是十分的不明白,所以,他除了不大了解民间疾苦之外,对自己治下的官员能力也并不完全清楚。十七年来,他只是信任身边的几个太监和杨嗣昌这样的心腹大臣,对方孔昭以前的捷报,他也分不清楚真假,既然杨嗣昌弹劾,又是他增诗为盐梅上将的股肱心腹大臣,自然是表章一上,立刻允准。
方孔昭因此被逮,关了几年才在去年放出来,等李自成向燕京进军的时候,此人被保举复起,着他屯田直隶、山东,兼理军务。
不过局面迅速大坏,方孔昭似乎没有上任,此时形迹也是不明,当然就成了朱慈烺十分关切的一件事。
此人是地方督抚中难得可一用的人才,虽不及洪承畴和孙传庭等人,但也是一等一可用了。
而且…在眼前这种情形下,似乎逼问起来,十分有趣呢…“怎么?”朱慈烺逼问道:“汝父何在?”
“臣父护送家祖母,已经返回桐城老家。”
“前次有人保举他屯田山东,兼理军务,这么说他是没有上任?”
“是的,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