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君家,犯上作乱,意图谋逆,满门,抄斩。满门…抄斩…”就像好是不认识这几个字一般,君玉歆反反复复地读着,如同初学着,似不能理解其中意思。脑中如同有惊雷轰鸣而过,于是她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猛地有人将她拢在怀中,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是顾舒玄,他的声音也是君玉歆再熟悉不过的:“别看,君玉歆你别看。”
君玉歆轻轻推开顾舒玄的胸膛,呆呆地望着他:“这就是你一直不让我下山,不让我醒来的原因吗?”
“我可以带你离开,我带你去离诀国,君玉歆,跟我走!”顾舒玄捧着君玉歆的脸,她好像是失了魂魄,痴痴傻傻,神智难清。
“古长月,把我君家满门杀尽了吗?我哥也死了吗?还有小安呢?”君玉歆瘦小的双手拉住顾舒玄胸前一点衣服,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干涸的眼睛灼热地疼着像是要瞎掉,她很想哭,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还跟孟姨娘说,到时候让君发财给她补一场婚嫁之礼,她这些年在君家辛苦了。宫中的饭菜好难吃,比不得孟钦姨万分之一的手艺。”
“君玉歆,你醒醒!”顾舒玄摇晃着君玉歆的肩膀,君玉歆没有哭,他却先忍不住眼泪,他宁可君玉歆大哭大闹,就像天机山那样,痛痛快快地哭出来,而不是像现在,她梦呓般地说着话,却怎么也不肯流一滴眼泪。
“不应该啊,我离宫的时候明明跟他们说好了,等到出了宫,我们就去一处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隐居的,地方我都挑好了,他们怎么不守信诺呢?”
“我答应过小安,要跟他一起出海的,他还叫我不要怕晒黑呢。”
顾舒玄捧着君玉歆的脸,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君玉歆你看看我,你还有我,好吗?你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我还在你身边,你醒醒好不好?”
“为什么,顾舒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要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人都从我身边夺走?天机山,宰相府,我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是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惩罚我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君玉歆你有我,你还有我,你永远有我,你看着我,我在这里。”顾舒玄拉起君玉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君玉歆你能触摸到吗?你能感觉到吗?你没有了家人,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君玉歆,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吗?
顾舒玄低声哀求着,君玉歆,看到我,君玉歆,求你看到我,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不要一个人承受,让我替你一起分担,哪怕你是要打我骂我也好,不要这样一个人忍受着,这根本不是人力能承受的痛苦啊!
君玉歆把手从顾舒玄脸上挪开,她能感受得到的,她知道顾舒玄就在眼前,可是她就是无法将他看进眼中,她的整颗心好像被谁剜了去,空荡荡的。
目光飘飘忽忽的,神识也有些飘荡,好像她此时是一个幽灵,没有地方可以容身,连风都可以拉扯她,撕碎她。
君玉歆木然转身,直直往屋内走着,顾舒玄看着她的背影,整整两个月,他依然没有想到如何拯救她的方法,他曾想象过君玉歆醒来之后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歇斯底里,会不会状若癫狂,甚至会不会要单刀入京师,闯皇宫,杀皇帝。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君玉歆会这样,丢了心魂。
当他在天机山看到六老尽数离去之时,他比君玉歆更害怕,更崩溃,因为他早就得知,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她。所以啊君玉歆,我才放弃了跟着使团一起回离诀,不是为了找什么物件的线索,只是为了陪着你。
怎么能没有我在你身边呢?没有我,你要怎么挺过来这一场灭世浩劫?
“噗!”
“君玉歆!”
倒在顾舒玄怀里的君玉歆口吐鲜血,顾舒玄摸脉,她悲伤过度,终于伤了心脉。还未等他松开脉门,又见她眼中溢出血来!
“顾舒玄,我没有家了。”
这是顾舒玄见过的,君玉歆最凄惨的样子,红色的血,蓝色的眸,雪白的脸,她如同一张纸片人,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毁灭。
当初京中所见那个神采飞扬的君玉歆,好像被杀死在了今日。
“我会帮你报仇,帮你杀了古长月,但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顾舒玄想擦干君玉歆脸上的血迹,却将那血迹抹开了在她脸上,更添凄惶。
君玉歆靠在他臂湾里,昏死过去。
君玉歆,不要绝望,我还在这里,让我做你的光,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你要羲和国这天下,我也可以打下来给你,你要古长月的脑袋,我帮你擦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我会带你去离诀国,那是古长月找不到的地方,千难万险,我都会带着你,我不害怕,你也别害怕。
顾舒玄抱着君玉歆,将她放入后门早已备了多时的马车里,睡一觉吧,睡醒之后,请让我看到你活过来。
请你一定要活过来。


第160章:舒玄眼盲

顾舒玄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山林脚下,之后的路要走山道,马车已经上不去了,他掀开马车帘子,将双目无神静坐在马车里的君玉歆抱在怀里,快半个月了,君玉歆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曾有过别的表情,喂她吃东西,她知道张嘴,喂她喝水,她也不反抗。
她精致得像是哪个能工巧匠做出来的最完美的人偶,美依然是那么美,但却没有了生气和灵魂。
突然下了一场小雪,雪花很温柔,轻盈地飘着,顾舒玄拉紧了君玉歆身上的狐裘,她错过了秋天。
顾舒玄一路跟君玉歆说了很多很多话,那声音温柔又怜惜,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戚,君玉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要什么时候才能醒一醒呢?
山上跳出来几个刺客,顾舒玄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半个月来他不知道遇上了多少想杀他们的人,熟稔地扯过披风将君玉歆裹在胸前,顾舒玄长眉微敛,压住桃花眼里的轻佻和多情,满目威严。
君玉歆的世界是黑白的,她蜷缩在一个黑白的世界里,不肯去听外面的声音,也不肯去看外面的风景,她想躲着,这样躲着她就可以永远不必面对于她而言太过残忍的世界。
她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想不起,好像她的人生在这里断了片,那过往一切原只是梦一场。
刀光映着白雪一闪,成就一道刺眼的光芒,直直晃进了顾舒玄的眼中,他眼前一片惨白,微眯了眼睛。手中的长剑一缓,刺客的剑准确无误的送进了他的腹部,拔剑而出时,扬起一道血柱,猝然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突然一抹血洒在了君玉歆脸上,她下意识去闭眼,仍有几滴盖在了她眼前,于是她黑白的世界洒进来了一抹腥红。
玉歆,玉歆耳边像是有谁在唤着她的小名,一声又一声,那是谁的声音?好像是天机老人的,也好像是老夫人的,又像是大哥君隐的,君玉歆眨了眨眼,那一抹腥红越扩越大,将她整个黑白的世界都染成了血海,无数的人在血海里浮浮沉沉,那些人她都认识,那都是她曾经最重要的人。
“没事了,君玉歆,你先坐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舒玄已杀尽了刺客,他最近杀心越来越重,出手必不留情,死在他手底下的刺客不知有多少了。
他挡在君玉歆面前,右手握剑,剑尖拖地,从剑身上滚落的血珠在他血后拉出一道笔直的血线。眼前的人很是模糊,顾舒玄拼了命地用也看不清,只隐隐约约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他咬着牙,太过用力,于是连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都根根爆起。
有人奔袭而来,顾舒玄举剑,却偏了一寸,没能挡住来人的死亡弯刀,身上伤口又添一分。
他退了几步,离君玉歆近了一些,单膝跪地,展开双臂牢牢将君玉歆挡在身后,心里渐渐升起了恐慌,像是在蚕蚀着他的心志。
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刺客来自何方,也看不见眼前的黑色影子到底是树还是人,他甚至看不清自己手中的剑。他成了瞎子,一个瞎子要如何保护着君玉歆安然无恙地穿过这雪林?一个瞎子,要如何回到离诀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自认不是心智软弱之人,可此时,他却感到无比的恐慌。
周围的人越围越紧,天生便对危险敏感的顾舒玄知道杀机和死亡在一步步逼近,而他此时根本无力反感,君玉歆依然浑浑噩噩,对外界事物概不关心。
而君玉歆眼前那片血海翻涌得越来越厉害,她的鼻端甚至能闻到浓烈腥臭的血腥味,这味道顺着她的鼻子钻入她的大脑和身体,在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里游荡撞击,叫嚣着死亡的味道。
一道血洒在了她脸上,温热的血液泼在她脸上时,有种灼伤的痛感,君玉歆面纱下的眼睛里陡然照进了光彩,就像一个混沌不清的世界突然开天劈地一般的注入了一道光,照亮了全部的黑暗和灰色。
她大力的吸了一口气,像窒息已久的人猛地抽气,抽得心脏都有些发疼。
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她面前的顾舒玄,不知他身上纵横了多少伤口,鲜血渗出了他厚厚的冬衣,染得脚下的白雪通红。
“顾舒玄,你眼睛怎么了?”这是她近一个月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干涩,像久冬里的旱地,龟裂着无数的细缝,而她终于发现顾舒玄的目光毫无焦距,茫然地不知看着何处。
“你醒了?我没事。”君玉歆的声音如同天籁,响起在顾舒玄耳边,他竭力想装作无妨的样子,认真地看着君玉歆的脸颊,却不知自己看向了君玉歆后方,他再也没办法专注地看着君玉歆。
“顾舒玄!”君玉歆在顾舒玄眼前挥了挥手,他的瞳仁一动不动,君玉歆心中一揪,大喊一声。
就在君玉歆才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刺客们已杀至眼前,高高举起的兵器就要砍下,君玉歆太久不曾松动的筋骨难以带着顾舒玄两人同时避开,只能下意识地扑倒在他身上。而顾舒玄伸手紧紧抱住君玉歆,心一横从雪原上顺着斜坡滚落下去!
一路尽是突起的石头和张牙舞爪的树枝,割裂了衣裳和肌肤,顾舒玄将君玉歆裹在怀里,拼却了全力不想她受到一点点伤害,自己却遍体鳞伤。
不知过了多久,君玉歆冻醒过来,睁眼时看到顾舒玄依然抱着她,天已黑了,夜晚的星星探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茫茫雪原里的两人。
“顾舒玄,快醒醒。”君玉歆挣扎着坐起来,拍着顾舒玄的脸。
可顾舒玄却沉沉昏迷。
君玉歆知道,再这样在冰天雪地里躺下去,顾舒玄早晚会冻死在这里,她运了运内力,拖着顾星杰楼身体往前走着,想找一处能避风雪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顾舒玄觉得四周好温暖,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些日子的他,终于感受到令人舒服的温度,连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欢喜雀跃着新生的喜悦。
他卷曲如花蕊一般的睫毛轻颤,缓缓睁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这是天黑了,还是自己真的瞎了,努力感受了一下,旁边还有一个人,便轻声唤道:“君玉歆?”
“你醒了?”君玉歆握住顾舒玄的手。
“这是哪里?”顾舒玄终于承认是自己眼睛瞎了,因为听君玉歆的声音她就自己身边,他却看不见。
“从山下掉下来之后你昏迷过去,我找到这处地方,居然正好有一个山洞,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君玉歆恢复了往日里几分活人气息,扬了扬手中正烤得冒油的兔子腿。
而顾舒玄却不说话,只搅着身子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一皱。
君玉歆看着瘦得颧骨微凸的顾舒玄,心中微动,他本可以随离诀使团早早离去,却为了自己历经艰险,几次都差点死于非命,明明一眼的疲惫,还勉力笑着。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魂不守舍,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君玉歆不是看不懂顾舒玄满脸的忧愁和着急,他总是怕自己出什么事,半夜睡觉也会惊醒,确认自己在他身边才会重新入睡。
而现在,他因为自己,双眼瞎掉了。
君玉歆在那一刻知道,自己不能再颓废下去了,之前一直是顾舒玄保护自己,现在应该自己保护他的时候了。她不能死,顾舒玄也不能死,他们两个必须活着走出这座雪山,必须活着去到离诀国,他们都有各自的仇要报!
他们不能死!
“顾舒玄。”君玉歆压住满腔的激荡,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唤了一声。
“嗯?”顾舒玄偏头看她。
“你不要担心,只是雪肓症,这是可以治的,等到了离诀国,一定能治好的。”君玉歆拉住顾舒玄的手,他掌心有伤,包着厚布。
“没想到,我最后成了你的拖累。”顾舒玄无奈一笑,他知道怨天尤人没有用,已经看不见了,就算恨上天再多,他也是看不见了,他更不可能怪君玉歆,顾舒玄,只是难过,但他连难过都不愿多说,选择承受下来。
不就是看不见吗,总是有办法医治的。
只是君玉歆,他不能拖累君玉歆。
“不,没有你,我早就死了。”君玉歆一双小小的,苍白得要透明去的,瘦可见骨的小手探上来,解开顾舒玄的衣服,带着些凉意:“伤口不深,可是不处理好若感染了就麻烦了。”
君玉歆自言自语,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粉末在顾舒玄的伤口上,又撕了一块身上的衣料给顾舒玄包着伤口,动作轻柔缓慢。
她做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就像她没有撕心裂肺过,没有崩溃毁灭过,没有失去一切过,她状若无事。
“君玉歆,你怎么了?”顾舒玄抓住她的手,紧张地问道,他觉得这样的君玉歆不太对劲。
“顾舒玄,谢谢你。”君玉歆忽然轻声道,谢谢你陪我走出这一段最痛苦的日子,谢谢你不离不弃始终在我身边,谢谢你一次次舍身救我。
谢谢你,在这里。
在我最黑暗的日子,你是光,是方向,是带我走出雾霾的明灯。
她探过身子轻轻碰了一下顾舒玄的桃花色薄唇,顾舒玄俯身下去咬住她的嘴唇,微微急促的呼吸萦绕在君玉歆鼻端。一吻辗转而深,君玉歆环住他的脖子,轻颤着的睫毛慢慢合上,并不熟练地回应着他。
“君玉歆,我不会趁你之危,也不需要你对我以身相许来报恩。”顾舒玄宽大手掌抚过君玉歆的脸颊,光滑细腻如玉。
顾舒玄不否认,他此刻忍得很辛苦,他也不是要做正人君子,相反如果可以,他非常希望与君玉歆做神仙快活之事,可是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在君玉歆对他满心感激的时候,自己以施恩者的姿态,却接受她的报答。
这是对他,也是对君玉歆的侮辱,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要的是情到深处,而不是感激。
在君玉歆没有分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时,顾舒玄不会碰她。


第161章:生死相依

雪山连绵万里,荒无人烟,两月又过去了,他们走到了这大山的最深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光秃秃的树枝上也挂满了冰柱,满眼望去都是冰雪。
一路上君玉歆搀扶着顾舒玄,他照顾自己那么些日,也是时候轮到君玉歆照顾他了,苦难中的二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有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消失在了这雪山里。
生死相依,也不过如此吧?
“过了这条河,就到了离诀国。”顾舒玄握着君玉歆的手,听着君玉歆形容面前那条被冻结成冰的河流,离诀国和羲和国隔海相望,也一脉相连,这座鸟尽人绝的大山都是横亘在离诀和羲和之间的大脉。
这山奇险难行,连最识山路的猎人都不愿意来这山上狩猎,一不小心就要掉进深涧里,苦等数十日,都不一定能遇上能救命的人,又有野兽出没,更是危险。
顾舒玄曾经想过如果不能正大光明从海上回离诀,这山路便是他最后的退路,所以他倒对这座大山有几分了解,一路带着君玉歆翻山越岭,遇上无数猛兽生禽,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走过了大半。
君玉歆松开顾舒玄的手,回头看着身后的雪林,这里还是羲和,还是她曾与君家想要努力守护的地方,她曾凭自己的力量想让这个国度里的人稍稍好一些,她为这个国家里的灾民送过粮食,修过城池,她杀过无数的奸臣乱党,她曾想让羲和国头上的那片天稍许清明一些。
她为这个国家,真心真意付出过。
可是这个国家待她却极残忍,不是没有听到过,街上那些长舌妇人是如何痛骂君家,骂君家忘恩负义,有亏圣恩,骂君发财奸臣贼子,竟敢谋反,骂君隐临阵怯战,残害忠良,还骂君安纨绔恶劣,欺压百姓。
他们骂得何其精彩痛快,个个都恨不得去君家的坟头上啐几口浓痰,再踩上几脚,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义愤填膺,大义凛然,每一个人都是道德与正义的化身,怒斥着君家一家人是如何卑劣可耻,猪狗不如。
甚至是君府倾力相助过的沛城,也再不提起那位君府小公子的名字,似乎这座城池被君家相助过都是一种耻辱,君安这个名字更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他们在街边的店里吃几口饭都要淬一口痰,骂上几句君家才能安心地咽下嘴里的上好佳肴!
他们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燃起鞭炮,恭贺着羲和国最大的奸相终于倒台,这羲和国的天地终复清明,向皇宫里的那位年轻有为的皇帝山呼万岁,圣上年少英明。
好个忠君的羲和国百姓啊,狼心狗肺,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爹,你看,这就是你一心保护的国家,是你舍却了性命也不肯放弃的百姓,他们在世后是这样说你,说君家的。
君玉歆曾经是那般那般用力地爱过这个国家,爱过这个国家的百姓,原来是她一厢情愿。
君玉歆提了提衣角,在这国境之缘,跪在雪地里,朝着那远远的东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爹,大哥,奶奶,孟姨,小安,等我,等我回来报仇。”
寒风扯碎了她的声音,将她字字泣血的话传在这山野中,伴随着野兽的低吼声,寂静山岭成为了君玉歆誓言唯一的见证。
当跨过了那条冰河,顾舒玄紧握着君玉歆的手,他清晰地感受到君玉歆体内有某些东西已经彻底失去了,那是她曾经的悲悯之心。
她曾了沛城的灾民不惜低声下气来求自己,为了给纵祸之人以惩罚,敢与江家和皇帝对抗,她曾是那样的热忱,并善良。
那样的君玉歆,再不会有了。
这一路并不平静,在山之边缘时有刺客连绵不绝,君玉歆和顾舒玄杀得如同浴血修罗,不留一个活口,既然都是古长月派来的人,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于是原本杀人的人从顾舒玄变成了君玉歆,她袖间的白绫渐渐染成了暗沉的朱色,顾舒玄看不见,故而不知道君玉歆本就飞扬跋扈的长眉下越发多的染上了嗜杀的戾气。
她杀人,依然是杀得极优雅曼妙的,只是每一个优雅曼妙的背后都是一条条人命,来追杀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哪怕他们已经受了重伤,君玉歆也会补一刀,她把这些人杀得死透绝对。
算是利息吧,谁知道你们手上有没有染过君家之人的鲜血呢?
她穿行在林间白雪里,如同一尊杀神,浴血残暴,不带半分感情和温度,冰冷得像一个杀人机器一般。
顾舒玄虽眼不能看,但感知力却越来越敏锐,他查觉到君玉歆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机,只能默默叹气,早晚有一天,君玉歆会杀更多的人吧?
古长月啊古长月,你当真是这个世上最愚蠢无能的皇帝。
等走到大山深处,刺客进不来了,却有野兽四处伏击,他们没有一日敢松懈,全神戒备警惕。
带来的干粮早就没有了,身上的衣服也渐渐不能御寒,君玉歆大病初愈,又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更添辛苦,而顾舒玄更不用多说,看不见,身带伤,这两人当真是惨到了极致。
君玉歆望着无边无际的雪原,身上的旧伤复发,伤口裂开渗出血来,她咬牙撑了好久,撑到视线模糊,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君玉歆!”顾舒玄也不好受,许多时候他总是挡在君玉歆前面的,所以他身上的伤比君玉歆严重的得多,此时他一把接住君玉歆软下来的身体。
“顾舒玄,我没事的。”君玉歆勉力笑着,用尽力气平稳着声音,他不想让顾舒玄再替自己担心。
“你走吧,你带着我是走不出这座雪山的。”顾舒玄很清楚,如果只有君玉歆一人,凭她的武功想要离开,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她要带着自己,是个瞎子如同废人一样的自己,那想走出去,便是天方夜谭。
顾舒玄并不是不想强撑下去,而是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内力也运转不起来了,全身的血液好像要被冻住。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抛下你?”君玉歆仰着脸看着顾舒玄,他真好看,哪怕消瘦了很多,下巴上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可是白雪做景,他便是景中人,他是这样的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顾舒玄抱着君玉歆的身体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以避风雪。
“不会的,等我们休息好了再上路,再过几天我们就能走出去了。”君玉歆用力地抱着顾舒玄,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顾舒玄知道君玉歆冷,也知道君玉歆的气息有多紊乱,这茫茫雪原从来没有听说谁走出去过,若不是没办法了,他岂会带着君玉歆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