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老人这个人呢,最喜欢吓唬人了,所以不管他说什么,你信个三成就足够了。”君玉歆满是菜叶子的手拍了拍顾舒玄后背,让他不要听信天机老人的危言耸听。
顾舒玄还是不说话,只是抱着君玉歆抱得越来越紧。
“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呀?”君玉歆越发纳闷,什么事能让顾舒玄变得这么忧心忡忡的?
顾舒玄摇了摇头,将君玉歆又搂得紧了些,勒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去找天机老人问好了。”君玉歆挣扎出顾舒玄的胸膛,抹了一把手上的菜叶子就要去问那老头子到底说了什么。
顾舒玄拉住她,声音听着很难过,带着些悲伤的语气:“他说你小时候一个人,总是很寂寞的样子,说你应该是想父母了,还说你从小就懂得多,又什么都不喜欢跟别人说,叫我对你一定要好。我很遗憾,在你最寂寞的时候不在你身边。”
君玉歆一滴眼泪“啪”地就掉下来,从来到天机山脚下起,她就知道她此行是来给天机老人送终来了,不管她装得多么无所谓,多么风清云淡,萦绕在她心间的撕裂之痛却越来越清晰,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天机老人时日无多,可是她总不愿意承认,觉得只要不承认,那老头子就不会离开。
如今听着天机老人这交代遗言一般的话,君玉歆倍觉心酸难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将从你的生命里一点一滴消失,你却毫无办法,不能阻止,这种无可奈何是最令人绝望的。
顾舒玄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抬头看着天上被雾气遮住若隐若现的星辰和月亮,他还有许多话不能说,他不能告诉君玉歆的话有那么多,君玉歆啊君玉歆,我该如何保护你?我能如何保护你?
就留在这天机山清泠之渊好不好,不要出去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天,我不想你看见,我怕你难过得我无力拯救。
君玉歆跟顾舒玄在天机山住了有近一个多月,君玉歆看着天机老人一日日的消瘦下去,神采一天天的黯淡下去,曾经那样一个神采飞白发的老人家瘦得只有小小的一个了,原本合身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越来越宽大,君玉歆好怕有一天醒来,她便再看不到这老头子冲他咧着嘴笑了。
这日他推着天机老人来到后山竹林,竹海翻涌,化去了冰雪寒气,只余阵阵清凉之意,君玉歆紧了紧老人身上的毯子,坐在旁边的石块上,给他讲着《三国演义》的后一百回。
“丫头,其实我怕死。”天机老人望着君玉歆许久许久,忽然很小声,就像个祈求一个玩具一样的小孩子一般,怯弱地,胆小地说道。
君玉歆忍回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从后面环住天机老人的脖子,下巴靠在他肩上,这个肩膀在幼时自己曾经坐过,天机老人把她放在肩膀上,带她高高飞上竹海最上方,问着丫头,你怕不怕高高啊?
小小的玉歆每每都是扯着他的头发鄙夷一番,这些大人真是太无趣了。
“老机机,我告诉你啊,其实人死了之后,未必就是真的死了的。”君玉歆轻声说道。
“我可不信佛,我不信有来生,死了便是化作一堆黄土,留下几根骨头。”天机老人摇了摇头。
“我曾经死过一次,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死了之后,灵魂来了这个世界,所以我知道好多好多离奇的故事,也会好多好多你们不会的东西。我曾经活过的那个地方,叫做华夏,那里有很灿烂的文明和历史,上下五千年,有很多人杰英雄,三国演义里桃园结义的那三兄弟,是真的存在的,你喜欢的那个林妹妹,倒是别人虚构的,有个叫陈晓旭的艺术家扮林妹妹扮得可像了…”
“你别怕,死生本只是转化,能量守恒嘛,我跟你讲过的,像你啊,活到这么大岁数,是该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了呀,如果有机会你去到我曾经来的那个地方,你帮我看看,那个叫华夏的国家现在如何,是不是越来越强大,老机机,别怕,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
竹林的风一阵阵吹动,拂动着竹海涛涌,温柔沉静,君玉歆握着天机老人的手轻声耳语,那些苦忍了一个月之久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终于倾泄而下,滑过她的鼻梁,滑过她的脸颊,滑过她的两腮和下巴,君玉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悲伤,她就是想哭,有无穷无尽的眼泪想要流出来。
老人的枯瘦的手终于一松,从她指尖滑落,君玉歆悲然合眼,泣不成声。
老机机,愿你能像我一样,去到华夏,那是个极好极好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善良而温厚,你定会喜欢的。
君玉歆一身素缟,跟其它几位老人将天机老人的尸体化成一堆骨灰,沿着峭壁飞腾而起,将他的骨灰洒在了这片世外桃园之地。
“璇老呢?”君玉歆突然问了一声。
大家这才惊觉一直未见到璇老,君玉歆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推开璇老的房门,穿戴整齐的璇老平静地躺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封信,双目紧闭,君玉歆探了探她的鼻子,气息全无。
君玉歆咬着下唇,想拼命忍住就要痛哭失声的冲动,忍得肩膀发抖,嘴唇青白。
顾舒玄抱住她,一遍遍说着:“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不要忍着,哭吧,君玉歆。”
君玉歆靠在顾舒玄里全身发抖,撕心裂肺哭出声来。
君玉歆从小到大的每一件衣裳,都是璇老亲手缝制的,小的时候君玉歆明明知道不该拉屎拉尿在裤子里,可是大脑还未发育健全她总是控制不住,一帮大老爷们什么都不懂,是璇老一边嫌弃一边笑着给她换衣服。
璇老本是不会做菜的,是因为君玉歆年纪太小,吃不了太过粗糙的食物,她才在每一个深夜悄悄研习怎么煮出软糯甜香的小粥,等到白天端上来时,却总是一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
其实早就看出来了,璇老喜欢天机老人几十年,却始终未能修成个正果,两人斗嘴吵架一辈子,都没能主动迈出那一步。
待到天机老人都去了,璇老才用这么绝决的方式告诉他们,这份情意有多沉,沉到可抛却生命,生不能同被,死便同归处吧。
或许这就是生死相随?
君玉歆哭得累了,倒在床上沉睡不醒,便是梦中也泪水涟涟,顾舒玄抱着她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忍不住自己眼泛泪光。
原来是这样柔软的人儿,原来那样坚硬的躯壳之下,有一颗这样重情重义的心,他顾舒玄三生有幸,得见她最最真性情的模样。
“不要走,不要抛下我…”梦中的君玉歆和着眼泪低声呓语,伸出抱住顾舒玄的腰身。
顾舒玄拉过被子盖过二人,吻过她眼角的泪痕,低声说着:“君玉歆,别怪我,我是为你好。”
而昏睡不醒的君玉歆只是牢牢抱住顾舒玄,像是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片刻也不愿意松开。
君玉歆病了,在天机老人和璇老接连过世之后,君玉歆终于一病不起。
“这若是离诸在就好了,他医术高明,定是有办法的。”月老看着一直高烧不退的君玉歆焦急万分,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可不是,说什么医不好天机老人无颜待在此处,其实,天命之事,谁能逆天改命呢?”童老也摇头叹息。
顾舒玄拧了一块帕子盖在君玉歆额头上,对两位老人说道:“两位前辈不要着急,或许退了烧便好了。”
“你懂什么?这要是烧糊涂了可怎么办?我们家小玉歆最聪明了,三岁就懂得扯着我的胡子让我给她摘果子吃,这要是烧坏了可怎么办?”月老指着顾舒玄骂道,一边骂一边自己抹眼泪,玉歆是他们放在心尖尖儿上捧着长大的,当年她练功差点走火入魔,除了天机老人外,他们六个老不死的在屋子排排站站了一宿,眼都不敢眨一下。
现在看着玉歆这副样子,他们怎么能不心疼?
“算了算了,我们别在这儿吵着玉歆丫头休息,就让这小白脸照顾着吧,我们去看看离诸有没有留下什么退烧的方子。”童老拉着一边抹眼泪一边作势还要骂的月老出去,留得顾舒玄一人在房内苦笑。
小白脸?他哪里像小白脸了?
“君玉歆,再忍一忍,等过一段时间了,我们再出去。”顾舒玄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君玉歆的脸庞,用了些内力逼退过高的温度。


第158章:六老皆去

君玉歆这一病,又是病了一个月,按理说她武功极高,内力深厚,不该缠病榻这么久,可是身上总是提不起力气来,便成日都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顾舒玄陪四个老怪物玩得不亦乐乎。
顾舒玄武功不错,四个老家伙更非凡手,顾舒玄与他们交手只会获益良多。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年纪小小武功却这么高了。”顾舒玄擦了擦汗坐在君玉歆旁边的椅子,喂她吃了粒天机山特有的野果子。
“天天跟他们这么打,想不厉害都不行的。”君玉歆的笑容看上去极虚弱,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是啊,几个老怪物教出了你这么个小怪物。”顾舒玄在君玉歆脸上吧唧一口,看着几个老怪物连连遮眼,口中念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口中一边念着手指却偷偷裂开一道缝,悄悄打量着那对人心不古的璧人。
“对了,你不是说来天机山找你要的线索,找到了没?”君玉歆不搭理老怪物的作怪,问着顾舒玄。
“找到了。”顾舒玄点头。
“那就好。”君玉歆说道。
“你不问问是什么吗?”顾舒玄看着君玉歆,她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在天机山你是偷不了任何东西的,如果你找到了,定是他们中谁主动给你的,既然是他们主动给的,我又何必再多问?更何况,你若想告诉我,早晚有一天会告诉我的。”君玉歆从容笑道,好奇心这种东西,总是有些多余的。
“对,我早晚会告诉你的。”顾舒玄吻了一下君玉歆的额头,他很感激上苍,让他遇到像君玉歆这样的女子,通达豁然。
“跟我说说这天机山是怎么来的吧。”顾舒玄提起了一个许多人都想知道的隐秘,好像没有人知道天机山是怎么来的,他就像凭空出世一样。
君玉歆支着额头理了理话头,该要从很久前说起。
当时天下还大乱,连离诀国和羲和国都还未各自立国,天下战火纷飞,天机老人与其它五位老人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如同一股清流,他们武功盖世,才华横溢,有着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不世之才,引起多方诸侯哄抢,个个都想请他们做幕僚之臣,助自己一扫天下。
但事实却是,当时的那一场又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正是这几位老人挑起的,他们想着,天下一统,世间便能永享太平,再无战火肆虐,可是他们低估了人类的野心和残暴,最后的战争已演变成了连他们都不能控制的地步。
于是他们六人合力相助当年还不羲和国皇帝的古乾,眼见天下将要大统之时,他们便立刻退隐天机山,并立下天机山之人永不插手朝政,永不入朝为官的规矩,若有犯者,天机老人的破剑虽然砍柴时钝过,却从未生过铁锈。
这也是要绝了任何一位国主来请他们出山的想法。
从此天机山六行者归隐。
后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天机老人偶遇离诸,离诸厌烦世间诸般罪孽,愿随天机老人归隐,苦求数日,终得入山,这才是最后的天机山七行者。
“原来天机山是一切恶的源头,也是一切善的源头。”顾舒玄听君玉歆讲完,心中感概。
“哼,当年我们六人横扫天下,指点江山的时候,你爹都还没生出来呢。”月老坐在一边嘬了口茶,鼻孔朝天,颇是高傲。
“既然六位有如此大才,为何不出山匡扶大统,造福百姓?”顾舒玄好奇问道。
“我们六人当年师从鬼父,六人合力可以窥得天机,逆天改命,可天机这东西若是泄露多了,是要遭天罚的。鬼父便是窥见天机,几次更改寿命,最终死于雷罚,我六人深知其害,岂会步家师后尘?”元老闷声说道。
“原来如此。”顾舒玄点点头。
“这世间一切皆有定数,谁来到这世上,谁离开这世上,都是天机,小白脸,你怎知你遇上我家玉歆便不是天机旨意?”童老再次毫不客气地叫顾舒玄小白脸。
顾舒玄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感叹自己的脸是不是真有那么白,笑声说道:“若这是天意,便是上天待我最大的恩德。”
“知道就好,世人只道玉歆一双蓝眸异于常人,却不知她负使命而来,好好待玉歆,少不了你的好处。”月老哼哼一声。
顾舒玄也不知月老是在唬他还是在说真话,但不论真假,好好待君玉歆却是一定的,便拉住君玉歆的手笑看着她。
君玉歆却望向月老,她听出话有玄机,她来到这世上本就是异数,那么是否就是月老所说的使命?于是她问道:“月老,我身负什么使命?”
“天机不可泄露,丫头,天降大任,必受其苦,愿你日后能咽得下这苦,成就得了这天命。”月老摇头不肯细说。
“蓝眸覆天下,这传言是你们当年放出的对不对?”君玉歆突然想起有关她的那句传言,无人可以预知未来,除非是这六个老怪物。
四个老怪物对视一眼,四下无言,童老沉默许久才说道:“高山可以矗立千年,大地可以永垂不朽,清风能吹过万载,唯这世间之人如过眼云烟,无人可以掌这天地千万年,丫头,下山去吧。”
“你把话说清楚。”君玉歆急忙追问。
“天机已泄,我等使命已尽,也该归去了。”
君玉歆陡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来:“不!我不问你们了,你们刚才什么也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没有,不要,不要死。”
“果真聪明,上天选中之人,果然非我凡人目光能及。”一直未说话的终老悠悠说道,却见他缓缓合眼,坐在椅子再也一动不动了。
“不要,你们不要死,月老,童老,元老,终老,你们…不要死啊。”君玉歆慌张地拉着他们的手,却感觉他们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冷,像是生命正从他们体内流逝。
“下山去吧,我的孩子。”月老如同梦语一般说道,慈爱的目光望着君玉歆,那目光里饱含着疼爱和怜悯。
君玉歆身形一晃,几欲倒地,顾舒玄连忙起身抱住她,震惊地看着坐化的四人,他一直以为只有佛门弟子才有坐化一说,原来不止。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你们不必为我去窥视天机,我便做一个乡野丫头就好,哪管什么天命,我只想你们活着啊!”君玉歆跪在地上,前方是四尊已坐化的老人,他们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再也叫不醒了。
君玉歆不知道他们在自己到来之前窥得的天机是什么,她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要。
有什么比他们活着更重要?
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伴她十五年,看着她从小长大的老怪物们都走了,就像是最亲的亲人,转眼之间都化作云烟。
他们离去得如此突然,君玉歆在巨大的悲痛里手忙脚乱,连迎接痛苦都显得措手不及。
忽然之间,清泠之渊四周燃起大火,这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天罚,惹得上天动怒,降下天火,将这里的一切都要烧毁?
“君玉歆,我们必须要走了!”顾舒玄抱起君玉歆,纵身跃过火海,抓住悬在冰壁之上的藤蔓,回头向下望去,那一片世外桃源在无边业火中被渐渐吞噬,坐化的四位老人也渐渐消失不见。
君玉歆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疯狂地灌进来无边无际的疼痛,痛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冰壁渐渐开始消融,顾舒玄紧紧抱着君玉歆寻着可以着力的地方,一路向上,险险避开坠下来的冰块和冰锥,于危急万分中穿行而上,终于落脚于清泠之渊边缘,脚下的冰雪之地纷纷崩塌,惊天动地的雪崩席卷而来!
顾舒玄牢牢将君玉歆护在怀中,后背硬扛几记厚实的雪块砸上,却依然在君玉歆耳边低声说着:“别怕,有我在,还有我在。”
巨大而雄伟的雪山之上,顾舒玄的身体像是一个小小的墨点浮在一张偌大的白纸之上,在他身上是怒吼着奔袭而来的雪崩,只要稍慢一步,便会被永远的吞噬埋葬在此处。
一道尖锐的冰锥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直直朝他们刺来,顾舒玄抬起左肩去挡,冰锥尖尖插入顾舒玄手臂,流出的鲜血洒在了君玉歆神色恍惚面若白雪的脸上,一下子惊醒了她。
她伸出手来抱住顾舒玄的腰,袖间白绫飞奔而出,击飞了一块砸下来的雪块,借着力道与顾舒玄一纵越出十数米,与这场撼天动地的雪崩进行着生死逃亡。
方圆十里的人都听到了天机山上传来的巨大声响,野兽也不敢再吼叫,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看着那高耸入云的雪山一点点崩毁,铺天盖地而来的雪块冲撞着周边的树林和一切。
当天地俱籁时,寂静的雪堆里,顾舒玄抱着君玉歆从中爬了出来,顾舒玄解开君玉歆身上的大衣,里面灌了雪,若雪化了她穿在身上是要着凉的。
而君玉歆回头看去,原来高高耸在此的天机山,她生活了十五的地方,再不复存在。
“顾舒玄,我想回家。”君玉歆哑着嗓子说道。
而顾舒玄正替她拍落身上积雪的手顿然停住。
君玉歆,你回不了家了。


第159章:满门抄斩

漫地白雪中,顾舒玄眨了下眼睛,掩去眼中的悲痛神色,揽着君玉歆入怀,柔声说道:“你身体还没好,不宜赶路,不如先休息一下?”
“不,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父亲,我哥哥,奶奶,还有小安。”君玉歆虚弱地摇了摇头,蓝色的眸子里满满都是破碎的悲伤。她已经失去了天机山这个家,便无比想念京中的那个宰相府,想立刻回到那里,求得一点点亲情。
顾舒玄不忍细看那一眼的心碎,一边点头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回家。”
君玉歆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头一歪便昏倒在了顾舒玄怀中。
顾舒玄并不知道这种方法还能拖延多久,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不敢想象如果君玉歆此时知道君家所遭受的灭门惨局,会不会就此猝死过去。
他也不能想象,这世间有什么人能承受这种悲痛,所有所有,所有的亲人,只是在一场大梦中,全部离开。
他只好一拖再拖,拖到无路可退了再说吧。
顾舒玄抱着君玉歆一步步走出雪地,每一步都似要留下一些伤感,他的面色比这脚下的冰雪还要寒冷,他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君玉歆?他完全想不出办法。
他能给君玉歆一切,却给不了活生生的家人。
昏昏沉沉间,君玉歆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知道每次醒来都可以看到顾舒玄还在身边,便稍有些心安,虽然梦中被梦魇所扰,但她又无法抵抗无休无止的倦意,好像她怎么睡也睡不够一般。
“大夫,安神药的份量加重一些。”
“公子,这…再加大恐怕对病人身体不利啊。”
“我知道,但…照我说的做吧,银两少不了你的。”
“那好吧。”
顾舒玄送走大夫,看着床榻上越来越虚弱的君玉歆,无力感让他极为挫败:“君玉歆,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看了君玉歆很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出门去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床上的君玉歆缓缓睁开眼睛,将一根随身携带的绣花针扎入穴位,保持清醒,以她的武功她不可以沉睡这么久的,顾舒玄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很重要的事,君玉歆混沌不清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个偏执的念头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抵抗着安神药带来的巨大困意。
不知是多久没有活动过的四脚显得僵硬无比,君玉歆用了最尽全身的力气才使这副软绵绵的身体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一处临时租来的房子,不是客栈,而且外面没有过于嘈杂的人声,这房子还有些偏僻。
君玉歆取出多时未曾带过的雪纱覆在眼睛上,随手拿了件顾舒玄放在一边的外衣罩在身上,一步一挪,打开了房间的大门,街上并无太多行人,但对她一身怪异的装扮仍是指指点点。君玉歆苍白着一张脸咬着牙,不管怎么样,她今日都要弄明白,顾舒玄到底为什么要让她一直昏睡!
当顾舒玄端着熬好的药法来到房间准备喂君玉歆服下时,看见的是空荡荡的床榻,手中药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一如他直坠深渊的心脏,他立时转身往外奔去!
当他找到君玉歆时,君玉歆正站在门口处,看着地上一张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的告示,无数个斩斩斩,杀无赦,株连九族,通辑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是在嘲讽她的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君发财战败,战死江南。
君隐临阵脱逃,乱箭射杀。
君安抗旨不遵,当场格杀。
君玉歆在逃,悬赏人头白银万两。
君家谋逆,满门抄斩。
两百八十七口人,无一幸存。
杀!杀!杀!
君玉歆将那张告示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仔细地读,她一度怀疑是自己服药过多,头晕眼花看错了字。又或者是这雪纱碍事,于是她干脆连雪纱都扔了,捡起地上的告示,清澈无双的蓝眼睛看着那张破败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