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想着在杏礼婚礼上初次见到他的情景,他浓的快乐的向上飞着的眉毛,他在主席台上动来动去,欣赏她画的杏礼;他在大世界开业的时候,说当她的老师;他站在小教室里,指着黑扳上的那条线,说“我们来做生意”;他在路上告诉他,要留意金元的销售;还有他在发现她不高兴时,把她拉出了饭店包箱;凤仪心中一阵酸禁,原来不知不觉,他有这么多的画面留在她的脑海里,每一幅都让她快乐,令她莫名的感动与酸楚。
她心神大乱,只觉一阵悸动涌上心头,同时,还有一股轻微的疼痛,迫使她轻轻的弯了弯腰。她看着杏礼,是不是男人都喜欢时髦摩登的女人,就像顾家安、顾家俊喜欢杏礼,子欣也一定很喜欢那位康小姐。
“这个袁子欣真是有手段,”杏礼喝了口咖啡,道:“一手开办什么电织厂,一手吊着金笔小姐,事业爱情两不误啊。”
家俊见凤仪脸色不佳,轻轻碰了碰她,示意她不要再讲。杏礼更觉窝心,道:“我们这里有位新女性,人家是要爱国要创业的,哪里管男人是什么居心。”
“杏礼,”凤仪凄然道:“袁先生和我只是普通朋友,他开电织厂是双方有利的事情,你不要这样说他了。”
杏礼听她还维护袁子欣,冷笑一声,赌气不说话了。家俊忙陪笑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干坐在这儿真没什么劲,这样吧,我们一起去大世界散散心吧。”
“我不去,”杏礼没好气地道:“晚上我和你大哥有饭局,我得回家换衣服,你想去,你陪她一起去吧。”
顾家俊只得先把杏礼送回家,再陪着凤仪前往大世界。凤仪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吐满新芽的梧桐树,便在心中勾勒树枝的形状、树叶的颜色、这一片又一片的绿,这才她最喜爱的东西,她熟悉理解并能深为控制的世界。家俊见她一直沉默不语,突然道:“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做什么吗?”
凤仪吓了一跳,清醒过来,摇了摇头。顾家俊道:“我就拼命的玩,玩到再也玩不动了,玩到把什么都忘记了,然后回家,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对凤仪来说,倒是个新方法,她好奇地问:“有用吗?”
“有用!”家俊道:“保证有用。”
凤仪从小的榜样:汪静生、方谦、邵元任、杨练,都是纹丝不动地承受生活的痛苦,就连柔弱的刘雅贞,也从没有失态的时候。所以,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顾家俊完全不同。他允许失态,允许放纵,允许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他像一个坏朋友,却充满理解力和同情心。他带着凤仪在大世界里坐飞船、打弹子、听书听戏,在舞池里旋转,一圈又一圈。凤仪虽也去过舞厅,但这样跳舞还是第一次。音乐和节奏让她的身体本能地愉快起来。偶尔一闪念,她也会想:如果这时是和子欣该有多好啊!但是她立即阻止了自己,她要这样旋转下去,尽情地快乐,为了,像家俊说的,可以把一切都忘记,可以立即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不再有烦恼,不再有悲伤。
她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到家,早把回电织厂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倒在床上,累得不想再动一下。家俊说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效果,只是太折磨人了,要累成这样个子才行啊。她要即刻睡去,不再想任何一点东西。这时,她听见阿金在门外道:“小姐,你的电话。”
难道是子欣,她一阵心跳,连忙坐起来,快步来到楼下:“喂。”
“喂,”家俊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怎么样,心情好点吗?”
“还好啦,”凤仪一阵失落:“谢谢关心。”
“早点睡,什么都别想了。”
“好的。”凤仪挂上了电话,回到了房间。她躺在床上,望着父亲写下的词句:循序渐进、言简意赅、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无欲则刚……顺其自然……顺其自然,这是当年父亲说雅贞姑姑时用的话,要怎么样才能顺其自然呢?她只有在画板前才品尝过这种滋味,顺着那些线条、结构、色彩,她真的能感觉到,那些画面一直存在在某个地方,悄悄地把她引入那个世界,然后借她之手,呈现出来。
凤仪踏入社会两年多之后,第一次产生了犹豫。也许她不应该放弃绘画,这些线条、结构、色彩,才是她真正熟悉的,可以掌控的。子欣也说过,人精于一样事物,不精于另一样事物,是很正常的。她隐约感到,也许她放弃了一条真正合适自己的道路。
现在一切都晚了。元泰的格局刚刚形成,她不能因为这些,毁了爸爸的事业。而且,爸爸说过,天下的事情都是相通的,她用了五年的时间熟练了绘画,也许再努力三年,她也能对绘画之外的世界熟能生巧呢。那么,就像父亲说的,一切顺其自然吧。“爹爹,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她喃喃自语:“我还要好好孝敬你呢。”她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她轻轻伸出手,擦去了一滴眼泪。
这时已是五月,上海虽说是暮春时节,却是初夏的气候。而在这样的季节,法国巴黎引爆了所有中国人所有的愤怒,从报纸到街头的墙壁,到游行队伍中高举的旗帜,到处是“取消二十一条”、“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的标语。凤仪仿佛一夜之间,就回到了1911年的那个秋天。她觉得整个中国都被紧张、愤怒、痛苦涨满了,空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似乎随便扔一根火柴,上海就会随之爆炸。
这一年,是民国八年,上海经过八年的发展,城市工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从电力、水力、交通到各行各业……这是股新力量在城市中默默地壮大,谁都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集体停止工作,上海会变成什么样子。
邵元任作为纺织业的代表,参加了上海商、学、工、报四界爱国联合会。以往的爱国行为和政治斗争,决对不会牵涉到丝厂。但是这一次,爱国联合会提出了工人罢人、商人罢市、学生罢课的形式给政府施加压力。其中纺织、印刷、运输三个行业又首当其冲,成为罢工的重要力量。也正是在这个会议上,邵元任第一次看见了工人代表。他们与他们的老板平起平坐,谈论江山、指点政治。邵元任不禁对自己没有及早注意这股势力深感后悔,难道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了?如果不是国家命运将工人们推到台前,他还一直认为,利于青帮的力量就可以牢牢控制住他们。
当初他把美莲安排在德昌堂,是出于一片好意,没想到倒是一步好棋。这几年德昌堂培训了很多工人,美莲在他们当中威信很高。除此之外,杨四姐也有点号召力。他想和美莲聊聊,问问工人组织的详情。没想到美莲先找到了他。原来罢工的风声一起,刘庆生便着急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拿下一个法国订单。为了及时完成订单,他下了道死命令,谁罢工就开除谁!
“庆生也是着急了,”邵元任微笑道:“他大概觉得工人们不会真罢工,他们都要养家糊口嘛。”
“邵伯伯,现在的局势很敏感,虽然大家只是普通的工人,但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美莲侃侃而谈:“我希望您能撤销这个规定。”
邵元任对美莲的镇静自若有点惊讶,她初入德昌堂时虽然倔强,却仍能看出她的胆怯与不自信,想不到几年一过,这个小姑娘俨然有了几分工人领袖的气度。他想了想道:“你也知道元泰的管理权和产权是分开的,庆生的决定我是不好随便干涉的,当然了,他也会给我几分面子。今天这件事,事关国家,我虽然是个商人,但对这种事情,是一定要支持的。你放心,我一定和庆生去谈。不过,我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如果所有的企业都不允许工人罢工,罢工还能坚持下去吗?” 美莲笑了笑:“去年俄国闹了一场十月革命,您一定知道吧。您想想,工人们连一个国家政府都能推翻,还不能坚持一次爱国的罢工行动吗?”
“那是俄国,”邵元任也笑了笑:“中国会这样吗?”
美莲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施加一点真正的压力,是不能说服这位特殊的企业家了。邵元任看着美莲细如弯月的眼睛,感到里面有一丝较量的味道。他决定利用刘庆生的决定,探一探美莲所说的工人运动的底线。他作为老板与商人,只坚信工人们对勤劳致富的渴望,他们不是黑帮,更不可能成为亡命之徒。
两天之后,邵元任承认自己的判断有点失误。元泰缫丝厂一百五十名自由工人突然宣布罢工,支持爱国运动。由于这些工人散布在各个车间,导致全厂的机器都无法运转,损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猛撕开了一条裂缝。邵元任立即意识到,他必须和这股新势力成为朋友,他已经晚了一步,不能再晚第二步。他立即和刘庆生、袁子欣、凤仪开了一个小会。
刘庆生仍然固执己见,他不相信凭邵元任的力量,还不能摆平几个闹事的工人:“邵老板,现在的金元不同已往了,各个缫丝厂都提高了质量,还有那些日本企业,生产的丝特别好。这个订单我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我们就要赔一大笔钱,这还是小事,如果因为这个事,我们赔了信誉,以后的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你怎么看?”邵元任问袁子欣。
“现在反对罢工确实有些困难,我倒是觉得,不如我们同意罢工,然后以此和工人们谈条件,”袁子欣道:“第一争取他们在罢工前加班加点,完成订单;第二,制定出一个合理的罢工时间段,只要不超出这个时间,就不会影响后面的生产;第三,罢工也可以矗立元泰的爱国形象,现在到处在反对洋货、支持国货;有一个爱国的好名声对我们的产品也是有帮助的。”
“你的电织厂可以这么办,但是缫丝厂不行,”刘庆生继续恳求邵元任:“邵老板,我知道您有办法,只要您说句话,哪怕全上海的工厂都停工了,元泰缫丝厂也能照常运转。”
听到这句话,袁子欣惊讶极了。他看着看邵元任。邵元任平静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难处,生丝厂的确罢工不起。但是现在全国纷纷罢课、罢工、罢市,要求严惩卖国贼。谁反对罢工,谁就是卖国贼,庆生,你担得起这个罪名吗?”
刘庆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子欣说的有道理,”邵元任道:“有些事不宜太过用强,时代不同了,我们要学会跟着它一起前进。”见刘庆生仍然满脸忧虑,邵元任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件事完全失控,让子欣帮着你制定一个罢工期间使用的上班制度,其他的事情,你交给我。”听到这句话,刘庆生的表情略有松弛。“你们都要学会应对罢工,如果这次罢工成功了,”邵元任语重心长地道:“它就会成为一种力量,会随时出现。我们一定要开好这个头,不能让它乱了工厂的阵脚。”
听到这话,刘庆生目瞪口呆,袁子欣暗暗佩服。邵元任对凤仪道:“你到德昌堂去找四姐和美莲,请她们协助庆生在此期间管理工厂,一定要抢在罢工前完成这张订单。只要她们开口,工人们自然会平息下来。”凤仪点点头。邵元任又道:“庆生,你立即高价招募一批熟练工,和厂里的工人排成三班,二十四小时不停机的生产。子欣,你把电织厂里会缫丝的,用得上的工人也全派过来。”邵元任停了停:“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邵元任和美莲等达成协议,元泰缫丝、电织两厂无条件支持工人罢工。6月5日,上海大罢工开始了,五天之后,大罢工进入高潮,沪宁、沪杭铁路两线工人全体罢工,轮船水手、车行车夫、电话工人、电灯工人、卷烟工人、外国洋行的中国职工……上海此时的人口约两百万,而罢工的人数高达七万。这意味着,这座城市基本功能都停止了运转。
而当这罢工运动如火如荼开展时,6月15日,元泰缫丝厂的工人全部返回了工厂,将订单的最后一批货顺利抢工完成。袁子欣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惊诧。他也知道,邵元任在其他地方操纵着另一些势力。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种势力的作用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显现出来。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刘庆生会固执地请求邵元任阻止罢工。他越发觉得,要尽可能地说服邵元任,在元泰建立完善的用工制度与管理制度,否则,一个企业依靠这样的力量发展,那不是一件很荒唐、也不能长久的事情吗?
这次全国性的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显示出极大的力量。至6月27日,中国代表团在巴黎联名致电中国政府,表示拒签和约,并集体提出了辞呈。元泰缫丝厂虽然有部分损失,但好在完成了订单,保住了客户。邵元任很高兴,破例在邵府办了一次家宴。
自从雅贞去世之后,邵府再也没有热闹过了。阿金和小卫不禁有些忙乱,把落伍的餐桌布全部换成新的,茶几上的花瓶重新拿出来,插上新鲜的玫瑰。幸好邵元任一直吃素,菜全部从功德林[35]预订,由厨师带好配料上门来做。什么兰花鲍鱼片、红油大明虾、菜心大乌参、百粒炸虾球……全部色香形味俱全、足可以以假乱真。邵元任特意交待子欣、美莲、凤仪等,可以带同伴出席,但除了刘庆生夫妇,他们都是孤身一人。邵元任坐在席上,环顾四周,不禁哑然失笑:“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比我的观念还旧,不一定谈恋爱了才是同伴嘛,你们就没有要好的朋友?”
三个人都笑了笑,没人吱声。邵元任对美莲道:“你和凤仪同岁,虚岁都是二十,我记得你的生日也在秋天,这可是大事,我建议你们放在一起,由邵伯伯给你们过怎么样?”
“邵伯伯,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已经多年不过生日了。”美莲道。
“哎,”凤仪碰碰她,笑道:“二十岁是大生日,我们一起过嘛。”
“对,”邵元任道:“这可是大生日,就这么定了吧。”
“是啊是啊,”刘庆生夫妇连忙附和,刘庆生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这两位小姐都二十岁了。”
“就是,”邵元任道:“幸好现在是民国,要在满清,早就该出嫁了。”
“哎呀邵老板,嫁人有什么好,”刘庆生的老婆道:“我十七岁到是嫁了人,十九岁就生了第一胎,所以我什么也不懂,只能在家烧饭带孩子。她们小姐可不一样,她们是新女性。”
“你也知道什么叫新女性?!”刘庆生佯装诧异:“了不得啊,老婆,我考考你,那个新女性的新字怎么写呀?”
“去,”刘庆生的老婆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少来这儿打趣我。我告诉你,我也听别人讲过了,新女性不要太吃香,我要是年轻十岁,一定把你休掉,再找一个新男性。”
众人哈哈大笑。凤仪素知刘庆生是个妻管严,不禁更加宛尔。她略一抬头,见袁子欣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不禁心头一跳,忙若无其事地给美莲夹起菜来。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这两人情潮暗涌,都以为这是各自最秘密的心事,却哪里瞒得过邵元任的眼睛。近来袁子欣和金笔小姐遥言甚多,凤仪也和顾家俊走动的颇近,这到底怎么回事……邵元任微微一笑:“凤仪,家俊怎么没有来?”
凤仪惊讶地看着邵元任。邵元任似乎很高兴:“家俊的父亲前几天遇见我,还打听你的消息,我看顾家是准备提亲了。”
“这是哪儿的事,”凤仪大惊失色,满面通红地道:“您别乱说。”
“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刘庆生的老婆忙端起酒杯:“邵老板,恭喜恭喜。”
邵元任笑着喝了一杯。刘庆生的老婆还要再说,被刘庆生在桌子悄悄踢了一脚。原来刘庆生素觉子欣与凤仪之间有些牵扯,唯恐伤了袁子欣的面子,便不许老婆胡说。子欣本就猜度家俊喜欢凤仪,此时邵元任公然提出来,可见都是真的了。他想着顾家是豪门大族,又有杏礼从中撮合,本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但是没有想到,顾家会这么着急。这样一来,自己就连输了好几步了。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早点追求凤仪,就算没有成功,至少他不会留有遗憾。想到这儿,他不禁暗自着恼,默默地坐在一边。
邵元任端起酒杯:“庆生、子欣、美莲、凤仪,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也为元泰做了不少事情,我想把元泰拜托给你们,以后,你们要把自己当成元泰真正的主人,元泰就拜托给你们了!”
袁子欣喝下酒,忽然警觉起来:“邵先生,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美莲笑了笑:“去年俄国闹了一场十月革命,您一定知道吧。您想想,工人们连一个国家政府都能推翻,还不能坚持一次爱国的罢工行动吗?”
“那是俄国,”邵元任也笑了笑:“中国会这样吗?”
美莲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施加一点真正的压力,是不能说服这位特殊的企业家了。邵元任看着美莲细如弯月的眼睛,感到里面有一丝较量的味道。他决定利用刘庆生的决定,探一探美莲所说的工人运动的底线。他作为老板与商人,只坚信工人们对勤劳致富的渴望,他们不是黑帮,更不可能成为亡命之徒。
两天之后,邵元任承认自己的判断有点失误。元泰缫丝厂一百五十名自由工人突然宣布罢工,支持爱国运动。由于这些工人散布在各个车间,导致全厂的机器都无法运转,损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猛撕开了一条裂缝。邵元任立即意识到,他必须和这股新势力成为朋友,他已经晚了一步,不能再晚第二步。他立即和刘庆生、袁子欣、凤仪开了一个小会。
刘庆生仍然固执己见,他不相信凭邵元任的力量,还不能摆平几个闹事的工人:“邵老板,现在的金元不同已往了,各个缫丝厂都提高了质量,还有那些日本企业,生产的丝特别好。这个订单我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我们就要赔一大笔钱,这还是小事,如果因为这个事,我们赔了信誉,以后的生意就更不好做了……”
“你怎么看?”邵元任问袁子欣。
“现在反对罢工确实有些困难,我倒是觉得,不如我们同意罢工,然后以此和工人们谈条件,”袁子欣道:“第一争取他们在罢工前加班加点,完成订单;第二,制定出一个合理的罢工时间段,只要不超出这个时间,就不会影响后面的生产;第三,罢工也可以矗立元泰的爱国形象,现在到处在反对洋货、支持国货;有一个爱国的好名声对我们的产品也是有帮助的。”
“你的电织厂可以这么办,但是缫丝厂不行,”刘庆生继续恳求邵元任:“邵老板,我知道您有办法,只要您说句话,哪怕全上海的工厂都停工了,元泰缫丝厂也能照常运转。”
听到这句话,袁子欣惊讶极了。他看着看邵元任。邵元任平静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难处,生丝厂的确罢工不起。但是现在全国纷纷罢课、罢工、罢市,要求严惩卖国贼。谁反对罢工,谁就是卖国贼,庆生,你担得起这个罪名吗?”
刘庆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子欣说的有道理,”邵元任道:“有些事不宜太过用强,时代不同了,我们要学会跟着它一起前进。”见刘庆生仍然满脸忧虑,邵元任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件事完全失控,让子欣帮着你制定一个罢工期间使用的上班制度,其他的事情,你交给我。”听到这句话,刘庆生的表情略有松弛。“你们都要学会应对罢工,如果这次罢工成功了,”邵元任语重心长地道:“它就会成为一种力量,会随时出现。我们一定要开好这个头,不能让它乱了工厂的阵脚。”
听到这话,刘庆生目瞪口呆,袁子欣暗暗佩服。邵元任对凤仪道:“你到德昌堂去找四姐和美莲,请她们协助庆生在此期间管理工厂,一定要抢在罢工前完成这张订单。只要她们开口,工人们自然会平息下来。”凤仪点点头。邵元任又道:“庆生,你立即高价招募一批熟练工,和厂里的工人排成三班,二十四小时不停机的生产。子欣,你把电织厂里会缫丝的,用得上的工人也全派过来。”邵元任停了停:“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邵元任和美莲等达成协议,元泰缫丝、电织两厂无条件支持工人罢工。6月5日,上海大罢工开始了,五天之后,大罢工进入高潮,沪宁、沪杭铁路两线工人全体罢工,轮船水手、车行车夫、电话工人、电灯工人、卷烟工人、外国洋行的中国职工……上海此时的人口约两百万,而罢工的人数高达七万。这意味着,这座城市基本功能都停止了运转。
而当这罢工运动如火如荼开展时,6月15日,元泰缫丝厂的工人全部返回了工厂,将订单的最后一批货顺利抢工完成。袁子欣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惊诧。他也知道,邵元任在其他地方操纵着另一些势力。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种势力的作用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显现出来。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刘庆生会固执地请求邵元任阻止罢工。他越发觉得,要尽可能地说服邵元任,在元泰建立完善的用工制度与管理制度,否则,一个企业依靠这样的力量发展,那不是一件很荒唐、也不能长久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