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立即着手完成缫丝厂的方案中。袁子欣也一面修改电织厂方案,一面对凤仪的方案加以指导。一个月后,这两个方案终于完成了。

这天是礼拜天,凤仪一早便将两个方案用盒子装好,打电话到和兴工地,问司机能不能回来一趟,载她去一次和兴。不料司机告诉她,邵先生今天要回邵府,他们马上就出发。凤仪听后非常很高兴,因为邵元任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大约到了中午,邵元任回来了。凤仪高兴地迎出去,见邵元任脸色沉重,慌忙问道:“爸爸,你不舒服吗?” 邵元任来到书房,从包里抽出一张电文,递给她。凤仪小声读道:“顾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虽号称护法之省,亦莫肯俯首法律及民意之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斯之谓矣。

“这是……”凤仪不禁为文中所言动容。邵元任道:“孙先生辞去了大元帅职务,护法运动失败了。”

凤仪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半晌问:“那……爹爹他们有消息吗?”

邵元任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微微摇摇头。父女俩半天没有说话。凤仪哪还有心情谈论电织缫丝方案,推说有事,回到自己的房间。整整五年了,她等了父亲五年,又是一场空。若不能相见也还罢了,可是,她不知道父亲是否平安,哥哥是否平安,他们都是否还活着。凤仪迅速打开画板,开始完成一副久没有动笔的风景画。那画中的叶子颜色太单调了,不仅要有墨绿、浅绿、草绿、黄绿,还应该有棕红、深红、灰红、深棕,甚至还可有几片明黄、嫩粉……她一边又一边地画着那些叶子,一点一点琢磨那些颜色和线条,渐渐的,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沉浸在画板的世界中。

邵元任悄悄来到女儿门前,瞥见她全部身心都在绘画之中。邵元任似有顿悟,以前看她喜爱画画,还以为是单纯的喜爱,今日看来,她是以绘画求得解脱,用以忘却现实。邵元任感慨不已,他太不了解女儿了,难怪,她会提出不继续求学绘画,这么多年,不管是雅贞去世,还是方先生的问题,这恐怕是她唯一渲泄痛苦与悲伤的方式吧。

凤仪画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方倒在床上睡去。邵元任亦辗转难眠。杨练早就从南方捎来消息,方先生的病很重了,此次失去联系,邵元任很担心方先生的身体。而护法运动的再次失败,也让他对南方政府失去了信心。中国不知还要在乱世中挣扎多久,也许他这一代人是没有办法见到和平了。他想着方谦只比他年长一岁,今年虚岁才满四十,不由感慨人生苦短,又想起雅贞,更觉世事无常。若不是化铁厂大获成功,凤仪尚末婚配,他觉得抛却红尘、遁入空门,也未尝不是一种结果。

第二天中午,父女二人方才见面。他们各自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谁也没有再提南方之事。凤仪将两个方案交给邵元任,将缫丝改革与电织建设设想细细说了一遍。邵元任把方案带回和兴,白天工作,夜里研究这两份方案。他认为很多想法都可圈可点,尤其是袁子欣这个人。自袁子欣教凤仪以来,他把他的家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又冷眼旁观到现在,觉得此人行事为人都无不妥之处,和兴那笔买卖,更做的大为魄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凤仪虽然天资聪慧,但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所谓孤掌难鸣,若袁子欣能真心帮他,到是个不错的人选。

邵元任乘和兴增资扩股,加大生产之前的空闲,开始建设元泰电织厂。产业股和营业股的新模式,在电织厂得到了很好的实行。此后,经过半年的调整,元泰缫丝厂也完成了这个方向的转变。刘庆生不再是个二管家,而名正言顺成为了缫厂的营业股东,同时拿出部分家产,购买了少量的产业股份。缫丝厂表面上看,并无太大变化,但实际上,刘庆生对工厂管理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善,许多原先藏在他心里可以利用的漏洞,都被他不动声色地补上了。邵元任“拿”到的利来丝行“帐本”上,刘庆生的红利从十两降到了二两,而利来丝行的进货价,却上涨了八两。

除了方谦迟迟没有消息,总得来说,这半年邵元任过得比较愉快。和兴化铁厂蒸蒸日上,产品供不应求。元泰完成了新厂建设和老厂的改革。而所有的建设与改革,只要有他参与,凤仪都寸步不离左右,他能感到,女儿在尽心的学习。而对袁子欣,他也有了实质的接触。他还不知道凤仪如何判断袁子欣,但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觉得他很优秀。这让他对袁子欣和凤仪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联想”,而且,那个顾家俊也是大家公子,人品优秀。他几乎望见了佳儿佳婿、事业兴隆的美好前景。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又从生活里品出一点甜味。 第八章

方液仙自1912年创办化工社后,历时七年时间,一直生产美容产品,生意惨淡,只能勉力维持。子欣归国后,觉得液仙的雪花膏虽质量一流,却和销售对象的需求不相符。他的货物大都由货郎挑上街,卖给底层市民。雪花膏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而有钱人爱用高档洋货,自会去百货公司购买。子欣劝液仙要么把雪花膏做成高档货,要么放弃这个产品,另辟新路。液仙也觉得,子欣对市场的判断,恰恰是这七年来,自己一直无法领悟的要害。

子欣入股化工社后,二人便开始新产品研制计划。由于化工社多年的销售渠道都是在民间,液仙最终接受子欣后一条建议,放弃护肤品,改走底端路线。他们要寻找一个,即使最穷苦的人,也必须从货郎手中购买的产品。

虽然凤仪没有告诉子欣,为什么见到汪道德后心神大变,他也没有再追问,但从此以后,子欣便留意观察汪道德。汪道德吃住都在化工社,为人少言寡语,就算谈论工作,也时时处于被动状态,除了和液仙聊起化工技术,他似乎是个聊天都很困难的人。袁子欣暗自诧异,这样一个老实人,会和凤仪之间有什么恩怨呢?

凤仪的亲生父亲是谁呢?她因为什么来到邵府?子欣心中藏着谜团。自建设元泰电织厂以来,他和邵元任的交往多了许多。虽然能感受到邵元任对他的赏识,子欣还是对这样一位人物保持着警惕之心。这种警惕可能一些关于邵元任的传闻,还有他们商业理念的不同。虽然子欣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尽量适应中国目前的现状,在现有基础上去做事情,要慢慢地改革。但他还是不赞成黑帮的极端手段,包括对缫丝厂的用工制度,也存有自己的想法。

这天,他一早到了化工社,汪道德刚刚起床。不知什么原因,汪道德心情很好,话也比往常多了几分。子欣乘机和他聊天,得知他的经历非常简单,生在南京长在南京,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留校当了老师。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前往南京寻找化工技师的液仙,便离职随他到了上海。他既没有谈过恋爱,也是第一次离开南京。

子欣心想,难道凤仪的祖籍在南京,他又问:“你在南京还有什么亲人?”

汪道德摇摇头,沉默了。原来汪静生死后,汪永福夫妇与族人大闹了一场,到底搬进了汪宅,霸占了整个小院。谁料好景不长,一年之后,汪宅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汪道德夫妇双双烧死。汪道德因为住校,这才免于一难。汪道德夫妇死后,族中也无人眷顾汪道德,都说他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将他赶出了汪宅。宅院由族长作主,变卖给一个商人,所得银钱按辈分以及和汪静生的远近关系分成数分,大家一起分了。幸亏汪道德在化学上颇有天赋,被学校留用,这才勉强度日。他从小就不喜父亲的作为,但又惧怕汪永福的暴躁,加之天性内向,口拙言纳,所以从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人诉说。父母双亡后,他很是难过,又觉得他们当初不贪图这个宅院,就不会死于非命。亲戚们也不至于看不起他们,当年的叔爷爷也不会死,表妹凤仪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因此族人叫他走时,他到觉得是件好事。加之遇到方液仙后,觉得遇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友,便下定决定离开伤心之所,转来上海。袁子欣见他神情淡漠,似乎情绪不佳,也不再追问。二人略坐了一会,便听见方液仙爽朗的笑声:“道德!我找到了!找到了!”

他怦地一声推开门,见到子欣,哈哈笑道:“你也在,好啊好啊!省得我去找你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腋下夹里的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又把盒子打开,露出一个纸包。子欣与道德不知他要变什么戏法,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液仙把最后一层纸打开来,却是几盘黑乎乎的东西。袁子欣拿起来,见是蚊香,不禁会心一笑。汪道德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地道:“液、液仙,天气还冷,你买它干什么?”

“我跑了多少家店才买到,”液仙看着子欣:“这可是去年的存货。”

“真有你的!”子欣乐道:“上海夏天又热又潮,家家户户都要用蚊香。只要我们做的又好又便宜,一定能红遍上海滩。”

“不错!最关键的是,”方液仙指着蚊香笑道:“现在我们的国货还没有蚊香,上海卖的全是日本货,我方液仙 要做中国蚊香第一人,我不仅要红遍上海滩,我还要把它赶出上海滩,赶回它的东洋老家去!”

子欣哈哈一笑。汪道德面无表情地盯着蚊香,慢慢地伸出手,拿起来,闻了闻,又掰开来,看了看。子欣与液仙盯着他的表情,子欣见他表情凝重,心里一沉,液仙问:“有把握吗?”

“试试”。汪道德答。

液仙知道他说试试,就表示不管有多难,一定会坚持下去。“这样就好,”他道:“那我们就开始试试。”

“液仙,”子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制定一个计划,看看需要多长时间、投入多少成本来研制这个产品?”

“哎,”液仙道:“我这个人,以前学着做化学实验的时候,就习惯了越做越败,越败越做。化工社成立到今天,走了七年弯路,我都没有放弃。子欣,我知道你在国外学的是商业,但是这件事情,只要我决定了,不管多难,我都会走下去。”

子欣暗自思量:从市场上说,蚊香确实是底层市民不可缺少的产品,加上目前上海,除了日本人,还没有化工企业能够生产,如果能研制成功,从有了根本的竞争实力。但是研制的时间成本,费用成本,还是个未知数。子欣深知液仙性格坚韧,从不畏难,而且此次目标与方向都很正确,若叫他放弃,他没准会背着自己继续研究,反不如全力支持,没准能大获成功,想到这儿,他道:“那这样,从现在开始,让道德带两个化剂师,全力来做这件事。我们原来设想的,牙膏等一些产品,也继续生产销售,用以维持化工社的日常运转。”

“好,”液仙见他投了赞成票,大喜过望:“有你这样的朋友,化工社一定能发达。”

三个人又细细商量了许久,等一切计宜已定,袁子欣这才离开了化工社。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清晨,袁子欣匆匆忙忙地赶回电织厂,一方面他急于想告诉凤仪这个好消息,另一方面,他他还想告诉凤仪,汪道德的父母已经双双过世,在南京没有一个亲人。他想看看她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进了元泰电织厂的大门,远远地,便瞧见顾家的汽车停在办公楼下。这是谁来得这么早,不知是顾家少奶奶,还是顾家二少爷。子欣放慢了脚步,见凤仪和顾家俊双双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一个是清丽淑女,一个是温柔书生,倒还真是一对壁人。“嗨!”子欣打了个招呼。

“袁先生,”顾家俊笑咪咪地道:“我约邵小姐一起去看时装表演,您有没有兴趣?”

“你们去吧,”子欣笑道:“我不一定有时间。”

顾家俊便回过头去絮絮叨叨地叮嘱起凤仪来:看时装表演时要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发,现如今上海正流行学生装,她骨骼娇小,容颜秀丽,很合适这种装束,千万不要过于装饰,以免落后于流行。袁子欣听他如数家珍的抖落女人们的这些事物,不禁大为惊奇,这顾家俊真是一号人物,比那《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凤仪听家俊嘱咐完了,送他上了车,回头见子欣还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禁问:“你看什么?”

“没什么,”袁子欣笑道:“我在看西洋景。”

“什么西洋景?”

“我说错了,”子欣道:“是中国景色。”

“不知道你说什么,”凤仪道:“你一上午都不在,去化工社了?”

“我刚从那儿回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子欣说了蚊香的事情,凤仪听后也为液仙欢喜,子欣又说了担心研制成本的问题,凤仪道:“他那个人,决定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看,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只要资金链能够维持,”子欣道:“我会全力支持它,毕竟,我们中国人也应该生产自己的蚊香。”

“想不到你这么爱国。”凤仪打趣道。

“我当然爱国,”袁子欣道:“我不爱国就不会回来了。”

“算了吧,你不是说回国是因为喜欢上海菜,还有上海的姑娘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子欣笑道:“你尽胡说。我回国,是因为我是中国人,只有在中国我的机会才最多。我还想把国外学到的管理理念带回来,在这里建设真正的企业。”

“你现在不是有了电织厂?”

“将来还有更多,”子欣道:“我想把自己知道的,能和大家知道的溶合起来,建立最合适中国的企业管理制度。”

“所以,”凤仪道:“你从开始就不同意电织厂从青帮招工?”

“不仅电织厂这样,缫丝厂一样可以。我正在建议邵先生取消青帮的用工制度。一个企业要长时间的发展,应该对工人有自己的管理制度,而不是通过帮会来控制工人。”

凤仪对子欣这个想法是支持的,同时,她也对受帮会控制的丝厂工人抱以深切的同情,但是她不知道,牵涉到帮会利益,爸爸是否能同意,而事情,又是否会顺利的达到。

“还有件事,”袁子欣边走边道:“今天听那个工程师道德说,他父母都过世了,好象在南京没有什么亲人了。”

凤仪一愣:“他们死了?!”

“嗯。”

“怎么死的?”

“好像是火灾。”

“那汪宅呢?”

“汪宅?”子欣摇摇头:“他没有说,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的故乡。”凤仪凄然一笑。子欣愣住了。两人来到办公室,凤仪缓缓地将汪静生如何去世,自己如何被迫离开家告诉袁了欣,只是隐去了父亲方谦是革命者的身份。“人真是奇怪”,凤仪悲伤地道:“我这么多年,一直恨他们间接造成了外公的过世,可是今天,我听见他们已经不在了,我一点儿都不高兴,反而很难过。”

“那说明你很善良。”子欣见感慨地道:“上次你只告诉我遇见过人拐子,想不到你还裹过脚,还会说洪门暗语。”他见凤仪神色不佳,打趣道:“说说,你的武功怎么样?”

“我不会武功,”凤仪道:“哥哥才是高手。”

“是那个画中人吧,他现在人在哪儿?”

“他……四海为家吧。”凤仪道:“你不去看时装表演吗?这对我们面料设计应该很有帮助。”

“我倒是想去,只怕你的顾先生不答应,”子欣笑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想办法。”

“什么嘛,”凤仪红了脸:“我和顾先生是好朋友。”袁子欣哈哈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凤仪见事关家俊的隐私,也不便多言,只好由得他乱猜了。

上海最早的时装表演,始于1918年的永安百货公司。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上海最时髦的节目。这天凤仪来到会场,见台上的表演还没有开始,台下的女人已穿得各有千秋,让人目不暇接,幸好有顾家俊提醒,她打量着自己,不然又要落伍啦。

家俊与杏礼早已入席,凤仪找到他们,见杏礼一改往日华丽,上身穿一件高领收腰的白衫,下身穿一条黑色半戴裙,通身上下,除了斜夹在右边发际的一朵白色珠花,再无半点装饰,正是当下最流行的“文明新装[33]”。家俊见凤仪穿戴十分朴素,她秀丽的五官与天然的气质和这种打扮十分相符,但和杏礼坐在一起,还是要输杏礼一层风光。他冷眼望去,这满座的女人中,恐怕还无人可及杏礼的风采呢。

表演很快开始了。凤仪顾不上看时装款式,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面料上,大抵是什么面料,什么个花色,概像什么样的织法,她只恨自己没有纸笔来,只能凭大脑强记了。正看得如神,家俊碰了碰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居然看见了袁子欣。

只见他坐在前几排的右侧,不时低下头,和身边的一位女士耳语。由于隔得远,加之灯光原因,凤仪隐约只能看见那女子侧面,只觉得轮廓分明,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姐。

这就是他想的办法了!凤仪心神一乱,看他整日忙进忙出,都是孤身一人,好像也没有女朋友,没想到居然和一个小姐来到这里。这时,杏礼也看见了袁子欣,低声恨道:“你看,那就是金笔小姐,我当初怎么说的,他接近你就是没安好心,现在电织厂建起来了,人家的女朋友也正式拿上台面了。”

凤仪又是一阵心乱如麻,连忙在心中道:凤仪啊凤仪,你怎么了,就算袁先生教你商业是为了电织厂,他也没有错,何况,建设电织厂也是对元泰有益的事情,你也学到了很多知识。怎么可以因此忌恨袁先生交往女朋友。她对杏礼笑道:“你家有女朋友是人家的事情,你干嘛生气,难不成,你想我把他当男朋友?”

“那可不成,”杏礼本来十分担心,见凤仪若无其事的看起了表演,似乎心情很好,这才放下心来:“你不在乎我才阿弥佗佛呢。”

家俊的心思比杏礼又细了一层,轻声道:“你要是不想看,我们就走吧。”

“这样好的机会,我才舍不得走呢,”凤仪微笑道:“你莫打扰我,我要记面料。”

家俊听她这样说,不由微微一叹。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十分特别,此时看来,也许那种特别的坚强吧。不知何人得幸,能和这样的女人互相欣赏与喜爱,也不知坚强对女人来说,是有幸还是不幸。他不得不承认,他欣赏她的性格,但是,他无法被她吸引。杏礼倾城的美貌,对男人来说,才是致命的毒药。

凤仪慢慢的沉浸于面料当中,就像她沉浸于绘画。这些颜色、这些画样,这些都是由蚕茧织成了丝,丝织成的布,再由裁缝之手,转成的服装啊。一时表演结束,她不知应不应该与袁子欣打招呼,没想到,袁子欣领着那位小姐主动走了过来。

只见这位女郎身材修长,五官像西洋人一样清晰饱满。与满场文明新装不同,她身穿一套暗红色西式套装,显得既精明能干,又娇艳动人。不要说凤仪看的目瞪口呆,就连杏礼、家俊也暗暗心惊,金笔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袁子欣介绍道:“这位是先施公司金笔专售货员,康凯蒂康小姐。”

凤仪等人点头致意。康凯蒂未等袁子欣开口介绍,落落大方地笑道:“这几位一定是袁先生的朋友啦,我来猜猜看,这位小姐气度不凡,想必是顾家的大少奶奶,顾太太了。我早就听说,顾家有一位风流倜傥的二少爷,想必这位就是了。至于这位小姐,你漂亮可爱,一定是元泰有名的女公子,邵凤仪邵小姐了。”

众人见她一一报上姓名,忙笑着答礼。杏礼与家俊均想,好个伶牙俐齿的售货小姐,几句话一说,倒显得她和袁子欣的关系比大家都亲密了。顾家俊见她风度不凡,又想,自己见过这么多女人,能和大嫂一争美貌的,恐怕也有这位康小姐了。他怕凤仪被她压住风头,连忙笑道:“我们一会儿去沙利文[34]喝咖啡,两位要不要一起去?”

“真不巧呀顾先生,我约了袁先生帮我去看点东西,就不打扰大家了。”康凯蒂悠闲自得地说完,笑着看着袁子欣,子欣道:“是啊,我答应了康小姐,去看一点东西,”他又看着凤仪:“你一会儿回电织厂吗?”

凤仪点点头,袁子欣道:“我可能要到下午才回来,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凤仪又点点头。康凯蒂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几位拜拜。”说完,她拉着袁子欣便离开了。凤仪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与袁子欣朝夕相处、同进同出,此时与康凯蒂双双离去,不禁一阵茫然。她跟着杏礼和家俊来到沙利文店,要了咖啡和点心。康凯蒂说请子欣陪她去看东西,看什么呢?凤仪胡乱猜想着。虽然早就听说了袁子欣与金笔小姐的事情,但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如今他公然的带着她来看表演,必是拿她当女朋友一般了。